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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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激情峰巅幻觉来(6)

炉火映红了脸庞,炉前工紧张地用钢钎捅着投进炉中的铁块。深夜,第一炉钢出来了,广场上响起锣鼓声和口号声,负责人高声向王季冰带来的队伍祝贺!祝他们生产出了第一炉钢。赶来炼铁的社员一个个睁大眼睛,用铁锹、锤子在钢上用力砸了几下。

“嗬,钢这么硬啊?铁锹铲了两下就卷刃了,真神啊,我们也能炼钢了!”队伍欢呼起来。

一个老工人在身后嘟嚷:“这哪是钢,恐怕铁不是铁、钢不是钢了。”

王季冰回身瞪大眼睛争辩道:“甭瞧不起农民兄弟,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我们农民过去的毛病是想不到、不敢想,现在敢想了,什么也能做到。”

“我是说这钢有点问题。”老工人嗫嚅着。

“那有什么问题呀,领导刚刚表扬,这不用铁锹试过了吗?还能错了?解放后共产党给我们办了多少好事啊,哪件事不是真实的?还能自己在这里糊弄自己?”王季冰指着铁锹卷起的刃,瞪大了眼睛,几句话把老工人噎了回去。

“好好干!”工地上沸腾起来。

废铁、煤炭、柴火都用光了。按照上级要求,王季冰带着队伍参加深翻土地会战。三个公社、二十多个生产队的人员在曲山下摆开了战场,要求深翻一米,日进百丈,社员们打着红旗,喊着口号,挥汗如雨。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场地说:“山下今年好收成啊,从来没见庄稼长得这么好,可惜,年轻人都大办钢铁去了,庄稼没人收啊,可不能烂在地里,你们还是帮着先把庄稼收回去吧!”

“老大爷,您甭操心,已经让你们大队组织人收了。收和种不一样,老婆孩子都可以干。”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上去劝说道。

老人又指着翻出的生土说:“地翻深一点才能多打粮食,这是古理。可深翻不能过二尺,现在翻这么深,生土都翻上来了,种上庄稼长不好啊。”

“哎,老人家,你这又是老脑筋了。琅玡台高产田靠的是深翻和施肥,我去看过的。”王季冰也跟着解释。

老人家摇摇头走了。

田野里的劳动号子一浪高过一浪,深翻土地会战结束。

赵殿辉风尘仆仆地来到工地:“老王,有件事同你商量。我到公社开会,领导提出,今年‘大跃进’、‘破旧俗’,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大家不休息,不回家,继续转战水利。我不同意,可是各大队都拥护,你看我们究竟怎么办好?”

“这还用问啊,书记,别人能干的我们就能干,别人不能干的我们还要干呢!”王季冰坚定地表态。

“就怕大家想不开呀。”赵殿辉说出自己的担心。

“没事,我来动员。”王季冰很快把队伍集合起来,站到一个高坡上说,“乡亲们、社员们,上级要求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去兴修水利,这可是千年大计呀。我们祖祖辈辈怕旱涝二灾,就盼着把水治服,可是旧社会谁有这个力量?现在搞集体化,党组织我们,这种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我们要抢着干。”

“这是件好事,我们干!”山坡上,人们稀稀拉拉地呼应着。

“本来,我想回去请大家吃一顿你们想都没想到、见都没见过的酒席,哪想到来了新任务,回去后我再请你们吧,保你们想吃什么就上什么,想吃几天就吃几天。”

“好啊,就盼着这一天了!可别吹牛啊。”人群哗的一声笑起来。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我们出发。”王季冰信心十足地带队上路了。

奔腾的石河,是条季节河,夏季洪水一来,常常像一条凶恶的黄龙,席卷长势旺盛的庄稼和河边村民的草房,顺流而下;冬春,又像一根晒干水分的枯枝横躺在那里,干枯的河床,参差不齐的卵石像树皮上的龟裂甲片。会战的任务是,在河床最窄处的两山间夯土筑坝,截断河流,雨水季节把河水贮存起来,春秋用来灌溉农田,任务按筑土坝、垒石坝、封水泥区分。王季冰带的队伍负责两个月内筑起土坝,民工们站到山坡上望着河床,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就这么几个人,能办到吗?”

