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四个人感慨起来：“唉，强调年轻化、强调知识化、强调要有经历都是对的，要不，我们怎会有那么多知识丰富的年轻干部走上领导岗位啊！但不管做什么，就怕搞成了形式主义！用干部应该强调履行岗位职责的能力才对啊……”
说到这些，个个来了兴致，都觉言犹未尽。
“以后的机会也有几次，但有时强调要配民族干部，有时强调要配女干部，韩扬总没排上去。”
“这么说，韩扬失掉的机会就更多了。市领导中有老地委圈、新市委圈、抢险救灾圈，到了用干部时，领导们争用圈内人，韩扬也不可能轮上。”
“现在，跑官要官、买官卖官的事也有了，韩扬也做不了这种事啊！”
“要是选举就好了，说不定他能脱颖而出！”
“别瞎出点子了，我在下面工作，机关和其他县市的人了解我的有几个？谁能投我的票啊！”一直没有答话的韩扬，反驳起来。
“用干部是为了干事业，应该瞄着谁能干好这件事就选谁。现在弄出这么多标准，没有一条是围绕岗位需求设立的，咋能选好干部！”捷舟叹道。
“这种标准还使攀比的因素增大，讲文凭，现在多数人都拿到了；讲年轻，中国的青年人多得是；讲经历，只要领导照顾，怎么也能糊弄上。结果人人都觉得自己行，给个什么职务都能干，因为他不用担心能不能干好的问题。”几个人同声附和。
“看来我们的用人制度改革需要深化！”车内的人异口同声。
四个人一路说着，汽车飞快地穿过片片荒滩沟壑，越过一条干枯的大河床后，又跃上了一座荒山，几经颠簸，翻了过去，又冲了下来，一阵芬芳的青草味飘进车里，透过车窗前望，无际的绿野映入眼中。
“进入我们场的地界了。”韩扬提醒道。
“多好的草地啊！”大家指着窗外向捷舟介绍，“三年前，这里牧草退化，草地里还有一块块和尚头似的沙化地，现在可全变样了！”
“这还是当年老师教给我的办法，改良草原。我任砚庄公社书记时，用燕麦草和当地草杂交，培育出的草，鲜嫩茂盛！原始草原，二十亩地才能养一头牛，改良草地，一亩能养一头，我们引种过来，没费太大的工夫，几年就成了规模。可惜，我们这里草壮牛肥，砚庄公社的草地早被山洪冲毁，现在是一片沙砾！”韩扬话中带着叹息。
“淘金热时，你带人日夜在大山上宣传这里没有金矿、宝石矿，还搬出一大堆地质知识印刷宣传广告牌，插在山上。”张宏奎回身指了指刚刚翻过的大山，对韩扬说，“大兴石料开发时，你又带人宣传这里石料质量差，没让人开发。现在看，你小子真有先见之明，当初，如果不用这种办法制止淘金热、石料开发，挡住外来人流，你们这里将和山那边一样。”
“草原没保住，可终究发了些财。”苓副秘书长语气尖刻，但听得出是对山那边情况的揶揄。
“总有一天，人们会认识到保护自然的重要性。”张副部长说道。
“环境好了，不一定就穷。”韩扬指着窗外，只见草原上的居民村落不断闪过，成群的牛羊卧在栅栏内，“这是雪花牛，最优良的品种，价格一流！”
草原尽处，沃野百里，稻谷飘香，丰收在望。韩扬继续说：“春天来最好看，这里遍地金黄色的油菜花，一望无际，生产的菜籽油是白色的，日本人最喜爱这种油，能卖高价。”
话题未完，一股奇香飘入车内，望不到头的红花掠眼而过。
“什么花，这么香？”捷舟问。
“这是玫瑰！”韩扬答，“这里的玫瑰质量可以和保加利亚的媲美，产的玫瑰油精，比黄金贵多了。这两年，知名华商程宝华与我们建立了一个合资加工厂，产品畅销欧美，为国家赚取了大量外汇。
“外汇是赚了不少，可惜都被机关拿走了，岳丹没沾上多大光。”张宏奎语气中带着惋惜。
几排楼房在路边呈现。“停停！”韩扬招呼司机，汽车停在楼边，韩扬领大家走下公路，来到楼门前，推门进去，是三分场常委正在开会。会议桌北面坐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老头，一个白面俊俏的年轻小伙子。捷舟握着老头的手连称：“老同志！”
韩扬从后边挤过来介绍：“这是分场长，六十二岁。”他又依次指着会场其他人介绍，“这是书记，三十一岁；这是副场长，五十岁；这位女总工，三十二岁；这是纪委书记，四十二岁。”
捷舟请大家坐下，苓副秘书长瞅了瞅班子成员，眼里闪过一丝怪怪的光，似乎觉得班子的年龄结构咋那么不合时宜！
书记声音清脆地汇报道：“我们借鉴国外的经验，研究出了玫瑰油新提炼法，两年后产值翻番，现在关键看种植了。我们分场长，可是最有经验的种植高手，今晚，我们开常委会，为他鼓劲。”
