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灵魂的最高处:亚瑟·本森哲思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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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旅行的意义(4)

世人将这个地方称之为赫明福德·格雷。可是那天对于我来说,它在我心中却有另外一个难以形容的名字。因为我觉得能在历尽沧桑之后仍旧保持一份警醒,这是极为难得的。那天,我在旅行途中看到了一座小村落,簇拥着的屋顶上面伸出条状的烟囱,太过浪漫的色彩让这一切看上去就如梦境一般,但这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我想在这里居住的人们,肯定都过着朴素而慵懒的生活,家长里短、日常买卖,还有生老病死。可是对于旅行者来说,这里却是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这里能够让他们忘却痛楚与烦忧,抚平生活中的棱角,将丑恶与肮脏涤荡干净,简直是人间天堂。这里的人们拥有着真实的生活,感受着生活中的美好,而这些正是我们一直向往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而我那位睿智又友善的艺术家朋友也住在这里,生活在一片花的海洋中。玫瑰绕满了他房屋的整个篱墙,被引诱的燕草植物拼命抬起天蓝色的尖头,在空中飘舞着。他是怎样迎接了这些黄金时间,布置了这完美的一切呢?也许,他从来都没意识到,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这些景色是多么美好的一份礼物。

我们之后从一本红色的册子中,发现了这里充满生命力的历史回音。我在穿过一座小教堂时想起了查尔斯·詹姆斯·福克斯,心宽体胖的他曾在这里的草坪上迎娶了自己的新娘;顺流而下,考玻曾被自己的小狗引领到了一个他自己不可能到达的地方,在那里生长着黄色的睡莲;两位二八佳人曾经睡在教堂里一个小型的厚板上;因为对此地的风景太过神往,著名的古宁思(Gunnings)姐妹分别嫁给了当地的公爵与伯爵,她们的青春时光就在道路旁有些破旧的庄园里快乐地度过了。我时常在想,少女在豆蔻年华逝去,可否算得上是最好的分离?当博斯韦尔通过天上大熊星的方位,到达了苍凉的北方,面对窘困的他,那位高贵的公爵夫人是否表现出过傲慢吗?也许她不会想到,就在那清凉溪流的圣坛边,埋葬着儿时姐妹的骨灰。

稍作休息,我们在教堂庭院的城下,看着飘摇在池中的水草,鱼儿静止在水底。而在一年内的某个时节,会有一种白色的紫罗兰在庭院里某个温馨的角落里生长出来,尽管花朵早已掉落,但它们的生命力却如刚刚绽放一般,用芬芳与色彩彰显着自己。在我眼里,花朵、树木还有其他所有的生物都具有某种感知力,对于花朵来说,花开的时间就是一种能够彰显生命的幸福。而对艺术家来说,同样如此。

我们身旁是一堵宽大、坚实的墙壁,这是一座乔治王时代的房屋。阳光照射在向外敞开的窗户上,反射出的光芒在平坦、荫蔽的草地上闪烁,放眼望去,满眼的绿色与淡淡的阴影映入眼底。想要踩上去占为己有,却感觉自己成了粗野与非法的闯入者。尽管这些景色不属于任何人,可是为何能给我们带来如此深厚的祥和与幸福感呢?

