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近代以来日本的中国观第三卷(1840-1895)
13240100000023

第23章 作为“经略”的“修好”(3)

全皇国为一大城,则若虾夷、吕宋、琉球、满清、朝鲜,皆皇国之藩屏也。虾夷业既创开,拓满清可、交朝鲜可、伐吕宋琉球可唾手而取矣。《大日本外交文书》第3卷,第139—140页。这里不仅论及“攻伐”朝鲜的可行性,而且作出了进攻的具体部署,他还论述了征韩的必要性,因为西方列强“亦有攻伐之志,皆垂涎乎彼金谷云尔。皇国若失斯好机会,而与之于匪人,则实失我唇而我齿必寒”同上书,第140页。。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还论及与中国的关系及其对策,即为了征讨朝鲜,先对中国进行外交活动,如果外交上不奏效,中国还是要出援兵,则“并清而伐之”。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满清还是朝鲜,都是日本的藩屏,都要在日本的掌控之中。这实际上是明确表露近代日本对外扩张战略的一个很好的蓝本。在他们的鼓动下,外务省于1870年4月向太政官提出《对鲜政策三条》,其中在与中国有关之处写道:朝鲜服从支那,唯受其正朔节度,因此先向支那派遣皇使,以相继达成通信条约等程序,其归途而胁迫朝鲜王京,在皇国与支那相定比肩同等规格之后,朝鲜自当位低一等,对其所用礼典当无异议可言。万一犹有不服,则再论及和战。既然已经远同清国达成通信之仪,则不易发生如壬辰之役明朝军队援助朝鲜之事,所谓远交近攻之理亦可有之。与朝鲜交际相比,支那通信虽非急务,但从怀抚朝鲜之意趣而论,从程序而言可以说是最急之事。同上书,第145页。可见,日本急于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很大程度上乃是因“朝鲜之事”而起。而鉴于中国与朝鲜的关系,其所谓“征韩”,亦可视为“征清”之前兆。

2日本方面的不同意见与做法

1870年正月廿四日日本外务省将宫本小一郎的《支那通信议案》与名仓信敦的《清国交际拙议》同时递交给太政官辨官。

宫本外务权少丞在《支那通信议案》中讨论如何与中国交往,从外交方面,特别注意西洋各国的反应。他分析指出:“与支那通信有两种议论,一种是认为应该委托英法等国驻中国的公使作为媒介,还有一种认为日本与支那的关系为同类唇齿之国,可以突然提出通信之要求。站在日本的国体上防备汉学家之言说,不如采用第二种说法,中国恐怕也不会愉快地接受西洋诸国的介绍。但是,此前与支那漠然而无交通,相互连一介使者都不派遣,各国都知道,对住在日本的支那人的待遇是按照条约未济国来处理的。这样,在感情上虽然有骨肉之思,但是在公开论述交际仪式时,西洋各国为旧友,而支那为他人。今日交际之条理最终要公明正大,亚洲各国也必须服从欧洲的公规。假如支那之事西洋人详细了解,如果不依赖英法等国作为媒介,终究是不合适的。况且当今国内的交际多与英国公使亲密协议有关,支那之事虽然尚无利用,如果委托介绍,必定没有问题。来日本的意大利是委托法国,丹麦、瑞典等国是委托荷兰,澳大利亚是委托英国,而最初使日本开放的是美国,即便是英国也比美国公使略逊一筹。在缔结条约上尽管发挥如此大的威力,也应该看做自然的交际礼数。因此,折衷上述两种说法,可以先派一普通使节与支那官吏秘密商谈,向其充分说明内情,解释在当今形势下不得不借助外国介绍的意思,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向英国或法国申请请求其介绍。”他认为:“说因为支那日本为兄弟之邦,所以是特例,西洋人决不赞成,因此这样给两国都会带来大害。因此,条约还是要严格地签订。私下尽特殊的恳切之意,那是另外的事情。条约的体裁还是应该按照西洋各国与支那缔结的那样进行。因为当今支那的条约也有其沿革,需要收集这方面资料进行翻译订正,在此基础上参酌我国与西洋所签订的各种条约,明确自己的目的之后,使之无损于我国体,咨询朝廷等各种公议、考虑支那之内情与西洋各国交际的状况——英法的交际、其他西洋各国之间的交际,与东方亚洲各国同西洋的交际形式有所不同,而日本与支那即便要添加特别的约束,那也要根据众议而行。这样来签订条约的话,似易实难。必须防备汉学者之论与西洋人的横合论,因为如此之难,与其突然派遣敕使,不如先差遣小使收集相关资料文献,进行充分的评议之后再派遣使节,缔结预备条约,归国之后上奏,然后再签订正式的条约。”《大日本外交文书》第3卷,第180—181页。同时他也认识到与中国交往的严肃性,他说:“支那为大国也。一旦出现豪杰之天子,改革国政而达到卓然之国力时,为日本之一杞忧。因此,积和亲与积怨毒,其目的在今日,在托付生杀之权时,其条规尤为紧要。”同上书,第182页。从急迫的程度上看,他认为与俄国、朝鲜相比,中国并非紧迫。“有近不及远之论,当今日本最近的为俄国,桦太之论,今年一定遣使本都。其次为朝鲜,支那只是以贸易的利润为目标而已,而其国家政治非当今日本之急务。不要泥于过去之形势。”同上书,第183页。

