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近代以来日本的中国观第三卷(1840-1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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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蔑视中国的普及化(13)

1896年9月,荒尾精去台湾调查,研究治理的方策,不料因为感染了鼠疫,于10月30日病逝,时年38岁。近卫笃麿的《东方斋荒尾精君之碑》开篇即曰:“荒尾精君,深忧东亚大势,窃以挽回衰运为己任,奔走劳劬,经营惨憺,二十年如一日。一旦航海,南冒瘴疫,雄志未酬,溘焉毙于道途,海内志士,悲痛悼惜。”近卫笃麿:《东方斋荒尾精君之碑》(汉文),井上雅二:《巨人荒尾精》,第1页。这个人物,的确值得我们从多方面进行研究。

2尾崎行雄的《支那处分案》

尾崎行雄(1858—1954),号咢堂,早年就学于福泽谕吉的庆应义塾。1879年,21岁时被福泽推荐成为《新瀉新闻》的主笔,后来从政,参加立宪改进党的创立,此后成为从明治到昭和时代政党政治家。在大正初期作为护宪运动的先驱,被誉为“宪政之神”。尾崎行雄像(据伊佐修雄著《尾崎行雄》)

在对外政策方面,明治时代提倡强硬的对外政策,到大正之后,反对西伯利亚出兵,提倡缩减军备,反对军国主义,作为国际主义者和和平主义者与军部进行了不懈的斗争。其著作收入十二卷本的《尾崎咢堂全集》(1956年公论社)。

尾崎行雄著《支那处分案》扉页

关于明治时代尾崎行雄对中国的认识,他自己在后来的回忆录中有一段自白值得注意。他说:日清战争对我而言,我感到十年来的宿愿这时才得以实现,非常愉快。

那是明治十七年(1884年)的事。支那与法国之间因为安南事件而发起了战争,那时我作为报知新闻的记者,以通信员的名义到了上海。当时日本的支那崇拜热很厉害,西洋崇拜热也不示弱。我对这两者都非常讨厌,正好遇到中法相争,我想借机去观察双方的实力。

我在出发之前,尽量向多年住在支那、或者到支那内地旅行过的所谓支那通当面请教。但是去了一看,感到与这些人说的有很多不同之处。觉得在支那呆过多年的前辈不应该有错,便进一步进行研究,无论如何还是觉得自己所见是正确的。我这时才开始修正了对支那的看法。

到上海一看,支那的军队已经准备出动,非常混乱。在七十岁的老将军后面竟然不仅有两三台妻妾的轿子,而且士兵还各自都背着雨伞,手里还提着灯笼。还带着无数的旗和鼓等等,其混乱真是难以想象。……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也明确地知道了支那完全没有战斗力。这样,我在这时就感到有与支那一战,以打击其暴慢之心的必要,于是从此开始提倡“支那征伐论”。

这正好是日清战争开始之前十年的事。十年来我不断地热心主张讨伐支那。为此,我甚至被视为狂人,现在因为日清战争才知道我不是狂人了。

但当时我国人因为在四五千年间都将支那视为先进大国,尊崇其文化,结果无论朝野即便在日清战争爆发之后还意外地畏惧支那,而支那方面反而轻蔑日本为后进的一小国。

然而战端一开,如我所预言的那样,我陆海军连战连胜,几成摧枯拉朽之势。我真是无限愉快!尾崎行雄:《咢堂回顾录》(上册),东京:雄鸡社,1951年,第219—220页。就在1884年底到1885年初,以尾崎行雄等为论说记者的《邮便报知新闻》因为甲申政变而发表了许多露骨的蔑视中国的言论,其基调如其论说题目所示,如《须知支那朝鲜之地位远在日本之下》(1884年12月17日)、《国际法不承认支那与朝鲜》(同18日)、《勿使支那朝鲜增长倨傲心》(同21日)等,批评“支那妄自尊大自负,不知道自家将要覆灭,还要干涉他人之事”,主张要“勇断果决地先行制服,威信并行而破其傲胆”。《支那朝鮮をして倨傲心を増長せしむる勿れ》,见《对外观》(日本近代思想大系12),第378、380页。进而还有《韩国尚可教,至于清人即便所谓无缘之众生释迦再生亦不可济度也》(同31日)。在1885年1月16—21日,发表论说《论与支那战争的利害》,宣扬可以战胜中国,日本是“亚洲的盟主”。这些论说虽然没有署名,都收录在《尾崎咢堂全集》的第二卷中,被认为是尾崎行雄的著述。《支那朝鮮をして倨傲心を増長せしむる勿れ》一文的“解题”,见《对外观》(日本近代思想大系12),第377—378页。

