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吗？抱歉，我不能留下手机号码。
“仍然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读过很多爱情小说、西方文学、东方文学、古典文学、青春校园、都市言情、古今穿越……它们的特点总是扭曲人类的爱情观，我的意思是爱情原本就是美好而一帆风顺的平凡事物，如果不行就别推倒重来，可是作者们非要让主人公经历百转千回的波折才能终成眷属，有时候为了拖长篇幅骗稿费，还需要先死掉一个，再出现一个替补。主人公也非常听话，按照别人安排的命运义无反顾地在轨迹上行走，最后和读者们一起悟出爱情的真谛。
“可是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还是平淡的，按照上一辈人的指示去完成一项毫无激情的相亲，交换各自信息后一拍即合前去登记，最后你情我愿地熬过一辈子。
“所以我认为，爱情的真谛，其实就是没有真谛。”
T和A交谈的整个过程，我就坐在他们的邻桌一边翻看书架上的爱情杂志，一边窃听他们的对话。在A没来之前，T就一直在座位上看这本杂志，想必是受到了杂志上那些爱情专家的影响，T才会显得那么不自在。
可是他却不知道，在专家之上，我才是爱情世界里的主宰。
原本不看好T的我，因为杂志上那些所谓爱情专家的话，因为那些爱情小说中的情节，因为凡人对爱情本质的误解而愤慨，于是我决定让他们相爱。
四十五分钟后，他们又在停车场相遇，A新买的汽车无故地抛锚，无法点火的发动机就像一只萎靡的兔子，安静而尴尬地躺在车身内部。T埋完单手里攥着一把零钱从地下室路过。
“这么巧。”他看到气急败坏的A羞涩地微笑道。
“你……送我回家吧。”A尴尬地下车对T说道。
四、距离审判日：负365天
W的手机只剩下一格电，为了接听一个重要的来电，他决定立刻起身回家。
但是此刻门口却又突然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客人，或者说，只是一个为了躲雨而不得不前来假装看书的路人。
“对不起，打烊了。”W伸出手，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态度。
“可是，我是来买书的。”黑衣路人收起雨伞，露出委屈的表情。
“那你，请快点儿，女士。”W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和电量显示，暗示对方自己非常急迫。但鉴于对方是个女性，W又不得不妥协。
可是这位客人并没有依照W的请求做，她反复在书架前来回寻觅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要买的书籍。书店内的灯光只剩下一盏，铁闸门被拉到只有猫腰才能出去的高度，书店内昏暗而又沉闷，俨然不是在营业的气氛。对于W来说，这家开在闹市区的书店并不差这么一个客人，更何况她的购买意愿还不是特别明确。
“请问，你到底要买哪本书？”又过了许久，W便不耐烦地询问起来。
“奇怪，明明早上路过这里，我还看到了。”客人踌躇不前。
“书名记得吗？”说话间，W在昏暗的灯光下，第一次注意到了那个女人，她正盯着书架目不转睛。
“忘记了，只记得封面是黑色的。”从侧面看，她的鼻梁隆起，显得很美。
“哦，你说的是《上帝的食指》这本书吧，已经被人买走了。”
“最后一本了？”
“倒不是最后一本，而是那个客人把所有的《上帝的食指》都买走了。”W指了指门口搁着的一个包裹说道，“全部打包在那里了，我晚上正要给他送去。”
“为什么要全部买走？”
“因为他说，结局很美。”W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无法理解。
W的手机只剩下一格电，为了接听一个重要的来电，他决定立刻起身回家。
但此刻门口却突然又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客人，或者说，只是一个为了躲雨而不得不前来假装看书的路人。
“对不起，打烊了。”W伸出手，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态度。
“我是来买画的。”黑衣路人摘下湿漉漉的帽子，露出恳求的表情。
“那么，请快点儿，先生。”W说道，又突然觉得这样的对话场景，似乎在某个时间段里发生过。
黑衣男子穿过书架，快速来到展列着油画的墙壁面前注视着。他高高瘦瘦，戴着金边眼镜，像是一个略懂艺术的人，之前的雨水滑落在紧缩的眉间突然停住了，仿佛他的生命已经卷入画中，与画中所展现的那排建筑融为一体。
W第一次认识到，一幅再完美的画，也需要一个像眼前这位客人一样的欣赏者来衬托。
“这幅画，什么价位？”男人问道。
