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了省城一家全是英文名头的管理咨询公司的面试邀请；
公司的名字位列网络搜索引擎关于“A省管理咨询公司”搜索榜的首位；
公司的办公地址位于繁华的商业区soho大厦；
打电话通知我面试的是个甜美而富有磁性的女声。
我不是在做梦吧？当然不是。以上说的统统都是事实。我的全方位、立体式、铺天盖地的简历轰炸终于又一次在省城的管理咨询界炸开了一条生路。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坐在电脑前懒洋洋的老赵，学着大猩猩的动作，把个瘦弱的胸膛拍得“邦邦”作响，意气风发道：“吼吼，老赵，你大爷我时来运转了。”
“就你个瓜娃子，瓜不兮兮的，哪家公司能看上你？那得是家什么样的烂公司啊？”老赵不慌不忙地翻翻眼白，胡乱地串着四川话，一脸的鄙夷神色。
“那可是家英文名称的跨国咨询公司啊。你这样孤陋寡闻的人，知道个屁啊？”我充满信心地辩解道。
“公司名字洋气就一定是跨国公司吗？学校那家发廊还叫卫丝理呢，听着多港台，多现代，进去一看，整个一农村合作社。跨国是不能了，跨村还是很有希望的。”老赵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公司可是著名的网络搜索引擎里面位列省城管理咨询公司的第一名啊。知道吗？这网络搜索排名可是要花钱的，排名第一位，那得多大的营销费用啊？”我豪情万丈地大声回应，想象着自己双手叉腰，意气风发地站在未来公司的办公大楼上，指点省城企业界江山的壮观景象。
“还你们公司？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老赵继续胡侃，“什么叫酒香不怕巷子深？好企业从来不做广告，烂企业才去花大钱做营销。我今天把名字随便放几个论坛上，雇点水军给我灌水，不用几天，你在网络上看看我的知名度怎么样？”
“那办公地址呢？省城最繁华的商业区，soho办公懂吗？遍布全国各地的建筑经典。这叫什么？这叫公司文化，时尚的公司文化。”我鄙夷地继续教育不开窍的老赵。
“狗~屎文化。没见过哪家五百强公司穷得拉屎撒尿和办公在一个旮旯里。”
我彻底拜倒了。老赵就是有画虎为鼠的本事，能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哎，心中有佛，则处处见佛；心中有屎，则……
老赵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做了最后的总结性陈述：“至于那个打电话的美女嘛，很有可能是个大胖子，说不定是个中年妇女也未知。”
我穿上了唯一一件还算正装的黑色风衣，理了理还算整齐的头发，出门临走前照着老赵肥硕的屁股踹了一脚，嘴里面丝毫不落下风地说：“给爷笑一个，等爷发工资了，赏你几个子儿。”
老赵如扎了兴奋剂般猛地迅捷跃起，小眼睛圆睁，跃跃欲试地作虎扑状。我赶忙蹿出寝室，落荒而逃。跑了几十步远回头张望，只见老赵笑眯眯地站在寝室的门前，文质彬彬地向我挥手作别。
转了几百个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在离商业区中心足有几千米远的一个不起眼的街对面找到了那个混杂在一片杂乱居民区内的soho大厦。这哪是商业区？简直是一居民区啊。我安慰自己，soho嘛，都是办公和居住一体化的。
这soho办公楼是典型的筒子楼，满眼全是居民楼一样的单元门，一户挨着一户，一层足有十几个之多。各种五花八门的广告公司、数码代理公司门可罗雀。我面试的这家公司位于二十四楼，在最里间的门口，我见到一块布满灰尘的蓝色公司牌子被扔在角落里，歪了一边，上面写着：圣约翰尼管理咨询公司。看来这跨国外资咨询公司的光辉前景算是泡汤了。瞅这架势，也就是个典型的私有企业吧，搞不好还是一个体户型的原始私有企业。
我整了整高高的风衣领，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磁性的女声在里面响起。
“咩嘿嘿嘿，甭管其他的有差异，这声音断是没错的，”我心里想着，“看看这声音甜美的小妞长得什么样子？”
甫一进门，我一双贼眼就开始四处搜索磁性嗓音的美女，却只见诺大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只里间的办公室里坐着个体态发福的中年妇女。
“妈的，乌鸦嘴老赵，全被他说中了，连带磁性嗓音的老妞都被他断得清清楚楚。你说他过往忽悠全寝室的人赌一个福利彩票的投注号码，或者鼓捣我去女生宿舍门口推销什么爱心伞时，怎么屡说屡不中。今天倒是成了半仙了。哎，老赵啊老赵，该你显摆的时候你整个一狗熊，不该你咋呼的时候，你瞎逞什么能啊？”
正当我胡思乱想，屋子里的中年妇女发话了：“你是来应聘的吗？进来吧！”
我心说：“看来老板不在，找了个秘书面试我。这老板找女秘书的眼光这么差，估计公司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满脸堆笑地进到里间。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坐在宽大的皮椅上，皮肤雪白，眉眼清淡，嘴唇饱满，唇线红润，只是隐隐浮现的双下巴略显富态，稍败了优美的线条。
“你是李沛文吧？你的简历我看了，你做过销售吗？”
那一刻，我的头脑一片眩晕。
销售？又是销售？天上天下，似乎没有人不想让我做销售。销售，总是从它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飞刀，是李寻欢的宿命。而销售，似乎成了我职业生涯的宿命。
我整理了下思路，说：“我没有接触过正规的销售，只是在学生会的外联部任职时，做过学生赞助的策划活动。我们当时组织文艺晚会，成功地说服了国外某著名的饮料公司作为赞助商，由其免费赞助了一车最新款的饮料产品。”
