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水浒传(下)(中国古典四大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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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张顺凿漏海鳅船宋江三败高太尉(1)

诗曰:

乾坤日月如梭急,万死千生如瞬息。

只因政化多乘违,奋剑挥刀动白日。

梁山义士真英豪,矢心忠义凌云霄。

朝廷遣将非仁义,致令壮士心劳忉。

高俅不奉朝廷意,狡狯萦心竟妖魅。

诏书违戾害心萌,济州黎庶肝涂地。

仁存方寸不在多,机关万种将如何?

九重天远岂知得,纷纷寰海兴干戈。

话说高太尉在济州城中帅府坐地,唤过王焕等众节度商议,传令将各路军马,拔寨收入城中;叫见在节度使俱各全副披挂,伏于城内;各寨军士尽数准备,摆列于城中;城上俱各不竖旌旗,只于北门上立黄旗一面,上书“天诏”二字。高俅与天使众官,都在城上,只等宋江到来。

当日梁山泊中先差没羽箭张清,将带五百哨马到济州城边,周回转了一遭,往北去了。须臾,神行太保戴宗步行来探了一遭。人报与高太尉,亲自临月城月城:城外屏护城门的半圆形小城,又叫瓮城,上女墙女墙:城上的矮墙。边。左右从者百余人,大张麾盖,前设香案,遥望北边。宋江军马到来,前面金鼓五方旌旗,众头领簸箕掌、栲栳圈,雁翅一般摆列将来。当先为首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在马上欠身,与高太尉声喏。高太尉见了,使人在城上叫道:“如今朝廷赦你们罪犯,特来招安,如何披甲前来?”宋江使戴宗至城下回复道:“我等大小人员,未蒙恩泽,不知诏意如何,未敢去其介胄。望太尉周全,可尽唤在城百姓耆老一同听诏,那时承恩卸甲。”高太尉出令,叫唤在城耆老百姓尽都上城听诏。无移时,纷纷滚滚尽皆到了。宋江等在城下,看见城上百姓老幼摆满,方才勒马向前。鸣鼓一通,众将下马。

鸣鼓二通,众将步行到城边。背后小校牵着战马,离城一箭之地,齐齐地伺候着。鸣鼓三通,众将在城下拱手,共听城上开读诏书。那天使读道:

制曰:人之本心,本无二端。国之恒道,俱是一理。作善则为良民,造恶则为逆党。为恶党者,此非正命,深可悯焉。朕闻梁山泊聚众已久,不蒙善化,未复良心。今差天使颁降诏书,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其为首者,诣京谢恩;协随助者,各归乡闾。毋违朕意,以负汝怀。呜呼,速沾雨露,以就去邪归正之心;毋犯雷霆,当效革故鼎新之意。故兹诏示,想宜悉知。

宣和年月日当时,军师吴用正听读到“除宋江”三字,便目视花荣道:“将军听得么?”却才读罢诏书,花荣大叫:“既不赦我哥哥,我等投降则甚!”

搭上箭,拽满弓,望着那个开诏使臣道:“看花荣神箭!”一箭射中面门。众人急救。城下众好汉一齐叫声:“反!”乱箭往城上射来。高太尉回避不迭。四门突出军马来,宋江军中,一声鼓响,一齐上马便走。城中官军追赶,约有五六里回来,只听得后军炮响,东有李逵引步军杀来,西有扈三娘引马军杀来,两路军兵,一齐合到。城内官军只怕有埋伏,都急退时,宋江全伙却回身卷杀将来。三面夹攻,城中军马大乱,急急奔回,杀死者多。宋江收军,不叫追赶,自回梁山泊去了。

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写表申奏朝廷,称说:“宋江贼寇射死天使,不伏招安。”外写密书,送与蔡太师、童枢密、杨太尉,烦为商议。叫太师奏过天子,沿途接应粮草,星夜发兵前来,并力剿捕群贼。

却说蔡太师收得高太尉密书,径自入朝奏知天子。天子闻奏,龙颜不悦,云:“此寇数辱朝廷,累犯大逆!”随次降敕,叫诸路各助军马,并听高太尉调遣。

杨太尉已知节次节次:一次又一次。失利,再于御营司选拨二将,就于龙猛、虎翼、捧日、忠义四营内,各选精兵五百,共计二千,跟随两个上将,去助高太尉杀贼。这两员将军是谁?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这两个将军,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又是高太尉心腹之人。

当时,杨太尉点定二将,限目下起身。来辞蔡太师,蔡京吩咐道:“小心在意,早建大功,必当重用。”二将辞谢了,去四营内一个个选拣身长体健、腰细膀阔、山东、河北能登山、惯赴水那一等精锐军汉,拨与二将。

这丘岳、周昂辞了众省院官,去辞杨太尉,禀说明日出城。杨太尉各赐与二将五匹好马,以为战阵之用。就叫披挂,列布出城,叫东京百姓看这队军马。二人谢了太尉,各自回营,收拾起身。