“你真有眼光，可是这幅画在上个月的画展上已经被一个客人买走了。”W不胜荣幸地回答道。
“买走了？”客人眨了眨眼睛，正准备掏钱的手又缩了回去。
“嗯，他只是暂时寄存在我这儿，今天晚上过来取走，我正在等他的电话。”W走到画前，指着画中的房子和夕阳说道，“他和你一样，都很欣赏这些高层建筑的艺术。”
我所讲述的这两个片段，都有一个第三方介入，一个是买走了所有的书，一个是买走了唯一一幅画。而把两个简单的交易弄得错综复杂的人，正是同一个人，也就是我，我通过既是书店老板又是当地画家的W，与两位客人建立了一个间接的连接纽带。
所以，我此次要审判的对象，便是上述两位客人，买书的Q小姐，以及买画的M先生。但是小标题已经注明，时间是负数，所以我要判断的结果并不发生在现在，或者将来，而是在过去—— 一年之前的那个黄昏。而判断Q和M最后到底是不是要分手的因素，却要通过即将发生的时间段内去寻找。
这听起来已经够复杂了，更何况此刻的Q和M已经是存在于两个平行世界中的人物，在Q的世界中，已经不存在M，在M的世界里，Q也已经消逝。所以以上两个片段，它们是发生在同一时刻，却不在同一时空。
在各自的世界里，Q和M相互爱恋、相互思念，却不能相互依存。所以我才要费尽心思，穿梭于两个时空，成为他们各自生活平行线上的交叉点。
当天晚上老板W就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Q。
她很快就找到了我，为了表示我只是个爱好书籍的文艺青年，我约她在最具书香气的茶馆碰面。
“因为那本书的结尾所描写的文字，正是M生前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而我买下这本书的原因，便是对M的追念。”Q坐在我的对面，见面客套几句后就把来意说明。
但是后来谈及她的恋人M先生，Q并没有表现出难过的神色。仿佛在她的回忆里，充满了祥和的阳光，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从Q的口中透露出来，都显得那么自然与美好。
在谈话中，我渐渐了解了他们的过去：一个星期有三次约会，看最热门的电影，买吃不完的爆米花；一起逛超市，一起讨价还价，争先恐后地付钱；他总吃她的剩菜，却不爱洗碗；周末的时候会骑车去郊外的田野下五子棋；从不穿情侣装，但是每次会不约而同地穿同一颜色的衣服。
“后悔认识M吗？”我问道，这是非常关键的问题，“我是说，如果你不认识M，那他可能现在依旧活着，而你也没有失去恋人的失落感和痛苦。”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一次，我依然是会选择和M在一起，因为我们所经历的快乐比痛苦要更丰富和深刻。”
“是这样吗？”我不假思索地反问道，“我记得你们在那时候已经想过分开，如果那天你们不约在咖啡店见面商讨分手的事情的话，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你先回答我。”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Q被我戳中了伤疤，低下头细语道。
“如果有呢，你们还会选择在一起吗？”我打开手机，把屏幕展现在Q小姐面前，屏幕上所显示的正是一年前他们所经历事件的完整的视频。
一年前，J街的银行遭到劫匪的抢劫，Q和M约会的地点就在银行的对面。当Q丢下几句狠话要离开的时候，M奋力追了出来，他试图跑上前去拉住Q的手，挽回一切可以挽回的感情。可是这样的动作惊动了刚刚从银行撤离出来的劫匪，他们因为紧张而失控，朝着Q和M的方向开了一枪，子弹从M的侧面打入他的胸膛，M还没来得及抓住Q的手，便倒在了地上。
在前一秒还因为M的不够细心体贴而任性赌气的Q，顿时显得惊慌失措，她回过头，只看到奄奄一息的M、仓皇而逃的劫匪、开始密集的人群，以及远处行驶而来的警车。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整个混乱的场景就像Q在电影里看过的那样。
“你到底是谁？”Q睁大眼睛扫过视频的画面，显出惊愕的神色。
“所以说，在你看来，迟早要分手的恋人，倒不如不在一起要好一些呢。”我拆开书的塑封，缓缓地推到了Q的眼前。
因为要在Q的世界里寻找答案，所以那晚的M并没有在他的世界中找到我。与他见面是在第二天早上6点之后的事了，他约我一同去我家附近的奶茶店吃早点。
“画，没有带来吗？”他掰开叉烧包，看着两手空空的我坐在他的对面，有些诧异。
“画中有你要找的答案吗？”我喜欢这样莫名其妙地发问，因为这会使我显得很酷。
“我只是想知道，Q最后有没有打算继续和我在一起？”M无精打采地回答。
“哈，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你认识Q？”M很惊讶。
