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华话里暗藏玄机。
燕冀东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云落身份有碍,不能进宫。
“不过是个名分罢了,皇后倒在乎这个了,朕倒是觉得她是个温良贤淑的好女子。”燕冀东对着苏雪华一笑。
苏玄四人听得此言,心中一惊。
洛云跪在地上,只觉得冷气直往头上冒,双手在袖里紧握着,心里有些慌乱。
皇上竟不顾忌他的身份!
而其他人则沉默着,谁都听出了皇上的维护之意,虽不明白,但只装聋作哑。
苏雪华见燕冀东驳回她的话,面上有些不好看,又看向跪在下方的女子,那女子跪在地上,姿态谦卑。
“皇上说笑了,自古以来都是在乎名分的,就像那男女配对,也是求个门当户对的。”苏雪华笑着瞟了瞟洛云,“这云落的名字倒是与她挺般配的,身份低贱,犹如云下泥。”
说罢,低低笑了几声,讽刺之意皆在其中。
洛云心中嘀咕,皇后应是心胸宽广之人才是,怎么当众说出这般刻薄之语,连他随意取的名字都不放过。但是,结果对他有帮助,倒是应该感激她了。
燕冀东脸色阴沉,也不顾皇后的颜面,正准备说出自己要纳这女子入宫的话,就听见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皇嫂,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男女相爱,只要两厢情愿就好,哪里顾得上什么名分啊。”
说话的正是燕冀南!
苏玄呆住了,陆瑾珀呆住了,洛云更是呆住了。
众人还是沉默,这种时候,帝后争论,或者说是吵架,怎么可以站出来参一脚!
连燕冀西也神色莫名,他这个毫无顾忌的西王爷都没站出来说话,他站出来干嘛?
燕冀南按下心中的不安,没办法,他看燕冀东的神色,根本不顾忌洛云的身份,即使他是乞丐,说不定也会纳入宫中,唉,只得这样做了。
燕冀东虽觉得奇怪,但见他帮着自己说话也没在意。
“皇弟说得极是。”
苏雪华则愕然,不明白这个没权没势的小叔子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想讨他大哥的好吗?当下也说不出话来了。
燕冀南离席跪在洛云旁边,抬头调动脸上的表情:“刚才臣弟听闻皇后所言,心有感触,想求皇兄一件事。”
燕冀东愕然,忽尔一笑:“你说便是,朕自会同意的。”
“臣弟回到京城,与一女子有奇缘,臣弟对她一见钟情,但限于她的身份,恐他人耻笑,未与她深交,今天听得皇后一席话,忽然开朗,觉得男女之事,只在一‘情’字,不必顾及身份,所以想求皇兄赐婚!”
席下苏玄与陆瑾珀一脸疑惑,他这是想转移皇上的注意吗?但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啊。更关键的是,什么时候他有个相好的了?竟然不告诉他们!太没义气了!
而跪在一旁的洛云则一时脑中空空,一时脑中纷乱如麻,他想干嘛?莫不是要......
“哦?她可中意你?你可不要骗朕帮你强抢民女啊。”燕冀东似乎心情愉快,竟开起玩笑来。
“皇兄说笑了,自是两情相愿。”
“如此,朕便给你赐婚,不知是哪家的女子,身份有碍啊?”
燕冀南开心地笑起来,转身看向身侧的人,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正是云落。”
一语惊起平地雷!
苏玄一脸扭曲,像是吃了苍蝇,眼睛睁得老大,坐在一旁的陆瑾珀则干愣着看着御座下相握的两只手。
这是闹哪一出?
富家子弟们则不说话了,不是不说,一为今天看到许多热闹,心满意足了,二为此时此景,实在说不出什么话了,三为看到那人上人脸色不好了,恐触龙须,这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心中叹息之余,又赞叹南王爷的胆子,有知晓朝堂故事的更是替燕冀南捏了一把汗。
燕冀东的确脸色不好,他本不想表现出来,但是事情太出乎意料,他掩饰不住了!
坐在一旁的苏雪华虽诧异,心中却还是高兴的,皇上已说出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金口一开,怎可反悔?如此,皇上便不得要这女子了。
再说这边的燕冀西,扇开扇子,掩住脸上的笑意。精彩精彩!今日他仿佛看了一出戏,若不是在这里,他早就鼓起掌来了!
