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闷与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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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奇祸·奇缘·奇葩(3)

角色不过是角色罢了,角色就是人,人就是角色,然而人比角色更大更主体,人应该会角色,好角赖角,都要胜任愉快。洗澡搓澡,都要干净清爽。您到哪儿说哪儿。移步换景,无限风光在在缘。痛苦使人文学,文学使人超越,尴尬使人机警,机警使人潇洒风流。潇洒风流使奇祸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旅游服务。人生本是漫游。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您!

后来的改革开放大潮中,京郊农家乐旅游中,有一处设置了供游客享用的石头砌成的“监狱”,因为少量游客愿意体验一下被关在监狱里的滋味。

这是一个迷惑,作为旅游方式的天降风云灾祸,如果强调了体验性假设性,缺少真实感与考验的分量,游戏人生历来并不受待见;而夸张的不测,表演意味溢于言表的“有事”,加上主体的过于自信而且相信他人,又使他多少带上了被观光的意趣去迎接突变。如果主体还是个写作人呢?他是在倒霉吗?他是在寻找刺激吗?他是在且战且看时不时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最后仍然回到了内宅。是在找乐吗?他是在为了科研或者“体验生活”而上山下乡、深入生活、调查研究,不但深入农民的生活而且深入政治事件的摸爬滚打、阴谋阳谋、超凡入化、恩威并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是在寻找新的因缘。因缘启动了因缘,栽下了常青树。

想来想去奇祸了半天声讨了几个月口诛笔伐念念有词了半晌,它更像是从小就见惯了的家人吵架。批的被批的其实是同室操戈自家兄弟姊妹父母子女亲上加亲要求爱上加爱才可能恨上加恨。家人国人吵起来,痛心疾首,义愤填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话唯恐不狠,伤人唯恐不毒,动刺刀唯恐没有见红。委屈不可谓不大,仇恨不可谓不深,真心实意地认为对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忤逆匪类,丧尽天良,恩将仇报,吃了我的饭还要砸我的锅,应该活埋火烧。如果当时有刀子,他们不是没有可能互相捅了刀子,至少是做捅小刀舞,捅小刀二人转。如果当时有绳子,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互相捆了绳子,至少是做捆绳子的魔术杂技毯子功垫上运动。家人国人,注意情感文化、情感政治、维护我们的至亲至爱的大家庭、人们就是这样地重激情重道德重人伦重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君明臣忠还有师徒如父子,朋友义为先,结草衔环,肝脑涂地,涓滴之恩也要涌泉相报,睚眦之隙也要夷其九族。一家子都这样自命也都这样要求与衡量旁人,能不动辄闹它个地覆天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们互相能够恨得咬牙。而一旦这个劲头过去,一旦时过境迁,一旦谁谁做了一点暖人心的表示或共同碰到了一点灾难,也许不但是一言泯恩仇,一动成温柔,而且是你搂着我我搂着你,热泪滂沱,千恩万谢,对天鸣誓,香甜如蜜,蜜里调油,腻乎得难分难解。后来你果然听一位老夫子说道:国人家人尤其是夫妻两口子间或妯娌间,闹起纠纷来正如做爱,不达高潮而予以平息撤销,那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的事。

那么国人家人的政治斗争,算不算是认真的呢?越是情绪,越是夸张,就越是认真,也就越是作秀发泄。

莫非这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信则有,诚则灵。你强大,你坚决,你发狠,你具备天才的想象力。你不承认,于是有的,可能当真变成了无,无的,当真变成了有。你把天上的星星认定为钻石,你要拿竹竿不屈不挠地打下星钻来,这多么像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啊。你将美女视为毒蛇,你立志不近女色,而且拆散许仙与白素贞,你不是也成功了吗?

是的,你只能是等待高潮的渐渐起来,达标,然后才能慢慢结束。你在高潮中获得的不仅仅是快感,你获得的是生命的回旋加速,你释放的是几十兆的电子伏特。只不过有时候等得有点辛苦而已。

高潮的你与高潮的她,还有高潮的他与它,你们应该怎样地自我定位、自我理解、自我处置、自我安慰而且自我承担责任义务呢?

而如果只是被高潮,被怒火中烧,被当真得发疯,被乱箭钻身状,难道你也会随着跟着装着当真肝肠寸断起来、疯狂起来?

你笃定要完全地正视这不一定百分之百地需要正视的粗鄙的、诚恳的、激动的、发情式的大家庭内部的亲亲之斗吗?

你应该正视灾祸、挫折、失误,因为这里有哲学的必然性与命运的终极性,还有,人生的悲剧性与你本人的永远的幼稚性。你又不能过分当真地对待它们,因为这里有性欲式的生物性荷尔蒙性肾上腺激素性与喜剧性,有一犬吠形、十犬吠声的起哄乐趣,有盲目追随的弱者的凶恶性,甚至于嫉妒、自我庆幸、报仇解恨之类的内心波澜,也是在他们趁机发泄了平日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心头郁积以后,才些微地得到觉察与缓解的。

如果没有专门修理强者的灾祸连连,你可让事事不如人处处不如人的弱者们怎么活!