无论是从晚年的自述,还是在他甲午战争前十年所发表的论说来看,尾崎行雄并不讳言自己是主张“支那征伐论”的对华强硬派,并且以此为自豪。最能够集中反映他的中国认识的,是1895年1月博文馆出版的他的《支那处分案》一书。该书出版之际,甲午战争还在继续,他在绪言中强调:“日清两国的胜败,将极大地导致文明的消长、道义的兴废、贸易的盛衰、陆海军备的变更。”关于这次战争的性质,他也认为是“文野之战”,即“文明对野蛮的战争”,进而更具体地说明这是“仁与不仁、义与不义、秩序与混乱、慈爱与暴虐、进步与保守、自由与压抑、立宪与专制、交通与锁攘之战”。尾崎行雄:《支那处分案》,东京:博文馆,1895年,第1、2页。就是说将不仁不义等所有的负面价值都扣到中国的头上。除了绪言之外,该书分“东亚之长计”、“支那之命运”、“列国的对清政略”、“帝国的对清政略”、“北京城下之盟约”、“占领之难易”、“列国的交涉”、“占领的利害”、“他日的机会”、“帝国的天职”十章,从当时的国际关系出发,系统地论述了他的对华认识与行动方针。在他看来,为亚洲和东亚的长远考虑,有两件事必须杜绝,那就是“欧洲势力的东侵和支那的再起复仇”,主张“亚细亚的天地必须让亚洲人自己来保有,这是维持治安、增进幸福的捷径”。同上书,第14页。这是亚洲罗门主义的一种表现。由于他认为日本是东亚乃至亚洲的主宰者,他所谓的亚洲人保有亚洲,实际上就是日本人保有亚洲。那么,中国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支那处分案》从“支那人的国家思想”、“支那人的政治思想”、“支那人的战斗力”、“支那人的道德”、“历朝的命数”五个方面来断定“支那的命运”。关于国家思想,他认为:“在支那,朝廷即国家,首都即朝廷。因此首都陷落,朝廷随之灭亡,朝廷灭亡了,国家即灭亡。”“支那人不知道朝廷之外还有国家。”同上书,第17页。不知道国家为何物,没有国家思想就不足为奇了。他进一步分析:“支那替换无数君主,内外贵贱各种人物变换着君临其上,因此人民视朝廷为逆旅,而朝廷动辄视人民为仇敌。至于慈母赤子的关系,只不过是学者之空言而已。这样,忠义心薄弱,毫不足怪。”另一方面,他说:“即便没有爱国心、忠义心,如果人民相互亲爱,富于团结力,也可以补足保国的要素。然而,秦山楚水相互隔绝,加上完全缺乏交通机关,境域过大而东西南北的风土习俗及利害关系大不相同,甚至是本部之人也有结果重新翻译才能言语相通,其人民如何能够产生团结心呢?”他的结论是:“国家思想、忠义心、爱国心、团结力,皆为保国之要素,支那人无一具备,这样的情况要在这侵夺的世界保持独立,未知有也。”同上书,第18、19页。关于政治思想,他认为:“支那人有文学思想而无政治思想,其政治上的奏议论策,至多不过是文学上的述作而已。”历代名臣奏议,在他看来都是“浮华之言,迂远之议”。其所谓政治思想即便有,也“不过是私利经营的思想”,是“极为卑微”,而“其政治上的行为已经腐败丑恶之极,像我们所说的欧美人所享受廉洁严肃的政治,支那人从来就不知道”。“支那的官吏以受贿盗窃为人间之常事”,所以他说:“支那人自古以来就没有生命财产的安全”,这样的民族是不可能在今天独立于世界的。尾崎行雄:《支那处分案》,第21、24、25页。他不仅认为中国人没有政治道德,而且断言中国人缺乏社会道德。说中国人自古以来就言行不一,书上所记“皆浮夸张皇而与事实大相龉龃”。在他看来,“修文即为学习诈伪”,“因为文章多虚伪,所以支那人书读得越多,诈术就修得越深”。同上书,第34、35页。他对中国人的道德评价是:“虚妄、诈伪、无耻、无节、不义、无气魄,且好盗窃,支那人像这样还能够独立于今天文明世界吗?曰:不可,断然不可!”同上书,第36页。那么,中国人的战斗力如何呢?概而言之,他认为“支那人为尚文之民而非尚武之民,为好利之民而非好战之民”。进而他有几个具体的看法,曰:“支那无固有之武器,所谓武器,非杀人之具,宁为威吓之具。”又曰:“余曾解释支那之战字为‘旗鼓之竞赛会’,或近谐谑,相信决不失其实。”形容中国人“以旗鼓为战。鼓声震天地、旌旗蔽山野者胜,旗数不足、鼓声不如者败。两千有余年之久,支那的战争毕竟不过如此。”又曰:“支那之战为军容之战而非军器之战。如今虽也大量从欧美引入武器,战争的性质俄然一变,但是二千八百年间,唯以旗鼓竞赛为事的尚文好利之民族,学习到真正的战争并不容易。故兵卒死则将校逃,将校伤则全军溃。”由此得出的结论就是:“支那人的战斗力今后只能长期处于水平线之下,这样的民族也能在如今争夺的世界上保持其独立吗?曰:不能,断然不能!”同上书,第28、29—30、32页。综上所述,他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中国必亡,由内乱外寇交至而亡,且其灭亡已经迫在眉睫。尾崎行雄:《支那处分案》,第44、45页。

