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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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戈壁风沙欲迷眼(4)

“在哪里捉的鱼呀?”程思遐问道。

“就是前面那个海子里。”捷舟回答。

“是谁下去捉的?”程思遐问。

“我们都下去了,断粮断水一天了,谁都想下去冲冲。”

“噢,我知道你们的病因了!你们吃的鱼、蛋没问题,但是你们不该下水,这海子里有种小虫,叫草爬子,被它叮咬后,会发高烧,治疗不及时,要失明的。”程思遐面容严肃起来。

“有这么严重?”大家围了过来。

“治这种病,需要一种很珍稀的草药,一时找不到,但是有一种鵏鸟专吃这种草,我让红玉他们去抓些鵏鸟来,把嗉囊剖开,给大家熬汤药喝,会好的。”程思遐父子领着几位牧民扬鞭催驼,向远方驰去。

机动大队的人静静地在原地等候。这时,一阵疾风刮来,天上出现了乌云,不一会儿,哗哗地下起雨来。

“这可真是一场难得的喜雨啊!”捷舟扬起头,张口接着雨水喊,“书上讲这地方十几年碰不到一场雨的。”

干部战士们也都仰头望着天空,任凭雨水淋洒,大家的衣服湿了,地面开始有了水洼。大约二十分钟,雨过天晴,雨水的浇淋,使本来发烧的战士更觉昏昏沉沉。

“不好!”三队负责警戒的哨兵范抚洲大喊,“前面有支队伍。”

捷舟挪到白副政委跟前,指了指远处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黑点。

白副政委拿起望远镜,看到一支荷枪实弹的队伍正向这边开来,他立即命令:“抢占前面的土梁,把驼队隐蔽好,准备战斗。”

指战员们忘了高烧病痛,齐刷刷地站起来,把骆驼拉到沙梁下隐蔽,队伍迅速爬到沙梁上构筑掩体。

前面的队伍越来越近,“这是什么部队呢?”白副政委举着望远镜说。

“可能是‘苏修’的队伍。”于振海举着望远镜回答。

“不对,‘苏修’队伍的军装不是黑颜色!”白副政委怀疑地说。

“那可能是他们化了装?”于振海猜测。

对面的队伍,好像也发现了机动大队,只见他们跑上一个沙梁,取下土工作业工具,也构筑起了掩体。双方的军队都趴在掩体内,谁也弄不清对面的队伍是谁。

相持了半个多小时,对方有人操着蒙语用纸喇叭喊话,机动大队没带蒙语翻译,听不懂他喊的内容。黄剑书气愤地喊道:“早说别上当、别上当,看来我们还是上当了。刚才那伙牧民,就是把我们稳在这里,去给‘苏修’送信的。打吧?”他哗的一声推上了子弹,身边的柯梦华也揭开了手榴弹盖,把拉弦挂在了手指上。

“不对!”捷舟喊道,“从边界来的路,我们走了一天,程峰和他爹去报信,不会来得这么快。再说,这里离C团已经很近了,对面那百十号人怎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到这里来抓我们?”

宫义男着急地喊:“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如不是‘苏修’的军队,前面怎会出现了一支黑衣队伍?怎么会喊外语?”

听到这面的争论,对面的部队突然喊了起来:“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说的都是汉语,我们是C团派往呼兰桃来接弹药的,昨天迷了路,转到这里来了。”

“那你们为什么穿黑衣服?从北方来?”白副政委质问道。

“我们穿的是黄军装,这戈壁滩怪极了,雨水一淋,远处看,黄军装变成了黑军装,我们看你们也一样!”对方回答。

“你们带队的徐林述营长在吗?让他看看我是谁?”白副政委喊。

“白副政委,我就是徐林述。”话音刚落,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接着,对方的人群呼拉拉站了起来。

“哎!原来误会了。”白副政委长吁一声,坐在了地上。

刚才还准备拼杀的指战员见情况解除,也像强心剂失去了效力一样,瘫坐在了地上。体内的热度好像被压下去又反弹回来,不少人重新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柯梦华指头上还挂着手榴弹弦,却忘了把手指从弦环中抽出,两手一撒,晕了过去。

拉了弦的手榴弹冒着青烟向沙梁下滚去,底下就是运送雷管炸药的驼队,手榴弹要在那里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排长袁梅卿飞身跳下去,死死地压在了手榴弹上,“轰”的一声,手榴弹爆炸了,弹片穿透了袁排长的背腹,驼队的武器弹药安然无恙。

“袁排长!”捷舟和干部战士们拥了上去,悲痛地呼喊着……

这时,程思遐带着牧民们返回,他们放下重重的行囊,先帮助把袁梅卿的遗体安放在一旁,又从行囊中掏出一只只新打的鵏鸟,烧水、脱毛、挖嗉囊,然后,又把一只只嗉囊放到锅里,煎熬成汤药,给干部战士们喂服下去。

“怎么这么快就搞来这么多鵏鸟?这种鸟在沙漠里也不多见啊!”徐林述惊讶地问。

“还不是红玉姐功夫了得,要换了别人,半个月也搞不到这么多!”程峰蹿起来说道。

“红玉呢?”白副政委惊喜地问。

“这孩子侠肝义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早已不见了踪影。”程思遐给战士边喂着药边赞叹。

“可惜没见到她!”红玉的侠义形象,顿时浮现在捷舟等人的脑际……

下午,指战员们开始退烧,程峰和乡亲们又让大家喝了第二次药。程思遐放心地说:“把剩下的带着,明天早晨你们再喝一次,保管没事了。”

“放心吧!程大夫的医术,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有多少怪病让他治好了,回去一定得给他摘掉右派的帽子。”几位牧民喊着。

程峰悄悄地把捷舟拉到一旁问:“叔叔!你们那里有西风黑煞吗?”

