“星期一可以吗?”她问道。
“星期一,我另外有约会。”爱因斯坦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他痛恨说谎。
“也许,星期二,或星期三?”她追问道。
“星期二和星期三,要到学校去开会。”
“真可惜呀,难道你不能改个日期吗?”
爱因斯坦无力地摇摇头。
“不过,”她仍然充满希望地说,“也许你星期五晚上有空。”
“星期五晚上,”爱因斯坦耐心地告诉她,“我已答应陪我的朋友米契尔森博士前往威尔逊山天文台,用望远镜观测星星。”
这位女士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但是,你要知道,加州现在正是雨季。”她提醒爱因斯坦博士说,“星期五晚上可能会下雨,到时候,如果不去观测星星,应该可以接受我的邀请吧。”
爱因斯坦笑着说,想必那位女主人也一定知道他是在说笑。“不会下雨的,”他肯定地说,“米契尔森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但他不会拒绝放下工作和少数几个知心朋友在晚上享受音乐。他不常看电影,但对于《城市之光》这部影片却极其欣赏,他曾作为卓别林的贵宾参加了这部电影的首映典礼。他也会抽出时间和其他教授作非正式的会谈,尤其是密立根博士,他以前是米契尔森博士的学生。
密立根博士给爱因斯坦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对密立根博士评价颇高。密立根出生于伊利诺伊州的小镇莫里森,1896年回国任教于芝加哥大学,第二年就被芝加哥大学提为副教授,并继续从事电子学研究,1923年因为在X光方面的重大发现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奖。现在他是加州研究所的所长,因此有能力替来自异国的科学家们解决困难。在他的热情接待之下,这位德国科学家立即觉得宾至如归。
艾尔莎·爱因斯坦发现她在帕萨迪纳的生活也同样愉快。她很喜欢鲜花,而加州南部四季常青的花园永远令她感到惊叹及高兴。她在社交方面的应酬比在柏林时少,因此她有更多时间陪朋友出外观光。在投给一家美国家庭杂志的文章中,她很感激地提到她的新邻居的友善和热情。
她在这篇文章中提到,由于很多家务都可以靠机器操作,因此美国的家庭主妇有很多的空闲,这一点令她感到很惊奇。她也提到了她在帕萨迪纳购物的乐趣——即使是一家小商店,各种货品应有尽有,而且每样东西都明码标价。”她赞扬美国妇人在社会工作方面的努力,赞扬她们能够大方地鼓励年轻的学生及作家,以及她们对艺术的热爱。
艾尔莎·爱因斯坦跟她的丈夫一样,到了该收拾行李离开美国的那一刻,也觉得万分惆怅。送别的礼物也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成篓的橘子和柚子(这是加州最骄傲的特产)、印第安服饰及篮子、亚利桑那州化石林的漂亮化石、罕见的仙人掌(赠送者坚持说,等到他们回到德国之后,仍然可以把它加以移植)。甚至还有人坚持赠送给他们几把小提琴,其中一把十分贵重,据估计价值在三万三千美元左右。爱因斯坦认为必须予以婉拒,他说,像这种高级小提琴,只能由大师来使用。他非常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送他如此贵重的礼物。他又想起了一位好心的英国地主,这位地主听说爱因斯坦非常喜欢烤羊肉,竟然千里迢迢地从英国送了半头羊到帕萨迪纳来。“为什么陌生人也会对我如此好?”爱因斯坦真是想不通,他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爱因斯坦在他的离别声明中提到,美国是民主政治的一个重要堡垒。这句话立即提醒了一位记者,在爱因斯坦临上船前,这位记者向他询问有关德国的政治情况。记者说,听说希特勒的影响力已逐渐增加,这是不是真的?德意志共和国是否也将像墨索里尼统治下的意大利,成为另一个法西斯主义的国家?
爱因斯坦思考了一阵子,然后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答:他虽一直埋头于自己的研究,从未参与德国政治,但还不至于与世事隔绝,以致忽视了祖国的动乱不安正在逐渐扩大中。他担心他所说的话被人误解,因此拒绝讨论希特勒。
“我并不认识希特勒先生,”爱因斯坦说,“希特勒是因为德国人吃不饱才存在的,等到德国的经济情况改善之后,他就不会显得那么重要了。”
永别祖国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德国过完了夏天,秋天时他又再度访问加州理工学院。1932年春天,爱因斯坦回到德国,获悉最新的选举消息后,不禁大吃一惊,德国共和国的新总统是年老的兴登堡将军。德国大众因为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胜利而崇拜他,但崇尚民主政治的德国人却感到不安。兴登堡总统和他的同党痛恨共和,德国人民担心这位老总统会加强军备,夺走人民的自由。
这时已是秋天,爱因斯坦准备遵守诺言,再次前往帕萨迪纳过冬。在卡普斯,一向是模范主妇的爱因斯坦夫人把那间漂亮的小屋子打扫干净,她还得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才锁门离开。她忙着穿梭于每一个房间,重新排列她的碗盘,然后把高大的碗橱锁上,把她并不想带到美国去的衣服收拾起来。在这个时间里,她的丈夫或是到湖上去驾游艇,或是在书房里坐上几小时,双眼凝视着窗外的大树。最后的时刻终于来到,艾尔莎关闭最后一扇窗子,拔出大门的钥匙。他们夫妇相偕走下小山,走向村子。
突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转过身子,站在那儿望着那栋他曾经度过许多愉快岁月的房子,他的脸色沉重。
“怎么了,阿尔伯特?”艾尔莎·爱因斯坦有点儿着急,“如果不快一点,就要赶不上到城里的火车了。”
“现在应该是我们向这幢房子道别的时候了!”爱因斯坦博士回答说,“我希望你好好看它一眼。”
“为什么?”她有点困惑。
“我有种感觉,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它了!”爱因斯坦回答。
他们走向车站的路上,艾尔莎·爱因斯坦在心里嘀咕,我除了不了解“相对论”之外,有时候,我还真有点不了解我的先生呢!
