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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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小康要素值千金(3)

兆庆的消息是灵通的,范抚洲打心里不服气,腾州的利税高,靠的是老祖宗留下的青山,投资者赚得多,群众没赚到多少钱。兆庆区在外发展光伏产业,靠技术创新,分配方式是多劳多得,哪户人家也赚了十几万、二十几万,甚至三五十万,盖楼买汽车,不用贷多少款。要讲房地产开发和引进制造业,兆庆山清水秀,交通发达,比腾州的条件好得多。他组织区委讨论,也准备引进制造业,搞房地产开发,一种外销,一种本地购买,他们请设计院设计了几种楼型的图纸,发动群众提意见,看大家喜欢哪种户型,还顺便了解群众买汽车的意向,准备帮助联系相关汽车公司,集约购买,省钱又便于售后服务。户型、车型选定后,范抚洲特意请捷舟来兆庆指导。

捷舟兴致勃勃地赶来参谋。在山川里,范抚洲拿着图纸,每走到一处,便指着一面面山坡说:“这里劈掉一截山脚,可以盖两栋民族风格的大楼”,“那里劈掉一段山坡,可以盖几栋欧式建筑的楼”,“前边平掉十几亩水田,砍掉一片树林,可以建一个村镇活动的广场与停车场……”不知不觉,大家在指指点点中已到了山半腰。

捷舟拿着图纸,向山下眺望了许久,没有说话。范抚洲递上一瓶矿泉水,虚心请老首长指导。又沉默了好一会,捷舟终于说话了:“设计很好,可我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劲。马陵山区是生态唯一未被破坏的地方,但列为开发区后,腾州、延川、石门、达宣都在劈山造地,建工业园,腾州区对生态的破坏尤甚,按你们现在这个计划建设,这片绿茵茵的山川将开出无数水泥硬板地,盖起无数座水泥建筑,远远望去,就像锦绣缎上打了无数补丁,损坏环境优势。我搞过多年国防工程,深知大山表层的形成经过了多少万年的风化结构过程,内部构造严密,挖掉了下边,动摇了基础,遇到暴雨,容易出现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整个市镇被砸进去的先例屡见不鲜,你这个区两百一十多万人口,每户买一两辆汽车,得添四五十万辆,那时,你这个山川,可成了汽车的海洋,尾气噪音,将使这里的鸟语花香大打折扣……中国人也包括世界人,有两个梦想,一个是实现现代化,人人拥有楼房汽车;一个是森林花丛中有个小院,过上田园诗般的生活。”

捷舟的话,寓意深刻,随行人员听得认真,回来的路上,大家静静地思考,没有人说话,盖楼、买车的事,暂时停了下来。

柯梦华也听说了兆庆盖楼买车的打算,他和区政府的领导商量:前年,我们的经济压倒了兆庆,没想到去年让他们赶了上来,这几年春节,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群众的文化工作走在了他们前头,这次盖楼、买车,我们更要压过他们。他和区里几位领导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的考察,做规划,从矿山抽出专业队,帮忙劈山脚,平整川道,搞好三通一平,他们从设计院请来最好的设计人员,设计出各种形态的高楼,还出台优惠政策,针对本区的建筑业,水泥只收成本价。

到了秋天,腾州区政府四周的楼房已盖到三层。区政府还派出得力人员到几个汽车集团公关,半年多的时间,有二十多万市民、村民用便宜价格,买回了崭新的小轿车,市政府发文,表扬了他们扩大内需、促进消费的经验。区政府附近的街上、道旁停的汽车,一排接一排,长长的,前望不到头,后看不到尾。上班时,水泥厂工地上车辆停了一片。初开上新车,谁都当宝贝,高兴地开着四处兜风。由于车辆多、道路挤,不少人开到兆庆显摆,兆庆人投来羡慕的目光,不断有人向政府建议:“我们也要盖楼、买车,不要被腾州人压住。”

腾州人则要求政府拨地建车库,修停车场,扩展道路。区政府靠开山坡、占农田,填湿地和河湾,挤出六十多万平方米的土地,满足有车户的要求,但仍然杯水车薪,道路拥堵。两个区的政府都面临着来自群众的压力。

仲秋的一天,捷舟专程去了趟兆庆,他同前来迎接的范抚洲说:“八月十五马上到了,有三天假,这次来,想住两天,晚上能不能找几位当年管过民兵预备役的老干部聊一聊?”

