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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乘佛教思潮的兴起及其一般特征(5)

支娄迦谶在译出《阿佛国经》的同时,还译有《般舟三昧经》,其中就提到西方有个“阿弥陀佛国”。东方佛国在中国没有得到多少崇拜者,西方佛国则大行其道,但在支谶时,还没有什么影响。

“阿弥陀”意译“无量寿”,此佛建立的佛国,亦名“极乐世界”,因为地处西方,所以多称“西天净土”或“西方净土”。对于西方弥陀净土的信仰,可以从三国吴支谦译《阿弥陀经》(一名《大阿弥陀经》)、西晋竺法护译《无量清净平等觉经》算起;此后还有姚秦鸠摩罗什译《阿弥陀经》、南朝宋宝云译《无量寿经》(后误为孙吴时康僧铠译)和畺良耶舍译《观无量寿经》(一名《无量寿观经》,略称《观经》)。到了东晋南北朝,这一净土信仰即已形成规模。传说在此诸经之前就有东汉支谶和安世高译本,现在学者一般不取;唐宋两朝也还续有译者,但影响极微。

后来的净土宗特别崇拜的是西晋、姚秦和刘宋三个译本,被称为“净土三大部”。就其基本结构言,它们与《阿佛国经》没有实质性区别。

这一西方佛国的建立,同样是以发愿立誓为基础,号称“二十四愿”或“三十四愿”,按这些誓愿去作,积功累德,死后就可往生。当然,还有更简捷的办法,那就是心念阿弥陀佛形象,口称阿弥陀佛名号,死后同样能受到阿弥陀佛的迎接。但在世界观层次上,同一弥陀信仰有极大的差异。《阿佛国经》是只讲佛国信仰、不谈哲理的。弥陀信仰从《般舟三昧经》开始,就带有比较强烈的哲学色彩。这些理论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种:一是弥陀空观说,一是唯心净土说,一是西方佛国说。这些说法在中国佛教中都有提倡者,但有时混杂在一起,模糊在一般信仰中。就是说,一般信仰者并不在乎它蕴含有什么哲学意义。

阿弥陀佛(略称弥陀佛)所在的西方净土,名“极乐世界”。顾名思义,那应该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幸福国土,尽管对“极乐”的理解,杂有许多佛教教义的成分。佛教之所以设想出这样一个世界,就其社会性来说,是因为现住的国土实在是苦难深重,毫无希望。这可以从《观经》中窥见一二。此经向佛请问的是“韦提希”(阿阇世的母亲),佛所说的一切法都是用来回答她的提问的。当阿阇世受调达鼓动幽禁他的父亲瓶沙王近于饿死时,韦希提曾偷送食物进狱,使王得以残喘,阿阇世遂生杀母之心。于时,提婆达多与佛陀作为堂兄弟而生死相搏,阿阇世对其亲生父母忍施杀手,这个世界已经“浊恶”到这等程度,还值得留恋于其中吗?人的本性厌苦喜乐,追求情操高洁,厌恶残杀恶浊,但出路不应该是灰身灭智,即毁灭人生本身;或许会有一个美好的“极乐世界”,未来能够生于斯、乐于斯,过上充满爱与乐的安稳和谐的幸福生活。这就是佛国净土,当然,也是一种希望。从这个意义说,净土,不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均属于佛教的乌托邦,而它的社会内容,在其他宗教想象的天国里是很难找到的。中国西方净土信仰的开始流行,与陶渊明作《桃花源记》发生在同一个时代,这也可以了解它在佛教中得以发展起来的现实基础。

《观无量寿经》有一段十分重要的话:诸佛如来是法界身,遍入一切众生心想中,是故汝等心想佛时,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诸佛正遍知海,从心想生。此中“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后来就成了禅宗高唱“即心是佛”、“即凡即圣”的底本,而其在哲学上的影响,比禅、净二宗更加广泛。

《观经》提出往生净土的途径,主要不是“种植德本”,而是“观想”,即以“系念谛观”的禅定方法,构想“极乐世界”种种美好之处,以及阿弥陀佛“八万四千”超常的庄严相好。这样,“佛法界身”既遍在一切众生心中,往生佛国只需系心观想,所以净土信仰很容易就变成一种禅观。中国的净土信仰和禅定修持,通常被结合在一起,是谓“禅净合一”;而众生心中悉有的“佛法界身”,就成了佛性论的一种应用。

