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几声晨鸡打鸣把捷舟从睡梦中惊醒，他翻身跃出草堆，来到室内墙角，把一只头盔大小的砂锅放到三块石头垒的灶上，从门外铲来一锹积雪，放入锅中，又在神龛供桌下掏出火镰、火石、火引，一手攥紧火石火纸，一手用力来回用火镰敲擦，只见火星四溅，终于有一个火星落于火引上，捷舟放下火镰、火石，拿着火引轻轻吹拂，火引的灰头慢慢点燃。捷舟收起双唇，鼓起两腮，用力一吹，舌头又迅速把口一堵，火引顿时燃起摇曳的火苗。捷舟顺手抓过一把枯草放到砂锅下点燃，熊熊的火焰热化了锅内的冰雪，给寒庙带来丝丝暖意，不一会儿，水沸腾了起来，捷舟转身提起讨饭的破竹筐，把筐中的一点剩饭野菜根倒入锅内。煮过两个沸点，捷舟从窗台上取下黑瓷碗，用两片破布垫着捧起砂锅，把熬好的汤倒入碗内，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饭后，他挎上讨饭筐，拽上打狗棍，又带上那把挖野菜的小铁铲走出庙门，一路小跑，直奔北山脚下的土地，顺着地边的堰埂细细地寻找起来。也许老天有眼，也许赶上了运气，三个小时过去了，正当捷舟累得两腿发直，饿得眼冒金星时，一个田鼠洞出现在他的铲下，他精神为之一振，忘记了饥饿，顺着洞口一直挖下去，越挖越远，越挖越深。捷舟头上冒着热气，解开扎破棉袄的绳子，奋力地挖啊挖，鼠仓出现了，眼前的景象使捷舟惊呆了！铁桶大的鼠仓内储存着谷子、松子、山核桃，一群田鼠惊恐地在洞内乱蹿，几十只刚刚出生的小田鼠眼睛还未睁开，挣扎着寻找逃走的妈妈。“唉！我如把粮食取走，这群田鼠怎么办？小田鼠怎么办？”“它们要度过春季才能再找坚果呢！”“这可是它们赖以活命的储粮啊！”捷舟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眼含热泪。他从附近搬来一块石块把鼠仓盖了起来，又在上边培了一层土，仍怕被别人发现，便去薅了些杂草盖上，看到鼠仓上边的地貌与周围没有两样，他才轻轻地离开。这时奇迹出现了，十几只成年田鼠在他脚前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他，不住地向他点头，一只锦鼠跃上他左脚，咬住他的裤角，直往后拖。捷舟抱拳拱手说：“对不起，诸位鼠弟，打扰了，你们回去吧！”可是群鼠一动不动，锦鼠还是想拉着他的裤角走，捷舟好奇地跟它向前走了几步，锦鼠用双爪在地下刨起来，捷舟在它刨的地方铲了一下，一株野栌株根露了出来，这是当地一种能食用的野生植物，十分稀缺，根和叶都能吃。看到这根又白又大的野栌株根，早就饥肠辘辘的捷舟顿感饥饿难耐，他双手拔出，在衣袖擦了几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群鼠似乎很满意地离去，只有那只锦鼠蹲在他跟前一动不动。
“啊！群鼠是不是在向我表示谢意？”
“这只锦鼠是不是有特殊灵性？”
捷舟想到这里，双手把锦鼠轻轻捧起，锦鼠纵身跃入他的破棉袄内，依偎在他胸口。捷舟怀揣锦鼠向附近村落走去，准备到前边的村庄讨点吃的。走着走着，怀中的锦鼠噌地跃出怀抱，在地下刨起来，“莫非地下有什么吃的？”捷舟拿出小铁铲试探着在地下挖起来，竟找到了两根大山药，一根足有二斤多重。