“没问题,他们也念叨着要见见您呢!”范抚洲说。

傍晚,空中乌云密布,电光闪闪,下起了暴雨。捷舟和范抚洲请来的几位老熟人在招待所的食堂里,把酒闲话。大家回顾了多年的友情,忆起当年组织民兵建设的一个个细节,叹息着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无情。两瓶当地“牛头牌”老酒已经见底,捷舟举杯说:“再过几年,我该退下来了,这段时间,封雷一直在动员我退休后到政协继续发光发热,最近抽空看了不少书,这次来,想同你们谈谈体会……”

话没说完,街上响起了应急民兵分队紧急集合的号声。

“出了什么事?”已退休的老预备役团政委望着窗外的暴雨问。

“不能陪你们了!”范抚洲披着雨衣进屋,抖了抖身上的水说,“腾州区三处山体滑坡,一处泥石流,把新盖的两栋楼埋了进去,市里来通知,要求我们派应急分队火速救灾。”语音刚落,他已消失在滂沱之中。工兵团陈团长披着雨衣赶到。

“伙计们,不能陪你们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工兵团已经集合,我要跟他们去救灾。”捷舟要过雨衣站起来。

“这里的地形我们熟,指挥救灾有经验,一块去给年轻人参谋参谋吧。”老区长、老预备役团长、武装部长一起跟着出了门。汽车在大雨中颠簸了两个半小时,赶到滑坡现场。雷电闪耀下的景象,令人震惊,巨砀山的半边山坡滑了下来,在老石料场上建起的停车场被埋在土石下,山洪冲向山体东端的凹处,携带着山表层的泥土、碎石、林木,形成一股泥石流,倾泻而下,两栋楼房被埋住,上百亩庄稼被淹没,滚滚的泥浆越过原野,已冲入川中的两个村庄,五个区的应急分队,有的在围堰挡水,抢挖埋住大楼的泥浆救人,有的组织两村群众紧急转移。

拂晓,雨停了,两栋楼的泥石被清出,因为是新楼,只搬进去七户人家,二十六口人,全部遇难。广场上,被转移出的群众,走出临时搭起的帐篷。市领导带着工作人员在给他们发放食品,一位老大爷打来两碗稀饭,招呼小孩子喝。

“老哥哥!孩子爸妈到哪里去了,让你来照看他们?”捷舟走过去打招呼。

“唉!”老汉叹了口气,“儿子得了肺癌,媳妇在医院里照料他呢!”看到捷舟像个官,几个村民围了上来:“这几年,我们腾州的经济是发展快了,但怪事也多了,癌症、血液病过去很少听说,现在每村都有。”

“是不是空气污染的原因啊?”一个年轻人指指水泥炉上的浓烟问。

大家仰面观天,几股浓烟滚滚地冒着,在空中弥漫,刚才因暴雨狂风露出的蓝天,又布满了雾霾,空气中有股怪味。

“我们团这两年发病率也比过去高多了,经化验侦检发现,饮水和粮食中汞、镉、砷等超标达几十倍。驻在重污染区的分队,不少战士出现了骨质疏松的现象,跑五公里都有骨折的。”参与救援的防化团孙团长私下拉着捷舟汇报。

封雷的话再次映现在捷舟脑海,他自言自语着:“西方国家在工业化进程中,造成过严重的污染,中央领导强调过,我们绝不能重走他们先污染、再治理的路子。”

第七十六节辟蹊径别开生态路

安排好救灾部队的工作,捷舟离开腾州区,路上他和同车几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各自陷入思考。汽车在乡间简易公路上行驶,中途猛地一个刹车,原来几个老人躺在路中间睡着了。

捷舟一行跳下车问:“怎么睡到路上了?”

三位老汉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昨夜大雨,怕村民房子漏水,我们几个管事的巡查了一夜,之后,到田里看看水情,发现地里没事,就躺在这里睡着了,没成想,大雨刚过,就有车来。”

“这么大的村子,只你们三人管事啊?”捷舟指着路边一个大庄问。

“唉,年轻人都到工地打工了,村里仅剩‘三八六一九九部队’。”一位姓巫的老汉回答。

“什么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队’啊?”捷舟觉得新鲜。

“咳,这可是全国叫响了的口号啊,三八指妇女,妇女节是三月八日;六一指儿童,儿童节不是六一吗!九九指老年人的重阳节,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年轻人外出,村里只有年龄大的妇女、儿童和老人留守,我们仨算壮劳力,一个人六十三,一个人六十五,一个六十九岁了。”

“噢!”捷舟唏嘘着,“这么多田,妇女、孩子和老人们种得过来吗?”

