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咱们走起!
老妈背起了红色背包,背影看起来颤颤巍巍。就在两天前,妈妈刚过完60岁大寿,此刻却在零下几度的瑟瑟寒风中,背起了足足10千克的沉重行囊,踏上了旅程。看到此场景的瞬间,妙不可言的微笑在我的嘴角蔓延。也许在二十几年前,妈妈看到第一次上学的儿子的背影,心情也是如此吧?不知该如何描述,无法抑制的激动沿着微笑直击胸口,在我全身扩散开来。我一个箭步追上了老妈,走在了前头。对,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本次旅行的领队!
一个是到了老大不小的30岁,却还忙着寻找有趣的事情而不知道正经挣钱的儿子;一个是在两天前的60岁生日时,因为垒砌两盘鸡蛋(一盘30枚鸡蛋),就发出不知是源自喜悦还是什么的令人无法琢磨的欢呼声的妈妈。这是看似美好但实际上相当令人不省心的组合。至少,作为即将走出韩国这个“小井”,准备走向广阔大世界的组合,的确不太让人放心。
我不是能代表韩国的“健硕的青年”,妈妈也不是“体态丰满、无坚不摧的韩国大婶”。当我呱呱坠地时,还是一个接近4千克的“壮犊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如今我竟然与诸位看官的期望背道而驰——活脱脱长成了一根不足60千克的“豆芽菜”,而且从来没有超过这个数字!而老妈呢,其实不是我执意要说,数十年来她的体重就一直可怜地徘徊在40千克的边缘。若把我们比作一台电脑,论软件,我们俩加在一起有三盘鸡蛋;可论硬件,我们俩加在一起仅仅100千克。这对犹如风中烛火般的搭档竟然声称要征服全世界,夺门而出。可想而知,这两根干瘪蜡烛即将要面临多少肆虐的狂风暴雨。
此刻,我们正前往仁川码头。没错儿,我们打算坐船前往第一个目的地——中国青岛。我们俩看了看弱不禁风的对方,投以充满怀疑的眼神,可如今已是“离弦之箭,不得不发”了。我们选择的路线确实也不易。首先,第一个目标是坐船到中国,然后只通过陆路到达东南亚大陆的那头。这简直就如同用奔腾2的CPU(中央处理器)和DOS(磁盘操作系统),试图制造出iPad(苹果的平板电脑)一样荒诞无稽,我想即使乔神复活,也会是令他怀疑的项目。然而,奇怪的是,我们的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盈。
按常理来讲,在环球旅行的前一晚,任何人都会是因为激动而无法入睡,可是我却为了搜索“如何从仁川国际客运码头坐船去中国”而整夜没合眼。
“源晙,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我们已经开始了,就算成功了一半,是吧?”
老妈眨巴着双眼说道。嗬,还带着几分少女的腼腆呢。我用力地冲她点了点头,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过,此时我们已经像迷途的羔羊,彷徨在前往仁川国际客运码头的路上。我查了如何从国际客运码头乘船前往中国,可竟然忘了查如何从家去码头。最终换乘了两班地铁和公交,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码头,差点就误了时间。真心感谢老妈一如既往地深信我这个糊里糊涂的领队,默默地跟着过来。(或者老妈以为要去码头只能绕这么久?)“第二国际客运码头”这张大牌子在我心里“抓痒痒”,是的,我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了。老妈的心情也是一样吧。哎哟,这么冷的天,背着行囊来到这里就已经非常辛苦了,我担心老妈是不是已经累坏了,于是回头看了看她。我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老妈正两眼瞪得溜圆,悠然自得地欣赏着硕大的客运码头牌子以及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她还看着相机小小的LCD屏幕,咔嚓咔嚓地给乐呵呵的儿子拍照。
“儿子,去牌子底下站好!”
看了看老妈相机里的照片,发现已经有很多张,多是来码头的路上拍下来的我的背影。照片里,我跑着、左看右看、抓一抓头、看看指示牌,依稀可见的侧脸满是淡淡的笑。
“老妈,我们真的要环游世界了!是吧?!”
