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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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野心的旋涡 (2)

“春日误解了,并不是我不中意她送来的女子所以才不近女色。不过你也不会明白……我不碰你,你在这儿也拘谨得如坐针毡。我也快闷死了。”

“……”

“行啦。你已经服侍我饮酒了,快退下吧。注意不要让春日看到你,就行了,就……”

说着,就结巴了起来。

“春、春、春日问话时,你就答我已经碰、碰、碰过你就行了。啊,行了,就这样!再给我来一杯,你就退下吧。顺、顺、顺便,把外面等着的友矩给我叫过来吧。柳生的儿子,柳生友矩。”

说到这,家光把注满的酒杯放下,阿振面如死灰,伸出双手。

“奴婢谨遵将军之命。”

“那、那就行了。”

家光第一次夸张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点了点头。

“放心吧。如果我到了真想找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肯定第一个找你。如果你要逼我的话,生出来的可会是蛭子[ 蛭子,为日本创造天地的夫妇二神伊奘诺、伊奘冉所生的第一子。长到三岁,两足瘫痪,不能起立。被父母放上苇船流放到海上。

]。没骨头的蛭子,只能让它坐着小船顺水漂走。”

家光一脸认真地说。等阿振的身影从房间消失时,他急忙把烛台拉过来,亲手拨了拨灯芯。

房间顿时亮堂了许多。

室内亮堂了些后,食案上上总的对虾,信浓川的鲑鱼都变得新鲜起来,酒杯上的朱红色的根来漆也令人目眩地跳动起来。

家光自己往朱红色的酒杯里斟满酒,

“我是骏河大纳言的话……”

说着舔了舔下嘴唇。

“我要建造巨大的船出海。狭小的日本根本容不下我的城池。带上一船的行李就够了。想要大阪城所以在这儿起纷争。快消失吧。快给我从日本消失,去世界的某一角落扎根吧……爪哇岛也好,天竺也好,暹罗也好,柬埔寨也好……反正世界上到处都是国家。”

家光将视线从天井收回,举起一杯酒,咕嘟一声一饮而尽。

“您叫我吗?”

被召唤的柳生友矩推开拉门,向家光伏身行礼。十九岁的友矩是个美男子,让人根本想不到他竟是宗矩的儿子。

“酒井大人提醒您,大御所弥留之际,望您谨慎行事。”

“我心里有底的。就是担心大御所的病所以我才喝闷酒的。你明白吧,友矩?”

“是。不……”

“不要连你都只会和阿振回答同样的话。我认为,这世界上存在一剂灵丹妙药可以令大御所药到病除。”

“是那个,起死回生的灵药?”

“是的。你注意到了吗?为了出海去寻找这味灵药,我已经下令开始造船了。”

“嗯,听您说过,造好以后,要给它取名安宅丸……”

“是啊。世界上最大的船。我要亲自驾船出海,去求取灵药。”

“但是,那艘船还没有造好。时间上来得及吗?”

“哈哈哈……你还年轻啊,友矩。万病总有因。我只要拜托天海,我不在期间的事情,都交给骏河大纳言处理。我要坐着世界第一的大船,出海去求取起死回生的灵药。只此一举,父亲的病就能好大半,难道你不觉得吗?”

柳生友矩吃了一惊,歪着头说道:

“酒井大人并不是那样说的,松平伊豆守也是,都觉得,大御所怎么此时才病危,虽然很遗憾,不过如果在宽永九年(一六三二)正月就早早离世的话……”

说到这儿,家光咂咂嘴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简直就是在说,你们在等着大御所仙逝呢。无论酒井讃岐守,伊豆守他们说什么,大御所都会长命百岁的,毕竟只是刚到五十三岁的壮年。想想东照权现健健康康地活到了何等高龄吧。”

“是。这点小人也明白……”

“所以,你不要忤逆我。我会加紧建造世界第一的大船,出发去寻找长生不老的仙药。如何?到时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是。这真是……若您允许小人同行,那将是小人的荣幸。”

“好,就这么定了。你就和我一同乘船出海了。对了,还有一项秘密任务要交给你,到川越的喜多院去。”

“您说的喜多院是指天海大僧正所在的寺院吗?”