次日,军兵拴束了行程,都在御营司前伺候。丘岳、周昂二将,分做四队:龙猛、虎翼二营一千军,有二千余骑军马,丘岳总领;捧日、忠义二营一千军,也有二千余骑军马,周昂总领。又有一千步军,分与二将随从。丘岳、周昂到辰牌时分摆列出城,杨太尉亲自在城门上看军。且休说小校威雄,亲随勇猛,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着护驾将军丘岳。怎生打扮?但见:戴一顶缨撒火、锦兜鍪、双凤翅照天盔;披一副绿绒穿、红锦套、嵌连环锁子甲;穿一领翠沿边、珠络缝、荔枝红、圈金绣戏狮袍;系一条衬金叶、玉玲珑、双獭尾、红鞓钉盘螭带;着一双簇金线、海驴皮、胡桃纹、抹绿色云根靴;弯一张紫檀靶、泥金梢、龙角面、虎筋弦宝雕弓;悬一壶紫竹杆、朱红扣、凤尾翎、狼牙金点钢箭;挂一口七星装、沙鱼鞘、赛龙泉、欺巨阙霜锋剑;横一把撒朱缨、水磨杆、龙吞头、偃月样三停刀;骑一匹快登山、能跳涧、背金鞍、摇玉勒胭脂马。

那丘岳坐在马上,昂昂奇伟,领着左队人马。东京百姓看了,无不喝采。随后便是右队捧日、忠义两营军马,端的整齐。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着车骑将军周昂。怎生打扮?但见:戴一顶吞龙头、撒青缨、珠闪烁烂银盔;披一副损枪尖、坏箭头、衬香绵熟钢甲;穿一领绣牡丹、飞双凤、圈金线绛红袍;系一条称狼腰、宜虎体、嵌七宝麒麟带;着一双起三尖、海兽皮、倒云根虎尾靴;弯一张雀画面、龙角靶、紫综绣六钧弓;攒一壶皂雕翎、铁梨杆、透唐猊凿子箭;使一柄欺袁达、赛石丙、劈开山金蘸斧,驶一匹负千斤、高八尺、能冲阵火龙驹;悬一条简银杆、四方棱、赛金光劈楞简;好似南天六丁将,浑如西岳巨灵神。

这周昂坐在马上,停停威猛,领着右队人马来到城边。与丘岳下来,拜辞杨太尉,作别众官,离了东京,取路望济州进发。

且说高太尉在济州和闻参谋商议,比及添拨得军马到来,先使人去近处山林砍伐木植大树,附近州县拘刷造船匠人,就济州城外搭起船场,打造战船。一面出榜招募敢勇水手军士。

济州城中客店内,歇着一个客人,姓叶名春,原是泗州人氏,善会造船。因来山东,路经梁山泊过,被他那里小伙头目劫了本钱,流落在济州,不能够回乡。知得高太尉要伐木造船,征进梁山泊,以图取胜,将纸画成船样,来见高太尉。拜罢,禀道:“前者恩相以船征进,为何不能取胜?盖因船只皆是各处拘刷将来的,使风摇橹,俱不得法;更兼船小底尖,难以用武。叶春今献一计,若要收伏此寇,必须先造大船数百只。最大者名为大海鳅船,两边置二十四部水车,船中可容数百人。

每车用十二个人踏动,外用竹笆遮护,可避箭矢。船面上竖立弩楼,另造昤车摆布放于上。如要进发,垛楼上一声梆子响,二十四部水车一齐用力踏动,其船如飞,他将何等船只可以拦当?若是遇着敌军,船面上伏弩齐发,他将何物可以遮护?其第二等船,名为小海鳅船,两边只用十二部水车,船中可容百十人。前面后尾都钉长钉,两边亦立弩楼,仍设遮洋笆片。这船却行梁山泊小港,挡住这厮私路伏兵。若依此计,梁山之寇,指日唾手可平。”高太尉听说,看了图样,心中大喜。便叫取酒食衣服赏了叶春,就着做监造战船都作头。连日晓夜催并砍伐木植,限日定时要到济州交纳。各路府州县,均派合用造船物料。如若违限二日,笞四十;每三日加一等;若违限五日外者,定依军令处斩。各处逼迫,守令催督。百姓亡者数多,万民嗟怨。有诗为证:

井蛙小见岂知天,可慨高俅听谲言。

毕竟鳅船难取胜,伤财劳众更徒然。

且不说叶春监造海鳅等船。却说各处添拨水军人等陆续都到济州,高太尉俱分拨各寨节度使下听调,不在话下。

只见门吏报道:“朝廷差遣丘岳、周昂二将到来。”高太尉令众节度使出城迎接。二将到帅府参见了,太尉亲赐酒食,抚慰已毕,一面差人赏军,一面管待二将。二将便请太尉将令,引军出城搦战。高太尉道:“二公且消停数日,待海鳅船完备,那时水陆并进,船骑双行,一鼓可平贼寇。”丘岳、周昂禀道:“某等觑梁山泊草寇如同儿戏!太尉放心,必然奏凯还京。”高俅道:“二将若果应口,吾当奏知天子前,必当重用。”是日宴散,就帅府前上马,回归本寨,且把军马屯驻听调。

