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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史迹觅踪(4)

去的那天正逢腊月赶场,街上人山人海,车开不进镇,我们在对歌台就下了车。对歌台约有半亩面积,地方就在公路旁,只踏五级石阶就可上去。坪台四周植着绿树,中间立有一高大石碑,上书“苗歌台”几个大字。右后角还立有一小亭子,显得典雅秀气。左后角则有一株数百年的古松柏树,约有二三人合抱粗。山江镇的一位老人指点给我们说:“这就是剥皮树!”

为啥叫剥皮树?原来,60多年前有一位名叫龙天胜的裁缝,在这颗树上曾被苗王龙云飞下令活活剥了皮。龙云飞为什么要剥龙天胜的皮?其缘由有两种说法:其一是说其弟媳吴妹者在丈夫患癫狂死后,年轻守寡,暗中与裁缝龙天胜私通,其私情暴露后,龙云飞命人将吴妹者枪杀了。同时,另将龙天胜押至这棵古树旁,用酒灌醉,然后将其两手两脚钉在树上,残忍地将他的皮剥了,并制成一条血鞭,还悬挂在龙家大院门楼下,以正家风。其二是说吴妹者勾通龙天胜,用毒药害死了龙云飞的胞弟龙滕甲,并且买通了一个排长欲暗杀龙云飞。龙云飞派人将吴妹者绑石头丢下天坑,而将龙天胜活活剥皮处死。这棵剥皮树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里,还作为“阶级斗争”的典型见证物,经常供人参观受过“教育”。

无论是何缘由,从这次的剥皮事件可以看出,龙云飞的性格确实颇为残忍。但此人的历史经历比较复杂,人们对他的评价保贬也颇有争议。小时的龙云飞读书发愤,志向高远。他又是苗守备龙跛子的儿子,家里条件比较好。辛亥革命爆发后,他积极响应革命,曾参加光复军攻打过凤凰城,起义失败后流亡到辰沅一带,当过纤夫又参加了青红帮,不久率苗民武装投入到湘西镇守使田应诏的麾下,在湘西讨袁护法军里当了一名团长。陈渠珍任湘西统领后,龙云飞继续受重用,当过凤、麻、辰、泸的警备司令。

1936年,陈渠珍因革屯事件爆发,被湖南省主席何键排斥下台,去了长沙。龙云飞不久亦被解甲归田回了山江。1937年,龙云飞暗中与CC派骨干张炯等国民党元老联系,在凤凰组织“湘西革屯抗日救国军”,与永绥吴恒良、隆子雍、梁明元等义军相配合,并围困凤凰县城要挟南京政府,迫使何键调离了湖南。接着,张治中入主湘政,湘西革屯抗日救国军均被收编,龙云飞出任了暂六师师长。他率部开赴前线,在株州战役中打败过日军,受到过嘉奖。株州战役结束后,蒋介石排除异己,下令改编了暂六师,龙云飞被调任第九战区长官司令部任少将参议,从此失了兵权。他随即请了长假闲住在沅陵。

直到1949年春又返回山江。该年冬,解放军过境去四川,龙云飞将部队撤至毛都塘,还帮助筹集过粮草,维持过治安。但解放军走后,龙云飞受国民党特务陈靖熊的盎惑煸动,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遂拒绝了县人民政府的多次规劝,并纠集三千余土匪悍然向得胜营、阿拉营两地发动进攻,企图攻占凤凰县城。解放军417团打退了土匪的进攻,抢占了龙云飞的老巢总兵营。龙云飞率残部进入深山藏了起来。此时,湘西军区党委又通过陈渠珍写信做龙云飞的工作,劝其投诚,但龙云飞与其儿子龙膏如等商议后,仍拒绝了规劝。1951年元月20日,剿匪部队组织万人搜山,龙云飞躲在都里乡暴木村山上无处可逃。走投无路之际,他拔枪朝自己肚腹连开了6枪。死后其头颅被割下,在凤凰古城楼上还悬挂了数日。

龙云飞死时65岁。他的一生留给了人们很多的思索。假如他在晚年能听从人民政府的劝告接受投诚,他也许就不会落入这样自绝的结果。

往事已了,山江寨的风貌却依然如旧。从对歌台往前走去,便可见另一种风景:那满山的绿树,那黄土垒成的苗家寨子,那古色古香的集镇建筑,那穿戴着各种银饰服装的苗胞们,看起来都如诗如画。只有背后半山腰龙云飞昔日的保家楼大院故居,深透着几分破败和苍凉,仿佛在向人们昭示着那过去的难忘历史。