“是的。你带个话给大僧正说,正月将近,您辛苦了,家光大人召唤的鹤到了吗?不能让寺院执事代传,要当面拜会大僧正。”

“那个,就问鹤到了吗?”

“是的。这么说就行了。那只鹤,可是我们出海远航的路标啊。”

“就问鹤到了没就行了?”

“就这样,这样就足够表达我的意思了。鹤一来,想必大御所的病就会好转了。接下来,我们乘船出海寻找长生不老药就行了了……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执拗追问,你把喜多院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就行了。来,你也来喝一杯。沉着个脸,想什么呢?”

“是。您交代的事情小人谨记在心。可是,这件事对我父亲柳生但马守也需要保密吗?”

“你没长耳朵吗?跟但马说我派你去寻找新春的狩猎场不就行了吗……还是说,你不愿意和我一同乘船出海寻找灵药?”

“不,请您务必带上小人……虽说如此,可是在那之前大御所的病……”

“你想说大御所的病还能撑几年吧?不用担心。天海都一百多岁了吧,为什么五十三岁的大御所非死不可呢?好了!如果瑞鹤飞来的话,大御所的病轻易就会日渐好转了。”

说到这里,家光眯起眼睛,舔了舔朱红色的酒杯。

“我们就堂堂正正地出海。父亲大人就在日本,一边欣赏春天的樱花,一边等着不、不老之药……呵呵……你父亲柳生但马守也常向我进言说,应该眼睛向着前上方,望着天空堂堂正正地走路。”

“原、原来如此。”

“如此一来,瑞鹤总会降临的。明白了吗?明白的话,我就再敬你一杯酒。听着,就跟别人说,初春的猎鹰定在川越,所以要预先去查看下。然后,到了喜多院,要明确地告诉大僧正,你是我的秘使。接着就问问,瑞鹤来了吗……”

家光的口气轻松而愉快,一边亲手给友矩的杯中倒满酒,一边呵呵地笑着。

不管怎么看,家光脸上都看不出担心大御所秀忠死期将近的神色。

说起来,尾张的义直,纪州的赖宣,他们的脸上也都没有这种忧虑的神色。不管哪位,由于其自身的年轻力壮,都还缺乏对生死的切实感受。

看起来,似乎只有水户的赖房有一些变化。然而总的来看,将军也好,骏河大纳言也好,大家都在充实着各自的梦想,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审慎异常的家康看到此情此景会如何评论呢?

就年龄来说,最早四十五岁,人才会开始对自己的人生精打细算。那之前,似乎都是尽情行动,尽情空想,自由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间的时光中。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柳生友矩还太年轻、太单纯。他甚至连家光在想什么都没弄明白。两三杯酒下肚,友矩粉白的脸染上了晕红,转身退出了房间。

街上的孩童将大御所秀忠的病情编成歌,将其和打年糕歌一道,高高兴兴地当成正月里的拍球歌来唱。自此,父亲的病情才真正使得家光惊慌失措起来。

那时,家光正一边通过阿部丰后守忠秋,督促水军将领向井将监[ 将监,官职名,近卫府的判官,属文官类官职。

]忠胜加紧建造安宅丸,一边秘密寻找曾经被流放的,家光幼时的侍臣青山伯耆守忠俊的行踪。

阿部丰后守是将军幼时的阿部左马助正吉的儿子小平次,是仅次于松平伊豆守信纲的将军最中意的大臣。

家光当然没和丰后守说明实情,但是,家光相信,由丰后守出面去督促进度的话,肯定能加快在三浦三崎的安宅丸建造工程。

大概的造船规模,已从向井将监的口中得知。龙头鹢首的大小超过三十寻(约十五米),并将并排架设荷兰人进贡的大炮,船的外层以铜皮包裹,按预定将以设置三重瞭望台的城郭的标准来建造此船。

