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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大乘佛教主要经典的若干考察(五)(5)

如此,则菩萨亦是佛功德智慧的人格化,本质上与金刚力士无异。所以一行这样解释:前明诸执金刚,一向是如来智印。今此菩萨,义兼定慧,又兼慈悲,故别受名也,亦是毗卢遮那内证功德(又称“佛身四德”)。如执金刚有十佛刹微尘数众,当知诸菩萨法门相对,亦有十佛刹微尘众;以加持故,各得从法界一门,现为一善知识身也。意谓,菩萨系众生内证自心毗卢遮那所得之“善知识身”,或者说,善知识身系毗卢遮那加持而行菩萨道所得。内证毗卢遮那的法门无数多,或者说,毗卢遮那示现的法门有多少,则菩萨数就有多少。总而言之,一切执金刚、所有菩萨,都可以说是毗卢遮那加持的反映,或是毗卢遮那的示现。毗卢遮那“现执金刚、普贤、莲花手等像貌,普于十方宣说真言道、清净句法,所谓初发心乃至十地次第,此生满足”。

推而广之,一切密教的宣教者、修持者、信仰者,也都成了毗卢遮那的示现或加持。这样,我们也就回到《华严经》的《入法界品》:万物有神,悉能显现卢舍那佛性。所以经文这样说:毗卢遮那一切身业、一切语业、一切意业,一切处、一切时,于有情界宣说真言道句法;又现执金刚、普贤、莲花手菩萨等像貌,普于十方宣说真言道清净句法。(《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卷一)据此也可以说,所谓如来“加持受用身”,“即是毗卢遮那遍一切身”(《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一,下同);“普贤、秘密主等上首诸仁者,即是毗卢遮那差别智身”,就像《华严经》所说,万物众生无不受光明照耀,大日佛也就存活在万物众生中。因此一行说:毗卢遮那普于十方一切世界,一一皆现佛加持身。是一一身,各十佛刹微尘数等菩萨、金刚大众;此诸大众诸根相好,亦复无边,如胡麻油,遍满法界,于中无空隙处。二、 “众生自心”的特征及其开发的主要方式

一行认为初品《入真言住心品》的内容乃全经之大意:所谓众生自心,即是一切智智;如实了知,名为一切智者。是故此教诸菩萨:真语为门,自心发菩提,即心具万行,见心等正觉,证心大涅槃;发起心方便,严净心佛国。从因至果,皆以无所住而住其心,故曰入真言门住心品也。我们不妨就用这段话作为把握全经的要点。

此中“众生自心”,是全经立论的中心观念,也是诸菩萨借“如实了知”、得以成佛的特殊对象;所谓“住心”包括“见心”和“证心”,是全经的最高目的,即成“等正觉”和“大涅槃”(此说原自法相宗);达到这一目的的根本方法,是“真语”即“真言”,通过这一渠道,令“自心”发起觉悟(发菩提),与“心”相即(即心),就是一切菩萨行;亦与“心”相应,入世处世,广度众生(心方便),令众生心得以完全的严净(心佛国)。于是,从认识“众生自心”为“因”,最后证得自心清净为“果”,都离不开“住心”,而贯穿于这一因果过程,并实现这一由因到果之转变的法门,即是“真言门”。一行于此处,特别解释如何“住心”:“以无所住而住其心”。

上述强调“众生自心”的“心”,具有“本体”意义,与唯识学派中的“清净心”论者大同,所以要求去知去证;但知与证的过程,包括“真言”所示的诸种法门,都属方便手段,因而不得执著,不得停滞于其中,就此而言,全经又充满了否定词句,带有浓重的般若色彩。

本经的关键是,什么是“众生自心”?一行的界定为“一切智智”。什么又是一切智智?经文如此说:云何如来应供正遍智得一切智智?彼得一切智智为无量众生广演分布,随种种趣、种种性欲,种种方便道,宣说一切智智——或声闻乘道、或缘觉乘道、或大乘道、或五通智道,或愿生天、或生人中,及龙、夜叉、乾闼婆乃至说生摩睺罗伽法。若有众生应佛度者,即现佛身;或现声闻身……或现菩萨身,或梵天身……乃至摩喉罗伽、人非人等身,各各同彼言音,住种种威仪,而此一切智智道一味,所谓如来解脱味。世尊,譬如虚空界,离一切分别、无分别,无分别、无无分别,如是一切智智离一切分别、无分别,无分别、无无分别。世尊,譬如大地,一切众生依,如是一切智智,天、人、阿修罗依。世尊,譬如火界,烧一切薪无厌足,如是一切智智烧一切无智无厌足。世尊,譬如风界,除一切尘,如是一切智智除去一切诸烦恼尘。世尊,喻如水界,一切众生依之欢乐,如是一切智智为诸天世人利乐。(《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卷一,下同)如此,则“一切智智”既是众生赖以依存的永恒实体,也是菩萨需要修习和把握的根本智慧;佛之所以为佛,即是了知证得此等智智,所以称作“一切智者”。