四、 弥勒净土:下生和上生

实际上,中国的净土信仰,流行最早、影响底层民众最大的,还不是阿弥陀信仰,而是弥勒信仰。

“弥勒”,意译“慈氏”。关于他的传说极多。弥勒或许实有其人,因为大乘瑜伽行学派就把弥勒推为自己的祖师,集此派学说之大成的《瑜伽师地论》,署名弥勒说,从是论中析出单行的《王法正理论》以及《辩中边论》,都署名弥勒造;关于他的家庭出身、出生地点,也都有所介绍。但弥勒在佛经中的形象,始终是被神化了的,或被目为“未来佛”(即“补处佛”),故称“弥勒佛”,或被视为现在仍居于兜率天上的菩萨,故名“弥勒菩萨”。不论是佛还是菩萨,他都是超人的。

关于弥勒和弥勒净土的崇拜,在早期许多佛典里就有记载。译介阿佛和阿弥陀佛的支谶也译介弥勒进来,他翻译《道行般若经》,其《不可计品》有言:若复有菩萨从兜率天上来生是间,或从弥勒菩萨问是深经中慧,今来生是间,持是功德,今逮得深般若波罗蜜。类似的记载,在《小品般若经》和《大品般若经》的诸异译本中都有。到东晋南北朝,“四阿含”陆续译出,除《杂阿含》外,更有了弥勒下生阎浮提、国泰民安的故事,而尤以《增一阿含》所载最多最详。这说明,弥勒信仰与阿信仰、弥陀信仰产生的时代大体一致,都属于大乘思潮中的信仰系统,同时也在部派佛教中广为流传。在部派佛教里,对弥勒信仰最深的是说一切有部,《大毗婆沙论》卷一七八详细描述了弥勒未来“下生”时,“人民炽盛,安隐丰乐”的情形;而有部的诸大论师,则信仰“上生”弥勒,有的还以弥勒佛以后的“未来佛”自居。这一传统,也为瑜伽行学派继承,一直延续到中国弘扬有部毗昙的东晋道安、传播瑜伽学说的唐玄奘,影响到文人白居易等。

有关弥勒信仰的独立经典也不少,还有过中国自造的“伪经”。由于历代记录比较杂乱,对有的译本的译者和译时,说法不尽相同。现存最早的译本题为西晋竺法护译《佛说弥勒下生经》(略称《下生经》),次有姚秦鸠摩罗什译《佛说弥勒大成佛经》,另有失译附东晋录的《佛说弥勒来时经》,以及唐义净译《弥勒下生成佛经》。这四部经都是讲弥勒于未来世将由兜率天下生的,此外,还有一部极重要的经,即北凉时沮渠京声译的《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都率陀天经》(略称《上生经》),是描绘弥勒所在兜率天宫富贵欢乐和说法情状的。于是,弥勒信仰也就构成两种形态:一是下生信仰,一是上生信仰。信仰的对象是一个,但信仰的内容,则有天壤之别。

此外,还有另一类弥勒经典,即西晋竺法护译《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元魏菩提留支译作《弥勒菩萨问八法会》,唐菩提流志编译《大宝积经》时又重译一遍,与魏译同编入该丛书中。这类经与弥勒上生或下生无关,而是注重区分弥勒成道与释迦成道的原则差别。晋译本详细叙述了释迦牟尼舍身苦行、以求佛道的种种行事,反衬“弥勒菩萨本求道时,不持耳鼻头目手足身命,珍宝城邑妻子及以国土布施于人,以成佛道,但以善权方便安乐之行,得致无上真正之道”。唐译的意思差不多:“弥勒菩萨往昔行菩萨道时,不能舍施手足头目,但以善巧方便安乐之道,积集无上正等菩提”(《大宝积经》卷一一一)。其所行之道,具体是“昼夜各三,正衣束体,叉手下膝着地,向于十方说此偈言:我悔一切过,劝助众道德,归命礼诸佛,令得无上慧”。如此等等,诚心悔过从善,以及遵行悔过从善的若干仪则。这当是大乘菩萨行兴起以后,力图摆脱以无私布施为中心,别开忏悔行善一道所作的努力。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弥勒的形象在般若经里是智者学者,在这里则行“安乐”行,成了“乐”的表征,在有部和瑜伽行那里,则是智者与乐者的共同体,并以欢乐的形象同释迦的苦行严格区分开来。

如果说,释迦佛是恶浊苦难的产物,弥勒就是清净幸福的象征,不管是现在上生还是未来下生,都是如此。

弥勒未来下生的世界,不在东,也不在西,就是我们现今居住的三界之内。他未来要下生的国度,需要这样一些条件:

