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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隋唐以降最有影响和最有争议的几部经论(13)

《楞严经》对于佛门的非法活动,可以说深恶痛绝,处处警示,不遗余力。卷六诠释“四种律仪”处,是又一次讦露,此处也简录于次:

(1) 由于“淫心”,落入“魔道”:“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下品魔女。彼等诸魔,亦有徒众,各各自谓成无上道……炽盛世间,广行贪淫”。

(2) 由于“杀心”,落入“神道”:“上品之人为大力鬼,中品则为飞行夜叉、诸鬼帅等,下品当为地行罗刹。彼诸鬼神亦有徒众,各各自谓成无上道……炽盛世间,自言食肉得菩提路……如是之人,相杀相吞,相食未已”。

(3) 由于“偷心”,落入“邪道”:“上品精灵,中品妖魅,下品邪人,诸魅所着。彼等群邪,亦有徒众,个各自谓成无上道……炽盛世间,潜匿奸欺,称善知识,各自谓已得上人法,眩惑无识,恐令失心。所过之处,其家耗散……云何贼人,假我衣服,禆贩如来,造种种业,皆言佛法?”

(4) 由于“大妄语”,“成爱见魔”:“所谓未得为得,未证言证;或求世间尊胜第一……求彼礼忏,贪其供养。佛记是人,永殒善根……”

就在这里,经文复述了《维摩经》提倡的那类菩萨行:我(佛自称)灭度后,敇诸菩萨及阿罗汉,应身生末法中,作种种形,度诸轮转:或作沙门、白衣居士、人王宰官、童男童女,如是乃至淫女、寡妇,奸、偷、屠、贩,与其同事,称赞佛乘……如此提倡的本意,是要将佛教普及到社会的所有层面,不拒绝任何人,不遗漏任何角落,上至最权势最辉煌的帝王大臣,下至最阴暗最受损害的社会底层,佛教都要进去,发展自己的徒众。此中,“方便”是必然的,“着魔”也是必然的,而坚持“方便”,避免“着魔”,也就成了佛教在发展中必须解决的两大任务。这种情形,只要全面了解隋唐佛教的实际状况,就可以知道《楞严经》决不是无病呻吟或故弄玄虚。

七、 “五阴尽”的精神境界

卷十继续对“五阴区域”的“行阴”和“识阴”进行观察,侧重点则从“止”、“定”转向“观”、“慧”一方。

1. 行阴

依经文所说,修习三摩地达到“想阴尽”的时候,所有浮想全无,“觉明虚静……观诸世间大地山河,如镜鉴明,来无所粘,过无踪迹,虚受照应,了罔陈习”。于时“唯一精真,生灭根元,从此披露”。此“精真”,即真常心,开始显露出它作为“生死根元”的特殊功能,此即是“行阴”的作用。

据此见诸十方众生,各个生命虽然千差万别,而“生基”相同:“犹如野马熠熠清扰,为浮根尘究竟枢穴,此则名为行阴区域”。这是为“行阴区域”下的定义。本经把“行阴”归结为变化运动,是业报轮回,生灭不已,故以“熠熠清扰”形容之;它也是形成世俗“根、尘”,即世人六根、六境的根基(枢穴)。因此,在这一领域观察的现象,以及由此形成的各种观念,皆与世界人生之变化有关,并用以批评各种流行的“生死”观。细说过繁,兹撮要介绍其与世界观有关的几个论点,以见一斑:(卷一〇,下同)

(1) 于三摩地精研“穷生死本”过程,物类的“生元”得以披露,从中可以看到“清幽”(行阴)作循环运动,此名“圆元”(循环的根元)。如果对这“圆元”妄自计度,就会产生两种“无因论”。其一是“见本无因”:以为十方众生,“无因自有”。这一妄见,是由于受“眼根”的限制,只能看到“八万劫”以内的事;在这个限度内,是人“业流湾环,死此生彼,只见众生轮回其处”,而找不到“生”的原始所在,得出众生“无因”而有的结论。其二是“见末无因”,理由与前大同:由于轮回法则是永恒的,所以一切物种及其性能都不会变异,“知人生人,悟鸟生鸟,乌从来黑,鹄从来白,人天本竖,畜生本横,白非洗成,黑非染造,从八万劫,无复改移,今尽此形,亦复如是”,世界人生永远如此,没有终极的原因。

这两种“无因论”之所以错误,受到批评,经文认为,这是由于两者把自己的结论都建立在业报轮回的范围内,并受制于业报造就的眼根所观境界的限制造成的。本经认为,佛教的最高目的,是超越业报轮回所圈定的“八万劫”,人的认识也可以从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局限中解脱出来,因为人的真正本体,乃是永恒不变的真常之心,它是不受生死业报法则支配的存在。也就是说,经文是用形死神不灭、真心常存的观念系统作标准,去评判一切流行学说的。

