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犬来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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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

绿皮的车厢里座位往往是一边三个一边两个,整节车厢一般是一百一十八个位置,靠近厕所车厢之间的三人座位变成两个。有人说目前修这么多动车、高铁干什么?中国老百姓缺的不是时间,而是钱呐!跑题了,话说海平那时候还是没有动车的,或者动车只有那么几个地方有还是个新鲜的事物。

海平坐了个靠窗的位置,对面和旁边的是一家三人,父母送儿子上大学。座位之间的桌子上摆满了他们的食物,方便面、鸡蛋、瓜子、水果,各色食物齐全。海平观望着呼啸而过的景物,想象着从此到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该是怎样一番情景。

火车飞速,海平昨晚睡得不好早上又起了大早,不禁困了起来。到了傍晚时分,火车停靠在一个大站,海平被一阵扒窗户的声音吵醒:“盒饭盒饭!五块钱一份!”对面的父母问儿子要不要盒饭,儿子一路的兴奋一点也没消失:“来三份!爸妈我们每人一份!”盒饭还是热气腾腾的把海平诱得肚子咕咕响,看了火车上的电子时间已经六点多了。对面的同学扒拉几口说:“真难吃,爸妈你们吃吧!”说着抓了一把瓜子啃。海平旁边坐着的是他的父亲,看了看海平说:“小伙子,你也是去读大学吧?”海平点点头说:“是。”对方很不解问:“你怎么就一个人?你爸妈也不送送你?”海平说:“这有什么好送的?读了这么多书,到处写明了字,难道还会上错车,走错了不成?”对方听了啧啧的说:“嗯,真懂事!”转头看着自家孩子说:“你看看人家!你还要我们两个送!”对面的同学说:“啊!我就是不会坐车,怎么啦?”旁边的父亲哼了一声拿起对面同学未吃完的盒饭对海平说:“盒饭吃吗?”海平心里笑了:“我难道看起来这么让人可怜么?”但他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惨笑的神情,而是很平静的说:“谢谢啦,我自己带了吃的。我现在也不饿。”对方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吃了一些就把盒饭全扔了。

对于给海平盒饭吃的事,其实是对方一片好心。生活中往往遇到这样的情形,或者说自己或者说别人,一番热忱的想帮助弱者,却忘了给予对方一定的自尊。这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度,做好了,受帮助的感激一生,做不好反而遭抱怨。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当面说了谢谢,心里一阵嘀咕,又有谁会真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的人们,别人帮助自己的时候都在长一个心眼:“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话说有个人去问路,遇到两个人,一个说我带你过去,一个说给我多少钱我告诉你,那个人选择了花钱问路。宁肯相信那些明码标价的事,也不相信平白无故的好事。

又跑题了,火车哐且哐且的跨过了祖国的江河大地,穿越了各省各市,在次日清晨的七八点钟,海平到了学校所在的城市。出了车站,摆脱了那些拉客的出租、住宿还有问乞的,海平到了公交车站。公交车站人山人海,海平上了四路公交车随着车内的广播到了学校。虽然是六号、七号开学,像海平这样五号就到的人还是很多。

学校临时决定下午就开始报道,给新生分配宿舍。还没到中午,海平先给母亲打了电话,然后又给海龙打了电话。海龙听到海平来上学很高兴,电话那头兴奋地说:“没什么说的!国庆放假来我学校玩,我们学校坐火车不远,就三、四个钟头。”海平说:“那得花多少钱啊?不去!”海龙说:“随便你,现在一天几节课啊?有没有军训?”海平说:“还没开始报道呢!我怎么知道,你就开始上课了?”海龙说:“怎么还没开始报道啊?我学校军训都快结束了。”海平说:“不知道了吧?明后两天是黄道吉日,看你们学校都不挑日子。”海龙说:“切!迷信!等分了宿舍告诉我电话号码。”海平说:“嗯,下午就可以报道了。”两兄弟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下午两点学校开始报道,海平排队办好了入学手续。到了宿舍弄好床铺,把自己的行李也收拾了一下。随后宿舍来了两位舍友,海平一一打了招呼。晚上随着舍友一起品尝了学校食堂的大锅饭,不得不说大锅饭的油水不够,盐分不足,相当清淡。晚上无事可做,便看电视,想起该写封信给阿爸报声平安,便到学校的超市买了纸、笔、信封。

携了校徽的信纸,蓝色的圆珠笔字,思念欲寄鸿雁,隽秀的行楷:

爸爸:

见信好!