第一,自然环境:那时海域有所减少,其地平净如琉璃,处处香花,花须柔软,状如天缯,所生吉祥果,香味具足;丛林树华,极大茂盛;四时顺节,谷食丰贱;城邑次比,鸡飞相及。

第二,城市建设:此土有一大城名“翅头末”,高广千百由旬,七宝楼阁,端严殊妙;窗牖列诸宝女,手执珍珠罗网,密悬宝铃,声如天乐;渠泉树木成行,流水异色,更相映发,两岸纯布金沙;街巷宽敞,悉皆清净,有大龙王洒掩尘土,令其润泽,犹若油涂;陌巷处处有明珠柱,光耀如日,昼夜无异;市民亦随时洒扫,维护洁净;男女便利,地裂受之,受已还合,生赤莲花,以避秽气;人之将终,自然行至山林树下,安乐取尽。社会安隐,无有怨贼劫窃之患;城邑聚落无闭门者,亦无衰恼水火刀兵及诸饥馑毒害之难。以此都城为中心,复有八万四千众宝小城以为眷属;居民不管远近,随意交往相见,无所障碍。全境到处是园林浴池,泉河流沼;无数美鸟,各出妙音;四时花卉,昼夜常开;果树香美,充满国界。

第三,君民生活:这里的人民,寿命具足八万四千岁,智慧威德,五欲众具,日日享受,快乐安隐;无有中夭,无有病痛,亦无寒热风火等恼苦;贪瞋痴等三毒不大殷勤,无有垢秽,奉行十善;人心均平,皆同一意,相见欢悦,善言相向。地内自然生出香米,入口销化,百味具足,气力充实;金银珠宝,各散在地,无人省录。其时的国王称做“转轮圣王”,名叫“穰祛”,具有七宝,镇此阎浮地,“不以刀杖,自然靡伏”;拥有四种兵,但不以威武治天下;生有千子,勇猛端正,怨敌自伏。国界君民上下,一切相视,不怀恶意,如母爱子。国有四大宝藏,分别在乾陀罗国(在今巴基斯坦境)、弥缇罗国(不详)、须罗吒国(在今印度西北境)、波罗奈国(在今印度北部恒河左岸之瓦腊纳西,即传说弥勒的出生地);此四大藏自然开发,显大光明,满中珍宝,各有四亿小藏附之;人皆可往观,而心无贪著,亦无守护者。

笔者之所以如此详细地介绍这一理想王国,是因为它提供可资研究的方面实在太多,譬如说,它显然是一个城邦国家,它关于城市管理的想象,简直可以作为当代城市的楷模,而它关于国内和国际以及人际等关系平等和谐的描述,也是当代人的期望;它一反佛教传统的禁欲主义,公然倡导“五欲众具,日日享受”。社会生活是如此的和谐富有,人民生活是如此的丰富多彩,也容易使人联想到武则天做皇帝,为什么会以弥勒自命。

按《下生经》的解释,国家之所以会获得这样的成就,并不是弥勒的赐予或救助,而是弥勒从兜率天下生的条件。就是说,弥勒不是西方宗教中的救世主,他既不创世,也不救世,却十分挑剔下生的条件,连他投生的父母也要经过严格的审查:从家庭出身、体性相貌,一直到道德品质,必须令他完全满意,他才会降生出世。就是说,我们这个世界之能够实现净土,并非弥勒下生特别施与我们的恩惠,而是我们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上,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满足了弥勒的“本愿”,感得了弥勒的下生。因此,众生只有按弥勒下生的条件去努力实干,才能实现。弥勒下生信仰的根本精神,仍然在鼓动世人自己去创造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奇迹和外力上,所以与佛教基础教义的业报说,也还是统一的。及至下生信仰传向民间,成为某些秘密结社和武装暴动的旗号,弥勒则被解释成真正的救世主,与《下生经》的本意距离就颇大了。下生信仰主要在民众底层中流行,弥勒也主要以救世主的形象受到崇拜。

弥勒上生信仰,主要在社会上层贵族和知识僧侣中流行。这一信仰里的弥勒形象,是极华贵又具大智慧。般若经类把他塑造为高居兜率天的般若学权威,暗示人间地上的般若学,就是从弥勒那里闻学得来的。有部的大论师,自称是弥勒学的忠实继承者,是弥勒指定的接班人。瑜伽行派的创始者,则称曾在弥勒座下听他说法,并把他的所说法记录下来于人间流通,逢到疑难问题,还可以上天向他请教。中国的上生信仰者,从东晋支遁、道安到陈隋的真谛、吉藏,唐代玄奘、窥基,都是富有的大学问僧。《上生经》的译者沮渠京声,是在他做北凉的安阳侯时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