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蔡元培卷(中国现代美学名家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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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美术的起原(2)

初民的饰品,都是自然界供给,因为他们还没有制造美术品的能力。但是他们已不是纯任自然,他们也根据着美的观念,加过一番工夫。他们把毛皮切成条子,把兽牙、木果等排成串子,把鸟羽编成束子或扇形,结在头上,都含有美术的条件:就是均齐与节奏。第一条件,是从官肢的性质上来的。第二条件,是从饰品的性质上得来的。因为人的官肢,是左右均齐,所以遇着饰品,也爱均齐。要是例外的不均齐,就觉得可笑或可惊了。身上的瘢痕与雕纹,偶有不均齐的,这不是他们不爱均齐,是他们美术思想最幼稚的时代,还没有见到均齐的美处。节奏也不是开始就见到的,是他们把兽牙或螺壳等在一条绳子上串起来,渐渐儿看出节奏的关系了。Botokuden人用黑的浆果与白的兽牙相间的串上,就是表示节奏的美丽。不过这还是两种原质的更换;别种兽牙与螺壳的排列法,或利用质料的差别,或利用颜色与大小的差别,也有很复杂的。

身上刻画的花纹,与颈饰、腰饰上兽牙、螺壳的排列法,都是图案一类,但都是附属在身上的。到他们的心量渐广,美的观念寄托在身外的物品,才有器具上的图案。

他们有图案的器具,是盾、棍、刀、枪、弓、投射器、舟、橹、陶器、桶柄、箭袋、针袋等。

图案有用红、黄、白、黑、棕、蓝等颜料画的,有刻出的。

图案的花样,是点、直线、曲屈线、波纹线、十字、交叉线、三角形、方形、斜方形、字纹、圆形或圆形中加点等,也有写蝙蝠、蜴蜥、蛇、鱼、鹿、海豹等全形的。写动物全形,自是摹拟自然。就是形学式的图案,也是用自然物或工艺品作模范:譬如十字是一种蜴蜥的花纹;梳形是一种蜂窠的凸纹;曲屈线相联,中狭旁广的,是一种蝙蝠的花纹;双层曲屈线,中有直线的,是蝮蛇的花纹;双钩字,是Cassinauhe蛇的花纹;浪纹参黑点的,是Anaconda蛇的花纹;菱形参填黑的四角形的,是Lagunen鱼的花纹。其余可以类推。因为他们所摹拟的,是动物的一部分,所以不容易推求。至于所摹拟的工艺品,是编物:最简单的陶器,勒出平行线,斜方线,都像编纹;有时在长枪上摹拟草篮的花纹,在盾上棍上摹拟带纹结纹。也有人说,陶器上的花纹,是怕他过于光滑,不易把持,所以刻上的。又有联想的关系,因陶器的发明,在编物以后,所以瓶釜一类,用筐篮作模范。军器的锋刃,最早是用绳或带系缚在柄上,后来有胶法嵌法了,但是绳带的联想仍在,所以画起来或刻起来了。Freiburg的博物院中,有两条澳人的枪。他们的锋,一是用绳缚住的;一是用树胶粘住的。但是粘住的一条,也画上绳的样子,与那一条很相像。这就是联想作用的证据。但不论为把持的便利,或为联想的关系,他们既然刻画得很精致,那就是美术的作用。

初民的图案,又很容易与几种实用的记号相混,如文字,如所有权标志,如家族徽章,如宗教上或魔术上的符号,都是。但是排列得很匀称的,就不见得是文字与标志。描画得详细,不是单有轮廓的,就不见得是符号。不是一家族的在一种器具上同有的,就不见得是徽章。又参考他们土人的说明,自然容易辨别了。

图案上美的条件,第一是节奏。单简的,是用一种花样,重复了若干次。

复杂的,是用两种以上的花样,重复了若干次。就是文明民族的图案,也是这样。第二是均齐。初民的图案,均齐的固然很多,不均齐的也很不少。例如澳人的三个狭盾,一个是在双弧线中间填曲屈线,左右同数,是均齐的。他一个,是两方均用双钩的曲屈线,但一端三数,一端四数。又一个,是两方均用r 纹,但一方二数,一方三数。为什么两方不同数?因为有一种动物的体纹是这样。