之前由织田信长,自己设想出的驶往日本境外海浪中的军舰是决不能与此相提并论的。

船上备有两百根大橹。每根大橹配备两名船夫掌橹。单凭四百名船夫的力气张起节节船帆,安宅丸宛若一座能在海上自由漂浮的城堡。

而且,在主战舰之外,还有配置八十根大橹的天地丸,五十根大橹的龙王丸、大龙丸,以及两艘急行小舟紧随其后,组成一支巨大的舰队。

主船的安宅丸上乘坐着一千名精选的战士,只要在世界不管何处建立起根据地,就与建筑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毫无二致。

那之前,丰臣秀赖在一帮南蛮传教士和日本浪人的拥戴下,在大阪城树起了反叛的大旗。而叔父松平上总介忠辉嚷着想要那座大阪城,以致在父亲和兄长有生之年都被流放在外。

骏河大纳言忠长对忠辉的事迹了解得清清楚楚,却又再次向父亲秀忠提出同样的要求让父亲为难……

父亲的病根在于忠长的无理要求,明白这点的话,办法就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就只有这么点野心啊……)

其实不如说家光是怀着得救了的心情在考虑对策的。并不是说自己要就此永远从忠长面前消失,而是想回来的时候随时会回来,所以,

“——父亲和日本就交给你了。”

家光觉得自己恍若变身成了一位以四海为家的海洋大将军,兀自偷偷地笑着。

但这一切终归被人的寿命这种东西背叛了。父亲所担心的,看来并不是所谓的无寿。

“大御所时日无多了,您最好心里有个准备……”

御医武田道安信重悄悄地在家光耳边低语,

“你、你、你说的是什么话。”

家光语气激烈地斥责道。

“是。大御所的病,小人担心,恐怕没有好转的可能了。”

“没有可能好转……你是说会、会、会死吗?”

“小人斗胆,正如大人所言。”

“混账。大御所才刚满五十四岁。比起尾州出生时的权现大人还早五年不是吗?不会有这种事的。”

“小人只是斗胆一说。但若是命中注定如此的话……”

宽永九年(一六三二)正月六日起,当年的一切新年仪式都被停止。

从那天开始,秀忠苟延残喘了十八天,最终在正月二十四日断了气。

“不公平啊。这、这、这样的事……”

家光喘不上气似的往前探出身子,不只是他,尾张的义直,纪州的赖宣,水户的赖房,全都茫然无措地看着大御所断了气。

家康五十四岁时,今天在场的这些人还都没有出世呢……

然而,父亲秀忠却早早离开了人世……由人所造,而为人所欲的所谓公平,难道是根本靠不住的虚幻的东西吗……

而且,最应该在这的忠长却不在场。家光暗中拜托天海和崇传代为斡旋,可是,回京的重传似乎也在病中,川越的天海那边也只传来正月参拜的消息,而没有瑞鹤飞临的口信。

(那么安宅丸又进展如何了呢……)

家光满脸无措,看看父亲,又看看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叔父们。

父亲就这么撒手尘寰了,忠长完完全全地成了家光的重负。

父亲一边流泪一边说“——还是不能原谅”,完全没有改变以前说过的话。而且,把近臣都叫到身边,对城主安藤右京之进重长留下了遗命,将忠长从甲府移居到上州的高崎,刚交代完就陷入了危笃。

(曾如此钟爱的忠长。父亲秀忠怎么可能会痛恨他……)

家光考虑到父亲对忠长的宠爱,才拜托天海从中斡旋,在成果还未展现之前,父亲就突然陷入了昏迷状态……

二之丸的房间中,持续了一段窒息般的沉默。将军,尾张,纪州,水户全都包围着保持同一频率呼吸的秀忠,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