“当然，并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点点头说道。
“可是她的最后一刻是处在跟我分手的状态。”
“这并不重要。”我把吸管插入了奶茶杯里，不紧不慢地说道，“重要的你们依然在各自的世界里相爱着。”
“这又怎么解释？”M的杯子已经空了，思绪完全被我的话语吸引。
“我们再次回到一年前吧。”我就像占卜师要做占卜仪式般紧紧抓住M的双手，“我们来看看Q如果当时回头了结局会是怎么样。”
同样的街道，同样的咖啡馆，同样的Q丢下了同样的狠话便起身离开，M却没有追出去。我越努力让他们复合，越摆脱不了一年前必然要发生的命运。
Q停下了脚步，其实她并非下定了决心，而是像个赌气的孩子，需要大人的安慰和宠爱。
又是下午5点过5分，街对面的银行里冲出了一帮劫匪，所有人都蹲在地上不敢动弹，只有满脑子处于思考状态的Q却依然在十字路口行走。我清楚地看到，子弹以极其之快的速度穿越了空间与时间的轴心，分离出了两发子弹。
一发子弹射向了另一个世界的旋涡之中；而另一发，则飞向了正在转身回咖啡店的Q。M收起服务员找回的零钱，跨出了门口，Q倒在他不远的地方，整个画面都安静了，他觉得那一瞬间好缓慢，仿佛在哪里发生过。
在那个十字街口，Q倒地的地方，那是一片以晚霞为背景的建筑，玻璃被涂成了金色，夕阳缓缓落下，M抱起了Q，看着上方。此刻我也终于明白M为何要买下W的那幅画。因为画中的内容，正是Q人生中看见的最后的风景，也是他们最后相爱与离别的地方。
经过两个人的分手测试，我终于明白，在某种形式和理论上，他们的分开已成为必然的定论，然而，尽管如此，彼此的爱却依然在对方的精神上寄存着。
所以，即使回到一年前，我同样给不了答案与判断，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在那一刻起，注定要变成分岔路口。
我合上报告书，在这一页写上了“结果不详”的字样，这是我至今无法抉择的事。正是因为如此，那么，我在你们心中，是否还依然如神一般地存在？
坐在茶馆里，我将《上帝的食指》递给了Q小姐，她的指尖触碰到书的那一刻，仿佛灵魂被带回了M先生的世界。Q掀开了书的最后一页的一角，她又听到了M生前跟她说的那句话：“相爱，是你见我所示、懂我所说，我说你愿听，我将你所惜。我爱你，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我爱你，并非一次牵手一次拥抱就可以平息的事；我爱你，在无法沟通不可理喻、大吵大闹心力交瘁、沉默不语面面相觑的时候，我却依然爱你。因为，爱你始终是一件未完成的事。因为，爱你始终是一件努力去完成的事。”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文 /孟祥磊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跟随一位迷恋着废墟的画家，穿行在齐尔蒂亚山脉之中。
起程的时候我们放弃了四通八达、有许多交通工具可以快捷到达的大道，选择了最缓慢的一种，从许多交叉的小径中辨别出一条前行的路。画家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迷路的，我发誓他是我遇见过的最没有方向感的人，毕竟对于他来说那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在我焦躁地比对着因为年老而破旧发毛的地图时，他就在荒野中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真是不知道辨认那些模糊的字迹还是忍受这位画家更考验耐性。
“你知道吗，地球是圆的，圆怎么会有方向呢？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一直走下去，我们总会再遇见的。”我在野兔子的窝边逮到他的时候，这位画家依然理直气壮。如果把我们这段反反复复、曲曲折折的行进路线在地图上标出来，可能野兔的足迹会显得更有规律些。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个足够引人入胜的开端。
“那柄剑还在他的手里，赶来的护卫把他包围起来，雨很大，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剑刃上的血迹也早已经被洗刷干净了。杀掉他之后那块在心中团结的沉重的恨意也消融了，自己轻得不知所终，风声很大，他闭上了眼睛。”
“你被撒旦诱惑了，已经不是上帝的子民了。”主教对这位被修道院收养并在这里成长的修士进行了宣判。修道院的大门不顾他的苦苦哀求对他永远地关闭了，在风雨交加的晚上，没人能看得清楚他被黑暗遮盖住的表情，修士在荒野中奔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