十三、矮寨与德夯

矮寨是湘川线上一段最险要的公路通道,亦是湖南交通史上一处有名的公路建设奇观。

从吉首往花垣方向行车24公里,便可见到这座高高的大山横亘在眼前。矮寨山高约上千米,半山腰上有两座姊妹山峰耸立,公路从山峰间穿过,再往上绕,公路呈现横“8”字形向上盘行,中经一石桥下穿过,又回头从石桥上旋绕上升,如此绕过14道大弯,仿佛在云中穿来穿去,这时头伸窗外,只见脚下万丈高坡,不由人不心惊胆颤,生怕汽车会出什么事。其实,现在的矮寨公路路面又从过去的七米普遍地加到八九米宽、转弯处的视线也由过去的20米扩至60米,路面也全铺了柏油路,行车的安全系数较以往已大大提高。

矮寨公路初建于1936年,当年是国民党为抗战而修的一条交通大动脉。修建矮寨公路的设计工程师是永顺人黄仁龙,他早年毕业于湖南大学土木建筑系,并在黔桂铁路担任过总工程师。据说,黄仁龙先生勘测设计矮寨公路时,在半坡的一段悬崖绝壁前曾碰到过难题,是当地一位农家妇女提醒,才使他发明了这种横“8”字路。此段路设计修好后,在当年曾因起轰动,美国两家大学还将此段路的模型进行了收藏。

矮寨公路由于弯多路险,修建时又全凭原始工具在绝壁上开凿路面,殉难的筑路工竟达240多个,他们的名字都被携刻在山顶公路旁的一块纪念碑上。矮寨公路修成之后,对改变湘西落后的交通起了重大作用,至今60多年过去,这条路还在发挥着巨大效益,每天从矮寨往来的汽车多达上千辆。

与矮寨公路紧密相连的德夯风景区,是吉首地区闻名的旅游之地。从山脚的矮寨村走进德夯境内,只见溪流纵横,峰峦秀丽,山林茂密,瀑布飞泻。最高的流纱瀑布高达216米,水丰时至此游览,气势极为壮观。德夯境内的盘古峰有一条独路可以爬上去,其峰顶古木参天,景色如画。10余年前的一个腊月天,我曾游览德夯,并攀上盘古峰,在悬崖绝壁下,还见到过一株株盛开的腊梅花,那粉红杂白的花朵傲寒绽开,看起来十分绚丽动人。

德夯景区内还有100多户苗寨人家。看完景点,到苗家去体验一下苗族生活亦很有趣。苗民一般都很热情好客,苗家的酸肉酸鱼酸辣椒、酸糯米等风味菜,包你能吃得胃口大开,称赞不绝。

十四、龙潭风云

龙潭是花垣县的一个乡镇,其地离花垣县城约30多公里。60多年前,湘西苗区爆发着名的革屯起义运动,其首义的地点,就发生在这个乡内。

2001年冬季的一天,我慕名来到龙潭,但见乡场上有一条水泥大街,街两旁商店林立,往来人口不少,整个龙潭处在一狭长的坪地边上,坪地中间有一小河贯穿全境,坪地四周是绵延不绝的群山。从乡场过河不远是镇政府所在地,其小地名叫蚂蟥螗,龙潭首义的领头人石维桢的故居就在镇政府旁的一个寨子内。石维桢的老屋如今还有亲人居住。据该村的老人回忆,石维桢年轻时很爱打抱不平,他家里比较穷,从小对官府就有种仇恨心理。特别是苗民隆子雍等人在县城掀起抗屯请愿活动之后,他对乡府官员们的压榨掠夺更加不满。1936年底,龙潭乡的守备石达轩指使几个手下人,暗中将告状上诉要求解除屯租剥削的苗民代表石春禄杀害,此事引起了极大公愤,屯民石启云、张巴柱邀约石维桢举义,石维桢随即满口答允。

1937年1月26日,龙潭窝坨寨等各村的屯户代表约三四十人,齐聚在距龙潭乡约5公里的虾公坡上,众人捶猫吃了血酒,结了盟誓,并商定了起义日期,决定过完年后即相机起事,同时推举了石维桢为领头人。会议开完之后已到中午,众人走下山来。石胜与石老保等人来到古老桥,正巧碰上了千总石金福带着3个仓兵,手里拿着铁链,在威逼两个老婆婆交屯租。石老保等人顿时火冒三丈,随即各回家取出梭标,一起呼喊着冲上前去,将千总石金福和3个仓兵追杀,一个个都结果了性命。在后的石维桢闻讯赶来,索性去找守备石达轩,将其追逼到青龙坡,在饶老满家将其搜出并砍成了几截。石达轩的两个儿子也先后被苗民追赶杀死。

革屯起义的烈火就从这一天起被熊熊点燃了。此后不久,梁明元、隆子雍、吴恒良等人也纷纷揭竿而起,发动了大规模的暴动起义。花垣县府的县官吓得惊恐万状,国民党速派了正规军前来弹压,而苗民义军以群山为依托,与围剿的国民党部队展开了殊死的游击战。此后,随着革屯军的声势不断扩大,在凤凰的龙云飞也组织了一支革屯队伍,并将乾城攻了下来。国民党见苗民义军不好收剿,乃将省主席何键调离湖南,另让张治中主持湘政。张治中上任后,一面重请赋闲长沙的湘西王陈渠珍出山,一面与革屯起义的苗民代表进行妥协谈判。苗民代表在省府答允“废屯升科”之后,方才同意将部队进行改编并开赴前线抗日。