这些难以言喻的感受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人们不禁遐想出无限的景致,在一个夏日悠闲的午后,自己躺在一棵硕大无花果树下的躺椅上,感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翻看手中的树叶,细细交谈;合上书本,掩卷沉思,任凭记忆在某些古老而美丽的故事场景中遨游。也许会有一个可爱小女孩,蹦跳着走出某件房屋,蔚蓝色的双眼闪烁着希望的光,美丽而又单纯;或者是一位光着头趿着鞋的大男孩,身材高大、身手矫健,穿着法兰绒的衣服漫步在草地上。他深知自己生命力的旺盛,男孩瞬间就跳上了一只平底船,将铁链晃动着解开扔在船头,碰撞出“咔嗒”的声响。再将长篙一撑、一拔,船儿就晃荡着出发了,驶过一片光线与阴影交错的斑驳陆离地带,到达岸边。这一切直击心灵,生活中的烦忧与惆怅都被冲刷一空,曾经因为失败带来的阴霾与苦闷,也将其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紧接着,一幅被丁尼生称之为“失去的激情”,而更为深沉与令人沉思的美丽画面出现在眼前。一想到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将消逝在指尖,人们便没了逗留的心思,感慨万千。可是,日晷的钟面上已经出现了日落的阴影,教堂的钟声也在提醒着人们,这即将结束的一天。如果仅仅认为,只有在年龄增长或阅历丰富后才会出现这种和谐的感觉,那就是一个认识上的盲点。其实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因为,易逝之物所留下的遗憾之感,只有在年轻时才会更为深刻。而随着人逐渐老去,就容易将不满与忧愁混杂在一起,他们会在突然之间发现,原来贺拉斯在千年前的格言已然成为事实。

“人生苦短,怎样才能摘取其中渺茫的希望呢?”

因此,面对这阳光灿烂的日子,人们开始学会感激。年轻人总感觉自己能消受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在面对阴霾与细雨时,却失去了耐性,难以忍受被稀释变淡后的生活甜酒。

这就是对那些魅力景致的一种解读。短暂的怜悯之心沾染了欢乐与永恒的可能性,跌宕起伏,最终就如湖水中泛起的涟漪一般,消散不见。

这种阅历感想的破灭,与少年时的那种哀婉之情有所不同。因为哀婉本身能给自己的年少生活增添某种乐趣,使人体会一种美妙的美感。不过,这种哀婉即便没有立即消逝,也很难占有。

诗人或作家手下所描写的真正的烦恼、沉重的压力、孱弱的身体、消逝的人生等这些情景,总是显得那样浪漫与唯美,可是在现实生活中,这些都只是一些肤浅、庸俗而又令人厌恶和难以忍受的东西,与浪漫没有一点关系。那个曾经身手矫健、中流击水的少年已经长大。现在,已是男子汉的他要承受着金钱上的拮据、孩子带来的焦虑以及妻子的病痛,自己也遭受着疼痛的折磨。在遭遇痛苦一天天的考验后,他在一个黄昏时分,蹒跚地走到一株古老的悬铃木旁,站立在树下的阴影中。倘若他依旧能感受到这里美丽而奇妙的力量,并从中获得心灵上的安慰,那么他肯定同时拥有了智慧、平和与耐性。

享乐主义者以及追求美感之人总喜欢将生活中坚硬与讨厌的一边进行过分阴暗的划分,这恰好成了他们的盲点。在生活中养成一个习惯,即当所有“艺术性”的椅子都颤抖起来时,下面肯定存在一个用来缓冲的软垫,那这一切都显得水到渠成了。因此,如果一个人富有真正的智慧,那么就能意识到,心灵要远离这片总是在午后瞌睡的地方,抗拒它带来的诱惑。要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一个充满活力与男子汉气概的人,这才是我们应有的人生态度。同时还要将譬如银行存款或财务收支等烦人问题通通抛之脑后,心灵才能真正沐浴在阳光之下。

古代一位清教徒诗人曾诗云:“能享受到此等乐趣的,都是睿智之人;总是被心智困扰,肯定是不明智的。”这句诗中所包含的大智慧,我一生都在向往。

我自己也一直饱受焦虑之苦,想要解决焦虑,就必须保持心态平衡,但别认为这种宁静的生活就是全部。另外,千万不要相信“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前进与充满喧闹的过程”这样的理论。一个人是否因为一些世俗活动或交际而感到过度困扰,是衡量他是否成熟进步的标准,享乐主义者是感受不到这种困扰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仔细观察一个人,看他是否能在工作之余从容地享受假期,会不会感到无聊、忐忑与疲惫。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人就犯了和玛莎同样的错误,要知道在福音故事中,两姐妹中的玛莎,是上天批评得最多的人。

