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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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乱中更见伪与诚(5)

听到这里,捷舟也唏嘘不已。他又问起杨林掌权后的情况,刘汉卿告诉他,打倒甄广怀没几天,湘绮又支持造反派中的一派,揭露杨林在日伪政权任过职的丑恶历史,打倒了杨林,造反派头头余光宪在古州掌权。随后,湘绮自杀。自杀前,她给刘汉卿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说:她在内心深处一直挚爱着刘汉卿。刘汉卿离开古州,杨林经常到家里来,也常去看望湘绮的父亲。有一天,他突然把一个本子和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提出要同她谈判。谈话的中心意思是,刘汉卿曾在匪区被俘,叛变革命,杀害了不少群众,发配农村前还藏有一包在匪窝里分的赃物,说着,他打开了一包金银首饰,让湘绮看。湘绮被这突然的情况吓懵了,愣愣地站在那里。这时,杨林又说:你父亲很反动。接着就打开笔记本念起来:某年某月某日,你父亲谈到“反右”是错误的,今后谁还敢讲话;某月某日,你父亲又说,先是“整风”,后是“反右”,这是假民主,是耍手腕整人……最后,他把笔记本往湘绮跟前一推:“这都是我当时记下来的,如果怀疑有假,可以请公安局鉴定。这些事,足够让刘汉卿和你父亲走上断头台,我之所以不揭发,保护他们,就是因为我俩的感情。”

“我同你有什么感情啊!”清醒过来的湘绮,愤怒地指着杨林骂道,“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杨林把笔记本和小包收起来说:“我知道你还爱着刘汉卿,劝你死了这颗心。你如果真爱他,真爱你的父亲,就赶快和我结婚,要不,他俩都得进监狱。”

湘绮整整哭了一夜,左思右想,觉得杨林这家伙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为了刘汉卿和父亲的安全,她违心地成了杨林的妻子。

“文化大革命”,杨林上蹿下跳,进一步暴露了他的丑恶面目。湘绮忍辱负重,终于找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刘汉卿说到这里,两眼噙满了泪花:“湘绮真是好样的,只是委屈她了!湘绮她爸也因为受不了女儿自杀的沉重打击,前不久含恨离世……”剧烈的抽泣,使他说不下去了。

听到这接二连三的不幸消息,捷舟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古州的情况是这样,军队的情况虽好一点,但也有许多扯不清的问题。赵政委好不容易解脱了,白副政委的事,到现在还弄不明白!”

“你说的是我们支队政治处主任白凯吧,他那件事审查多少次了,不应该再纠缠了。”刘汉卿情不自禁地回忆起白凯的往事。

“唉,别提了,这次的重点是来自‘血统论’,后来又纠缠到找不出伪团长和他父亲的证明。”捷舟叹道。

“当时已经找到了伪军出发的时间,和我们支队被袭的时间,从中算出白凯不可能给他们通报消息。伪军那支部队后来被全歼了,兵荒马乱,战报丢失,伪团长和他爹生死未卜,到哪儿去找?”刘汉卿皱眉沉思……

田埂上,一个脚步声沙沙走来,到跟前了,捷舟才看清是洪诗咏,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走夜路,唯恐脚下有坑窝,快撞到捷舟身上了,还没看清前方有人。

“洪教授,你要去哪里?我是捷舟啊!”捷舟一声喊。

听到捷舟喊洪教授,刘汉卿惊讶地喊:“你是洪诗咏?还记得我吗?刘汉卿!”