我勒个去!原本以为会是老妈先说出这句话,没想到一时没忍住,竟是我脱口而出了……哎,而且声音还是颤抖的。也许是从来没有碰过相机的老妈为了记录每一个瞬间不停按下快门的模样,触动了我。老妈早就按下了旅行者模式的按钮。我不也是一样嘛,地铁换乘公交时因为没带公交卡不能打折的时候,我分明是嘟囔了几句,俨然进入了旅行者角色中。是的,一旦开始旅行,一块钱也得省着花。
我们所乘的轮船,目的地是中国山东省的港口城市——青岛。在售票处这个有限的空间内人头攒动,蔚为壮观。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往来于韩国和中国的商贩,他们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甚至让人怀疑到底是在搬家还是在做生意。
当我望着行色匆匆的人群以及他们背着的包裹正在发蒙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老妈似乎下定了决心,在混乱的局面中愣是杀出了一条路,大步流星地走向了码头。然后回头看了看掉在后面的我,自信满满地竖起了大拇指。我的心口再次涌上热流,鼻子酸酸的。该不会这么快就要掉眼泪了吧。我急忙扭过头,向着要离开不少日子的韩国山河道了别。看着带着各自的故事走进船舱的人们,我确信我们的故事一定最有趣。
旅客基本登船完毕。在轮船的那头,站着正在深吸一口气的女主人公。巨大的轮船似乎要告诉我们,未来的画卷正气势磅礴地展开,我们的旅程开始了。老妈紧紧握住红色背包的肩带,神情无比激动地回头看了看我。咔嚓!我用相机记录下了老妈那副只需望着就能让人心潮澎湃的样子。
是的,世界啊,我们出发了!
老妈的旅行笔记1
只要迈出第一步就可以的事情,为何我苦恼了那么久?这个世界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脚步,现在比我更老的条条马路正引导着我走向它们。
在痛苦的启程仪式中,遇见三次奇迹
“戴等等丢好!”(再等等就好。)
就一个字——冷!我的嘴巴已经冻僵了,话也说不清楚,胡乱向老妈喊了一声。我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过去三天内,青岛的气温一直徘徊于零下15度到零下20度之间,如此寒冷,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逛逛青岛。是的,我们完败了,连一次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让我找出一点至少能给我带来安慰的,可能就是站在延伸到大海的栈桥上饱览了人群和海鸥吧。
这是我的错,我轻视了中国大陆地区的寒冷气候。我天真地想,我们是2月末出发,半个月后天气就该回暖了,于是只带了一件长袖T恤衫和不占空间的薄夹克。为了对抗这刺骨的寒冷,我在长袖里面又穿了一件短袖,然而在肆虐的寒风中,这样的保暖防线瞬间就被击破。在瑟瑟的寒风中,上下牙不停打战,我觉得下巴都快抽筋了。虽然妈妈的防寒准备做得比我扎实很多,可仍然非常冷。仿佛即便套上10件羽绒服,也无法抵御无情地刮在身上的寒风。说真的,照这么下去,别说熬过15天了,随时都有可能冻死在异国他乡。
彻骨的寒冷似乎把我们的脑子都给冻僵了,我们已想不出任何对策,像被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灵魂附体了一样,只知道窥探路边看似很暖和的店铺。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之后,当从寒冷中清醒过来时,发现已经该奔向北京了。
寒冷的空气似乎跟我们变成了老朋友似的,根本不问主人的意见,就是往怀里乱窜。当我哆哆嗦嗦地不停跺脚时,远处终于出现了一个小点,慢慢地向我们靠近。我高喊:“YES,YES!好!好!”欢呼雀跃。心想终于可以把我整个玉体交给温暖的火车了!激动得想要转身去拥抱妈妈时,发现妈妈神情有点怪怪的,嗯?这是抛下了某样心爱的东西时不舍的表情……不,老妈,放着眼前温暖的火车,我们可不能再回去了!也许是看到了我愕然的表情,妈妈用深沉的语气说:
“你还别说……青岛的饺子……我不会忘记。”
这是什么话?怎么听起来像是留下情人独自离开时的依依不舍之情呢?也是,青岛是这趟旅行的第一座城市,也许老妈是想为此赋予某种意义吧,不管是什么。确实,那顿饺子是我至今吃过的饺子中最好吃的。老妈冲着认为是那家店的方向疯狂地挥手,我也不甘示弱,使劲挥动着双臂,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捧腹大笑。
列车缓缓地停靠在了站台,车门开启的瞬间我和妈妈就冲进了车厢。然而,我们乘坐的这趟列车是需要14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的慢车,而且我们买的是硬座票。勉强躲避了寒冷,可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如果你身边有中国的朋友,你可以问问他14个小时车程的硬座是什么样的。我敢保证他一定是翻个白眼,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一到青岛我就去买了去往北京的火车票。可是发现实际价格比旅游指南书里标的贵3倍。于是我就用我差劲的中文磕磕巴巴地问了句:“有没有更便宜的?”