名仓信敦笔迹

概括一下,宫本提出了以下几点意见,第一,在对待中国问题上要注意区分感情和理智,强调不要被感情左右,比如中日关系上的唇齿之国、骨肉之思这些感情上的因素。但是在公开的外交关系上,因为日本未与中国缔结条约,属于“条约未济国”,而与西洋诸国已经签订条约,就此而言,主张“西洋各国为旧友,而支那为他人”。他进一步说,如果将中日两国说成是“兄弟之邦”而特殊化,西洋人决不会赞成,这样给两国都会带来大害。第二,主张日本与中国的关系要同西洋与中国的关系一样,“条约的体裁还是应该按照西洋各国与支那缔结的那样进行”,表现出比较明显的加入西洋列强队伍的欲望。第三,注重与中国的沟通,甚至可以通过密谈方式,目的在于希望得到中国方面的理解。第四,对中国存在很强的警戒心理,强调处理中日关系需要谨慎从事。第五,认为处理与中国的关系并非当前急务,对待中国,他还“只是以贸易的利润为目标而已”。

名仓信敦(1822—1901)参见森田吉彦《名倉信敦と日清“新関係”の模索:幕末維新期の華夷思想的日中提携論》(《東アジア近代史》第四号,2001年)、《兵学者名倉信敦の幕末海外見聞》(《帝京大学文学部紀要·日本文化学》第40号,2009年)。的《清国交际拙议》则与之不同。名仓信敦即上文论及“千岁丸”上海之行所言名仓予何人。志贺重昂曾作其小传,因为此人与中国关系颇有代表性,特将此小传全文译出如下志贺重昂:《世界写真図説雪》,东京:地理调查会,1911年,第50节为《名倉予何人筆那破翁墓の詩》。此诗手迹,如图所示。:名仓予何人,其先祖为远州奥山人,予何人生于奥州棚仓,游江户而从学于佐藤一斋、安积艮斋,入昌平校,学成归藩(远州滨松侯)出仕,正值欧美诸国军舰来交以乞通商,攘夷之论海内沸腾,予何人认为以日本一国而与欧美诸国战非万全之策,不如与清国合纵而行攘夷之事。文久二年春,仗孤剑而航清国,当时李鸿章、刘铭传等尚未显名于世,即得与此等名士订交,常见英国戈顿将军操练清军以防长发贼,而悟须日清合纵以攘夷,幡然归朝。三年十二月,游法兰西,以为须耸听巴黎人之视听,而上下穿着绯红绉绸、佩戴大刀而谒拿破仑之庙,吟诵如“千载知己君与余”豪迈之句。庆应三年正月再航清国,王政维新之后朝廷欲与清国修交,予何人献策,即被嘉纳,作为大使柳原前光的幕僚赴清,使事成于一朝,为卿赋诗曰:“数年论策太公明,唾手一朝功业成。须凿燕然山上石,先鞭正勒信敦名。”凿燕山之石以勒信敦之名,宜也。归朝后赏赐金二百两、绢一匹。十五年十二月,托昌平校故交重野安绎等而为修史馆掌记,月俸给二十五圆。上馆翻阅文书,格纸三行才书一字,时安绎为馆长,颦然曰:“仅二十五圆月俸,干什么皆可得,请勿再上馆。”时刘铭传任巡抚,锐意开拓台湾,遥寄银二百两以招予何人,而率领数名掘井工匠入台,被任为台湾府学教习。之后归朝,一贫如洗,韬晦于东京北郊之根岸,聚集围棋之客。没于明治三十四年一月。世间少有知此豪爽男儿之事者,故立其传。此小传中所言及的所献之策,即《清国交际拙议》。他在这里主张日本直接派特使赴清议交际之事,而反对通过西洋国家为中介建立中日外交关系。他提出了以下五点反对理由:皇国与支那缔交为西洋各国所不愿,此其不可之一。