我已经到学校,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今天报道,过几天应该就上

课了,还没领到书。宿舍很宽敞,宿舍的同学刚来了两个,明后两天应

该都会来。给哥哥打了电话,他也很好。

在家要注意身体,橱子里我放了三百块钱买点好吃的。天气好的时

候出来晒晒太阳,这样对身体好。其他的事不要太操心,要好好照顾自

己。上次你说你以前的故事我很想听,如果能写出来那该多好?不要老

闷在屋子里,多出来走动,要相信病一定会好起来。

海 平 年 月 日

海平写好信装进信封,写了家里地址、邮编。宿舍的同学看见了说:“这年头还写什么信啊?打个电话才多少钱啊?寄信还要好几天才能到。”海平笑着说:“打过电话了。见字如见人,写信也有写信的好处呢。”舍友不禁点头称是。次日海平贴了邮票将信投进了校门口的信箱。

六号、七号两天新生入学热闹非凡,宿舍的同学都来了,互相认识了一下。然后逛了一遍校园,熟悉环境。开学之后的礼拜一,新生开始了学习。居然没有先进行军事训练,有的同学按捺不住跑去问导师,导师也不知所以,最后这事也不了了之了。

新生入学,各社团、协会红红绿绿开始招人,系学生会、校学生会举办了迎新生晚会之后也开始陆续招人。大概各大学都是如此吧!

一个礼拜之后,去往镇里赶集的人取了海平的来信。到阿爸手上的时候已经传阅了好几遍,村民的好奇心永远是这么高昂。最后是海章拿着信给了二伯母,再由二伯母给阿爸。阿爸在一个明朗的下午看了来信,没有说话,这一切都是早就能预料的事。海平母亲也没有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等海平去读书了就回去照顾阿爸,而是待在县城。中秋节在国庆前几天,那时侯还没有规定中秋节是法定假日,海平打了电话到母亲那,询问了一下阿爸的情况,母亲含糊其词,海平知道她没有回家过,以后的电话问阿爸什么情况都是:“还不就那样,能怎么样?”海平当着电话叱责得到的回应居然是:“我不用赚钱吗?不赚钱你怎么来钱读书?”

中秋之夜,月圆时分。阿爸房中早没了蜡烛,摸着漆黑,阿黄在旁边围着阿爸转。那只小花狗被海林抢了,为此海勇很生气,不过也不妨碍他要了那只灰狗,另外的白狗和黑狗也先后被别人买去了。阿爸呼哧着鼻息蹒跚着来到外面,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是中秋团圆之夜。抱怨牛叔的饭点不规律,饭菜太咸、太辣,抱怨每天的苦捱日子,抱怨那该死的癫婆,抱怨上天的不公……

摸索着海龙海平的来信,两兄弟几乎同时来信,信上的时间一前一后,到手里的时间却差了好几天。两兄弟都在信中提出要阿爸多出来走动走动,多晒晒太阳。阿爸倚着大门无声无息,狗们也不出声,把从大伯母家看电视回来的牛叔吓了一跳。阿爸戴着厚厚的帽子披着棉袄在黑夜里显得很诡异,牛叔吓了的嗓子说:“你在这干什么?”阿爸带着鼻子里哼哼的声音说:“刚才爹娘来了,骂我不努力读书呢!”牛叔听了不禁背脊发凉,缓了缓说:“你刚才在做梦呢!回去睡吧!外面冷着了还要我服侍呢!”阿爸便摸索着回房了,这使得牛叔有点微微紧张,于是说道:“晚上要不要我守夜?”阿爸说:“不用了,死不了。”牛叔还是有些担心地坐在阿爸房里待了好一阵。

没有月饼、没有至亲陪伴的中秋,只能靠回忆思念。摸索着的黑暗,仿佛如临死亡的深渊,让人害怕。睡在床上的平坦也会觉得胸口压着大石喘不过气来,梦里无力地呼吸好像真的就要死去了,那种痛苦难受伴随着到了天亮。枯柴一样的骨架起身,无所谓脱不脱衣服,人之将死,还管那些做什么?到了正午时分,窗外的日头映得小屋里一片敞亮,寻食的公鸡母鸡咯咯地叫唤,蜻蜓飞舞着的秋高气爽,远远传来的打谷机的收割声,阿爸想起海龙海平的信,如同爬一样来到大门门槛,倚了门框闭上眼睛开始享受阳光。