“有了大家提供的意见，我和副场长轮流现场指导，种植没难题了！我们书记可是个抓全盘的能人，组织总工他们突破了油精提炼创新大关，又来组织我们攻克了种植发展难点。”分场长憨厚地笑笑说。
“我们是路过，还要赶路呢！以后再请他们来指导。”韩扬提醒大家上车赶路。
“看得出，这是一个团结向上的班子。”捷舟说。
“自从我们提出一场一品的口号后，下边五个分场，都憋着一股劲，要赶到前头。”韩扬介绍道。
“什么一场一品？”苓副秘书长问。
“就是每个分场，要生产出一种名牌产品，能叫得响、占得了市场。刚刚我们路过了三个分场，一分场的雪花牛肉，二分场的白色菜籽油，三分场的玫瑰精油都是在国际市场叫得响的牌子。”韩扬解释。
“这个办法好！”捷舟赞叹。
“这还是受你的启发啊！”韩扬回答。
“我什么时候给你谈过啊？”捷舟不解地说。
“还记得你在民兵杂志上介绍的那位日本的知事吗？”韩扬说。
“噢！记得记得，这位日本的县知事，不思做大官，只想做大事，创造了一乡一品，也就是农村的一个乡，要生产一个知名的品牌，带领农民致富，声名远播。我介绍他，是为了开导地方基层民兵干部，要只想做大事，少思做大官。”捷舟回顾道。
“这位县知事的业绩，对我们启发太大了。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如果只想做大官，路子会越走越窄；如果一心做大事，路子就越走越宽。”韩扬说。
“对啊对啊！”在大家不停的赞叹中，汽车驶出花海，越过林带，进入大漠之地。路边沙丘起伏，一丛丛红柳、骆驼刺在风中摇曳，偶尔见到一群骆驼，卧在帐篷外边。
“这是四分场吧？我前年来过一次。”苓副秘书长问。
“是的！”司机答。
“他们也能创造品牌吗？”苓副秘书长问。
“能啊！去年春节，我还给您送过呢！”韩扬说着喊了声，“前边停停。”
走出不远，司机一踩刹车，停了下来。路北，沙枣成林，红柳丛丛，一排平房掩映其中。捷舟知道，这是一片不大的沙漠绿洲，往里走，果然看到有股流动的泉水，听到车声人语，早有人打开房门，四分场领导正在这里碰头。这回，韩扬有了经验，他跑到前头介绍：“这位是分场党委书记，东乡族长者，今年六十三岁。”接着，他向大家依次介绍，“这是场长，蒙古族女同志，今年三十三岁；这是副场长，今天刚过了二十九岁生日；这是总工，汉族，今年三十二岁；纪委书记有事外出了。”介绍完毕，场长返身取出一把银壶，手托五个杯子，为每人倒了一杯苁蓉酒，深情地唱起了祝酒歌，四人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张副部长说：“司机还要开车赶路，免了吧！”
书记说：“这是强身健体酒，饮一杯没事，但一次只能喝一杯。”
“哈哈，我想起来了，去年春节，你们场领导拜年，给我们送的就是这种酒，喝后确有好处。”
书记说：“苁蓉号称沙漠人参，滋补功能很强，只是稀少难寻，不是我们场长这种高手带出的人，很难挖到。”
“现在好了，在我们书记的倡导下，经过几年攻关，我们已找到了野生、野育的规律，现在能有一定规模地生产，副场长和总工在书记带领下，我们还摸索出了锁阳、发菜等六种沙漠稀有植物的野育方法，研制了各种滋补品，已在国内外打开了市场。”场长接着说。
书记招呼大家进屋，张副部长说：“谢谢了，以后吧，还要赶路呢！”
一行人登车继续前行，韩扬说：“这个分场人口少，近几年，他们开发的苁蓉、锁阳沙漠二宝，也有了名气，人均收入不低。”
汽车走出沙漠，又是林带和农田，不久后，终于进了丹北城——马场部所在地，场部办公室主任报告，老红军栗仑正在“两会”大楼给大家讲传统，现在可能刚刚结束。所谓“两会”大楼，就是人大、政协两个机构的办公楼。
几个人急忙赶过去探望，捷舟为老人颁发了红军荣誉证书、勋章，转达了指挥部党委和领导的问候，向他介绍了今后的优抚办法，并送上礼品。一切安排完毕后，向老人告别。
四人走出门来，刚刚听完演讲的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围了过来，谈起听传统课的感受，盛赞老红军发挥的作用。