关于尾崎行雄的中国认识,值得注意的还有一点,就是他明确地区分了“书上的支那”与“事实的支那”两者的不同。在《支那处分案》中,他也回忆起十年前的情况。他说:“明治17年夏,我头一次游清国,仔细观察其形势,感到茫然若失。盖事实的支那与曾经在史书上所见闻的支那,完全不同。假使我对汉籍一无所知,见到事实的支那的惊愕决不会如此之深。不幸我多少读过些汉籍,由此而知道书上的支那,然书上的支那非实际的支那,发现了二者性质全然不同。”他进而评论说:“汉籍读得越多,距离支那的实况就越远。因为我多少知道些书上的支那,见到实际的支那大为吃惊。纲纪之颓废、道德之腐朽,已经达到极致。书中所记论的事项,没有一样在现实中实行。”同上书,第72—73页。由此,他相信支那帝国必亡。十年之后他的想法并没有变,肯定“支那不久将灭亡。其人民是否会流离四散,在于入侵者的政略如何”同上书,第76页。。

面对中国这种将要亡国的形势,日本应该采取如何行动呢?首先,他批评了“日支同盟”论,因为“与命运必亡的邦国结盟,就犹如陪着濒死的病夫上战场,对我只有大害,绝对无益”。所以他认为与垂死的、没有战斗力的支那结盟没有任何道理。其次,他认为中国虽然无力自保,如果能够得到外力的扶助,还是可以避免一时灭亡。由此他认为无论从地理上、人种上还是东亚的长计上考虑,日本帝国作为“东亚的主宰者”,如果扶助的话,应该是日本独自来进行,而反对欧洲列强插手其中。而日本扶助中国的条件是:“支那将军事外交财政(维持军事外交所必要的)之权归我的话,我必为支那扫除灭亡的主因,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救药。”同上书,第88页。如果这样的话,他当然知道“支那非纯然的独立国家了”,而如果不主动答应的话,他认为就只有选择灭亡。还有一种可能是日本与西方列强“共同分割”中国,但是他认为让欧洲人蹂躏东亚,不是保持东亚治安的长远之计。他明确表示为东亚的长远利益考虑,日本以独自的力量占领支那是唯一的对清政略。尾崎行雄:《支那处分案》,第98页。他说:我实在不忍抛弃支那人。故日本帝国代天而领其地、治其民,唯欲使文明之光种横披四百余州。我们占领支那、掌握其主权的话,大量移植我国官吏使之掌管内治外交之要路,及行军制改革……振肃纲纪,确立军制,足以维持内外治安,保全境土生民。

支那人欲自行为之,如同百年待河清,决不能达到目的;而如果由我帝国臣民当其局,不出二十年可以使其面目全然为之一变。此非支那民族之幸福乎?非人类之庆事乎?同上书,第94—95页。为了占领中国,促使清朝灭亡,他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占领北京。为此,他提出了如下六条理由:(一) 不入敌国之都城而退,为军队所耻。故我军欲全其面目,必须一举占领北京。

(二) 如果要清人完全慑服于我之威武,一旦恢复和平,他日彼等必然再发其固有之傲慢之心,以至悍然逞其敌意。而扬我威武之道,莫善于攻克其首都。

(三) 支那人之变诈诡谲,冠绝天下。故如果不先扼其咽喉而后着手媾和谈判,其必逞其得意之长技,旷日弥久诡变百出,而最终不能得其要领。

(四) 如不充分膺惩之,即便签订怎样的盟约,清人决不会遵守,而占领北京为精神上膺惩之一大手段。

(五) 支那二千五百年间的历史证明,攻陷首都,国便灭亡。故为了膺惩支那人,可见占领北京特别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