不说高太尉催促造船征进。却说宋江与众头领自从济州城下叫反杀人,奔上梁山泊来,却与吴用等商议道:“两次招安,都伤犯了天使,越增的罪恶重了,如何是好?朝廷必然又差军马来讨罪。”便差小喽啰下山去探事情如何,火急回报。不数日,只见小喽啰探知备细,报上山来:“高俅近日招募一水军,叫叶春为作头,打造大小海鳅船数百只。

东京又新遣差两个御前指挥使到来助战。一个姓丘名岳,一个姓周名昂,二将英勇。各路又添拨到许多人马,前来助战。”宋江便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大船,飞游水面,如何破得?”吴用笑道:“有何惧哉!只消得几个水军头领便了。旱路上交锋,自有猛将应敌。然虽如此,料这等大船,要造必在数旬间方得成就,目今尚有四五十日光景。先叫一两个弟兄去那造船厂里,先薅恼他一遭,后却和他慢慢地放对。”宋江道:“此言最好。可叫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这两个走一遭。”吴用道:“再叫张青、孙新扮作拽树民夫,杂在人丛里,入船厂去,却叫顾大嫂、孙二娘扮做送饭妇人,和一般的妇人杂将入去,却叫时迁、段景住接应。”前后唤到堂上,听令已了。这两个欢喜无限,分投下山,自去行事。

却说高太尉晓夜催促,督造船只,朝暮捉拿民夫供役。那济州东路上一带都是船厂,攒造大海鳅船百只,何止匠人数千,纷纷攘攘。那等蛮军,都拔出刀来,唬吓民夫,无分星夜,要趱完备。

是日,时迁、段景住先到了厂内。两个商量道:“眼见的孙、张二夫妻只是去船厂里放火。我和你也去那里,不显我和你高强。我们只伏在这里左右,等他船厂里火发,我便却去城门边伺候——必然有救军出来,乘势闪将入去,就城楼上放起火来。你便却去城西草料场里,也放起把火来,叫他两下里救应不迭。叫他这场惊吓不小!”两个自暗暗地相约了,身边都藏了引火的药头,各自去寻个安身之处。

却说张青、孙新两个来到济州城下,看见三五百人拽木头入船厂里去。张、孙二人杂在人丛里,也去拽木头投厂里去。厂门口约有二百来军汉,各带腰刀,手拿棍棒,打着民夫,尽力拖拽入厂里面交纳。团团一遭都是排栅,前后搭盖茅草厂屋,有三二百间。张青、孙新入到里面看时,匠人数千,解板的在一处,钉船的在一处,粘船的在一处。匠人民夫,乱滚滚往来,不记其数。这两个径投做饭的笆棚下去躲避。孙二娘、顾大嫂两个,穿了些腌腌臜臜衣服,各提着个饭罐,随着一般送饭的妇人打哄入去。看看天色渐晚,月色光明,众匠人大半尚兀自在那里挣趱挣攒(cúan):赶着做。未办的工程。有诗为证:

战船打造役生灵,枉费工夫用不成。

内外不知谁放火,可怜烧得太无情。

当晚约有二更时分,孙新、张青在左边船厂里放火,孙二娘、顾大嫂在右边船厂里放火。两势下火起,草屋焰腾腾地价烧起来。船厂内民夫工匠一齐发喊,拔翻众栅,各自逃生。

高太尉正睡间,忽听得人报道:“船场里火起!”急忙起来,差拨官军出城救应,丘岳、周昂二将各引本部军兵出城救火。去不多时,城楼上一把火起。高太尉听了,亲自上马引军上城救火时,又见报道:“西草场内又一把火起,照耀浑如白日。”丘、周二将引军去西草场中救护时,只听得鼓声振地,喊杀连天。原来没羽箭张清引着五百骠骑马军在那里埋伏,看见丘岳、周昂引军来救应,张清便直杀将来,正迎着丘岳、周昂军马。张清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丘岳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张清,张清手搦长枪来迎。不过三合,拍马便走,丘岳要逞功劳,随后赶来,大喝:“反贼休走!”张清按住长枪,轻轻去锦袋内偷取个石子在手,扭回身躯,看丘岳来得较近,手起喝声道:“着!”一石子正中丘岳面门,翻身落马。周昂见了,便和数个牙将死命来救丘岳。周昂战住张清,众将救得丘岳上马去了。张清与周昂战不到数合,回马便走,周昂不赶。张清又回来,却见王焕、徐京、杨温、李从吉四路军到。张清手招引了五百骠骑军,竟回旧路去了。这里官军恐有伏兵,不敢去赶,自收军兵回来,且只顾救火。

三处火灭,天色已晓。高太尉叫看丘岳中伤如何。原来那一石子正打着面门,唇口里打落了四个牙齿,鼻子嘴唇都打破了。高太尉着令医人治疗。见丘岳重伤,恨梁山泊深入骨髓。一面使人唤叶春吩咐,叫在意造船征进。船厂四围,都叫节度使下了寨栅,早晚提备,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