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包玉刚: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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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成功的道路(3)

有时吃完晚饭,爸爸给我们赠言,不但说一次,不但只向我们说,还对其他妹妹们、妹妹的男朋友们都是一样讲,他喜欢低调生活。

“陪庆,你很清楚,爸爸每天的生活方式极为简单,用传媒的话说,简直是太单调:每天早晨五时半起床,游泳20分钟和跳绳100下,风雨无阻。无论是在香港,在日本,还是在西半球,这是每天的必修课。早上梳洗后,看当天报纸及电报,知道航行在世界各地的船队和各地办公室详情。然后8时15分上班。[原来爸爸每晨10时就召开行政会议(operation meeting),关于公司的一切比谁都知道得清楚。]我比谁都早上班,领导人要以身作则。我的主要客户是日本人,日本人的商务应酬,喜欢在艺伎馆,这类似欢场的地方,我是很少去的,每次我以自己有早睡早起的习惯,请他们自己尽兴为由,为他们先付好娱乐费用,自己先告退了。”

的确,很多时候的晚宴,甜品还未到,爸爸已在10时左右站起来,向主人道别告辞。我们一家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自己做主人时,客人才刚放甜品进口,爸爸就毫不客气地站起来,把晚宴结束。

海文开始在公司工作时,先在商务部干,过两年后去机件部学习,然后到财务部、贸易部……跟随着前辈李伯忠姑父、潘先生、徐先生、张培明姑父等,从最底层做起,学习每个部门如何具体经营。爸爸觉得他学得越彻底,干起来越会对自己有信心。因为有实际操作经验,才能体会到每个环节的重要性。

爸爸对海文说:“你有法律背景,非常好,看起合约来一定很仔细。这是你第一件要做的,把每个租约都看一遍。你有什么看不懂的,去问你上司。”环球公司因为有不同国籍的工作人员,包括香港人、上海人、英国人、欧洲人、日本人等,所以开会和文章沟通的共同语言是英文,因此海文在日常工作中没有一点问题。其实英语对爸爸来说也很方便,每日行政会是用英语沟通的。来了香港三十多年的爸爸不能说广东话,和他属下人员沟通时常会发生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海文在香港工作了三年后,爸爸为扩大他的视野,送海文和我们一家到英国办事处。当时,航运业的经纪人都聚在伦敦。我们于1972年搬到伦敦,带着我们的一对儿女,尝试过没有司机、没有家庭佣人的生活。

4.到爸爸公司上班

我和海文在英国住了九年半,1982年回香港总部工作。1986年海文担任了公司主席。

1984年,爸爸跟我谈了一次话,他说想退休,希望在退休之前,我能成为环球航运集团公司的董事。我真有点犹豫。因为我当时自己开了画廊,展出欧洲19世纪的油画,这是我的爱好。在英国住了近十年,我学习的欧洲文化知识可以用得上。

但爸爸觉得我这样做既不赚钱,又要花精力和时间,不大相称,要我试试航运。

我点头答应了。向来喜欢独立的我,觉得身为长女终于也该顺顺爸爸的意思了。爸爸年纪大了,1983年又发现患了癌病,经过治疗后,确实常常感到很疲倦,早些退下来,可以减轻日常工作的压力。

爸爸在海文出门不在港时,带着我这位新董事,踏入大会议室召开行政会议。公司日常的行政会议是全公司各部门主管每晨必开的会议。

从早晨八点半走进公司,跟在爸爸后面走路,要跟上他的速度,我就像跑步,尤其是穿高跟鞋,更是吃亏。

在门旁立着的一位职员,爸爸经过他,拍拍他的肩膀,眉眼含笑地问道:“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

“谢谢包先生,我妈妈好多了,她已经出院了!”

“代我问候她!”

“谢谢!妈妈一直说要亲自来向您感谢公司给的慰问金,真帮了大忙!”

“你只要好好工作,就是对公司最好的回报!”