“能!甭说泄气话,车到山前必有路。”王季冰眼瞪着大家。

这时,部队和县直机关支援分队赶到,部队的工兵股王股长跑到王季冰跟前说:“你们是不是分工筑土坝?”

王季冰说:“是啊,我正批他们发牢骚呢!”

王股长向王季冰建议,让他的队伍放下铁锹,去砍树烧木炭,到盐碱地刮芒硝,他叫工兵连来的同志去找硫磺,制造黑色炸药。然后组织人在两边的山上打钎挖槽,准备用定向爆破的方法,把两边的山坡合到一起,筑成土坝。

“能行吗?”队伍中一个老汉听了王股长的介绍,迟疑地问。

“哪能不行呢!谁也不准再死脑筋了,解放军还能骗我们!”王季冰狠狠地顶了一句。

大家默默地分头干了起来。

这天,给工地食堂送粮的保管员找到王季冰说:“今年有好多庄稼没收回来,烂在了地里,各大队报的产量都很高,报的高,上级征收的就多,食堂每天耗量又这么大,都收走了,将来吃什么?”接着,他绘声绘色地向王季冰介绍了报产量的情况:“专署的领导都分了工,甄专员专门到我们公社抓试点,组织几个大队长报产量。有的报五千、有的报六千,他嫌少,要求从一万报起,有的报一万一,有的报一万二,他还嫌少。队长们私下说:没产那么多,亩产五百斤算高的了,咱们是不是向甄专员反映反映?可是谁先说呢,推来推去,谁都不敢带这个头,都怕打成右派。最后,只好按一万二报。你不在家,我们队孙副队长去开的会,他报了一万二,甄专员不高兴,让他带个头,报两万。他连连说:不行不行,这已是最高数字了。甄专员说:你们妙疃是古州党组织活动最早的地方,报的高点有说服力。他组织人给副队长开导了一个晚上,副队长还是想不通,说:你要逼得急,我可要说实话了,亩产最多六百斤。做工作的人一看,赶快摆手:别说了别说了,就按一万二报。”

保管员问王季冰:“能不能向上级反映反映,粮食产不了那么多?”

王季冰不满地说:“你应该出来转一转,脑筋太死。你咋知道产不了那么多?科学家都说,如果把水土光的作用发挥好了,亩产万斤以上没问题。”

保管员只好悻悻地走了。

春节,在“大战年除夕”的号子中过去;正月,在“大战红一月”的口号声中度过;二月,在“苦干红二月”的呼喊声中送走。离完成任务要求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工地上炸药早已造出,沟槽也已挖好,解放军工兵班和十几个稳重的农民把火药一层层地填实。

这一天,工地上哨音四起,带队的干部们把队伍疏散到山后。随着一声“点火”的号令,几百条火捻“哧哧”地冒出了火花。“轰——”只听到天崩地裂一声巨响,两面山坡像被一双巨人的双掌托向了高空,落到了川下,紧紧地合到了一起。

“啊!合龙成功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在山上响起。

王季冰得意地看着他的队伍,那眼神仿佛在问:“怎么样?这种事祖祖辈辈谁见过,这不是已经办到了!”

任务完成,王季冰又带着会战队伍参加春耕春种。他们先用半个月的时间把新开垦出的山地深翻了一遍,上级领导及时赶来,指导密植。过去,春季种高粱,一尺远一棵,谷子一尺的距离一垅,春季红薯,半尺一棵。但是今天来的领导讲:“过去种的距离太远,太浪费,密植就是依据科学种密一些。高粱两指远一棵,谷子三指宽一垅,红薯一指距离一棵。”

“这太密了,红薯一指远一棵还能长红薯吗?”一个突击队员问。

“能,我去看过试验田,能长四五个呢。”领导回答。

“那一个有多大?”突击队员继续问。

“嗯,长茶杯这么大。”领导两手比划着。

“棵距只有一指,每棵长四五个,一个茶杯那么大,那不把地球撑炸了吗?”农民们哄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世上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地球哪里来的?听说是尘埃落下来变的。它既能变出地球来,就不能变大吗?你们真是少见多怪。”王季冰不满地训斥着。人们不情愿地按照要求开始了播种。

播种刚刚结束,又领受了挖水渠、打深水井的任务。

今年,一个春天没下一场透雨,太干旱了,水库蓄水前,打几口机井,太必要了。王季冰总觉得这些活来得及时,浑身有股使不完的劲。

这天,他正干得起劲,村民王二虎急急忙忙跑来找他:“村里的集体食堂断粮了,义仓吃光了,上级要求各家把存粮拿出来,但都不拿,在家的干部确定挨家挨户地搜,群众有意见,他们决定先从干部家搜起。按理第一户就是你们家,嫂子想不通,你在外面风风雨雨一年多,大家也下不了手。孙副队长让我来给你报个信,看怎么办?”

