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前辈来了？”捷舟趁机拉着王副书记说，“乡亲们，天不早了，动员大家回去吧！剑超说了，将来矿石和用工还是首先用本地的，乡间修路的钱，他补上。工厂改制有没有漏洞，查清后给大家答复。”
大家听后，觉得只能先这样，纷纷出去劝回自己的乡人。村民走了一部分，留下的代表和市民与工人，还是围了一层又一层。
捷舟从剑超的诉苦中受到启发，他想：“要稳住今天的局面，不让大家把心中的烦恼讲出来是不行的。”
这时，外边匆匆挤进几个人来，走在前边的程峰喊着：“乡亲们！借个光，我市着名华侨程宝华老先生来参观机械厂了，麻烦大家让个道！”
“程宝华！”上了年纪的乡亲，谁都熟悉这个名字，围着的人们让开了一条道，银髯长飘的程宝华从车里走了下来。
第六十九节改弊端同奔富裕路
程宝华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捷舟、王副书记慌忙迎上去：“程叔！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多年不见，捷舟抢上去拉住程宝华的手，分外亲切。
“秋末了，到了我这把年纪，这个天气是不该回来的。可是，西南有个项目，我家兴东拿不准，汉卿又捎信让我得空去看看，我这条老命，可是当年汉卿拿虫草、发菜换来的，这个情不还，心里有愧啊！”程宝华抖着雪白的长髯哈哈笑着，董运承、刘文进等几个大款闪在身后。
“老先生不顾年迈，登上了我们的塔拉雪山，把项目定了下来，又提出要回乡看看铁矿，我们刚刚从矿山过来。”站在程宝华身旁的一位中年人忍不住插话。看到众人投来陌生的目光，随行的曹诚学副局长赶忙介绍，“这位是祖国西部康青州的何副局长，他陪老先生从那里过来。”
“这次送程老先生返乡，真开眼了，沿海地区的发展，可真是日新月异！”何副局长一脸羡慕。
“院里怎么这么多人啊？”程宝华问。
“来上访的！”王副书记面露愧色，转身喊道，“乡亲们回去吧！来客人了！你们反映的问题，政府会认真研究的。”
程宝华伸手拦住：“难得和乡亲们一见，在一起坐坐好吗？”
“剑超，招呼人搬些凳子来！”捷舟示意。
在两人张罗下，食堂的凳子很快搬了来，大院里，人坐得满满的。
程宝华坐在中间的一个方凳上，他捋了捋长须道：“前些日子身体不好，二十年没回国了，这次回来，看到这变化真乃翻天覆地！听到的意见也真如水滴油锅，叭叭作响！这是为什么呢？”他困惑地向周围扫了一圈。
“是啊！大家不是都有意见吗？今天干脆开个诉苦会，都讲讲！”捷舟高声喊道。
“当着外宾的面，不合适吧？”王副书记提醒。
“程叔是自己人，不是外宾！再说了，真有家丑，也不怕外扬，大家有话，尽管说！”捷舟向王副书记使了个眼色，让他打消顾虑。
“现在，国家的GDP在增长，厂里的效益在提高，可我们的工资每月只有九百元，和创造的利润不成正比啊！”一位工人不满地站了起来。
“现在，金融、石油、电力等行业，普通职工的月薪都是我们八九倍，管理层的年薪，个个在几十万、上百万啊！没看到他们多付出什么劳动！”更多的工人喊道。
“我们农民工的待遇更不行，同样的工作，比城里人要少拿好几百元，集体住个工棚，一月还要交二十元房租！”农民工也诉说着不满。
“就这点钱，还经常给打白条呢！”村民们跟着喊起来。
“董运承为了吞并剑超的机械厂，把打白条的事嫁祸于人，撺掇我们来闹事！”几个年轻人懊恼地挥起了拳头。
“矿山是国家的，矿石在我们的土地、山林下边，凭什么让董运承、刘文进这些人每年几千万、几千万地赚，而我们去打个工还常发白条！”王同林怒道。
“怎么董总，你也说说？这群人中，数你没意见吧？”捷舟推了推身边的董运承。
“说说就说说！”董运承忽地站了起来，他向人群鞠了一躬，“若说意见，我不比大家少。大家知道，改革开放后，我是第一个赶集卖油条的！”
此言一出，院里的老年人叽叽喳喳地回顾起来：“没错！他家祖传的手艺，把油条卖火了，又开饭店，成了我们这一带第二个富起来的人。”
董运承顿了顿，接着说：“我们这个矿，当年程老先生没办起来，乡镇办企业时，搞起来了！但不久，钢铁生产过剩，没有销路，又下马了，放在那里几年，机械快锈蚀坏了，乡镇要廉价出售，广告到处发，可总是没人要。后来，乡长找来，先把我夸了半天，几顶高帽戴得我虚荣心起，狠了狠心，砸上所有家底，又贷款六十万，把矿买了下来。头几年，销路不行，银行月月催要贷款利息，我还不上，卷铺盖跑了出去，几个贷款担保人被逼着代交利息，大家气愤地把我家的房子卖了顶债！”