他们纯粹是摹拟主义,所以不求均齐了。

图案的取材,全是人与动物,没有兼及植物。因为游猎民族,用猎得的动物作经济上的主要品。他们妇女虽亦捃拾植物,但作为副品,并不十分注意。

所以刻画的时候,竟没有想到。

图案里面,有描出动物全体的,这就是图画的发端。Eskimo 人骨制的箭袋,竟雕成鹿形。又有两个针袋,一个是鱼形,又一个是海豹形。这就是造象的发端。

造象术是寒带的民族擅长一点儿。如Hyperbor 人有骨制的人形、鱼形、海狗形等;Aluten人有鱼形、狐形等;Eskimo 人有海狗形等,都雕得颇精工,不是别种游猎民族所有的。

图画是各民族都很发达。但寒带的人,是刻在海象牙上,或用油调了红的粘土、黑的煤,画在海象皮上。所画的除动物形外,多是人生的状况,如雪舍、皮幕、行皮船、乘狗橇、用杈猎熊与海象等。据Hildebrand 氏说,Tuhuetschen人曾画月球里的人,因为他画了一个戴厚帽的人,在一个圆圈的中心点。

别种游猎民族,如澳人、Buschm nner 人都有摩崖的大幅。在鲜明的岩石上,就用各种颜色画上。在黑暗的岩壁上,先用坚石划纹,再填上鲜明的颜色。

也有先用一种颜色填了底,再用别种颜色画上去的。澳人有在木制屋顶上,涂上烟煤,再用指甲作画的。又有在木制墓碑上,刻出图象的。

澳人用的颜色,以红、黄、白三种为主。黑的用木炭。蓝的不知出何等材料。调色用油。画好了,又用树胶涂上,叫他不褪。Buschm nner 人多用红、黄、棕、黑等色,间用绿色。调色用油或血。

图画的内容,动物形象最多,如袋鼠、象、犀、麒麟、水牛、各种羚羊、鬣狗、马、猿猴、鸵鸟、吐绶鸡、蛇、鱼、蟹、蜴蜥、甲虫等。也画人生状况,如猎兽、刺鱼、逐驼鸟及舞蹈会等。间亦画树,并画屋、船等。

澳人的图画,最特别的是西北方上Glenelg山洞里面的人物画。第一洞中,在斜面黑壁上,用白色画一个人的上半截。头上有帽,带着红色的短线。

面上画的眼鼻很清楚,其余都缺了。口是澳人从来不画的。面白。眼圈黑。

又用红线黄线,描他的外廓。两只垂下的手,画出指形。身上有许多细纹,或者是瘢痕,或是皮衣。在他的右边,又画了四个女子,都注视这个人。头上都带着深蓝色的首饰,有两个带发束。第二洞中,有一个侧面人头的画,长二尺,宽十六寸。第三洞中,有一个人的像,长十尺六寸。自颌以下,全用红色外套裹着,仅露手足。头向外面,用圈形的巾子围着。这个像是用红、黄、白三色画的。面上只画两眼,头巾外围,界作许多红线,又仿佛写上几个字似的。

Buschm nner的图画,最特别的是Hemon相近的山洞中的盗牛图。图中一个Buschm nner的村落,藏着盗来的牛。被盗的Kaffern人追来了。一部分的Buschm nner人,驱着牛逃往他处,多数的拿了弓箭来对抗敌人。最可注意的,是Buschm nner人躯干虽小,画的筋力很强;Kaffern人虽然长大,但筋力是弱的。画中对于实物的形状与动作,很能表现出来。

这些游猎民族,虽然不知道现在的直线配景,与空气映景等法,但他们已注意于远近不同的排列法,大约用上下相次来表明前后相次,与埃及人一样。

他们的写象实物,很有可惊的技能:

(一)因为他们有锐利的观察与确实的印象。

(二)因为他们的主动机关与感觉机关适当的应用。这两种,都是游猎时代生存竞争上所必需的。

在图画与雕象两种以外,又有一种类似雕象的美术,是假面。是西北海滨红印度人的制品,是出于不羁的想象力,与上面所述写实派的雕象与图画很有点不同。动物样子最多,作人面的,也很不自然,故作妖魔的形状。与西藏黄教的假面差不多。

初民的美术,最有大影响的是舞蹈。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操练式(体操式),一种是游戏式(演剧式)。操练式舞蹈,最普及的是澳人的Corroborris。