“动员大家自觉交,不交的就搜。”王季冰瞪着眼睛说,“告诉大家可不能脑筋太死了,粮食有的是,今年土地翻得这么好、种得这么密,又修了水库,再打上机井、浇上水,夏季丰收没问题。把余粮藏到家里捂着干什么?”

“队长,大家可不这么看。都怕地翻得太深了,种得太密了,减产呢。”王二虎小心翼翼地反映着大家的担心。

“咳,还那样死脑筋干嘛!回去告诉大家,我回去就请客,天天好酒席,不用说夏季保管丰收,就是一粒种子不打,大家生活我全包了!”王季冰理直气壮地说,他心想:有我那个宝葫芦呢!村里人吃饭不会有问题,可惜最近太忙了,没得时间回去亮一亮,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这年的春夏比较旱,新打的机井发挥了作用,但是,地里浇上水的、浇不到水的庄稼,都长得细细的、黄黄的、弯弯的。老人们说对了,过度的深翻,把生土翻到了上边,庄稼生长不易;过度的密植,庄稼幼苗失去了生长的空间,眼看不少农田的收成没有了指望,村里人心慌起来。

王季冰带着队伍完成修渠任务,回到村里,已是农历五月下旬,一个个村民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看到这眼神,王季冰觉得浑身不舒服:“干嘛呢?不就是怕没饭吃吗?今天晚上就请你们吃一顿,咱也该亮亮宝了。”他让队里保管员通知食堂,晚上不用做饭,用大喇叭通知全村社员,一律到食堂吃,他请客,保证大家想吃啥有啥。

傍晚,社员们熙熙攘攘,来到集体食堂前的场子里,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黑压压一大片。可是,食堂的烟囱没冒烟火,锅灶凉凉的,只有王季冰面带笑容,坐在一张桌旁的木凳上,手按桌上的黄包袱,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人到齐了,你的饭菜在哪里呀?”食堂管理员跑来问王季冰。

“那我们开始!”王季冰不紧不慢地打开了包袱,亮出了电话,他伸手按住把摇了几下,拿起听筒喊,“炊事班,这里五十桌饭,每桌来一盘牛肉、一盘红烧肉、一盘炸鱼、一盘鸡蛋,外加一盆面条、一竹筐馒头。”说罢,他把听筒往电话上轻轻一扣,乐滋滋地看着大家,“这几个菜啊!我可是按大家要求点的。”

满场的人群一头雾水,弄不清王季冰在变什么戏法。

王季冰瞪大眼睛,看着大家围成几个圈的场地,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半个小时了,什么也没见。王季冰慌了:“饭菜怎么还不来呢?”他左瞅瞅,右瞧瞧,两手直挠头皮。噢,他想起来了,儿子要过饭菜后,饭菜是从窗台端上来的,他赶快跑到食堂的窗子下,看了看,也是什么都没有。“怪了,今天怎么不灵了呢?”他抱起“宝葫芦”看来看去。

站在一旁的王四云似乎看出了名堂:“王队长,这是啥玩意儿?”

“宝葫芦啊!”王季冰使劲地摇着。

“不是什么宝葫芦吧?我到公社卖菜时,见过的那玩意儿,好像叫什么——电话。”王四云终于想了起来。

“电话?电话是干什么用的?”王季冰一脸困惑。

“就是同远处的人联络用的,也算是个宝贝!”王四云半开玩笑地解释。

“啊,你这不是骗我们吗?”全场的人哄笑起来。

王季冰越想越不对劲,抱起电话,灰溜溜地离开了集体食堂,跑到队伍找儿子去了。

第二天下午,他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村里。见人就鞠躬:“对不起,我真是鬼迷心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