“哦？你是学生会的？”女人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听着。
“是，本人现任校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
“你了解汽车行业吗？”女人继续追问。
“大概知道一些，主要是汽车的品牌和车型。”我虽然对汽车并不是非常地感兴趣，但在赵胖子和老郝的日常熏陶下，好歹也略知一二。更何况，这汽车产业是蒸蒸日上的朝阳行业，稍有点经济常识的人都知道，找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选对行业。
“我们公司主要是做汽车行业的质量体系认证，包括ISO9001以及TS16949的认证。此外，我们公司还兼任国内知名的软件企业——耀川数码的省城总代理。”女人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睛一刻没有离开我的眼睛。
“我们现在需要一个销售经理，负责公司的业务推广。你能做吗？”
“这个具体需要如何运作？”我对上次面试的管理咨询公司的销售工作心有余悸，“具体的工资薪酬怎么算？”我看着女人还算和善，大着胆子问。
“基本工资八百元，管午饭，提成按业务收入的百分之十的比例计算。工作内容需要在办公室做日常的客户沟通，必要时，需要出差和拜访客户。”
我一听，有底薪，八百块，管午饭，还能出差，这就行了啊。只是不知道这家公司对我的印象。
我定了定神，说：“我觉得我的个性很适合贵公司的要求。我不怕吃苦，对待生活积极热情，沟通能力强，最主要的是，我主修的营销学专业很适合你们的岗位要求。”
女人笑笑，伸出了手，“小李，我还算认可你的简历和面试。这几天，我看了大概十几个人，感觉要么太闷，要么太滑，都不太合我的心意。”
我听得受宠若惊，心想，看来哥们有戏啊。
“对你的印象，”女人笑笑，“第一眼看，觉得很成熟，不像个学生。但是，你一说话，我就知道了，你还很单纯。”
我心说，瞧瞧人家这损人的水平。说你长得老也就罢了，连带着还讽刺你不成熟。通常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又老又不成熟，估计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与狗~屎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分别了。
“小李，我觉得我们之间挺投缘，你为人还算磊落，说话很直爽，这点很对我的脾气。你明天来上班吧。”
我心里一阵窃喜，先别管对方怎么挖苦我，第一个月的工资算是快要赚到手了。我满面春风地说着感谢的话，这才想起还没有问这个女福星的姓名。
“请问您贵姓？在公司的职务是……”
女人笑笑，说：“我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叫林家雯。”
我脸上的笑容估计这个时候快要僵硬了。女秘书成了女老板，这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扫了一下周围空着的四张桌子，一脸的问号。
林老板笑笑：“我们公司目前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培训老师两个人，那位老师是不坐班的。”
老子居然加入了一家只有一个女老板的纯粹个体户性质的私人企业。
一个二十四岁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女老板的办公室关系确定了。
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人类不断地创新着种族和彼此的关系：母系社会里，男的一直给女的当全活儿保姆，受尽歧视和压榨。后来，男的一争气，自己占山为王了，女的断顿了，就此历史被改变，男人从此迈上了历史的大车，掌握了命运的方向；即唐朝高宗后，武则天上任，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短暂地主宰了中国人类社会的一个时代；再靠后些的慈禧太后，更有“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生不欢”的名言。尽管如此，历史长期被男人所掌控是不争的事实。
我虽无半分蔑视芸芸众妇女同志之胆量和贼心，却不得不掂量在一个中年女老板手下干活的轻重。
我和未来的女老板说了自己还是个学生的实际情况，直言自己某些时间段还有某些课程需要完成，不能保证全天在公司上班。女老板均爽快地一一答应，我的后顾之忧解决大半。
晚上回到寝室，进门二话不说，我对着老赵就是一个虚踹。
老赵淡淡地笑道：“李哥，火气不小啊，说说，那磁性的妞怎么样？”
我苦着脸道：“那可真是个雌性的声音，公的声音没这么好听啊。妞倒是真有，可惜是个老妞。老赵，你这张臭嘴，全让你说中了。一个破公司，一个中年老女人，还有一个底薪八百块钱的销售经理职位。”
老赵一听来了劲头，两眼放光：“八百块钱？底薪？李哥，哥们和你混好不好？哥们不要提成，底薪就够了。”
我也乐了：“可惜啊，这是家只有一个女老板的公司，估计看不上你。人家女老板说了，看我外表成熟，内心单纯，觉得我特磊落，就相中我了。”
老赵斜着眼左右看看我的脸，撇撇嘴道：“你在哪里整的容啊？还外表成熟，内心单纯？你以为你是烤地瓜啊，外焦里嫩的。”
我得意地笑笑，说：“老赵，你不懂，这叫沧桑。哥们玩了这么多年的沧桑，总算遇上个识货的了。”
老赵摇摇头，道：“世风日下，暗无天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