“汉卿?三十多年不见了啊!”洪诗咏也喊了起来。

原来他俩是大学同学,几个人坐在田埂上,谈起这些年的经历,有喜悦、有遗憾、有委屈、有期待。

洪诗咏告诉刘汉卿和捷舟,赵晖政委回来后,全力抓科研,为了防止造反派干扰,蹲在搞卫星相关系统实验室的门外,给大家站岗,晚上亲自给加班的专家做夜宵,要大家争分夺秒把卫星研制搞上去。造反派把他当成了眼中钉,洪诗咏怕这些情况上级不了解,再次把赵政委调走,于是专门跑来指挥部反映情况,要领导给赵政委减轻压力。

久别重逢,三人都有太多的心里话要说,不知不觉,刘汉卿和洪诗咏都要离开青兰市,临行前,刘汉卿拉着捷舟的手,嘱咐道:“捷舟啊,这几年,你因为求实吃了不少苦头,后面说不定还会遇到麻烦。听说丁钧同志要来你们这里当司令,他是个很耿直的人,在他领导下,不会吃大亏。”

“感谢刘书记的关心!您这把年纪去高原找药,那里气候多变、地形复杂,我给您带束红绸,有事了拴根红绸,我的银鹞可以帮助传递信息。”捷舟关切道。

这一夜,捷舟呆呆地坐在床前,他想起了古庙被毁的神像,研究院那批关牛棚的老专家,再次被审查的白凯副政委,在卡车上游行示众的领导,以及从古州到边疆的刘汉卿、宫伯羽、甄广怀,他们差不多是古州地区党委的半个班子,深感这次“文化大革命”的主要问题,是怎么看待老的文化传统、老一代知识分子,特别是怎样看待老干部。他想,预防领导干部变质、改造知识分子的世界观,动机是好的,但这种大民主的方法有问题,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种方式,运动群众,斗老干部,乘机夺权,现在有人又开始提“老干部就是民主派,民主派就是走资派”等论调,更是把个性变成了共性,为篡党夺权制造理论依据,荒谬至极。尤其是我们的卫星研究,绝不能再耽误了!国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说个话吧。

想到这里,捷舟披衣下床,望着窗外的雁皋山和青塔山,又想到自己到西北这么多年,踏遍了西北的戈壁、沙漠、雪山、草地、冰川、高原,从耳闻目睹中感受到这些年因为运动多、形式主义的东西多,强迫命令、简单粗暴等官僚主义作风,在一部分干部中蔓延滋长,群众对他们有意见。但这种干部是个别的,绝大多数是好的。他们有的来自江南水乡,有的来自东海之滨,有的来自松花江畔,解放西北后,留了下来,扎根高原,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多数人的业绩值得歌颂而不是批判。

观通老人摇着葫芦,童心未泯的形象,刹那间也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在问:“怎么样,敢不敢为他们讲句话?”

捷舟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中的砾石,坚定地自言自语着:“现在,不分好坏,打倒这么多老干部,是错误的。作为一个有觉悟的党员,一个有良心的公民,应该说句公道话!”

捷舟睡意全消,掏出笔记本,经过反复比较,一个老干部的形象浮现在眼前,他就是吉发柳。这位红军时期入伍的老同志,从江南水乡长征到延安,经过南征北战,跟随一野从西安打到新疆,然后挥师祁连山剿匪,留在西北一个贫困县。他的多少同级得到提拔,调进了大城市,多少个下级也提拔了,调到了沿海或家乡,而他一直当了十几年的团职干部。他严格要求自己和家属子女,从不抽公家一支烟、不占公家一分钱,他熟悉县里的一草一木,和群众关系搞得非常融洽,积极参加县革委会的领导工作,为当地人民办了大量的好事、实事。

捷舟深情地为他写了一篇催人泪下的材料,被机关转发,送到报社宣传。《大军报》的领导阅后深为感动,拿着稿子说:现在都讲老干部等于民主派,民主派等于走资派,批他们搞特权,走资本主义道路,这个典型,是对这些说法的有力驳斥!随后,该领导把这篇文章加按语登在了头版。文革“旗手”江青看到,大发雷霆,派人给《大军报》送去一张大字报,《大军报》的一位干部不知送大字报人的来头,上去劝阻:“我们这里不允许部队来贴大字报。”

此人厉声说:“是江青同志让我来贴的。”报社的人不敢再说什么,无奈地看着他把大字报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