“哈哈！这足够两天的吃食了！”捷舟把山药铲成几截装进讨饭筐内，爱怜地把锦鼠捧回怀中，抚摸着它茸茸的长毛说：“锦鼠啊锦鼠，你真有情有义啊！是不是今后愿意跟我在一起？”锦鼠伸出头向他轻轻点了两下，又缩回怀中。从此，锦鼠引导捷舟在田野里找到不少深埋地下未冻坏的红薯、芋头，减少了饥饿的日子。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再寻些有营养的东西。古庙西北十几里的桐峪沟有一个百丈崖，沟深草杂，如刀削斧劈，人迹罕至，悬崖半腰石缝中长出一株大树，已逾千年，有四五对鹞子、喜鹊在树上做窝安家。这天，捷舟进山寻找野味，来到崖下，望着古树琢磨：初春，正是山鸟孵蛋的时候，若能上去，摸下几十个鸟蛋吃，可长不少体力……可是，这么高的悬崖怎么能上得去呢？锦鼠好像看出了捷舟的心思，“腾”地从捷舟怀中跳出，四爪沿着光滑的岩石飞速向崖上爬去，一袋烟的时间就爬到了崖顶，又倒过头来，像飘荡一样从崖顶爬了下来，望着这番敏捷的动作，捷舟顿然省悟，他揣起锦鼠，一路小跑，回到古庙，庙中有十几条细长的牛皮绳，是附近村落修桥抬巨石时用的。捷舟把这些绳索扛到岩上，系结一起，让锦鼠抓住绳头往崖下放去，从古树的一侧放到谷地，再把手中余下的一段向古树的另一侧用力扔下。遇到被崖石托住的地方，锦鼠迅速爬过去拨拉下来，眨眼时间，绳索便从古树上挂到地下，捷舟把垂下绳索的两端结在一起，搭起了一条攀岩的软索，捷舟手抓双绳，足蹬崖岩，慢慢爬到了古树粗壮的大根上，伏身下望，疾风嗖嗖，山鹰低旋；仰视高空，见古木参天，枝条苍劲，一根下垂的树枝上拴了一根豆粒粗的铁丝，枝干的底部被砍出碗口大一道深槽，几只老鼠正在木槽急促地咬噬着，捷舟爬到跟前也浑然不觉。“它们为什么吃得这样起劲？”捷舟伸手摸了一下，见树干被砍处已被香油和蜂蜜浸透，群鼠贪食，狂噬不止。铁丝的另一端系入树根南侧的一丛灌木中，他扒开枝条看到里边隐蔽着一个溶洞，竟然发现洞中有一老者，鹤发童颜，银髯长飘，双手和两脚被捆在身后，一袭长袍罩住全身，覆于地下。老人之前三、两步处，两个女娃也双手、双脚捆于身后，一个绿衣、红裤，刚刚会走；一个粉衣、绿裤，黑髫下垂，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的年纪，这三个人又被三根绳子紧紧拴在连接树干的铁丝上。如果老鼠噬咬再持续一夜，这根下垂的枝干将断落崖下，洞中的三人会相继坠崖毙命。
“老爷爷，您是菱湖老人吧？怎么被捆在这里？”捷舟诧异地问道。
“嗬！你认识老夫？”老人惊奇地问。
捷舟讲清来历后，老人叹了口气说：“我和这两个女娃，危在旦夕，你进来了，也难出去，就什么也不瞒你了！”
从老人的讲述中，捷舟得知，洞中的绿衣女孩名叫夏雨，粉衣女孩名叫秋霜。那天，菱湖老人从草庵遁逸后，心知自己很快会被找宝的人盯上，遂从窦婶家接上两个孩子进山隐居。谁知，百密一疏，灵山几个土匪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踪影，趁菱湖老人外出，悄悄把迷药下到他们的饮水中。老人不知就里，饮后昏迷，被他们擒拿。匪徒动用各种刑罚，百般折磨拷问，逼其交出宝图。老人不为所动，土匪把三人塞进洞中，捆绑结实，然后用几根粗铁丝拴到古树下垂的枝干上，用斧头把树枝干砍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倒入蜂蜜香油，放上一种专门训练过的老鼠噬咬，企图用这种办法消磨老人的意志，逼他说出机密。眼看树干的口子一天天加深，老鼠咬在树干上比咬在心里还难受。匪徒每晚来逼供一次。昨天，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还威胁他们：“如果说了，立即放了你们，如果再不说，明天晚上你们就要同这根树干一起去见阎王……”