去镇里赶集的石下村人路过,渴了想喝点水,望见阿爸的影子,不禁吓了一跳!走近才发现原来还活着,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开,生怕打搅了阿爸。有与阿爸同辈的人心里不忍,用手摇阿爸:“海水啊?在外面睡会着凉呐!”阿爸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挪动着嘴唇没有说话,阿黄在一边摇着的尾巴好像表示对来人的感谢。来人摇摇头无可奈何似地走了,这世界本来就是你生我死,黑白无常,死就像落叶融入土地,过个几十年谁也想不起谁来了。

晒了一会,牛叔回来看见了大声喊道:“小哥哥!别在这睡了!”海水嗯了声慢慢腾腾的挪起步子,牛叔一边扶着进了屋。海水便坐下拉二胡,作秋老虎的天气,二胡的弦就这么不小心拉断了,铮的一声,海水没有一丝惊奇,而是慢慢放下二胡,闭上眼睛养神。

正是秋收时节,海勇的奶奶年秀婆婆却开始闹起了情绪。年秀婆婆生有三子,按月供养,到了海勇家,海勇父母出去了,海勇也不能伺候她,这势必要到别的儿子家吃饭去。一来二往,儿媳闲言碎语,说什么就会欺负我们家男人老实,谁谁谁半点都不敢去沾边,又是老不死的什么都不会,天天这啊那的。年秀婆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与儿媳较上了劲,或者海勇也说了些嫌弃的话,在一个谁也没在意的晚上,拿了根棕绳悬在海勇家二楼的梁上自尽了。

海勇上楼取一个很久不用的装蛇的砂袋才发现,一双自制的绣花鞋在那晃荡,呼天喊地的叫了人来,海勇父亲海福赶紧回来了。由于事先谁都没有料到,所以那些棺材、寿衣、葬礼都没准备,墓地也没去找。打发人到镇上买了寿衣、纸钱,棺材就在村里的海根家里买了,海根家自然要的高。没上漆的棺材一片白板,显露出来的胶味刺鼻,匆匆忙忙的准备齐当。由于天气还是比较炎热,放在祠堂的棺材微微的渗出一丝尸体腐烂的气息,也没念经诵佛,叫了八仙,村里的壮丁,挖了墓室准备下葬。

海平家里只有牛叔一个人去帮了忙,突然就这么发现,大伯父不在家,华叔去县城盖新楼,阿爸身体不佳,二伯父去世,各兄弟都外出去了,整个大家庭找不到一个壮丁去帮忙。海福兄弟三个不禁生气,海平、海勇往上推个五六辈还是亲兄弟呢!人家海根家虽然棺材卖的贵了点,但人家帮忙挖墓穴,做事很卖力,怎么说也是算同一房的人,居然不帮忙……

八仙抬着棺材去往墓地的路上,有位伙计突然说少搭了件衣服垫着压着疼,便把棺材放平了在路上。那位八仙急匆匆的跑回海勇家拿了衣服垫上了,然后在唢呐碎锣的喳喳声中下葬了。

然而,就在第二天,老党员海国的老婆突然就腹痛脑疼了。海国叫了儿子们背了到镇上,镇上的医院诊断了之后就摇了摇头要海国回家准备后事。海国老婆被担架抬了回来,大伯母在村口看见了问道:“怎么样啊?医师怎么说?”“怎么说?就这样啊有什么办法呐?等死呢!”海国老婆低声低气的声音游丝般飘着。

第三天就传来海国家买棺材,喊人帮忙的事。于是,有人开始迷信地说前几天年秀婆婆死的时候八仙回头把鬼魂带回来了,村里八字低的人就得死了。这次找到了海国老婆,可能她最近八字低呢!前后不到七八天的光景一下死了两个人,弄得村里人心惶惶。开始有人请通阴阳的人到村前村后地看,看了之后就说村口的那两颗松树枝枝蔓蔓的连在一起跟个门似地就是鬼门关哩!大鬼小鬼开始在村里上窜下跳,遇到八字低的就要拉下去作伴呢!鬼太多了,有的鬼都跑到神龛上接受香火,怕一时半会要死好多人哩!

村里也不是相当落后的原始部落,有的人信有的人疑,信的人开始联系搬去镇里住,疑的照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家中有老人的贪恋着这片土地,有一种打死也不搬的坚持,作为村长的海新刚上任不久,父亲海善驼背不肯搬,也无力阻止村民的迁走。不少出去见过世面的少年壮丁开始抱怨自己老家的种种不好:没电话、没交通、没收入等等。那破烂不堪的马路坑坑洼洼,走路脚疼,骑着自行车都要小心被石头绊了,根本没人愿意开车来载客。

村长为了稳定人心,决定开始修路。但由于很多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或者家中主要成员都不在,只好等到过年的时候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