1938年3月,花垣的革屯军齐聚茶峒,接受了国民党部队的整编,革屯军的总指挥吴恒良担任了新编第一团团长,隆子雍任副团长,梁明元任中校团副兼第一营营长,石维桢任第三营营长。1939年6月,新编第一团在桃源被编入新六军暂5师,石维桢在这次整编中被排挤编掉,于是回到老家永绥,不久被永绥县府逮捕,并在解往酉阳国民党川黔湘鄂四省边区绥靖公署途中被暗杀。革屯军的其他一些领头人如梁明元、董平、杨矩廷、洪远润、石兴顺、石把祺等人,都先后被国民党诱捕所杀。

永绥革屯起义运动最后虽被国民党官府所平息,但其深远影响却是永抹不掉的。而龙潭作为苗民革屯的首义之地,它在湘西苗民反抗官府的历史上,已记下了重要一笔,因而它也永不会被后人所忘记。

十五、唐家湾纪行

从花垣龙潭镇往民乐方向前行,约10多公里处即到猫儿乡。在乡政府一打听,得知当年革屯起义的领袖隆子雍的故居就在三公里处的唐家湾。而乡政府一位姓杨的女炊事员就是隆子雍堂侄的媳妇,我们称她杨姐,并由她带路,顺着一条溪沟步行到了唐家湾。

到达该村已是黄昏时分了。天色虽不明亮,但仍可模糊辨出,这唐家湾呈扇形散落在几座山腰之间。隆子雍的故居在小溪旁的半坡之上。其房子是一排木屋,现在是隆子雍的四儿隆爱文--家住着。隆爱文其时正在村中的锰矿做事,我们便随杨姐再往坡上行20余米,到了她的公婆家里。杨姐的公公名叫隆炳贤,在村民小组任会计。听说我们来采访隆子雍的史料,他十分热情,当即在火坑添柴,把火烧旺,又拿来柑桔招待我们。不一会,隆子雍的四儿隆爱文从矿上回来也到了隆炳贤家,大家便围着火塘一起座谈了半夜。

从隆爱文与隆炳贤的叙说中我们得知,唐家湾住有几十户姓隆的人家。以前,隆姓的祖辈在吉首马颈坳,后迁盐井,到唐家湾来的隆姓祖宗有两兄弟,一个叫隆扁,一个叫隆西。因为隆家又称唐,故这个寨的地名叫唐家湾。隆姓落户唐家湾,到现在还只传十代。即“文正恒登庭,从德万世光。”隆子雍属庭字辈,其父叫隆登甲,母亲叫吴仪凤。隆登甲在当地比较富裕,家有百余亩田产,但也要向官府交屯租。

隆子雍从小目睹苗民种田,要受官府盘剥,交纳屯租,心里就颇感不平。他小学读书时即发愤努力,人又聪明。后来考进了省城雅礼中学。在校参加学生运动,被人怀疑参加了共产党组织。1927年马日事变时,为避乱跑回家乡,不久被省府通缉,由县府捉拿解往凤凰,关押了一年多,才由时任县长并当过他老师的王秉丞保释出狱。到家当日,同寨的腊叶公公烧起了一堆焰火,劝他从火焰上跨过去,这样才能避邪,隆子雍不信邪,只从火旁绕过去就进了屋。

隆子雍回家后,寨里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对人态度和蔼,在家里的佣人面前也从不摆架子。但他三弟媳石金松是个有名的泼妇,经常在佣人面前颐指气使,大骂大叫,隆子雍有次劝她道:“人都是父母养的,主人和佣人都是人,要互相尊重,你不要乱骂乱吼,不要光给别人发派工夫,自己也勤快点,大家做,大家吃,坐着吃饭菜没有味。”

石金松哪吃这一套,她指着隆子雍的鼻子骂道:“你训到我的头上来了,难道我还怕你这个没挨刀的崽崽共产党不成?”她的话激怒了公公隆登甲,当即要把石金松退回娘家去,石金松的父母知道后,立刻跑来向隆子雍陪礼道歉,并强令女儿跪在堂前发誓,不准再说隆子雍是崽崽共产党。隆登甲心想自己花了上千银元才买回了隆子雍一条命,他仍要将石金松赶回娘家。隆子雍遂把父母拉到一边开导说:“你就原谅她了吧,把她留在这里,也逃不出我们的掌心,还可赢得个宽宏大量的名声。你把她推出去,反而封不住她的嘴,怕又会闹出渣来。再说我们兄弟之间也不好说话。亲的割不断,假的捏不拢呀!”

隆登甲一听,恍然大悟道:“真的,你说的有理。牙齿硬牙齿断,舌条软舌条在呀,软索套猛虎,猛虎难逃索呀!”于是才原谅了石金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