让我意外的是,开行政会时爸爸表情严肃,甚至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和他平时交际或放假时的表情,真可以说判若两人。话说得很直很硬,没有商量的余地。公司职员们似乎都像走进考场的小学生,个个正襟危坐,面露紧张的神色。

会议十时整开始,时间一到,该来的经理都到齐了,没一人迟到,也没有一人敢迟到。

首先由各个部门汇报前一天的工作情况,通报遍布世界各地的船只,前一天遇到的各种问题以及今天将用什么办法解决。我注意到,每个发言的人手里都有一样的笔记簿和电传(telex),一字一句、一板一眼讲得特别认真。

通过各地域各船只的电报机,把遇到的各种问题及时报告,如意外造成时间延误、水手发生不幸事故、机器出现故障、码头泊位不足以及其他天灾人祸,都传到环球公司在香港的总部,总部可以第一时间获得这些情况。而每晨五时,已有员工把所有公司内的新闻复印数份给公司各部的经理们。其中一份在早上六时整由司机送到爸爸家里。待他运动完了,可在早餐时或在上班车程上或快艇上阅读。当然每晨开运作会议时,爸爸是完全知道全球的重要新闻和公司各地船只的具体情况。他也充分准备如何质问各经理们在价钱上、支出和收入上的数据,连解决办法也早已胸有成竹。

总之,凡是已有解决方案的报告,一得爸爸同意,点头即过。凡是需要再三考虑的,爸爸仿佛压根不需要思考,立即一、二、三,说出自己的决定。他理解快,决策也快。有时有些经理报告啰嗦,问题繁琐,爸爸便向对方质询,一针见血,把很复杂的事情,化为简单清楚的选择,解决有方。于是每人都报告得非常简洁快速,会议虽有十几人的报告,但只用一小时或更少的时间开完。爸爸是无耐心,也无时间容忍慢吞吞的报告。难怪各位经理总很紧张,忙于把所有信息用最简明的文字作报告,如有漏掉,爸爸必然质询。

我注意到,爸爸不但走路敏捷,脑子计算数字也比一般人快。业务报告每日的船租价,有升有降,以美金定位。当他问及某船的租价单位,都是五六位的数字;业务部职员便要快速在计算机上计算,但爸爸面前没有一张纸,更没有计算机,他眼睛只眨了两下,便说:“我有了,你算出多少?”

真有些不可思议,数字报出来,常常是计算机都没有爸爸敏捷、准确呢!爸爸可以用心算到小数点后面两三位数字!

如果职员有错,爸爸便大声斥责道:“怎么可以计算错?!难道你去收钱时也告诉客户错的数字吗?”

当购买部报告价钱时,他往往还要求控制部的人向另一间供应商拿价格,如有大差别,他会质问职员为什么没有讲价。

控制部也要控制修船费用。为了控制成本,监督职员用钱一定要节省。

常常是汇报的人讲完问题,爸爸已经思考出成熟的解决方案,而且总是那么准确无误,有时候有一连串的问题出现,爸爸都能一针见血找出关键之处,一旦弄清楚哪一个问题先要解决,作决定也明确迅速,使属下都心服口服。

关于财务,只要讲到向银行还贷等问题,爸爸总是强调:“准时还款。一旦失去银行信任,就会直接影响公司业务的扩张。信誉建立不容易,是多年辛苦的结果,但破坏起来,可以在一天便做到。”

关于人事问题,尤其是聘用新船长,也特别注重训练。一般船长在环球工作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爸爸如有机会,会亲自上船会面、指导、查看,无论到港口外的船上,或船长上陆报到时都有渠道。

爸爸是没有节日及假日的,李伯忠姑父早对我说过,爸爸工作十分勤勉、事必躬亲,他不仅和每位船长见面谈过话,而且了解每一位船长对公司的贡献或错误,连他的家庭及个人学历、经历都相当了解。

至于对陆地上工作的职员,无论职位高低,只要尽责,爸爸一般都比较宽厚。一位端茶的女佣在公司工作了30年,与我熟悉后,她曾含泪向我表达了对爸爸的感激之情:“包先生不仅让我在公司工作这么多年,还帮我弱智的女儿找了一份工作,可以帮补家用。”