捷舟看到代表和委员虽然有长者、有年轻人，有男的、有女的，有各个民族的，但谈话思路都非常清晰，思想性、逻辑性都很强。韩扬介绍：“他们有当过分场领导的，有准备去分场当领导的，是我们场的智囊团、监督网、干部充电基地。”
“韩场长，我们明年的产品订单，昨天已达历史最高点，订货单位的电话还在源源不断地打来。”一个三十出头的人上前介绍。
“好啊！”韩扬一边答应，一边返身向捷舟等人介绍，“这是我们五分场场长祖平，原先是从我们古州来插队的知青，他爷爷就是咱们古州中学的祖方恒老师。祖平自学成才，现在成为科技创新骨干，也是管理标兵。”
“幸会幸会！”捷舟上前握住他的手，“你研制出了什么特色产品啊？”
“我们开发了一种铜高钢产品，这是一种高新技术，主产品是电线，诸位知道，铜的导电率最好，但价格贵，抗外击力差，我们研究出了一种里边是铜、外边是钢的电线，只用30%的铜，就可有100%的铜导电率。”祖平兴奋地回答。
“这太厉害了，利润一定很好，可惜五分场我没去过。”苓副秘书长说。
“你们市领导和大机关光盯着好地方，谁愿到这沙漠里来！”韩扬半开玩笑地说。
“不是……不是……”苓副秘书长一个劲地摆手，“你们的场长还由人家国家机关的领导兼着，这五分场企业的产权，人家也没说全给我们，每年还要收红利，我们是避嫌，不好意思多来啊！”
“当初的企业，只是个拉铜丝的厂子，为了怕污染建在了沙漠里，现在的产品，早已不是国营企业时的产品了，不过，我们还是把主管国家机关当初的投资算成股份，每年给他们分利，划过去的钱也不少呢！除了这些，我们场与主管国家机关已没有任何联系，你们还是大胆管理。”韩扬恳切地说。
“别介，现在这种管法好。”一直没说话的张副部长摆着头说，“这几年，你们可是沾了两头管、两头都不管的光。如果市里对你们抓得紧，这几个分场的班子根本不会批，何况其他。”
“我们用的干部，都是按工作需要配的，个个都是当前骨干中的精华，优势互补的搭档，像三分场的场长，种了一辈子玫瑰，组织了半生的玫瑰生产，没有他，种植支撑不起来；书记年轻，但特别会做人的工作，尤其善于抓班子建设……”韩扬争辩道。
“这些我能看得出来，不用说了，四分场的场长也是个沙漠植物专家，书记虽然年龄大了，可是个能把各民族干部统得起来的人物。但是，你知道吗？使用超龄的干部不符合规定，使用年龄太大的干部不符合年轻化的要求，副职比正职年龄大，上下级之间的干部没有梯次配备，怎么培养接班人？有的班子没有女干部，有的没有民族干部，也不符合要求，至于干部学历、经历方面的问题，我就不说了。当初，对你们的议论可多了去了，你韩扬虽然以民族问题、外向型企业需要等理由到处跑，如不是因为你们归两头管，主管国家机关有人在这里挂着职务，这几个领导班子，一个也批不了。”张副部长说。
“这我知道，也多亏部长您做工作，但是，我总想：用干部是为了工作，谁最适合干什么，就把他放到什么岗位上。干部结构是正三角形，干工作应该倒三角形，配干部应该矩阵多边形。”韩扬说道。
“什么意思？”张副部长问。
“干部队伍结构是越往上官越少，人人想往上爬，哪有那么多位置？因而，干部干工作应向倒三角形发展，从起点做起，像倒过来的三角形那样，把事业越做越大，创一个品牌，再创一个品牌，把个人能力发挥到极致，把客观条件利用到极限；为了这样配干部，就应该坚持矩阵多边形，哪个岗位最需要什么样的干部，就把什么样的人配上去，既可以上走，也可以平行、下行或出局。”
“讲得好！”捷舟情不自禁地赞扬道。
“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吗。”韩扬说。
“怎么又落到我头上了？”捷舟不解地说。
“那篇着名的《论干部金字塔结构》是你写的吧？”韩扬问。
“是啊，但不着名，几年前的一份内部材料，你是怎么看到的？”捷舟问。
“那我自然有渠道，就不告诉你了。”韩扬诡秘地一笑。
“原来你是‘教唆犯’？说心里话，这办法我也赞成。一个乡镇，科级干部几十人，镇长就那么一个；一个市，县处级干部几百人，市长、书记位置仅两个，人人都想当，哪有可能？只能路子越走越窄。如果，人人一心做大事，从上任的第一件事做起，越做越大，像那位日本的县知事那样，定能做出名垂史册的业绩。”张副部长说。
“只是有人担心不梯次配备，不利于培养接班人。”苓副秘书长将了他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