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商议,其实是挑明立场。
太后娘娘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没有后路,只有一条绝路,群臣只得迎头而上,再不敢有人反对,就这样,易子昭于皇帝架崩后第十天过继给太后为子,继承大统,改年号庆延,国号殇未,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
平西王为新帝登基立大功一件,自然有赏,太后娘娘将小郡主立为皇后,母仪天下,永伴君侧,而红泪,也跟进宫做了玉昭仪。
当我于闭塞的山谷中得到这些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我无法想像夏侯君曜躺在玉棺中的样子,他闭着眼,被人无情得搁置了十天有余,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锥刺一样的疼。
一切风波都过去了,太后仁慈,并未废掉宗亲们的爵位,王爷仍是王爷,长公主仍是长公主,一切都没变,除了……突变当晚没有逃脱的晋王与睿王做了冤死鬼,幸运躲过一劫的诚王爷已经回了武陵郡,而我却待在山谷中不肯走。
我闭着眼,轻轻靠在冰凉的墓碑上,眼泪慢慢落下,我要在这里陪伴娘,我唯一的亲人在这里,我哪都不去。
身边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件衣服落在我身上,接着是如月的声音,“这谷里气候冷,夫人小心着凉。”
“谢谢。”我道,仍旧闭着眸。
她在我身边坐下,小声道:“夫人,您在这住了一个月了,离临盆的日子也不远了,还要再住下去吗?”
谷里有一间猎人狞猎时临时过夜用的简陋木屋,这些日子,我和如月就住在那里,四个侍卫在外面搭了矛舍临时居住,我知道他们都烦了,可我不想走,现在太后娘娘已经不再怀疑我、让人追杀我了,我也用不着再回去做诚王府的侧王妃,我要做回清尘,再不受人左右。
“不回去。”良久,我才道,语声坚决。
她轻轻的叹一声,有些无耐的道:“王爷让人捎信过来,说皇帝大婚连夜进京去了,这一去怕也得十来天,让夫人好好保重身体。”
我慢慢睁开眸,“新帝大婚了?”
“对,这次新皇后封的就是平西王府的小郡主,先帝崩时,宫里嫔妃如数赐死,已寥寥无几,听说立了皇后后,很快就又会大肆选秀,充实后宫了。”
我笑,终于笑了,淡淡的道:“是吗?”
现在听到这些,仿佛就像前世的事一样,那么遥不可及,不真实,我甚至记不起来,原来,我也曾是皇后娘娘。
山里的空气很新鲜,我每日游荡于山谷里,听着鸟叫度日,也觉十分惬意,什么都不想,现在,我只等着孩子出世。
轻轻摸着硕大浑圆的肚子,想起那人颦笑尔语,不觉的,腮边已经有泪水划落。
我口口声声说恨他,却一直都恨不起来,每每想起来,只有心疼,只有怜惜,他死得惨烈,还被人用那样的方式摧残,我要帮他留住唯一的血脉。
“夫人,快中午了,我们回去吃饭罢!”如月道,起身过来扶我。
我艰难的站起来,扶着她,慢慢往回走,木屋离娘的墓地隔着一潭深湖,远远的,只看到湖面碧绿如苔,烟光凝翠。
我已怀胎七月,再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生孩子,这对从来没有经验的我来说,无疑是个挑战,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同时又深深恐惧。
我穿着一袭水蓝色的宫装,宽大的裙福下,我的肚子高高隆起,已经十分状观,如月小心翼翼扶着我,生怕摔着。
松风过处,衣袂飘飘,轻轻摩挲着脸颊肌肤,我不禁仰起头,十分享受这样细微精巧的爱抚。
天朝已逝,人已逝,但天朝的江山还在,我的肚子里还有着帝王的骨肉,它活泼泼跳动着,生命顽强。
殇未朝庆延元年,九月壬辰,皇帝新册了后,赐封号孝文,帝宴群臣,大摆宴席,后宫掖庭又一翻乐舞起,舞姬已换,从前的乐师已经扶摇直上做了天子,稳稳坐于御案后,看繁烟似锦的宫乐们演奏天赖,看霓裳舞姬裙袂飞扬。
一切看似,似乎……真得那么热闹非凡,但看进眼中,却好像是缺了些什么,缺什么呢?目光清冷,风华绝代的她。
江山还是那个江山,龙椅上的男人还是那个男人,只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我的亲人一个个离我远去,变得孤身一人,可是我人生的路,才走完了一半。
殇未朝庆延元年,十月底,天气转凉,秋意盎然,这满园中荡存着浓浓喜意,丝毫看不出几个月前,那场天崩地裂般血雨腥风的痕迹,花自飘零水自流,枝头鸟儿仍在歌唱。
今上大婚一月有余,由太后亲自督点的民间选秀终于宣告结束,从三千名佳丽中脱颖而出的不过寥寥百余人,秀女进宫,浩浩荡荡队伍充实了原本寂寥的后宫。
