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梦飞天:王永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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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志存高远(2)

“他们这是胡来,暗无天日地胡来,我没有任何问题,不相信这样的日子永远会继续下去。”文化大革命已搞了8年,王永志已看透了,他毫不掩饰地对妻子说,“他们为什么要查我,是因为我说过张春桥的坏话,说这是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我承认我传说过张春桥是叛徒!张春桥这帮人算个什么东西,把许多元帅都整死了,把刘少奇也关了起来,我们的开国元勋和党的创建者被他们这么收拾,我不服!我有我的信念,相信中国共产党不会容忍他们胡作非为,总会有人站出来收拾他们!放心吧,我绝不会想不开!”

听丈夫这么说,王丹阳一块石头落了地。

王丹阳勇闯隔离室的事,第二天在单位里传得沸沸扬扬,她受到了严厉的批判,说她去与王永志搞串通,批判她的大字报赫然贴在单位最显眼的地方,铺天盖地。王丹阳非但不后悔,还为见到了丈夫,听到他的肺腑之言,欣慰不已。

看到同事们到单位上班,王永志羡慕极了,再看看隔绝一隅的自己,虽有热爱的事业,却不能做,天天在这里浪费宝贵的光阴。每天上、下午有两次放风时间,虽然有两个看守陪同,却也是王永志最开心的时候。隔离室离家不远,他可以到隔离室与家之间的马路上走一走。虽然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临街的自己家的窗子,看一眼那个装着他牵挂的家,痛楚的心便一下子得到了宽慰。妻子和孩子们也知道了他的活动规律,只要她们在家,就早早地等在窗口,远远地向他张望。

有一次,小女儿彤彤从楼上跑下来,爸爸,爸爸地喊着向他的方向跑,不小心被绊了一跤。王永志的心抽紧了,他真想冲过去抱起女儿,看她摔疼了没有。怎奈身边的看守,紧紧地拉住了他,催促他赶快离开。女儿没有哭,而是又爬起来,继续向他这边跑。看守大喝一声,制止了她。孩子一时吓住了,然后委屈地大哭起来,不停地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王永志还是被看守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一刻,他心都碎了。

让王永志百感交集的是,大女儿的病还没好,二女儿又病了,自己不仅不能照顾她们娘仨,还让她们天天为自己揪心。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同事们也不便与王丹阳联系,她的孤独与无助是常人体会不到的,而王永志却感同身受。

王丹阳贤淑、勤劳的美德及任劳任怨的种种,经常像过电影似的浮现在王永志的眼前,令他感动不已。

王永志回国后不久,带丹阳回东北老家省亲。自小生在大上海的王丹阳,对乡村粗陋的生活一点都不嫌弃。白天帮着嫂嫂们干活,晚上坐在土炕上陪婆婆唠嗑儿。一次,吃饭时她拿起婆婆吃剩的半个豆包就吃,婆婆望着儿媳笑得脸上的皱纹都乐开了,打心眼儿里中意,逢人就说,永志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

一天,有位满脸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来看王永志,一进门就高门大嗓地冲丹阳说:“四奶奶来了!”王丹阳的脸倏地红了,王永志在村里辈分大,走在街上被年长的人喊爷爷是经常的事,这是在城里长大的王丹阳不曾经历过的。她一点都没介意,大大方方地招呼来人坐下,倒水沏茶。乡亲们看到这个漂亮的上海媳妇,对举止、穿着、说话都不讲究的乡下人如此平易近人,都刮目相看。

王丹阳回到北京不久,便张罗着把婆婆接到身边,让老人尽享天伦之乐。长大后,王永志也是头一次跟母亲呆这么久,谁曾想,这也是他跟母亲最后一次见面。

关押期间,王永志从看守那里得知了母亲病逝的消息。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的王永志,久久地凝望着家乡的方向,长泪当歌却哀思难寄。王丹阳怕丈夫承受不起这种打击,没敢告诉他,把悲伤独自一人承受了起来,王永志从心底感激与自己性命相依、患难与共的爱妻。

3.不放弃、不荒废

水,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缝隙;逆境,每一个人也不可能绕开它。当它挥舞着带有淫威的皮鞭向人抽来时,有的畏首畏尾;有的一蹶不振;有的抱头鼠窜;有的宁折不弯;也有的在熔炼中彰显了真金本色。

被关押的日子,王永志没有感到绝望,他只是嫌这光阴浪费得可惜,也为祖国的明天及国防科学事业的未来忧心忡忡。他坚信自己是被陷害的,自己多年来无愧于党和国家的培养,更无愧于自己的良知。

