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人您连这都知道了啊?”
“我就猜,估计接下来你们就会考虑说安宅丸闹鬼,让我去驱鬼吧……当然,驱鬼这种话世人怎会轻易相信。所以,我要把安宅丸从三浦三崎拉出来,从隅田川驶到品川海面附近。不仅让日本百姓,就连全日本的大名,都来看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海战大演习。问题是,演习结束后怎么办。接下来,我们就让安宅丸起一场火灾好了。品川海面附近火光冲天,安宅丸烧掉了事情就解决了。所有有关安宅丸的梦想也好野心也罢,也就全都灰飞烟灭了。如此一来,天下太平……但是,小石川啊,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了吗?”
“唔。”
“你和我虽分属叔侄,但是也就一岁之差,同时也是要好的玩伴。不要被德川一族的大目付之类令人窒息的身份、责任所束缚,不论做什么,不过就是烧钱罢了。想出个更大的把戏如何?怎么样,有什么好主意吗?可以的话,真是想下辈子也和你作为同龄人再活一次……虽然知道这不太可能啊。”
赖房突然冒失地拍了几下膝盖。
“对啦!”
“想到什么了,小石川?”
“我想到了。从戏剧的情节里受到的启发。”
“什么情节?!没有旁人,你直说无妨。”
“这世上如果没有反面角色存在,就没意思了。”
“不错!那么,由你来帮我充当那个坏蛋角色吗?”
“那可恕难从命。坏蛋角色适合将军演,水户我可是纵贯古今的大忠臣!因为将军不够贤明,导致恶人猖獗。最终,昏庸的将军只能在挣扎中走向灭亡……这个情节,肯定会博得满堂喝彩!”
“住口!小石川,你不知道讲话要注意分寸的吗?”
家光失望地抬手制止赖房继续往下说,赖房反而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无论什么时代,世人所期望看到的都是愚蠢的家伙总是自作聪明、专横跋扈,然后在挣扎中灭亡的情形。如果将军您没这个觉悟的话,我们这出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够了。你玩笑开过头了!我们谈论的可是要事!你的玩笑话我听够了。”
“我的话连一半都没说到呢。春日老太婆和我们打哈哈的理由您也知道吧。赖房心中所想都被这个老太婆看透了。”
“小石川,继续说。说来说去又绕回原地只会浪费时间。”
“如此一来,恐怕世间又要不安定了。大人,您的安宅丸已经被人偷走了哦。”
“什么!安宅丸被偷了?”
“正是。就算被偷了,大人也绝不会有什么不舍,因为您在过去的宽永十二年(一六三五)六月,曾把安宅丸拉到品川海面观赏过。您还记得吧,那船头的龙头鹢首,那以三十寻[寻,日本长度单位,江户时期一寻相当于五尺(1.5米)或六尺(1.8米),自明治以后以六尺为准。
](三十间)铜包裹的三层望楼,那宛若城堡般的雄伟船身,两百挺橹,四百名水手,这些您都应该很清楚。”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没把那船开出过江户湾呢。”
“大人一直悲痛于亲兄弟骏河大纳言的死,以致没有心思去想航行海外的事啊。您对安宅丸的留恋也因此断得干干净净……然后,那艘船就被闲置在三浦三崎了。貌似被人斩断了系锚的绳索,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漂走了……”
“小石川,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太随便了么?”
“若想故弄玄虚,那方法可是很多的。禁止制造千石以上的船……一旦发布命令说安宅丸丢了,发现安宅丸的大名们必然不敢私藏。大人,您就姑且先接受安宅丸从三浦三崎漂走消失的结果吧。”
“好啊!接下来是不是你要避人耳目地偷偷把安宅丸给藏起来?”
“接收安宅丸的可不是赖房,是兄长纪州赖宣。”
“哦,然后,纪州要把麻烦的日本浪人武士们都赶到船上,流放到大海中去么?”
“因为安宅丸已经丢失,所以行踪赖房也不知道。是流落到天主教残党手中了呢,还是被由井正雪偷去了呢……之后几年中,这边忙于调查,那边国内的麻烦角色已经全都消失了,自然,天下也就太平了。如此一来,安宅丸的船灵想必也能安息了吧。”
“哈,多好的如意算盘!”家光爽快地说,“我要忘了这件麻烦事,好好地享受一番宽永御前比武的乐趣!”
“宽永御前比武……这是哪个家伙出的主意?”
“哪个家伙?真是意外,我可是前前后后考虑了很久的哦。不过要是我这么说,小石川你又该担心了吧……说实话,这是我和泽庵和尚,也就是品川东海寺的住持大师[东海寺,位于东京品川区的临济宗大德寺派寺院,宽永十六年(一六三九)由德川家光命人建造,泽庵宗彭为初代住持。
],一起想出来的。”
“噢,原来是东海寺那个臭和尚的馊主意……”
“我还以为你和纪州赖宣也要掺上一脚呢,难道不是这样?”
“哈哈哈……你们的想法都大同小异啊。我认为这是个好提议。借此机会,我们就可以把这些内心躁动不安的武士们,全部束缚住。”
家光又一次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压低着嗓子呵斥道:“虽然你是水户的家主,但说话还是要小心点,说多了可是会成真的。我特别喜欢武术,身边要是遍布武林高手的话,也就不会丢弃盛世之治了。”
水户赖房又嘿嘿笑着回答:“我这个水户当家和将军可不一样,是个直到现在都没正室的浪荡子……如果让一个浪荡子瞪着眼睛监视您的话,您喜欢做什么出格的事都行。但是,从水户这么一个碍眼之人的立场看的话,若将军您有破绽,那可是有损我国国威的啊。关于这点,还请您多多上心才是。”
“嗯,我明白了。看来,还是有一两个蝮蛇在身边为好啊。”
“这句话是谁教诲您的至理明言呢?”