人家就给我推荐了价格便宜一半多的票,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拿下了两张票。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价格如此诱人的火车票,竟然是凌晨3点到达北京的车次,而且还是最低级别的座位。原本我担心妈妈会太累,想要付一些手续费退掉车票,可没想到妈妈反而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还说看在票价便宜的份儿上忍忍就过去了,然后一把从我手上抢过车票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这故事听起来还挺温馨的,可当我亲眼看到座席的时候,特别想拍死自己。虽然我也预想到所谓硬座就是硬邦邦的直角形座席,但我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么没有柔软性、精确的90度直角。既然已经上了车,哪里还有其他选择,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了。坐垫堪比钻石的硬度、坐垫与椅背之间无比精准的90度,以及与对面乘客的膝盖将碰不碰的微妙空间——硬座真可谓是三位一体的、怎么坐怎么不舒服的座席中的极品。虽说这是平凡的庶民座席,但我始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趟车原本就是逢站必停的慢车,还延迟了15分钟才慢慢发车。“只要坚持14个小时就好了,14个小时……”我在心里默念。
刚开始的两个小时还算不错,望望窗外的风景,吃点泡面,跟老妈聊聊家常,可以说算是有点浪漫情调的火车旅行。然而,慢慢到了忍耐的极限。暂且不说无聊吧,开始腰酸背痛起来。最让我痛苦的是不能把腿伸直,老妈虽然身材娇小可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每当跟我眼神交会时,坐在对面的大叔都冲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以笑容,可是我知道这个时候的笑容已不是笑容了。
当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下来时,这位始终面带微笑的大叔“倒下了”。不仅仅是大叔,过了大约6个小时(这才一半都没到)时,闹哄哄的车厢也逐渐安静下来了。从发车到现在,大家一直变换着不同的姿势,这时已经筋疲力尽了。老妈和我之间也早没对话了。正想着还要坚持8个小时,不由自主地唉声叹气时,火车停在了一个大车站,这似乎预示着一种不祥的征兆——真正的痛苦从这里开始。不计其数的乘客们要登上已经座无虚席的火车,这意味着他们买的都是站票!站票意味着没有规定人数。
即将要发生第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原本人满为患的过道此时像摩西的红海神迹那样唰地左右分开,源源不断的乘客钻进这个缝隙之中。原本站在我身边的大叔一直被推着,离我越来越远了。雪上加霜的是,还有扛着麻袋的、提着棉被的甚至搬运比自己体积还大的家电产品的人陆续上车。火车就像腊肠皮,里面的人就像装得满满的馅儿。车厢里充满了人们痛苦挣扎的各种怪声。
但是,事情还没结束,紧接着发生了第二个奇迹。在已经人满为患的情况下,为了多载一个人,人们在缩小自己所占的空间。我们的对面座位上已经有三位大叔挤在一起了,而座席之间狭小的空间内也已被不知道是谁的行李占满了。坐在过道中的人们为了给别人腾出空间,也都蜷缩着抱住自己的膝盖。
这时,第三个奇迹呈现在我眼前。在几乎水泄不通的过道上,还有不停往返的卖零食的小车。每当小车要经过时,过道上的人们就竭尽全力给它让路。让路时被小车刮到衣服的人在笑,跌倒在座位上的乘客身上的人也在笑,无处可躲只好攀在行李架上的人也在笑。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令人神经崩溃的场面,但令人非常惊讶的是他们谁都没有皱着眉头。
坐上火车之后,开始是被吓到了,后来是只有苦笑,但现在我的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感动。这叫作“肌肤之亲”吗?老妈和我也决定参与这场“美丽的行动”,互相挤着给其他人让出了一个座位。没有比这更混乱的局面,没有比现在更疲倦的时候,可是老妈和我却忍不住扑哧扑哧笑出声来。
露宿与住宿之间
14个小时的车程终于结束了,唉,竟比14个日夜还要漫长!随着广播宣布即将进入北京城,车厢里的人们欢呼雀跃、鼓掌庆祝。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我的腿麻得没办法立刻站起来,只好推了推睡梦中的老妈,请求她的帮忙。或许是因为蜷缩了太久,胳膊也难以伸开了。这时与睡眼蒙胧的老妈四目相对,哦,天啊……那淳朴美丽的妈妈哪里去了?想必我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然后握住了我的手。
磨磨蹭蹭拎着行李走出了车厢,迎接我们的又是刀锋般凛冽的清晨寒风。这股寒风足以唤醒麻痹了14个小时的身心。紧接着,一股不安瞬间向我袭来。天啊,我们竟然以一副乞丐像毫无计划地到了巨大的中国首都,而且还是凌晨3点,这可不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