今天是树干即将被咬断的最后一天，估计傍晚匪徒们又会来，想不到在这节骨眼上，捷舟闯了进来。
捷舟顾不上多问两个孩子是老人的什么人，忙着为他们解开捆绳说：“老爷爷，有这条绳子，我们都能下去。”
老人连连称谢，捷舟利用上崖的绳子，把他们一个个放下了悬崖，最后自己也顺绳索滑了下去。四人蹲在地下，定了定神，捷舟又把牛皮绳上的结扣解开，拉扯着往回收。下垂绳索的一端快要接近树干时，被枝干上的疙瘩挡住，捷舟一用力，绳索滑到了下垂枝干的树条上，捷舟再一用力，“咔嚓”一声，整个枝干掉了下来，四人惊出一声冷汗，怔在那里。树杈上的鸟窝也摔了下来，一只幼鸟，伸着脖子探出头来直叫，捷舟爱抚地把幼鸟捧在手里看了看：“哎，是只鹞子，已开始长翎，快会飞了！”
捷舟要把鹞子放回窝里，又自叹道：“树枝断了，鸟窝摔了，按鹞子的习性，被人摸过的雏鸟，老鸟不再管了，可怜的鹞儿啊，没有了爹娘，没有了窝，该怎么办呢？”想了想，他把鹞子放进怀里，“还是我带回去养大吧！”
菱湖老人看两个女娃已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对捷舟说：“孩子，谢谢你救了我们！匪徒随时会来，我们快离开此地吧！”
几句话提醒了捷舟，他与老爷爷等三人作别，回到庙中。从此，他白天揣上锦鼠和幼鹞去乞讨、在野地里刨食，晚上思索抢天书的办法，间隙喂喂幼鹞和锦鼠，几天的时间幼鹞长出一身银灰色的羽毛，展翅可飞。乞讨路上，银鹞常空中飞翔，锦鼠也下地探寻，在深山野地找到的野核桃等食物，比乞讨来的还多。
眨眼时间，已到了抢天书的前夕。这天一大早，捷舟到田庄褚奶奶、章庄王爷爷、乔庄申大爷家讨了一圈。几位老人知他明天要参加抢天书，又是怜悯，又是高兴，有的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小米煎饼给了他两个，有的给了他两个难得一见的杂粮窝头，王爷爷还把准备用来换盐的鸡蛋给了他两个，褚奶奶特意找出针线，把他的衣服、鞋子缝补了一遍，捷舟高高兴兴地回到村里。
路过李逊家，他轻轻推开门缝，看到李逊正端着饭碗，喝小米粥、吃窝头，桌子上的菜碟里放了一盘煮蚕蛹，一盘咸菜，刚进门的姥爷、姥姥从包袱里取出两个面饼，一包牛肉递了过去；他又掉头跑到季述家半人高的院墙外，踏块石头趴上墙头，看到季述正在屋子里望着一桌子饭菜发呆，手中举着的筷子不知该先夹哪样为好！慈祥的娘指着一盘白菜炒肉片说：“述子，多吃点吧，我们家已半年没见过肉腥了，这是你爹今天卖了一担柴专门给你买的肉”。站在娘身旁的姑姑插话说：“还是先尝尝这碗麻雀肉吧，这是你姑父在山里转了几天才打到的”。姨妈指着桌子上的白面饼子说：“述子，去年冬天，我和你姨父吃了一冬天野菜，省下半小口袋白面，今天全拿来了，你好好吃一个，明天跑得有劲……”看着看着，捷舟心中不禁一阵酸楚，晶莹的泪珠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有娘该多好啊！”“有个姑姑该多好啊！”“有姥爷、姥姥太好了！”“我怎么什么也没有呢？”