“有!”捷舟警觉起来,“你们这里也有吗?”捷舟问。

“有!”程峰答。

“人多吗?”捷舟问。

程峰答:“不多,也就一小撮,好像都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个别坏人,极个别对现实不满的人,平常很老实,国际上有事,兴个小风浪。近两年,在老毛子派遣特务的策动下,他们比过去活跃了。但是,我们这里有练功习武、抗击外敌的传统,一个叫山魂的师傅,还常来给大家点拨点拨,有哪个人伤骨脱臼,他一治就好。现在,部队来得多,有民兵配合,那些坏人只能干点煽风点火、通风报信的勾当。我问了,那天到村里通报情况的是他们,打劫你们的马匪,也是他们透漏的消息。听说还在你们内部拨弄了个大是非呢!”

“挑拨离间?”捷舟警觉地问。

“是这个词。”程峰说罢,和乡亲们挥鞭扬驼而去。

捷舟把程峰的话告诉了宫义男。

宫义男瞪了他一眼说:“一个孩子的话,怎么可信?”

黄剑书也跟过来说:“单凭这几句话,哪里说得清楚?”

“唉!当今社会,坏人、阶级敌人确实有,但毕竟是极少数,思想太‘左’,容易怀疑一切,把真敌人反而放过了!”捷舟思考了好一阵,也没理清楚。

白副政委让C团卸下弹药,带着机动大队向下一个部队送去……

弹药送完了,部队热闹起来,风机声、挖壕声、号子声,此起彼伏,夜间一片长龙似的灯火,一条新的地下长城将在这里筑成。机动大队回到师部。师长丛学玉代表师党委对大家完成任务表示祝贺,这是第一次远程运送弹药,他要求部队认真总结经验,以后更好地完成任务。

在师里组织的座谈会上,大家对几天的行动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总结了六条经验,特别提出要把袁梅卿作为一个重大典型进行宣传。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白副政委特意要求大家,也要总结教训,这有利于以后的行动。

“依我看,最大的教训还是要提高警惕,迷路虽然是由于缺乏经验,但遭马匪袭击,我一直怀疑是有人报了信。”宫义男恳切地说。

“小宫啊,世界上巧合的事太多。要是没有程峰父子,我们现在还坐不到这里!”白副政委不赞同宫义男的观点。

“‘五类分子’,可是我们管制的对象。”宫义男反驳道。

“是啊,我也觉得咱们有些人阶级阵线不清!”黄剑书跟着帮腔。

捷舟不同意他们的观点:“事实证明,对程峰父子的处理是对的。这次运送弹药,没有白副政委的领导是不可想象的。”

……

几天以后,师里接到上级通知:白副政委停职接受历史问题审查;指挥组长于振海的五舅,在国民党警察局当过警察,暂时停职,帮助组织查清问题,职务由F团副参谋长接替;二队队长黄剑书的姑夫在伪军当过差,不适合在要害岗位工作,调G团后勤处,他的职务由大学生训练队的中队长甄玉望担任……

这一夜,捷舟失眠了。完成任务的豪迈,失去袁梅卿的痛苦,白副政委的历史,于振海、黄剑书的社会关系,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他再次意识到,程思遐研究的理论问题,值得深思。社会主义公有制的进程,社会主义时期阶级状况、党内关系、经济发展机制,似乎一切都在探索中。

捷舟思考的同时,还有一伙人也在冥思苦想,那就是一木等人。他们坐在旅店的一个房间里,进行了半夜的对话,邢冬浩不无遗憾地说:“白凯被搞下来了,可惜路上没出乱子,新上来的头不知还走不走这条路线?”

一木摆摆手说:“走着瞧吧!他们不改道更好,若改了道,我们只好再找个点,不管怎么说,把白凯搞下去是个大成就,这人在古州打了多年仗,有影响,消息传回去,给当地人又浇一瓢凉水,我们勘察山梁找宝的障碍会更少。”

四个人对视了一下,皱起了嘴角,看不出是哭还是笑。

“盟主,刚才南边来消息了,进展顺利,第一笔赚了三十多万元。”

“好,我们近日去看看。”

第二天早起,白副政委带着背包,由保卫科两名干部陪同去火车站。送别的人,三三两两的在房前招了招手,捷舟陪着他,从冷冷的沙滩上一直走到公路边,等待过往的车辆。

捷舟心情沉重地想:人生真是一个不可琢磨的怪物,白副政委这点事用二十多次战斗、七八个伤疤和六七次调查还不能说明问题?

“在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长期斗争中,人们形成的思维定势,也会产生强大的惯性,影响对客观情况的求实分析。”风沙中,观通老人一闪而过。

捷舟来不及招呼,远方的汽车开了过来,白副政委拍了一下捷舟的肩膀说:“没事的,我的事会弄清楚的。袁梅卿的情况你了解,在他的宣传中要多出把劲。”

捷舟沉默地回到师部,唐清明政委正在找他,让他把袁梅卿的事迹写个材料。

捷舟回到办公室,铺下纸、提起笔来,袁梅卿的音容笑貌顿时闪现在他的脑海,贫苦的农家院落、父亲哥哥早逝的场面、老母亲的期望,在东海之滨和西北戈壁奋斗的情景,特别是想到正在海滨等待他的那位姑娘——柳如眉,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他奋笔疾书起来……

呜咽的箫声,随风飘来。窗外,戈壁远处,一丝绸带飘飘,捷舟出神地望着。

千里戈壁,一个个战备工事建设起来,有的横穿山脉,有的拔地而起,成为侵略者不可逾越的障碍。

不久,袁梅卿的事迹在报纸刊发,各级进行了大力宣扬,部队上下开展起了一个个轰轰烈烈向他学习的活动。

人随文走,捷舟也成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