(2) 在生死变化观上,除循环论之外,还有个论点,那就是将循环轮回看做是永恒的“常”,是谓“圆常”。若于“圆常起计度者,是人坠入四遍常论”,包括上述之“生灭循环”论,以及“四大体恒”论、“心意识本来常住”论、“灭想”即是“不生灭”论等。

此四种论点统称“圆常论”——凡认识不到“真常心”的存在,而将生灭变化中现象误作“圆常”的论点,皆属此类。

(3) 对生死变化现象,“于自、他中起计度者,是人坠入四颠倒见”,包括将自己的“妙明心”视为“神我”,说心性是“常”;见其他众生于我心中自生自死而以为“无常”;“见行阴常流”计为“常性”,以为“色受想”等已灭,名为“无常”之类。

此外,于众生生死过程的“分位”中,计有边、无边等;于生死流转的“知见”中,计有计无,计生计灭,或计亦生亦灭、亦有亦无等,或立“死后有相”,或计“死后无相”,或计死后有相无相“俱非”等,都归为外道邪见。其中把修禅所得果报(指诸禅天)计作“无苦”和“不受轮回”,以及“计度死后断灭”,主张“涅槃”于“五阴”中实现等,也被并入其中,加以斥责。

经文总计“行阴区域”产生而为本经反对的见解,称为“十种禅那狂解”。通常佛教把“禅那”这种三摩地,认为是最适于思考的心理状态,唯一反对的是企图通过禅那追求“天报”。本经则同时指出,禅那类的静虑也有导向邪见的危险,表示不赞成盲目赞扬。

2. 识阴

按照这种观察的逻辑,经文谈及“识阴区域”就变成这个样子:“五阴”中的前四阴,经过止观修行已经全部消解,不再成为束缚你的因素,剩下的唯有赤裸裸的“识”。那时,生死相续、业报轮回的存活方式结束了,涅槃世界临近了,所谓“补特加罗酬业深脉,感应悬绝,于涅槃天,将大明悟”。处于这种状态,就是“识阴区域”。此中可能产生的问题也有十个,总括一句,是犯了把“识”当做“真常因”的错误。譬如,对于识阴,“若有所归,立真常因”,并以此为最胜的理解,“是人则堕因所因执”——识并非真常,也不是世界众生的最终原因,以识为“真常因”,犯了以非因为因的偏执错误。

同样,依“唯识无境”理论,“尽虚空界、十二类内所有众生,皆我身中一类流出”,而且认为这就是最高明的理解,“是人则堕能非能执”——“识”并不能流出世界一切来,硬要说它能,这是以“非能”为“能”的偏执。此外,所谓“常非常执”之类,逻辑推论上与此相同。

又,依“唯识无境”之说,万物皆有唯识性,“十方草木,皆称有情,与人无异”,“是人则堕知无知执”——草木本来无知,硬说它们有知。这种偏执发展下去,就会“事火崇水”,并进而“求出生死”。此名“计著崇事,迷心从物”。

此外,还有“以永灭依,为所归依”者——是把息灭想识作为最终的归宿,这是把不应归依的当做归依处。还有,“若于圆常,固身常住,同于精圆,长不倾逝”——以为识阴可与肉身同在,同自己的真常心一样永不消失——这是一种贪求本来不可以贪求的偏执。还有“发邪思”者,鉴于生命无常,乃“多增宝媛,恣纵其心”,这当属纵欲主义者。还有迷于“见苦断集,正灭修道,居灭已休,更不前进”,“是人则堕定性声闻”。还有“即立涅槃而不前进”者,“是人则堕定性毗支”。

总观发生于“识阴区域”十种偏执,一类是把“识”当做世界众生的最高本体和最终本原,这种主张,明显是属于法相唯识家所提倡的阿赖耶缘起论;另一类是反对泛识论,这种思潮在禅宗和天台宗中有广泛的市场,所谓“无情有性”、“青青翠竹尽是法身”之类;至于火祭和水祭,是古印度盛行的信仰,对于密乘也有所影响;还有一类则反对肉身长生,可能是指向道教的。最能体现本经思想的,是反对将“识”的生灭当做人不可以永生的主张,而且即从身心死亡而真心不灭的角度,反对二乘关于将涅槃诠释为“永灭”的观念。