身边的许多群众,也为他鸣不平,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用送他一套书或送一盘亲手烹饪的食物来表达心情。有的看守非常善良,怕王永志在隔离室憋闷坏了,趁晚上单位没人还陪他一起去广场看电影,他们这么做也是冒风险的。

一天晚上,王永志望着辽远的苍穹出神,艾青那首《希望》一诗中的“她永远陪伴你,一直到终止呼吸”,还像芬芳醉人的花儿一样开在那里,未尽的人生梦想还像一曲壮美的乐曲一样回响在那里。他想起西方一位哲人讲的故事:有两个身陷囹圄的人,从同一扇窄小的囚窗向外望,一个人看到的是满地的泥泞,而另一个人望见的却是满天繁星。

王永志眼前蓦地一亮,人最翻不过去的就是自己心里的这道坎儿。越是在遭受磨难的时候,越是把它当做考验和历练自己心志的时候。让思想从眼前的坎坷中像火箭一样升空,把眼界开放到漫天的繁星之中。

因为与火箭相关的资料通通被没收,为了不荒废专业,也为了有一天能重返自己所热爱的工作岗位,王永志坚持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回忆各种程序、公式和数据,反复推敲各种导弹设计方案和技术难题。每当这时,他便忘却了自己的处境,快乐地沉浸在挚爱的科学技术领域。

在苏联上学时,因为火箭专业高度保密,为了防止学习内容外泄,校方要求学生进了教室才发给他们笔记本,下课时统一收回,下次上课时再发回来,一律不准带回宿舍。如果想复习所学的内容,先到保密科拿学生证登记在案,借出自己的笔记本,用完之后再还回去,不许带出保密科半步。王永志很少去翻笔记,把所学知识都死死记在脑子里。

留苏时锻炼出来的记忆力,这时完全派上了用场,他在对火箭导弹技术的温故中,探索未来的发展。这几乎成了王永志最大的精神支柱。

亚里士多德说:“当一个人镇定地承受着一个又一个重大不幸时,他灵魂的美就闪耀出来。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此没有感觉,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具有高尚的英雄性格的人。”

王永志就是这样的人。

在苏联留学时,他读到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曾为诗人面对困境乐观的浪漫主义情怀所打动。普希金曾多次遭受打击,两度流放,也曾身陷囹圄,但他始终不渝地信守着诗中表达的生活原则,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写于普希金被流放的日子。那时俄国革命如火如荼,诗人却被迫与世隔绝。在这样的处境下,诗人仍没有丧失希望与斗志,他热爱生活,执著地追求理想,相信光明必来,正义必胜: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也不要忧郁

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要到来

我的心一直向前憧憬

即使是在不尽如人意的现在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王永志相信眼前的一切都会过去,黎明的曙光定会普照祖国的秀美河山。

4.搬运工

1975年,造反派在关押了王永志500多天后,因查无实据终于把他释放了出来,条件是在审查结论上签字。给王永志下的结论是,与林彪反革命集团没有政治牵连,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仍有“有政治错误”(指的就是“炮轰张春桥”的事),王永志签字后,便可以恢复工作。

王永志却说:“我不认为我有政治错误,文化大革命中,有人问我,上海为什么炮轰张春桥?我说,大字报上说炮轰他的原因是,他是叛徒,也不是我写的大字报,我不认为我有错误!”

“这算什么错误啊,”专案组的同志劝说道,“那么多高级干部都承认了自己有‘错误’,不都恢复了工作?你不签字的结果,是单位不能使用你,不能恢复工作,你真愿意承受这个结果?”

做人一向耿直的王永志,仍然坚持原则,拒不签字。于是,单位把他下放到火箭研究院铁路专用线上,当了一名搬运工,为“三线”建设运送器材。

搬运工的工作辛苦、单调,扛着沉重的器械,搬运几趟下来,腿都有点发抖,每天晚上骨头像散了架,腰腿酸疼,肩上手上常常磨出血泡或刮蹭出血口子,他从没叫过一声苦,更没有一声怨言。

日复一日的重体力劳动,消磨着王永志的健康。望着日渐消瘦的丈夫,王丹阳非常心疼,总想变着花样给他补充营养。怎奈,在那个购物需要票证的年代,每家肉、蛋、粮、油的配额非常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和孩子们还是把仅有的富有营养的食物留给王永志。王永志却用自己不爱吃这些东西为由,又把它留给妻子女儿。他是个有着侠骨柔肠的汉子,妻子为了自己已熬尽了心血,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怎么能咽得下!

有的人为王永志鸣不平:“脑子里装着这么多有用的专业知识,却有劲没处使,这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