他不忍再看下去，转身一溜小跑，回到庙中。难过了好一会儿，生火做饭。今天这顿饭对他来说也是少有的丰盛，煮山芋、烤红薯、熬山药，小米煎饼、杂粮窝头，特别是两个煮鸡蛋，捷舟几年都没沾过，已经忘了它们是什么味道。他用黑碗瓦片把这些食物一样样盛上，恭恭敬敬端上神像前的供桌，又点起三支草香，双膝跪下，虔诚地给神磕头，祈求保佑，他想起季述、李逊的条件，心中不免有些发怯……
敬神后，捷舟把饭食取下，先剥开一个鸡蛋把锦鼠和银鹞喂好，才饱餐一顿，躺在自己用杂草堆成的“床”上静静睡去。睡梦中，他梦见自己飞过了悬崖……又看到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天空好像落下了雨点，他觉得脸上凉凉的，睁眼一看，自己点上的报时香已快燃尽，锦鼠正用小嘴拱他的脸呢。
“咳！出发时间到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拍打一下身上的杂草，又生火熬了一碗粥，先喂饱了锦鼠、银鹞，自己忙吃了一个鸡蛋、一个煎饼和一个窝头，把余下的装在怀里，顶着满天星斗向集结的村落走去。锦鼠在他怀里卧着，银鹞飞上他的肩头，越过一个深沟大涧，翻过一座山梁，捷舟来到了出发地之一的村落——大箭头。远远望去，马灯闪烁，都是四面八方往各出发集结地送孩子的人流。
第八节抢天书各派收新徒
群星眨着眼睛，晨风透着寒气，人们静静地等待着雄鸡的第三遍啼鸣。
“喔喔喔——”雄鸡的叫声终于响起，整个山乡顿时沸腾起来！一群群孩子从四面八方向龙门崮下的石老坡沟奔去。捷舟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使出浑身的力气疾跑，路越走越陡，荆棘越来越多。走在前头的人声似乎逐渐多了起来，后边的追赶声也隐隐传来了。为了及早赶到，孩子们开始离开崎岖的山道，从各个山坡、从荆棘丛中、从嶙峋怪石间向目的地涌去。站在捷舟肩上的银鹞和怀里的锦鼠，好似懂得了这场竞争的意义，银鹞展开翅膀低空盘旋，锦鼠在山坡上来回探寻，相互用它们自己才懂得的语言商量切磋，为捷舟不断指引着好走的捷径，他很快赶到了前头。
东方慢慢泛起了鱼肚白，一抹朝霞渐渐出现在天际。捷舟回头一看，满山遍野的孩子从四面八方跑来，他是跑在最前头的一个，身后的季述是第二名，离他还有几百米的距离。季述身后是李逊，李逊之后，跟着张宏奎等一大帮孩子你追我赶，看到他们奋力追赶的样子，捷舟不由想起了昨晚在他们两家看到的一幕，心中顿时一颤：“季述、李逊的脚下，寄托着父母、姐妹、姑姑、姥姥、姥爷多少亲人的期望啊！”尤其想到季述娘那斑斑白发和期待的目光，捷舟犹豫起来：“我抢到抢不到天书，欢喜不欢喜就我一个人，季述、李逊抢不到天书，该有多少人失望啊！”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紧跟后边冲上来的季述看到捷舟突然慢了下来，大为不解，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了一眼，就在这时，李逊和后面的几个人也匆匆赶了上来，有两个猛然发力，纵身跃到了最前面。捷舟一看，是宫义男和甄玉望，也发力向前冲去。三个人几乎同时冲到“石躺躺”前，三只小手一起伸了上去，一本线装书，被三个人用力一扯，撕成三沓，每人拿着一沓惊得呆呆的。
捷舟不解地问宫义男和甄玉望：“你们城里人来凑这个热闹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