“有这回事！”村民们回想起当年银行的举措，又气愤、又同情。气愤的是，逼担保人交利息；同情的是，他们也是没办法，自己经手贷出去的款，不按时交息还本，也得挨罚。
“后来，国家的房地产开始成为产业，钢铁价格上升，我这个矿的利润节节攀高，我还清了贷款，赎回了祖屋，刚有几天好日子，这麻烦就来了！”董运承继续说道。
“你一天吃香的、喝辣的，趾高气扬，有什么麻烦？”乡亲们闻言大为不解。
“当初，乡镇企业办矿的手续不全，再加上这几年强调环保、绿化、保护耕地，我得天天跑土地局、环保局、税务局、地矿局、工业局、公路局、农林局……见个办事员我也得点头哈腰，递烟请酒，送红包……”董运承似乎想到了什么，掏心窝的话戛然而止，他扬起手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真浑，人前装了孙子，回身想装装大爷，出口气，这不，把气全撒在了职工和老少爷们身上……”
全院子的人都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想到，这位吆五喝六的大款，也会有这么多牢骚和难处！
“最近，我想弄点资金，到外地发展，一时凑不齐，给大家打了白条，我看剑超在政府那边办事比我灵，想把祸引到他那里，我真混账！”说完，董运承向众人深深一躬。
“我灵什么啊！我比孙子还孙子……”剑超两眼瞪着董运承。
“别说了！”王副书记怕剑超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忙站起来阻挡。
“不要拦，现在是倒苦水，大家有什么说什么，免得憋在心里！”捷舟劝道。
“我知道，现在不少人仇富仇官，有些干部确实贪污受贿、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但是这毕竟是个别的，干部也有干部的苦衷！”王副书记也诉起了苦，“大家不是对吃喝风特别反感吗？干部们乐意吗？我今天中午最少要五个饭局，省委副书记带的工作组、省人大的工作组，原计划要我陪，今天碰上程宝华老先生回乡，县里也得摆一桌吧？还是我陪。大家来集聚的消息早报到省里了，根据省里赵勇书记指示，市里来了工作组，也要我陪啊！刚刚接到信息，财政部一位司长从我们县路过，我们今后要人家支持，也得一桌饭吧？又是要我陪！酒喝少了，显得不真诚，菜吃少了，被视为是应付。大家想想，这五桌下来，上万元进了肚里，这血压、血脂、血糖还指望降吗？”
“叮铃铃……”手机响了，王副书记打开，递给身边的人看看说：“夫人来信息了，别喝酒、少吃菜！这办得到吗？”他呷了口茶水继续说，“大家对受贿收礼深恶痛绝，有的干部实在胆大包天，但是我敢说，绝大多数干部没这个胆量、没这个条件，只是收礼之风较为普遍。大家知道，我在四个乡镇当过领导，又在城关镇，县教育局、农牧局办公室工作多年，熟悉人很多，乡下的朋友来了，提篮大枣、鸡蛋，背包蔬菜、瓜果，是常有的事，哪天不来三、五个人？城里的人，过年过节也不乏提瓶酒、拿个红包上门的。来托办事的，不管你怎么解释，如果铁了脸让他提走，他会骂你无情无义，把鸡蛋摔在我家门口的人确实有过，这么多事，我能办得过来吗？我家有三间房子，女儿在青岛上学，家里只我老俩口，这么多东西，我哪里用得着！房子是放东西的，还是住人的？我也想清清廉廉做事，曾想办法把农民兄弟送的东西，赠给城里人，把城里人送的东西，赠给农村人，把双方的礼品交换一下，可哪有这么多时间啊！这潜规则、人情风真是害死人！”
“想不到他们当领导的也有怨气！可仔细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人群悄悄议论起来。
“什么潜规则啊？门口贴张条：‘拒带任何礼品’！带进门的，不管萝卜大葱还是黄金美元，一律扔出去，这股风不就刹住了吗？”宫义男边喊边从外边走来，甄玉望紧跟在身后，显然，他们已在人群外听了一会儿。
“是义男、玉望啊！”程宝华热情地站了起来。
“程叔，听说您来了，我们特意从盛丰赶来看您！”两人走过去，动情地握住程宝华的手，“多年不见了，您还是这么硬朗！”
“唉！不行，老了老了！”程宝华撩起雪白的长须，让俩人在身旁坐下。然后，又转向众人说，“古人讲，不患寡而患不均，听了大家讲的，我明白了，大家生活好了，意见反而多了，是因为收入差距引起的。”
“这发展经济，就是要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如果不是他们拼命发展，哪来的GDP快速增长？哪来这些年的飞速发展？”甄玉望忙着为老人解释。