Mincopie人与Eskimo人,也都有类此的舞蹈。他们的举行,最重要的,是在两族问战后讲和的时候。其他如果蓏成熟、牡蛎收获、猎收丰多、儿童成丁、新年、病愈、丧毕、军队出发、与别族开始联欢等,也随时举行。举行的地方,或丛林中空地,或在村舍。Eskimo人有时在雪舍中间。他们的时间,总在月夜,又点上火炬,与月光相映。舞蹈的总是男子,女子别组歌队。别有看客。有一个指挥人,或用双棍相击,或足蹴发音盘,作舞蹈的节拍。他们的舞蹈,总是由缓到急。即便到了最急烈的时候,也没有不按着节拍的。

别有女子的舞蹈,大约排成行列,用上身摇曳,或两胫展缩作姿势。比男子的舞蹈,静细得多了。

游戏式舞蹈,多有摹拟动物的,如袋鼠式、野犬式、鸵鸟式、蝶式、蛙式等。

也有摹拟人生的,以爱情与战斗为最普通。澳人并有摇船式、死人复活式等。

舞蹈的快乐,是用一种运动发表他感情的冲刺。要是内部冲刺得非常,外部还要拘束,就觉得不快。所以不能不为适应感情的运动。但是这种运动,过度放任,很容易疲乏,由快感变为不快感了。所以不能不有一种规则。初民的舞蹈,无论活动到何等激烈,总是按着节奏,这是很合于美感上条件的。

舞蹈的快乐,一方面是舞人,又一方面是看客。舞人的快乐,从筋骨活动上发生。看客的快乐,从感情移入上发生。因看客有一种快乐,推想到儗人的鬼神也有这种感情,于是有宗教式舞蹈。宗教式舞蹈,大约各民族都是有的。

但见诸记载的,现在还只有澳人。他们供奉的魔鬼,叫作Mindi,常有人在供奉他的地方,举行舞蹈。又有一种,在舞蹈的中间,擎出一个魔像的。总之,舞蹈的起原,是专为娱乐,后来才组入宗教仪式,是可以推想出来的。

初民的舞蹈,多兼歌唱。歌唱的词句,就是诗。但他们独立的诗歌,也不少。诗歌是一种语言,把个人内界或外界的感触,向着美的目标,用美的形式表示出来。所以诗歌可分作两大类:一是主观的,表示内界的感情与观念,就是表情诗(Lyrik)。一是客观的,表示外界的状况与事变,就是史诗与剧本。

这两类都是用感情作要素,是从感情出来,仍影响到感情上去。

人类发表感情,最近的材料,与最自然的形式,是表情诗。他与语言最相近,用一种表情的语言,按着节奏慢慢儿念起来,就变为歌词了。

《尚书》说:“歌永言。”《礼记》说:“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咏叹之。”就是这个意思。Ehrenreich氏曾说,Botokuden人在晚上把昼间的感想咏叹起来,很有诗歌的意味。或说今日猎得很好,或说我们的首领是无畏的。他们每个人把这些话按着节奏的念起来,且再三的念起来。澳洲战士的歌,不是说刺他那里,就说我有什么武器。竟把这种同式的语,迭到若干句。均与普通语言,相去不远。

他们的歌词,多局于下等官能的范围,如大食、大饮等。关于男女间的歌,也很少说到爱情的。很可以看出利己的特性。他总是为自己的命运发感想,若是与他人表同情的,除了惜别与挽词,就没有了。他们的同情,也限于亲属,一涉外人,便带有注意或仇视的意思。他们最喜欢嘲谑,有幸灾乐祸的习惯。

对于残废的人,也要有诗词嘲谑他。偶然有出于好奇心的:如澳人初见汽车的喷烟,与商船的鹢首,都随口编作歌词。他们对于自然界的伟大与美丽,很少感触,这是他们过受自然压制的缘故。惟Eskimo人,有一首诗,描写山顶层云的状况,是很难得的。他的大意如下:“这很大的Koonak山在南方一我看见他;一这很大的Koonak山在南方一我眺望他;一这很亮的闪光,从南方起来,一我很惊讶。

一在Koonak山的那面,一他扩充开来,一仍是Koonak 山一但用海包护起来了。一看啊!他(云)在南方什么样?一滚动而且变化;一看呵!一他在南方什么样?一交互的演成美观。一他(山顶)所受包护的海,一是变化的云;一包护的海,一交互的演成美观。”

有些人,说诗歌是从史诗起的。这不过因为欧洲的文学史,从Homer的两首史诗起。不知道Homer以前,已经有许多非史的诗,不过不传罢了。大约史诗的发起,总在表情诗以后。澳洲人与Mincopie人的史诗,不过参杂节奏的散文;惟有Eskimo 的童话,是完全按着节奏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