一位高级财务师对爸爸的评语是:“他虽然要求严格,但对我和我家人也特别关照。我是非常敬仰他的。”这位财务师至今还在公司工作,有30年了。

另一位现任中信公司的总裁,他每次看见我,都称赞爸爸严谨,当他30多年前在环球工作时,爸爸给他的训练至今难忘,管理方法也非常用得着。

船上的员工,60年代初是用香港人,70年代末,香港海员人工缺少,开始用菲律宾人。80年代大陆人才虽便宜,但没有多用,因为船长多是英国人,电机师是印度人,所以船员必须能听懂英语并用英语沟通。(但现在时代不同,船员英语培训也进步了。)

公司里的人员,来自不同国籍,只要是素质好和经验够,人事部便会采用。爸爸也不分“黑白”,照样要求严格,奖罚分明。

六七十年代我们在香港设有自己的船员学校,训练公司的船员。但到70年代末,工资剧增,香港人生活条件好了,不想出海离家的日子太长,生源大减。所以最后在80年代初,公司慢慢结束了培训学校,改为到市场上聘人,减低成本。

公司大方向的策划,是爸爸和几位董事商量,包括张姑丈、李姑丈、海文。但决定权总握在爸爸手里,一点不放。

爸爸中午午餐大多去应酬,有时叫我们一起前往,如不出去,便在办公室里吃工作餐。下午,爸爸必定要去各层的办公室里转转,时间不定。这样他对每个职员都有印象,也是在检验他们的工作。爸爸也强调运动。员工组织不同运动,如保龄球、篮球等,在周末举行比赛。

公司里不准抽烟。有一次,爸爸在办公室里巡视,恰巧有一位员工听到他脚步声,赶紧把香烟藏到抽屉里。精明的爸爸闻到烟味,停留在这职员的身后,声音严厉地说:“租船的合约要被你烧了!给我看,烧了合约你又如何赔偿?”职员非常狼狈,手足无措。

“你交不出合约要离职!”

那员工大声道歉。

爷爷在世时也每日巡视公司一遍。当然爷爷“巡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老人家慈眉善目,转一圈,这里点点头,那里微微笑,因为他随和、平易近人,很多老职员能告诉他一些事,这些事是不敢告诉爸爸的。爷爷最喜欢问财务部每日收入多少。当然爷爷虽然有他的大房间,但从不参加每晨的工作会议,因为会议里有各个国籍经理,是用英语开会。爷爷不会英语,所以没有参与。

有一个公司人人都知道的真事。

一个职员眉开眼笑地刚放下电话机,爸爸走上前,态度严肃地问:“你在给谁打电话?”

“给楼下办公室打电话。”

“姓什么?”

“姓李的,问他某船到港时间。”

“你不要放电话,我去问一下,去去就来。”(当时环球在太子行里有几层楼。)

爸爸说完真走到楼下办公室船只管理部里查问:“你刚才是在接某某先生电话吗?说了什么?”经过证实,他点点头才作罢了。

他对我们说:“我注意过好几次,刚才那个职员总是在打电话,如果真是为工作也罢了,我最讨厌上班不专心工作,打私人电话,不但浪费时间,还占着线,万一别人有急事,电话又打不进来,怎么办?”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爸爸有一次向一位主管问起这样一件事:“昨天我下班晚,路过跑马地,看见马场门口站着一个人,好像是你们那边的那个职员,你查一下,是不是他?他是偶然去一次,还是经常出入这种场合?然后跟他谈一谈,如果是偶然一次,提醒他不要再去,如果是常客,对不起,记过一次,再不改,只好请他另谋高就,我们环球不留嗜赌之人!”(当时在跑马地跑马时,有赌博活动。)

还有一次,他对另一位主管讲:“我收到了你们部门某先生的太太来信,说他丈夫在外边有情人,这几个月来总克扣家用。你找他谈谈,如果态度好、决心改、下不为例,那就算了,如果执迷不悟,你告诉他,我是最讨厌生活放荡的人,再如此下去,请他写辞职信好了。”

我曾问过爸爸,这样做是否干涉他人的私人时间?

爸爸答道:“赌博、玩女人,都会诱使一个好好的男人失去理智,当他失掉很多钱时,会发狂干出平日不会干的事,例如偷公司的钱来还债,或买东西给女人讨她喜欢。而这种女人不会有一两千元就甘心的,会越来越贪,使男人不能集中精神工作,会伤财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