“你连这都知道吗?!”
“如果我连这都不知道的话,权现大人是不会特意把副将军之位交给我的。权现大人把副将军之职交给我时,我才十三岁。”
“呵呵呵,这样啊。那我就不瞒着你了。告诉我不要怕蝮蛇,而是要好好珍惜蝮蛇的是柳生老爷子。那个柳生但马还说,如果没蝮蛇,活着就没意思了。”
“说不定真是那样的。天草之乱平定了,日光东照宫的重建工程也完工了,但马老爷子肯定觉得现在这太平日子太无聊了。”
“确实。所以才想搞个宽永御前比武大会。即使但马老爷子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也不想让这个话痨闷到。这件事我可说完啦,小石川。”
“您那边是说完了,我这边关于安宅丸的事情还没完。”
“你还真是纠缠不休啊,小石川。那随便你说吧。”
“接下来,请您令春日老太婆退休……”
听到这话,家光没有回应,反而像个暴脾气的孩子一般地拍着手传唤小姓:“水户大人要回去了。给我传大炊头过来,叫大炊头!”
这天,柳生但马守宗矩陪着家光一同出来放鹰打猎。一行人策马从下谷来到王子附近,傍晚回到家,他让小儿子义仙,也就是日后柳生芳德寺[芳德寺,位于现今日本奈良市柳生下町,由泽庵宗彭所设。柳生宗矩逝后葬于此,其四子柳生义仙为第一代住持。
]的烈堂和尚捏着脚,无意中听到了老仆弥三和鹰匠头户田久助贞吉的对话。
户田久助贞吉担任幕府的鹰匠头[鹰匠,江户幕府官职,担任喂养猎鹰工作的人。
],如今非常得势。暗地里,人们都把这位鹰匠头叫做“野讃岐”。这是拿当时在将军左右势力如日中天的酒井讃岐守的名字起的绰号,意思是训鹰场的讃岐守。
这个绰号,不知怎地就传入了家光的耳朵。
“但马,围场的人都叫贞吉野讃岐呢。野讃岐是什么意思啊?”
被问到时,宗矩吃了一惊。把鹰匠比作讃岐,这可不是个寻常事件。
“回禀将军,小臣可没听说有谁叫野讃岐的。”
“是吗,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是啊,说不定将军把野狐狸听成野讃岐了。”
“什么野狐狸?那是什么东西?”
“回禀将军,这家伙最擅长欺骗猎物了,总是穿一身皱巴巴的蓑衣,或者挑着粪桶,在围场附近乔装成稻草人,偷偷接近猎物。大家是看到了这个东西才喊野狐狸的吧。”
编这个谎话时,宗矩的额头上紧张得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家光的脾气可不一般。说得通的时候,就是一位圣贤明君,说不通的时候,就一下火冒三丈,做出有违常规之举。所以,宗矩为了让家光明辨善恶,甚至以东照权现的例子加以教育,总算压下了家光的性子。
最初,狩猎是为了体察民情,尽量选择在百姓家中休息,令家光了解百姓生活,从而更加成熟……但是,此举极易产生巨大的失误。
如果造成如同相声“目黑的秋刀鱼[目黑的秋刀鱼,日本传统相声之一,某大人狩猎途中留宿目黑农家,在此吃到的秋刀鱼异常美味,回府后便要求家臣做出如同目黑农家般美味的秋刀鱼。
]”式的错误的话,那后面订正这个错误的人可就辛苦了。所以,配合日光东照宫的改建工程,江户附近同时建立了御膳所和憩息所。麻布的善福寺、中野的宝泉寺、谷中的感应寺、金杉的世尊堂、目黑的龙泉寺(不动明王)、杂司谷的杂司谷寺、隅田川的本胜寺和木母寺等被选为御膳所。
将军在这些寺庙中用餐,作为报酬,会分给寺众衣服、金银等物。
打猎中途小憩的地方就是憩息所了。根据记载,憩息所包括了葛西、船桥、稻毛、中原、越谷、品川、王子、高田、牛込筑土等许多地方。
宽永十六年(一六三九)的记录中,记载了将军巡回修理憩息所的事情。由此看来,将军打猎还是希望尽量不轻易打扰民家、惊动百姓的。正因将军与百姓的接触并不多,所以,在王子的憩息所中被家光问到鹰匠贞吉绰号由来时,宗矩才会惊得全身冒冷汗。
“贞吉,回来时能来我家一趟吗?”
宗矩特意把贞吉叫到了自己在道三河岸的宅邸,刚想开口,却听贞吉得意地向宗矩的老仆人弥三吹嘘道:“弥三,你知道我在鹰野的绰号么?”
“不知道。你总是让鹰抓天鹅和鹳鸟,所以,叫鹰野之鬼吧?”
“不对,我的外号是野讃岐,记住了,野讃岐,所谓鹰野名人。”
“啊?野讃岐是指什么?”
“你肯定知道,在将军身边,最受信任的就是酒井讃岐守了。但是,将军一出来打猎,跟随将军左右,备受将军信赖的就是我贞吉了。所以我就被叫做鹰野的讃岐守了。”
“嗯。原来是野讃岐大人……这可真是风光的名字。但是,你该有点担心吧?”
“咦?为什么担心?”
“这么一来,将军打猎时猎到的猎物,大家都容易认为是你打到的,并非将军自己的实力。所以啊,说不定将军就会疏远你了。”
宗矩一边让义仙捏着脚底板,一边想着看来已经没必要再亲自警告贞吉了。
柳生家的老仆人弥三可不是鹰匠头般的老好人,他具有柳生流高手的见识。然而,贞吉有点自负过头了,继续得意地说着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