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近代以来日本的中国观第三卷(1840-1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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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战争日本中国观的几种主要类型(3)

面对西洋列强的威胁,在鸦片战争之后到明治维新之前,幕末志士对中国领土的企图,在吉田松阴的思想中表现得比较突出。他在《幽囚录》(1854年)中说:“国不隆则替,善保国者,不徒毋失其有,且应增其之所缺。今急修武备,舰略具、炮略足,则宜开垦虾夷,封建诸侯,乘间夺加摸察加(堪察加)、隩都加(鄂霍次克),谕琉球,朝觐会同、比内诸侯。责朝鲜,纳质奉贡,如古盛时。北割满洲之地,南收台湾、吕宋诸岛,渐示进取之势。然后爱民养士,慎守边圉,则可谓善保国矣。”山口县教育会编:《吉田松阴全集》第1卷,岩波书店,1936年,第596页。此后,1855年4月24日吉田松阴在《致兄杉梅太郎》中又写道:“鲁墨讲和一定,决然不可由我方破坏而失信于戎狄。只宜严守章程,加深信义,而在此期间培养国力,分割征服易取的朝鲜、满洲、支那,交易中所失于鲁国者,可以鲜满之土地来补偿。”同一封信中还说到:“就是像丰太阁那样的雄才,也非常可惜。生于天下分争之日,致力于神州之拨乱,而终于没有将明国(明朝)拿到手就去世了。当今国内事起,而不能向外国伸手,大失时机。洪秀全等一时平定清国,朝鲜与满洲也都服从,在他之先通款我国的话,就不会有大遗憾了。无论如何要以此论说动幕府。”《吉田松阴全集》第5卷,岩波书店,1935年,第332、333页。在与西洋列强的交涉中,为了保障和扩大日本的国家利益,而不惜侵占周边国家的权益,这里埋下了近代日本军国主义思想的种子。1862年,幕府派遣的“千岁丸”到上海,即便是带着友善的目的来研究中国的,但是中国的衰弱、内忧外患下的困顿疲敝,通过上海之一斑而知全豹。峰洁在其《清国上海见闻录》中说:“清国之病已不仅在腹心,已显于面目,溢于四体,一指一肤无所不痛。以上海之一处而推其十八省,其大概可知。”他描写在上海的军营所见,说:“其兵卒敝衣、垢面、土徒跣、露头、无刀,皆如乞食,而不见一人有勇。如斯,我一人可敌彼五人。若率兵一万骑而征彼,可以纵横清国。”小岛晋治监修:《幕末明治中国见闻录集成》第11卷,ゆまに书房1997年版,第30页。参见冯天瑜《“千岁丸”上海行——日本人一八六二年的中国观察》,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83页。其所见虽然反映了中国当时的现实,但是由此而产生的对中国的蔑视以及对中国的征服欲望也表露无遗。

而在明治维新之后,特别是在明治政府的征台、废琉之后,日本对中国的敌对情绪几乎与日俱增,如福泽谕吉所言:“日支之间或不可保证无蹈水火之日。即便只为此事态所迫,除了扩张我陆海军、使我民心调和一致,先夺支那人之胆,使其知道日本可怕、不可敌、轻易开争端对自家不利,从而使其国人的舆论自行断念于此,此外没有什么方略了。”《支那人の挙動益怪しむ可し》(1883年5月12日《时事新报》),《福泽谕吉全集》第8卷,第658页。到韩国“甲申政变”之后,日本朝野对中国的敌对论、进攻论明显普及开了,掀起了对华宣战的呼声。如福泽谕吉说道:我们的目标是以支那为敌,首先派一队兵与朝鲜京城之支那兵鏖战,在让朝鲜政府承诺我正当的要求的同时,我陆海军大举进入支那,直陷北京城,皇帝如果推至热河,则进军热河,无论多么刚愎的支那人,也想尽办法而答应我正当的要求,而必须使其低头谢罪。然支那也是东洋之一帝国,日本兵虽说勇猛,但是为了拿住此大国,进而使之发出降伏之声,必然花费大量的金钱与劳力。法国人进攻支那尚显疲倦之色,一定有人问,日本人真的能够成此大事吗?我辈可以断言,成功无疑!《戦争となれば必勝の算あり》(1884年12月27日《时事新报》),《福泽谕吉全集》第10卷,第159—160页。在这里,他将中日之战视为“关系到日本存亡兴废之战”,强调说:与支那之战如果不胜,我日本不仅自此将永远蒙受支那之凌辱,也将为世界各国轻侮侵凌,终究不能维持国家之独立;如果战胜了,我日本之国威不仅立即光耀东洋,也将远为欧美列国所敬畏,不用说撤销治外法权,作为百事同等之文明富强国,永远可被仰为东方之盟主。同上,《福泽谕吉全集》第10卷,第161页。时任天皇侍讲的副岛种臣也主张:“若是开战,天皇陛下要行幸九州,定行宫于长崎,我军应采取以一部进入支那之芝罘(烟台),攻占山东省,一部进入朝鲜,攻下京城(汉城),驱逐国王,渐行追击之策。我军在达成攻击山东省之目的后,于谈判之中,应首先要求多额偿金,支那或许不会答应。因此,攻下之地应尽行占领,实施就此蚕食之策。若经营占领土地,则可确立国家富强之基础。”黑龙会编:《东亚先觉志士记传》(上),原书房,1966年,第90页。见米庆余《日本近现代外交史》,世界知识出版社,2010年,第72页。他毫无隐晦地倡导:“要使日本万世独立,必须要在大陆拥有领土。大陆方面日本可以攻取的只有清、韩二国。”副岛种臣:《甲申事变后的对清政策意见》(1885年2月24日),见岛善高编《副岛种臣全集》第3卷,东京:慧文社,2007年,第516页。