“经济发展是大家辛勤劳动的结果，我们搞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能有的人太富，有的人太穷！”宫义男反驳道。
“那也不能再搞平均主义吧？”甄玉望回敬道。
“不搞平均主义，也不能贫富悬殊过大，我们的政策是先富带动后富。基尼系数也就是说贫富差距，要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捷舟赶忙劝解。
“就你会当和事佬！”俩人几乎同时不满地瞅着捷舟。
“捷舟讲得对，分配有两个层次，我在一份资料上看到，在初次分配中，市场经济成熟的国家，劳动者工资总额占GDP比例的分配率，普遍在54%~65%之间，欧美大约在55%；南美洲平均38%；菲律宾、泰国是28%；非洲国家都在20%以下，而我国……”程宝华眯着眼睛，仰起头思索，“看我这脑子，怎么记不起来了！”
“程伯，我国是8%！”捷舟私下提醒。
“噢！对、对，是8%！”程宝华肯定地点点头，“这第二次分配，也就是国家的财政收入，用于改善民生，提高城乡居民基本生活保障和福利水平的保障。西方国家普遍是35%~50%的比例，一些中等收入国家的比例在20%以上，而我国仅占财政支出的12%！”
“这太少了，一定要改革，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绝对不能再比他们低！”宫义男听到这里，大为不满。
“怎么改？”甄玉望怕他出平均主义的歪招。
“有办法！正在研究呢！”捷舟赶忙插话。
“老说在研究，可到现在也没出招，我看拿不出双赢的好办法！”工人们议论起来。
“会拿出好办法的！不过因为这个问题涉及的因素很多，需要稳妥。据我所知，党中央和各级党委、政府，对这个问题高度重视，已经进行过广泛的讨论和酝酿。共产党领导的政府，能把经济发展上去，自然有搞好分配的办法。”捷舟极力劝慰着人们。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别吹呼，说说看！”人群中的不满声喊得更高了。
“缩小分配差距的讨论，我也参加过几次，那就根据我的理解，给大家聊聊！”捷舟顺手把自己刚才写的几个办法递给程宝华，站起来道，“缩小收入差距的第一条，是要素分配按比例，企业的生产和运作，由资金、科技、管理、劳动等要素组成，赚了钱，各拿多少，应该有个科学合理的比例，不能资方太多、劳方太少！”
“这个办法行！”老工人柳元兴点头赞同，“我们的工作尽心尽力，厂里的效益不断提高，业主每年收入几千万元，管理层年薪几十万元，可我们只有万把块钱，这与劳动价值不成比例。”
“是啊！矿山的收入这几年比企业高得多，而我们的收入更低，应该是公司创利高了，我们收入也高才对！”矿工们齐声附和。
“是的，我讲的按比例分配，就是指国民经济收入提高多少，企业收入增长多少，劳动者的收入也就提高多少。财富是大家创造的，投资者、管理者、劳动者之间有个恰当的比例，分配才合理，企业才会有个和谐的环境！”捷舟拍了拍剑超的肩膀继续说，“大家和睦得像一家人，工作生活得才舒心。”
“国外是怎么做的？”剑超心有所动，诚恳地向程宝华请教。
“刚才讲到了，劳方的比例一般在54%~65%，而我国只有8%！”程宝华顺口答道。
“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应该比他们高。我带头把职工的工资提高上去，他们的工资随着企业的发展而升降，大家才能真正同舟共济！”剑超痛快地表态。
“和工人比，我们的年薪是高许多倍，做的工作也不一定比他们贡献多，应该减；但是，不少行业年薪比我们还高许多倍，他们的贡献也不比我们多，与他们比，我们心理又不平衡！”机械厂行政经理主动谈起自己的想法。
“这是行业间的收入差距，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计算其工作效率所创造的价值！”捷舟说，“即你的劳动能创造多大价值，就和相同类型的人拿一样的年薪！”
“你这个经理，就是过去的车间主任，虽然比我们多操点心，但这个活，我们老点的员工，多数都能干，可是，却拿我们五六倍的工资。”工人代表不满地埋怨道。
“那我还不如基金行业的职员工资高呢！他那个活，我能干得比他们好！”部门经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