但到了当年年底,艾尔莎终于明白了,丈夫的忧虑并非毫无根据。1932年,消息传到美国,兴登堡总统已任命希特勒担任德国总理。这时候,深爱祖国的艾尔莎也不得不同意她丈夫的决定:最好不要回德国了。
对于这个曾经为祖国带来无比荣耀的大科学家来说,德国已经不能给予他安全了。在希特勒眼中,爱因斯坦犯了几项不可原谅的罪行:他是位著名的和平主义者、国际主义者,更是一位犹太人。
希特勒总理曾对群众大声咆哮,说是其他各国曾在凡尔赛缔结联盟,企图使德国永远不能抬头,任何一位企图和这些国家和平相处的德国人都是叛徒!
希特勒的著作《我的奋斗》已成为纳粹党的“圣经”,他在书中对德国犹太人作出了最严厉的指责。他宣称,在和平主义者及共产党的协助下,犹太人使德国在一战中失败。虽然犹太人在德国总人口中还不到十分之一,但希特勒却指责他们控制所有的工商企业,造成德国人的失业与痛苦。他宣称,不管这些犹太人或他们的祖先已经在德国居住多久,他们都不能被视为德国公民。
希特勒利用一种共同的民族仇恨心理使纳粹党更为强大、团结。他还没有准备好对法国、英国和俄国这些强大的敌人宣战。但德国境内的少数犹太人却近在眼前,而且又没有力量保护自己。他们所受到的苦难和迫害,是德国历史上最可耻的一页。
爱因斯坦晚年虽曾协助他的同胞建立以色列,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哪一个国家的国民或是哪一种宗教的信徒。他曾发表过一篇声明,对此作过简单而明确的解释:“这世界上没有比服务人类更崇高的宗教。我们这些同在地球上生活的人,肩负着相同的生命任务。人类的一般福祉乃在于对一切人类的一视同仁,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贫穷还是富裕、基督徒还是犹太教徒、伊斯兰教徒还是印度教徒……真正的宗教就是真实的生活,生活在善良与正直之中。”
但对希特勒及其追随者而言,爱因斯坦却是一名犹太人。由于他曾获诺贝尔奖,声名显赫,因此成为在德国遭遇攻击的第一位犹太后裔的科学家。长久以来一直嫉妒爱因斯坦的地位及其声誉的许多位科学家,在纳粹党的鼓动下,开始不遗余力地谴责他的理论是“犹太物理学”。1935年,爱因斯坦多年来在科学界中最主要的反对者——雷纳德博士,在一所新的物理研究所揭幕式中宣称:“我们必须承认,虽然目前德国人在知识方面不如某些犹太人,但我们不愿追随犹太人的脚步,今天,德国人必须自行摸索走出黑暗。”他在演说完毕之后,照例来上一个标准式的敬礼并高呼:“希特勒万岁!”
所有的德国大学分别来了一次“种族清肃”。最初,那些曾在一战期间为德国或其盟国作战的犹太籍教授,都被允许保留他们的职位,后来连这些例外都被取消。曾经加入任何和平团体或任何非法团体的教师们全都被免职,甚至连娶了犹太女子的教师们也要撤职。虽然有少数德国知识分子领袖大胆地为他们的犹太朋友辩护,但大多数人却沉默不语,有的甚至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态度。
在美国,爱因斯坦听说希特勒已开始逐步实现他很早以前在书中所提出的种种疯狂计划,于是前往拜访德国领事。德国领事尽责地把现政府打算公平对待每一位公民的纳粹谎言又重复了一遍。他说:“如果你没有犯错,你在柏林将如你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一样。”
“我不能同意你的说法,”爱因斯坦礼貌地回答,“我只愿留在一个政治自由、包容,而且在法律上对所有人民一视同仁的国家里。但是,目前德国并没有这种氛围。”
领事馆的一名馆员紧跟着爱因斯坦博士走出领事的办公室,他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然后低声说:“他——领事先生,他这样说只是为了尽他的责任。但我愿意冒险地向你坦白说一声,你留在这里是很聪明的决定。”
爱因斯坦教授对他的实言相告深表感激。难道祖国的情况真的如此严重,任何崇尚自由的人都无法安全待在国内吗?但他觉得必须等到这些都确定是事实后,才能公开谴责德国新政府。当记者们要求他对德国政府迫害行动的报道予以评论时,爱因斯坦只是回答说,他不能只为自己辩护。他说,他离德国如此之远,他所知道的有关德国的情况并不比任何一位美国记者多。但他接着表示,他无法住在一个没有言论自由且有种族及宗教歧视的国家里。
1932年春天,爱因斯坦博士和他的夫人离开美国前往比利时。他们在海滨小镇勒科克找到一栋舒适的住宅。玛戈尔亦前往那里与她的父母同住。她结婚以后继续从事雕塑工作,并前往布里吉斯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