1885年3月16日《时事新报》上发表了福泽谕吉的《脱亚论》,其中明言:我国不可有期待邻国的开明而共兴亚洲之犹豫,毋宁脱其伍而与西洋之文明共进退,对待其中国朝鲜之法也不能因为邻国之故而有特别的关照,应该根据西洋人对待他们的样子来处理罢了。亲于恶友者都难免于恶名。我在心里谢绝亚细亚东方的恶友。《福泽谕吉全集》第10卷,第240页。这样,以文明开化的名义力图从心理和精神上使日本完成“脱亚入欧”的角色转换。以“西洋人对待他们的样子来处理”就是与西洋列强为伍、以之为榜样来对付中国朝鲜这些邻国。

四亲善论

同样认为中国与日本为唇齿之国,当然也不都是强调其中的敌对关系,也有在这种唇齿关系中强调以道义为基础的和平主义者,也有诚心诚意的亲善论、联盟论者。如中村敬宇(1832—1891)就是代表。关于中村敬宇的中国认识,参见薄培林《中村敬宇における中国》(北京日本学中心编《日本学论丛Ⅹ》,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从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方面论及中村敬宇的,可参照肖朗《近代日中文化·教育交流史に関する覚え書き——中村敬宇の場合を中心として》(《名古屋大学教育学部纪要(教育学科)》第40卷第2号,1993年)、《近代日中文化交流史の一断面——中村敬宇の〈擬泰西人上書〉を中心に》(《日本历史》1998年8月号)、高增杰《中村敬宇与近代初期的中日文化交流——近代中日文化交流的两项新资料》(《中日关系史研究》1996年第1期)。甲午战争之前汉学家中重野安绎(1827—1910)强调对中国展开亲和外交的必要性问题,陶德民在《明治の漢学者と中国——安繹·天囚·湖南の外交論策》(大阪:关西大学出版部,2007年)中有详细论述。

中村敬宇是在明治时代与福泽谕吉比肩而立、但思想倾向明显不同的“思想界一伟人”。他在幕府时代的“御儒者”身份、温厚的君子人格使他能够克服功利主义的激进与狂躁,站在东西文化交汇融合的高度追求一种和平的、道义的理想主义。这也表现在他对中国的认识上。同样是对1860年英法联军进攻北京迫使咸丰帝出走之事,中村敬宇在看到有关报道之后“慨然兴叹,不觉涕泗之潸然下也”,他感叹“今洋夷扰周孔之邦而夺之,则周孔之道,疑其或为灭矣。周孔之道灭,而天地得独存乎?”在他看来,“周孔之道”是“天地之精神命脉”,具有永恒的生命力。因此他认为“洋夷扰周孔之邦而夺之”并非天道使然,而是咎由自取。他说:“夫清之丧其国都,岂天为之哉?盖其自取也!”他一方面批判洋夷“盗国”为不义之举,批判“膻夷横行,污衊天地”,同时也从中国反思遭到侵略的原因,指出并非“洋夷巧于盗国”,而是中国“开门揖盗,亡其货财”,分析说:“向使清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康熙乾隆之遗训,昭垂勿坠;明忠奸之别,严华夷之防,虽有巧盗,尚何所施?乃一误之后,不毖后患,以致踵误于再三。然则都城失守之祸,岂待至今日而后知乎?”当然他希望中国能够从中吸取教训而发愤图强的。他期待:“大惩创之后,必有大愤悱焉。今清虽丧都城,尚全满州以守之。果能尝胆卧薪,以图恢复,乌知不有变衰为盛、转祸为福者乎?秦陇川广之间,又乌知不有举义兵以应之者乎?”《书新闻纸后》,《敬宇文集》卷一三,吉川弘文馆,1903年。这里不仅有对中国文化精神即周孔之道的普遍性与永恒性的坚信,而且认为现实中国所遭遇的一时的不幸,也是由于偏离了此种精神所致,同时对未来寄托了一种希望中国能够“变衰为盛、转祸为福”的美好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