由此可见,本经反对的许多“异端”思想是有针对性的,也反映出当时的流行思潮,这对今人的有关研究,是一种很好的参考资料。

经文谓:若于群召已获同中,消磨六门,合开成就,见闻通邻,互用清净,十方世界及与身心,如吠琉璃,内外明彻,名识阴尽。“识阴尽”,标志着修习者于禅那中已从“五阴”中完全解脱出来,限制人们无限神通的“六根”已经合而为一,成为可以互用的精神主体,据此洞观世界和自己的身心,就会无所不知,达到无微不照那样的晶莹明澈。这可能也是本经为那不死的“真常心”设计的一种理想的存活状态。用佛教语言说,那就是成佛:“识阴若尽,则汝现前诸根互用。从互用中能入菩萨金刚乾慧,圆明精心,于中发化”,直至“等觉圆明,入于如来妙庄严海,圆明菩提,归无所得”。

从《那先比丘经》开始,佛教就明确地把“五阴”作为“人”得以形成的基础元素,“涅槃”的本质,所谓“无生”,即在于不再接受“五阴”的枷锁。大乘佛教改变了涅槃的原始含义,对于解脱之后是否还有“五阴”类的众生存在,有些经论语焉不详。《楞严经》把对治“五阴”是放在“三摩地”中,目的是避免着魔和导致邪见,但最后又把“五阴”的完全销蚀当做最终目标,却留下一大悬念:所谓“死后无灭”那无灭者是一种什么样的存活?经文所能说的,是将“五阴”配“五浊”,所谓“色阴尽”亦即“超越劫浊”,“受阴尽”表示“超越见浊”,“想阴尽”为“超烦恼浊”,“行阴尽”是“超众生浊”,“识阴尽”则“超越命浊”。超越“五浊”可以解作不再于我们这个现世界中生存;亦可解作,虽然存在我们这个世界之中,但已不再过“五浊”式的生活。总之,对于佛教修习的最终结果,并没有明确的交代,这就为追求长生不死的各色教派留下了尽情发挥的余地。它把佛教公认的五趣或六趣扩展为“七趣”,增添了“神仙”一趣,就透露着个中消息。

然而,需要强调的是,它又明文将“等觉圆明,入于如来妙庄严海”,归于“无所得”。至少在形式上,它采用了般若中观派的思想,用“无所得”统一全经的一切说法;也为任何想假借本经制造神迹的倾向,作了预先的警告。

八、 由“真心”至“妄心”和由“妄心”至“真心”之路

最后是卷一〇佛作的总结:精真妙明,本觉圆净。非留生死及诸尘垢,乃至虚空,皆因妄想之所生——斯元本觉,妙明精真,妄以发生诸器世间……妄元无因,于妄想中立因缘性;迷因缘者,称为自然。彼虚空性,犹实幻生,因缘、自然皆是众生妄心计度……是故如来为汝发明:五阴本因,同是妄想。由此回到前述之两种根本,即众生有两种心体,所谓“真心”与“妄心”上。“妄心”无因而妄自计度,乃立“因缘”或“自然”等说,遂派生了“虚空”,以及受种种条件制约的有情世间和器世间;但“真心”始终圆明真常,亦即“本觉”,是超越这一切虚妄和因缘的存在。于是佛得出结论:“五阴”产生的“本因”,与“五阴”的所造作物一样,“同是妄想”。这也说明,《楞严经》论述的侧重点,不是勾画“真常心”及其超越五阴之后的存在形式和存活状态,而是解释现实世界和人生,何以如此污浊躁动,以及对治“五阴”缠缚轭牵,从而回归永恒纯清宁静的“本心”的修养方法。

正是本于这样的宗旨,所以经文不厌其详地表述,众生之所以失去“本心”,以致随逐生死的根本缘由。因此,全经的理论最后,又特别具体地阐释了“妄想”产生五阴的各个环节:

1. “色阴”的形成汝体先因父母想生;汝心非想,则不能来想中传命。如我先言,心想醋味,口中诞生;心想登高,足心酸起。悬崖不有,醋物不来,汝体必非虚妄通伦,口水如何因谈醋出?是故当知,汝现色身,名为坚固第一妄想。这话大意:人的身体,首先因为人有“父母”之想(按佛教传统说法,是父母有淫欲之想),如果没有父母之想,怎么可能“来”于此“想”中活命?因此,人的身体并不实在,只是如闻醋口酸、望高足软等错觉所致。“色阴”,在这里就是色身,它的生成,被认为是众生得以繁衍而且最坚固的妄想。有意思的是,经文很巧妙地修正了传统佛教对于父母的色情渲染,而把生为色身的责任归结为本人对于渴求父母的妄想——其适应中国传统的孝道,十分明显。

2. “受阴”的形成即此临高想心,能令汝形真受酸涩,由因受生,能动色体,汝今现前顺益、违损,二现驰驱。名为虚明第二妄想。酸涩等属于主体的“感受”,这是实在的,由此感受触动全身,误认为有顺益和违损的两种客观境界存在而不自知。这是虚妄认识(虚明)所致,属第二种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