御花园中落樱缤纷,满目枫红,午后骄阳不再炽烈,值新一轮秀女进宫的大喜之日,太后娘娘赐宴御花园,邀百名佳丽共赏歌舞,逸乐品茶
一眼望去,只见花丛中一片莺莺身影,红的妖艳,白的粉白,黄色庄重……欢笑声盖过乐曲声,是谁乖觉伶俐,又是谁一翻巧言,惹得太后与皇后娘娘捧腹大笑,这笑声,无比爽朗,惬意……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皇上十分宠爱的玉昭仪坐于凤藻岸后,与太后娘娘谈天说笑,纯白色嵌梨花的织纱宫装衬得她皮肤越发的白晰逼人,红唇皓齿,娇艳欲滴。
一个眉目清秀的宫女自花丛中穿过来,俯身在侧,禀道:“回禀太后娘娘,皇上说他今日不得空,让娘娘自己做主带着小主们玩赏,皇上还特地赐了些南方进贡的水果让奴婢送来给娘娘们品偿。”
闻言,太后脸色笑容渐渐湮去,沉声道:“他有什么好忙的,哀家已经半个月见不到他人影了。”
宫女不言,只将头低了低。
眼见气氛凝窒,皇后娘娘忙笑着打破僵局,“皇上刚刚继位,要打理的事自然很多,再加上近来忙着修建广濪宫,怕是一时累着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母后不用动气。”
“是呀,母后小心气坏了身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玉昭仪付和着道。
太后冷哼一声,不再言,皇后挥挥手,禀退宫人,笑着道:“母后,今天乐府新进献的舞谱上有一个满新奇的舞蹈,不妨让她们舞来一看?”
她将一个锦黄色册子执到太后娘娘面前,太后就着她的手淡淡的瞟了一眼,突然笑了,“这舞居然还有人会跳?”
“母后以前看过吗?”皇后问道,十分好奇,再次向舞谱上看去,“他们说这是皇上亲自吩咐“乐府”编排的舞蹈……“
听她们说得玄乎,红泪也不禁侧眸看过来,见摊开的舞谱一侧赫然印着四个大字——天外飞仙。
淡淡笑意浮上眉梢眼底,太后目光幽远得看着远方天空,语声淡漠,只言:“看过,看了一半。”
“一半?”皇后更加好奇,“怎么会是一半呢?”
这一次,太后娘娘只是轻笑,不再语。
跳这舞的那位女子已经完全淡出的了她的视线,她已经改嫁他人,她再也不用担心她的绝顶聪明与高明的手段会威胁到自己。
与其说是她,不是如说是易子昭,那个女人太过妖艳,媚惑人的功夫堪称一流,这根毒刺,原本应该一拨子之,永除后患才是,可是,当初子昭一再阻挠,并以性命相逼,她只好放了她,放虎归山,是为糊涂。
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放心了,那个女人已经改嫁了诚王爷,听说也已经快要临盆,登基以来,易子昭再也没提到过那个女人,现在又有佳丽三千,个个年轻貌美,她想,他怕是已经完全将那个女人忘了罢?
想到此,太后脸上轻松笑意越来越浓,挥手道:“嗯,这舞不错,命他们准备去罢!”
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回答,皇后娘娘脸上笑容讪讪的,也不敢再问,轻轻哦了一声道:“好,臣妾这就吩咐人准备。”
她唤来宫人,吩吩宫人自去准备不提。
红泪端坐一旁,突然沉默了,低头望着脚下出神。
关于这个舞的传说,她是听说过的,这是皇上曾经亲自教她跳过的那支进宴舞,天外飞仙,一丈高台,绝世倾城,都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传说。
她已经改嫁他人,嫁给了她最心爱的诚王爷,无形中,她对她的恨又加重了一分,从前,她进宫,荣宠一时,她嫉妒,现在,她被废,改嫁诚王,她也嫉妒,她得到的东西都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遗憾的是,她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任她羞辱,这份恨深埋心中,无处发泄,她觉得心里一阵窒闷,无法呼息。
有时候,她甚至想要召她进宫来,就像当初她一道懿旨召她进宫为婢一样,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皇上对她的感情死灰复燃,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呵呵呵……
旁边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打断她的思绪,接着,一个低压的娇柔女声道:“我听说皇上最近在大肆修建的广濪宫,已经快要峻工了,从外面看真的好气派啊,先不说精妙绝轮的设计构造,就单看那遍植庭院的千年青松,蘅芜碧草……就够眼馋的了,真不知道哪个有福的能住进去。”她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