“能啊,无非累点,不过,现在种田也省劲了,下种有播种机,收获有收割机、脱粒机,除草有除草剂,一年只需播几次化肥、喷几次农药。”一个老汉走过来回答。

“那田间管理呢?”捷舟问。

“苗黄了,施化肥;生草了,喷除草剂,不用怎么管理。”老汉回答。

“施多少化肥呀?”捷舟问。

“一亩地八九十斤吧!”老汉答。

“除草剂呢?”捷舟问。

“一年喷两三次。”老汉答。

“过去不用这么多吧?”捷舟问。

“过去没有除草剂,只能锄草,起初,一亩地也就用两三斤,现在草长了没人锄,便加大了除草剂的使用量,化肥也越用越多。”

捷舟蹲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攥了攥,惋惜地说:“你们看,土质板结,有机质太少了,专家们说,现在土壤的有机质还不到百分之一,这都是过量使用化肥农药引起的。解放初期,一公顷地只用八斤左右化肥,现在增加到八百六十八斤,足足增加了一百倍。”

“过去是这个数,这两年又增加了。领导啊!看来你懂行?”老汉也跟着蹲了下来。

“我懂什么!都是向专家们学的,这化肥、农药用多了,土壤里的镉、铁、铜、镍、铅等重金属就多,其他一些有害物质也多,酸化了土壤,毒化了粮食,还污染了水源,从各个角度损害着人们的骨骼和内脏,这种状况不能再持续下去了。”捷舟沉痛地说。

“这些道理,我们也听到过,现在的病是比过去多了,但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老汉说。

“有个农业研究所搞过绿色循环农业试验,比如养牛,一亩地的秸秆,足够喂一头牛,而一头牛的粪便,足够一亩地的有机肥,他们试验的结果,产量比用化肥少不了多少,而且改良了土壤,减少了污染,有益于人们的健康。你们养点牛,改用有机肥不好吗?”捷舟问。

“哪有劳动力啊!村里老的老、小的小,牛是大家伙,摆弄个牛,没个壮劳力不行。”老汉回答。

“你们看,田埂上堆着那么多秸秆,不能喂牛,就得烧掉,还得污染空气。”捷舟感叹起来。

“唉,烧的时候政府也来干预,说把飞机的航线都干扰了,只能夜里偷偷摸摸地烧。”老汉也跟着感叹。

“让打工的回来两个养牛不行吗?”捷舟自语着。他一转身,看到路边的庄稼郁郁葱葱,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山脚下有块地的农作物黄黄的,又矮又细,芽叶上虫咬的痕迹清晰可见。

“老哥,这块地是不是贫瘠?庄稼长得不好啊!”捷舟关心地问。

“嘿,嘿,嘿,嘿!”纯朴的老农吭哧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借口,只好实话实说,“那是种来自家吃的,没施化肥和农药,也没用除草剂。现在都说农药、化肥用多了,对人有害,我们只用农家肥,其余什么也不用,就没害了。城里不少人来出高价买,我们没舍得卖呢!农村人没钱,病不起啊!”地方干部尴尬地笑着,捷舟同老农握握手说:“谢谢你们的诚实、率真!”

话刚出口,前面路旁的村口,传来一阵喊声:“爹!孩子中毒了。”两个中年妇女各背一个孩子,往马路上跑来。对话的老汉站起来,高声问:“儿媳妇,孩子怎么中的毒?”

“几个孩子在菜地里打赌,比赛吃西红柿,嫌味道酸,就吃黄瓜,嫌发涩,又吃起了豆角,比赛没结束,嘴里冒起了白沫!”中年妇女喘着粗气回答。

“唉呀,那西红柿刚抹了催红剂,黄瓜刚抹了催长剂,豆角已打过十一次农药,怎能让他们去吃啊!”老汉埋怨起来。

“不是没看好吗!”儿媳妇辩解着,“已经给120打过电话,救护车一直没来,在家灌了几次水,也没起作用!”

“呜呜、呜呜、呜呜……”一阵警笛声传来,眨眼工夫,救护车开到了跟前,医生跳下来,几个中年妇女忙着把两个孩子往车上抬。

医生问:“是什么中毒?”

老汉答:“可能是农药,催红剂、生长剂、乐果……”

“爹,主要是吃了豆角!”中年妇女忙着纠正。

“啊!那是十一种品牌的农药呢!”老汉着急地说。

“都是些什么农药?我们得取样化验,才能对症治疗。”医生焦急地问。

“唉,有点阵氟氯氰菊酯、功卡高效氯氟氰菊酯、田园农博士毒氟磷、中保克毒宝吗啉胍、哒螨灵……”老农一件件地数着。

“谁让你们打那么多的?”医生着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唉,看到虫多着急,就打呗!”老汉嘟囔着。

“那抹催红剂、催长剂干什么?”医生拿个样品问。

“为了红得快、长得大、颜色好,这城里人买东西,不是讲究外面好看吗!”老汉猛然意识到,医生也是城里人,跺了跺脚说,“唉,这样种菜、种庄稼不是害人嘛!可是没办法,我们也得卖钱过日子啊!”

医生带着农药标本,拉着三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走了。三个老汉回过头,看到站在那里帮忙的捷舟等人,想想他们也是城里人,一脸愧色。

“老人家,也不能全怪你们。我们能不能想个办法,少打农药、少施化肥?”捷舟问。

“有什么办法呢?”仨老汉满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