一味地让人受苦或安逸绝非人生的本意,在生活当中,任何人都是学习者。也许,智慧有时会透过悬铃木的叶子,夹杂着紫罗兰的芬芳,在你耳旁低语;有时,会来自于一场思想交流;有时,又会通过一本智慧的书籍钻入你的脑海;有时,则是在烦闷的时光中静静地体会。当我们在辗转不安之时,却感受到某个难以忍受的思绪所给予的启发,那么,此时的我们就能敞开心门,谦卑地接受生活。一些读者可能会认为,我在作品中过分地突出了生活中灿烂、美好与安逸的那部分。实际上,这是我三思而后行的结果。因为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力去享受人生中单纯的乐趣。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完全忽略了对立面。但丁所描写的绵延的黑暗森林,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太多枯燥乏味的道路,让我不愿再涉足。我身体健康,事业似乎也在发展状态,可是,对于幸福我却过于敏感,换句话说,实际上就是对焦虑与压力所产生的病态敏感。

快乐与否,其实是一个很主观的问题。就像谷米治所说的那样,当她把烦忧告诉别人时,她说:“我觉得自己的烦恼总比别人的更多。”假如秉承追寻平和心态的使命,那这就好像一个牧师在布道时与自己的内心想法产生分歧一般。但值得肯定的一点是,不管一个人怎样感受于自己的错误或想要特立独行,我们却正是在这种悲伤之中不停孵化与进步,这就是成长的秘密。也许,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不论人们有多么地惧怕真理,都要对它有所认知。人们待在自己幻想中的时间越长,学习的时间也就越久。当人们知道真理就在前方,那么别人是否相信也就不再重要,哪怕这可能只是一种苦涩的安慰。是的,这就是一种安慰,因为人们能够在这基础上,承受更多的东西。

当人的思绪从原先美丽的场景中越飘越远,所获得的美感就会越来越多。暑热已经散去,河水在微风下飘荡,泛起阵阵涟漪,连带着横斜在水面的塔楼倒影也蠕动起来,我们都微笑着站起来,而我又在这懒散的自娱自乐之中迷失了。同伴们都不知道我的思绪飘向了哪里,只觉得我独自一人待在异域的思想之海中。也许他们会想,当我在回首过往时会发现幸福已经被痛苦压垮了。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会不会选择再活一次?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我真的不会选择再活一次吗?虽然如此,我依旧庆幸这样的机会并不存在。因为,这只是一种在精神涣散与萎靡时的臆想。我并不认为生活的目标就在不远处,属于我的享受生活终会到来,届时还能审视一下恐惧的意义。

之后,我们像夏洛特女士一样登船,沿着朦胧的通航水道上,向西原路返回。为何我不能将内心这些黑暗的事情告诉朋友呢?如果可以,难道不更好?然而实际上却是,没有人能够替我分担。

薄雾缓缓升起,芦苇、农场、流水都被模糊成一片,无法分辨。森森的树林在夕阳的照射下,浓绿成一片翡翠,黑暗的山头上,有一颗星星逐渐升起。我们渐渐靠近,房屋簇拥着,从敞开的窗子中反射出灯火的影子。在我们穿过黑漆漆的房子时,那片光亮的天空在山形墙与黑烟囱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明朗起来。在暮色的笼罩下,所有枯燥、沉闷与温馨,都被涤荡一空,只剩下一股神秘柔和的浪漫之感。独自站在桥上,安静地欣赏这片景色,看着眼前缓缓划过的船只,这座充满英雄神话般魅力的小城!高尚的理想,在人们心中会是怎样的形象呢?是中产阶级市民,还是天使?灯火与阴影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幻景象,草地与河流上飘荡着一阵阵钟声;这缥缈而又难以言喻的美感,与平常生活中单调的真实相互感染着,温柔地钻进人们的心房。这种感觉没有更少,而是变得更多!这样也许更好。因为,我从这一切中体会到一种更为深厚的价值感,一种永恒的伟大之感,我们必须将它紧紧抓住,最终的秘密就存在于此,而不是在无力的反抗与焦虑的延时中。这不过只是旅途中的小插曲而已,不过,也许在温馨的家庭中,这种安逸、平静的生活也是无法捕捉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