……不让我国与清国缔交之事,在旧幕府时代已经有,实在是殷鉴不远,此其不可之二。皇国为堂堂独立之国,而要英法等国之介绍,是所谓依人为事者也。恐怕会成为遭取笑而受辱之媒介,此其不可之三。皇国与清国的关系从来是鲁卫之政、唇齿兄弟之国。遣特使即能办之事而要让远隔数万里之外的西洋来作介绍,不是愚蠢且迂腐吗?此其不可之四。得西洋之介绍而结交,便不得不仰西洋而决断,这在清国亦为不愿,此其不可之五。虽然上面说到不可要英法之介绍,但是如果清国有轻蔑皇朝之意,那时当然可以使英法等说服。《大日本外交文书》第3卷,第186—187页。在名仓看来,首先,只要中国没有轻蔑日本之意,日本与中国的交际,应该重视传统的“鲁卫之政、唇齿兄弟之国”的情谊,西洋介入,不仅有损日本独立之国的形象,亦为中国所不愿意。而且“得西洋之介绍而结交,便不得不仰西洋而决断”,有失去主动性、自主性之虞。其次,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在顺序上他认为先通信后通商。“在通信缔结之后,可以谈彼此通商随意之事,但是通商条约之内容自当与西洋不同。”第三,是中日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他强调二者“比肩同等之交”的重要性,指出“彼此交接之事,要充分陈述是比肩同等之交的旨趣”《大日本外交文书》第3卷,第187页。。

宫本与名仓的主张在“修好”的过程中都得到了体现,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侧重点而已。

1870年5月24日,外务省给太政官辨官的《关于外交问题的答申》中专门论及“支那之事”同上书,第191—192页。从历史到现实论述了与中国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的必要。其中谈道:“往昔有遣唐使节之旧规,经历多少星霜之后,幕府时代准许来长崎进行贸易,也有办铜官商来住在长崎进行商业活动,他们在住期间与本国国民同样由长崎奉行所管辖。随着与西洋各国签订条约而开港及自由贸易的进行,清商的利益也很少了,特别是往年通信与贸易的方式等也变成了专门的商贸,加上与各国的障碍,几乎停止了。在长崎,也没有了像往昔那样官商来住的情况。不少人在神奈川等各港口随从英美商人而以奴仆的名义开一个商店。虽然也渐渐确立了一些管理的方法,但是国家之间没有条约关系,当然各种事情都难办。近来宇内形势一变,古今不同,仅在隔海咫尺之地也没有轺使往来,这样大概是没有经略之远图吧。而且我国商人派往上海天津等地进行商业活动的话,也对国家很有利。无论有无交通,皇国应该向清国派遣使节而缔结如万国一般的条约,速开通信通商之道。”这份答申的结论中强调“朝鲜之事”、“柯太(桦太)之事”、“支那之事”与“异宗(宗教)之事”都是当今之急务,强调要将这些问题放在宇内日新的形势下来思考,强调国家富强的基础与“宇内经略之远图”是不能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