“一切智智”的特性,首先是“离一切分别”,包括最细微的主客观分别,因而是绝对的不动,也可解作“不生不灭”;就此而言,它是无分别的;但它同时也是对“无分别”的否定,所谓“无无分别”。譬如虚空,本无分别;但它容纳万有,现示差别万千。此一切智智本性无差别,而蕴含万有,能现示万有的诸多差别。前者即是毗卢遮那的本性;后者则表现为毗卢遮那之“遍一切身”及其“差别智身”。因此,“一切智智”即是包容了知识一切差别及其共相之智的智慧。按照《般若》类经典的说法,此智大致包揽了“一切智”和“一切种智”在内的智慧,音译亦作“萨婆若”,而含义有些微差别。

接下来的问题是,“一切智智”怎样才能够被开发出来。经云:“如是智慧,以何为因,云何为根,云何究竟?”佛言:菩提心为因,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这两句话,一般作为密乘之区别于其他佛教派别的主要教义,其实欠妥,因为《华严经》的结构,也可以作此等解释。我们这里就事论事,先看那个作因的“菩提心”指的是什么?云何菩提?谓如实知自心。仅从文字理解,此“菩提心”有两重含义,第一,指“如实知自心”的觉悟和智慧;第二,指被觉知的那个“众生自心”。经文和注疏缺乏明晰的说明,所以往往将“菩提”与“菩提心”混为一谈。如是“菩提心为因”,也就含有了“菩提”为因的意思。实际上,在《大乘起信论》里,就是作这两重用法的,只是给予的位格不同罢了:一个“菩提”是处于不动的“一心”;一个是具有了知此“一心”的“菩提”,即“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论是哪个“菩提”,均不在“心外”,不可于众生自心之外他求;它不等于众生的世俗心,可也不离世俗心。它的本质是“无所得”,不可用决定相作规定。所以佛说:是阿耨夺罗三藐三菩提,乃至彼法少分,无有可得。何以故?虚空相是菩提,无知解者,亦无开晓。何以故?菩提无相故……诸法无相,谓虚空相。因为“众生自心”只是一个纯粹的精神主体,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没有任何差别和运动,所以“菩提”作为对它了知的一种觉悟和智慧,永远不会穷尽它的内涵;对它作任何规定,都会背离它的实相。因此只能用“虚空”去形容,用“无相”去否定世人强加给它的一切性相。人们一旦了知菩提心本是众生自心,那就是觉悟,也就获得了菩提;从此以往,全部修持即集中于修心,而用不着徒劳地向心外求佛了。

那么,众生又是如何去了知“自心”的呢?按经文的问法:“谁寻求一切智,谁为菩提成正觉者,谁发起彼一切智智?”佛言:“自心寻求菩提及一切智。何以故?本性清净故。”“众生自心”既是被了知的对象,也是能了知自心的主体。当它作为对象时,自心即是“菩提心”,本性清净;当它成为了知者,自心则是“菩提”,是有分别有运动的,因而无有自性。前者是绝对的无差别,静止不动;后者一动,即是差别。“寻求菩提及一切智”,就是心动的反应之一。因此,众生自心是主体与对象的统一,“能”与“所”的统一,静与动的统一。于是一行释曰:菩提心,名为一向志求一切智智。若一切智智即是菩提心者,此中谁为能求,谁为所求?谁为可觉,谁为觉者?又复,离心之外都无一法,谁能发起此心,令至妙果者?(《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一,下同)针对这个问题,佛答言:“自心寻求菩提及一切智。何以故?本性清净故。”虽众生自心,实相即是菩提,有佛无佛常自严净。然不如实自知故,即是无明……正观三法实相,即是见心实相。心实相者,即是无相菩提,亦名一切智智。虽复离诸因缘,亦非无因而得成就也。所以关键全在那“不生不灭”、“常自严净”的自心上;如果“不如实知”,就是无明生死;如果如实知(“见心实相”),那就是“一切智”。而这一切智,其实也就是“自心”之处于有生有灭的状态。