就是说奇祸里是有水分的,正如伟大的胜利当中也难免有水分的调剂与缓冲。

你本人也是有水分的,胜利与体会胜利,灾祸与体验灾异,错误与承认错误,批倒批臭与被倒被臭,义愤填膺与会上的表现义愤填膺……你需要更老到更成熟些。

奇祸的生机,盎然的水分之一种,就是漫游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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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你上山下乡来到大核桃树下。你坐着火车穿过了二十九个山洞,你告别新婚的妻子,你含着眼泪吃下了出发前的鸡蛋挂面。你在伏天背着行李卷走了六个小时,翻越过两座大山。原来在山区出汗是这样爽。臭汗过后,你遍体生香,善良之香,才华之香,超越之香,抖擞精神迎接考验的健康正派之香,混合了山风山景山石山林树叶杂草溪涧瀑布的天地日月之芳香。你岂能不天高地阔,心旷神怡,形全心旺?你岂能不唾弃鼠目寸光、患得患失、顾影自怜、斤斤计较,像那位爷那样?你一天一毛二分钱的伙食标准。你呼吸着熟萝卜与腌蔓菁疙瘩的臭香温热之气。尽管咸菜缸里少不了几只死苍蝇。小小寰球,有四个或五个苍蝇淹死在你屋的咸菜缸里。连八百万反动军队都不怕,难道你还怕苍蝇吗?连死苍蝇都不怕,难道怕什么狗血喷头戴帽摘帽上纲上线夸大其词吗?

我们有广阔的原野。我们有巍峨的群山。我们有轰鸣的河川。我们有淳朴的农民。我们有花样翻新曲折逶迤的前景。你的一切根本不算开始,你的政治小儿团的生涯童话刚刚开始落幕。美丽的娃娃童话仍然留存着正面的记忆与谈资,能量。终于你不再留恋不再没结没完地爱恋。戴罪之身何牛皮之有?戴罪之身的攫获就是自己的“罪”,罪可有可无,可大可小,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全看上意英明,恩威全都感动,赶上什么您就算什么。有罪之身免得轻佻,有罪之身一步一个脚印。你背起了荆条编织的背篓。背篓编得有模有样,有平面也有凹凸,有角有棱也有过渡的圆弧。背篓就是山区,就是山区的壮实的农民的腿和腰,就是憨直与刻苦,也有劳动的艺术形象与全新感觉。何必那么敏感那么神经,明明有减轻硌压的棉垫,有手搓的绳带。你走在蜿蜒的梯田山路上。云如飞絮,路如飘带,田如扇面雕刻,树如亲友护持,列队欢迎。乐莫乐兮新相知,并心相知。视野从新开拓。视觉从头明亮。心身再造,一干活手指粗上加粗,一爬山小腿劲上加劲。你越爬越高,你放眼此山彼山,山上山下,白云蓝天;你听到鸟鸣,听到群鸟飞起的噗噗拉拉的声音,你看到山雀云雀山鹰山雉。你辨识着大叶的核桃,齿叶的山楂,长叶的板栗,多叶的橡树老百姓叫玻璃树,峥嵘的大枣,巨叶的槲栎树,黑皱的杏子,黑褐的山梨,褐里透红的山桃,遍野的荆棘,满天的蒲公英。你用左手与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围成一个圆圈,你调动起真气,把内气元气集中到手圈里,背起一百二十斤的粪土从山下往山顶走,背起同样重的粮食和白薯土豆的收获再从上往下走。你走上两步汗水唰地一下子浇灌了下来,你已经汗流浃背,汗水淹痛了眼角,汗水冲湿了屁股……你知道山里农民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爬上爬下的,你相信已经迷住了眼睛、杀疼了脸颊和脖子的汗水,定能够洗涤污浊、健康身心、排毒祛邪、添福添寿。春天的春天花是多么地香,秋天的秋天月是多么地亮,少年的少年我的娘是多么地快乐,我渴望着洗净遍体的肮脏!

你当然相信劳动的汗水的必要,共产党的理论的迷人之处恰恰在于它对劳动的赞美与推崇,而劳动者是人类的大多数。劳工神圣,谁敢向劳动人民叫板?建立一个工农国家,一个唯劳动主义的社会,一个以工人阶级为领导、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新中国,而推翻、颠覆、扫除、哪怕是彻底连根拔掉那些不劳而获的寄生虫、吸血鬼,消灭那些养尊处优的地主老财资产阶级,消灭那些又肥又蠢又懒惰又丑陋的吸血鬼老爷太太少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