然而,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如跪在中间的这两人的精彩。
燕冀南面上要表现出欢喜,温柔,深情,然而心里却暗暗叫苦,一为自己本就在京城寸步难行,境遇艰险,如今竟要做出头鸟,触了大哥的眉头,此后,自己怕是更难在京城行走了!二为自己想出这样的下下之策,以后如何收场?难道真要娶了他?三么,则在想,竟又握住了他的手,那夜情景又浮现眼前,心神微荡。
洛云想的更复杂!
他拼命地垂下头,一边掩饰自己一瞬间的惊诧,一边调动自己的情感,表现出一位羞涩而不知所措的女子,委婉地表现自己的欣喜与惊喜。
然而,心里一箩筐的想法。
这是什么情况?他并没有抬头,只听见皇后正在努力地“帮助”他,不是很顺利吗?南王爷怎么会这样做呢?这要怎么收场?!他竟然敢给皇帝下套子!胆子太大了!虽说效果很好,皇上亲口许诺,他便不用进宫了,但是他总不可能和南王爷成婚吧!难道要他当一辈子的女人?那么,这也太悲惨了吧!
最后总结陈词,脑中浮现三个字,怎么办?!
温柔春风声在此刻听来,却如同是鬼哭狼嚎地穿过弄巷的冷冽冬风。洛云此刻,似乎能听到花落的声音,哪里是人间美地,分明是炼狱。
洛云听见旁边又有人不怕死地说出欠揍的话。
“求皇兄为臣弟和云落赐婚,臣弟想娶云落为妃。”
娶云落,为妃?
妃者,正妻也。
没想到啊,南王爷竟不顾这云落的身份,爱意如此之深,真是感天动地啊。众人作如是想。
过了良久,在场的所有人才听见他们的至尊颇为无奈地说出话来。至少,他们觉得那是无奈的。
“既如此,真乃天作之合,朕允了就是。”
燕冀西还在笑,无声地笑,他不敢喝酒,他怕会喷出来。
苏玄与陆瑾珀继续呆滞着,看着场中那两个人很欢喜地,很恩爱地,拜谢了皇上的恩赐,二人不约而同想到,这两个人,未免太默契了点。
燕冀东又吩咐了一些事宜,就提前离开了。
洛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皇上头上在冒火,衣服在无风自动。他屈起右手食指,用第二个关节,轻轻碰了碰脸,他快笑僵了。
这事算完了吧?
可是心里有人说话,未完待续。
洛云跟着陆瑾珀仍坐着陆府的车马回到苏府,他神情恍惚,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旁边苏玄与瑾珀在那里唧唧歪歪,他不知道,也听不进他们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完了。
完了。
什么都完了。
等他头脑有些清醒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衣服回到洛府了。他正躺在床上,看着帐顶。
他的床帐是青烟色的,上面有兰草的纹路,在那株兰草的左边一片叶子上,有一个暗色的痕迹,一小点,那是他有一年夏天,隔着床帐拍死一只蚊子后留下的,洗过,但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就算没了,他也会记得,那里死了一只蚊子。
其实,人也一样,像蚊子一样。
渺小,无能,却自以为是。
以为自己有翅膀,便可以高飞,便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似的,哼哼地叫嚣,但总有一双手会将它拍死,那双手高兴了,便留它一条命,不高兴了,就将它拍死。那双手,掌控它的生死,由不得它做主。
这双手时时刻刻都悬在蚊子头上,而它也不知什么时候,将被这双手温柔地合拢。
他感觉自己此刻也变成了蚊子,那双手静静地靠近,挤开空气,“啪——”地一声,他被那双手压迫在极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空气,没有自由。
那是权力之手!那是他无力抗争的!为什么他总要被别人摆布生命?
他突然很想母亲,很想父亲,他想告诉他们,他今天经历了什么,但是不能,母亲走了,父亲重病,他谁也不能告诉,这是秘密,鸩酒一般恶毒的秘密,不可说,不可说。
他只能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独自一人。
这几日,没看到南王爷,苏玄说,他正在忙着建造新南王府的事,无暇晤面。
洛云觉得南王爷欠他们一个解释,虽然身为尊贵的王爷,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什么,但是现在他心里密密麻麻不知是什么滋味,他需要一个理由支撑自己。
他应该高兴才是,皇帝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想法了,他得以保全一切,他的性命,他的父亲,洛府,苏府,还有那些无辜的人们。
但是,他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平淡但安宁的生活,现在被打破了,也许,在接下来的日子,他将暴露在世人眼下,人人皆知。
他将在别人的注目下,拘谨地,怯怯地,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他的自由,他的自在,他觉得,自己将一无所有,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