唐宗密是禅教一体的倡导者,他将禅宗与华严宗在“心”的基础上衔接起来。他有句名言:“知之一字,众妙之门”(《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二),用“知”诠释“心”的本质,亦即“菩提”的实际含义。其说与这里以“一切智智”诠释“众生自心”大体一致:“心”的一切性能悉可抽象为“知”,亦可释为永恒不灭的灵魂,同时亦是觉悟成佛的认识对象。这也是《起信论》的观念。

经文接着回答“云何自知心”: 谓若分段,或显色,或形色,或境界;若色,若受想行识;若我,若我所,若能执,若所执,若清净,若界,若处,乃至一切分段中,求不可得……此菩萨净菩提心门,名初法明道。(《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卷一,下同)一句话,“知自心”即是知心体之不生不灭,不能作任何分别规定,而又具菩提知觉之功能。

了知自心即是“明道”。“明道”即可修学除障,如经云:菩萨住此修学,不久勤苦,便得“除一切盖障三昧”。若得此者,则与诸佛菩萨同等住,当发五神通,获无量语言音陀罗尼;知众生心行,诸佛护持;虽处生死,而无染着;为法界众生,不辞劳倦;成就住无为戒,离于邪见,通达正见……住此除一切盖障菩萨,信解力故,不久勤修,满足一切佛法……以要言之,是善男子善女子无量功德,皆得成就。因此,觉悟的要义是认知自心本无分别而无无分别,终于不可得,尤其是“我”之不可得。如经云:心不在内、不在外,及两中间;心不可得……如来应正等觉,非青非黄……非长非短……非明非暗,非男非女,非不男女……心非欲界同性,非色界同性,非无色界同性;非天、龙、夜叉、乾闼婆……人非人同性……心不住眼界,不住耳鼻舌身意界,非见非显现。何以故?虚空相心,离诸分别、无分别,所以者何?性同虚空,即同于心;性同于心,即同菩提……心、虚空界、菩提,三种无二。达到此等认识,亦即“悲为根本,方便波罗蜜满足”——“自心”中即具备满足大悲与方便。此所谓“心、虚空界、菩提”之“三种无二”,一行称之为“一法界心”。他说:即此一法界心,虽因缘毕竟不生,而不坏因缘实相。以不生故,则无能、所之异;以不坏故,以得悲为根本、方便波罗蜜满足,即是究竟不思议中道义也。(《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一,下同)这不生的自心,为什么会产生认知万事万物之差别及其本质的种种佛教智慧?这答案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心相)从无始以来,本自不生。以本不生故,无有一法能令染污动摇,常住不变,永寂无相……尔时行人为此寂光所照,无量知见,自然开发,如莲花敷,故云无量智成就。此智成就,即是毗卢遮那心佛现前,故云正等觉显现。这样又回到了“众生自心”即是毗卢遮那,亦即“心佛”的出发点;此佛的本性固然“不生”,如《华严经》所说,但却“发光”,能遍照一切世界,此处称作“寂光”;寂光所照,即是一切智——一切皆知。据此,众生自心等于毗卢遮那心佛,所以自心的心体可以不动,而能灵知一切,包括了知自心。

到此为止,一行诠释的《大日经》哲学,没有超出《大乘起信论》的理论体系。但由于它更加明确地把毗卢遮那引进了“众生自心”之中,并用以规定心的根本属性,使《大乘起信论》所谓的“一心”,由强调“不生不灭”的主“静”,转移到了主“知”的方面,从而推动了华严宗和禅宗的思想变化。而《大乘起信论》最终还被密宗扩充为《摩诃衍论》,一行的《大日经疏》可能起了决定性作用。

附带说明,从《楞伽经》、《大乘起信论》开始,就提出心性本“静”的主张,“无明”则源于心“动”。但为什么“静”的本性会产生“动”的现象,经论都用海水与波浪的关系作喻,水性不动,动的只是波,而波来自风,与水性无关,所谓“无明风动”使静的心变成了动的心。一行的解释也用了这个譬喻。但这譬喻有一个根本缺陷,即无法说明这无明之风来自何处。本经以毗卢遮那心佛作解释,那就圆满得多了:心体固然不动,但不妨心知能照,体用是一致的。

三、 “识知自心”的修持方法和“即心成佛”的成佛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