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过青春的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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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术业专攻

校公安处一干工作人员打开了黄灿的柜子,一幅华丽的景象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只见一双双精美、帅气的篮球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上下两层柜板上,仿佛静候检阅的士兵,气势雄壮;色彩缤纷的鞋带井然有序地搭放在鞋舌的两侧,宛如彰显功绩的勋章,绚烂醒目;清一色的耐克、阿迪达斯和飞人等知名品牌的logo,在众人,尤其是我和王小黑贪婪、羡慕的目光中放射出梦幻般夺目的光彩,犹如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美女,在一片怜惜和爱慕的注视中坦然自若。

鞋子的尺码有别,新旧不一,大大小小的参差不齐,明显不属于同一个主人。MBA学生在“万千鞋丛”中一把将其中一双白色崭新的飞人篮球鞋牢牢地抓在了手里,颇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痴情与专注。“是它,就是他,”MBA大喜过望,语无伦次地说道:“它就是我的鞋,就是他偷的。”

老太太和公安处主任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冤枉一个好人,可接下来又面临着另外一个难题——应该如何处理这个“坏人”呢?

公安处主任啧啧称奇地说:“这黄灿真是个人才。你看他的鞋,摆得多么富有层次感?鞋带整整齐齐地搭在两边,打成一个均匀的蝴蝶扣,多有艺术的美感?他是把这些鞋当成了艺术品来收藏啊。”

MBA不无怒意地看了公安处主任一眼,公安处主任缓过神来,赶紧补充道:“既然人证物证已经齐全,我们就立案吧。等黄灿回来,我们先把他带到校公安处去简单地询问一下,然后再和院系联系,看看该如何处理。”

老太太点了点头,和公安处主任先后离开了案发现场。MBA对我们连说着感谢的话,兴高采烈地拿着鞋也走了。

王小黑闷闷不乐地说道:“这黄灿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干了这么多偷鸡摸狗的勾当,整个儿一变态。眼看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他也不知道收敛一下。”

我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他的偷盗业务技能都这么熟练了,还不趁着毕业前多做几单?”随即坏笑道:“你和一个变态呆了一年多,你也是个变态,变态中的变态。”

王小黑缓过神来,一脸怨气地对我说:“你刚才那么积极干什么?又领路又出馊主意的?”

我白了白眼,说:“那怎么了?道不平,有人铲;理不平,有人管。老子就是要‘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我就闯九州啊’。”

王小黑皱着眉头,说:“万一查错了呢?柜子里没有鞋怎么办?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没长那个钩钩鼻子,你就别学鹰叫。”

我倒也不生气,摇头晃脑地在嘴里面接着哼刚才的小曲:“嘿嘿嘿黝黑,嘿嘿嘿呦嘿,哎呀,伊尔呀,哎嘿伊尔呀……”

王小黑叹了口气,说:“你可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

正说着,MBA过来道谢,顺便请我们出去吃饭。几番推辞未果,我们也就应了。

席间,我们天南海北地胡侃,从国际政治形势到国内经济走势,面面俱到。MBA得知我想尽快找工作实习的念头后,轻松地说:“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介绍个面试的机会。”

我和王小黑眼前一亮,赶忙道谢。话说这MBA在搬进宿舍前,是一家公司的投资经理。该公司隶属于一位知名富豪的企业航母旗下,主要收购省城各主要城市的天然气供给公司。我们一听到这位富豪如雷贯耳的名字,心里面早已仰慕有加,迫不及待地催着MBA赶紧安排面试的机会。

一周后,我们坐在了MBA介绍的公司接待办公室里,面试官是他们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一位企业管理学的博士。

进门前,我和王小黑坦言,今天不管结果怎么样,一定要会会这个企业管理学博士,看看他到底是空有一肚子的理论,还是确有实践的真知。

王小黑愁眉苦脸地说:“你可老实点吧。明明是人家在面试你,可我听着怎么好像是你在面试人家一样?”

我耸了耸肩,说:“谁说面试是单向选择?你企业肯用我,我还不一定就相中了你呢。这就和找对象一样,得你情我愿,双方情投意合才行。”

按照顺序,我被先行安排面试。

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是一个三十多岁、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戴副眼镜,一看就像个知识分子。他简单地介绍了这家公司的情况,转而询问我的个人经历。与其他企业不同的是,他更多关注的是我的学术背景,从古典经济学到凯恩斯主义,从泰勒的科学管理学到法约尔的管理五要素,包罗万象。

他问我:“你对新古典经济学和凯恩斯主义怎么看?”

我大大咧咧地说:“不同政府对市场主体的集权和分权管理,就像老婆和情人对待男人的态度一样。假设一个男人有一个老婆和一个情人。老婆是典型的说一不二,对男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实行全面的控制,稍有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情人则充分地尊重男人的自由和选择权,对男人给予绝对的信任,放任男人的自由,任他在外面放浪形骸。要说二者孰优孰劣,我想要放到社会的大背景中去辩证地看。情人的处世态度适用于乱世,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市场充分竞争的环境下,给男人充分的自由和信任,则等于释放了其最大的活力与创造性,优胜劣汰,资源配置最优,使社会的生产力呈现几何级数的增长。老婆约束男人的方式则适用于太平盛世,也就是在市场格局基本稳定的情况下,为避免丈夫迷失了方向,随时预警风险,使经济发展能够稳步地推进。”

他笑了笑,说:“你这个比喻倒是挺新鲜的。”

我也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学术就是为社会生活服务的。我喜欢深入浅出的理论,讨厌繁琐枯燥的说教。”

他又微微笑了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讲课似地说:“凯恩斯主义是现代经济社会运转体系的框架,是国家资本主义的基础。就像你所比喻的,丈夫是需要老婆管着的,不管是在乱世还是盛世。乱世严防闯祸,盛世严防犯错。”

我不服气地说:“其实,整个经济社会就像在下一盘棋,每个经济主体都会落子在最优化的地方。这种最优化的决策最终显示在宏观经济层面,就是一种动态的平衡。平衡被打破,则随时会有新的平衡出现。古典经济学尊重市场的动态平衡,却认为经济危机循环主要是起因于政府对于货币与信用市场的肆意干预。也就是说,男人与情人之间会始终保持一种稳定而动态的平衡,而老婆则不一样。老婆的过分管教方式反而催生了男人周期性的报复和恶作剧。”

他又笑了笑,开始和我一本正经地谈经论道。我瞬间脑袋发胀,心说,我以为光学校科研机构搞这些没用的理论研究,怎么这家企业也讲这个?八成是这个博士学愚了吧?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方,我又是在求职,不便露出丝毫不屑的态度,便假装认真地听了半个小时的理论讲座。

王小黑在我之后进去,呆了四十分钟,也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交换了一下面试的信息,内容虽有出入,但大体上是以理论交流为主。

我连连摇头,说:“这么大的一家企业,怎么搞得跟学校一样酸溜溜的,满屋子学究气?”

王小黑也纳闷,皱着眉头说:“要说只问应聘者专业理论的企业,我还是头一遭遇见。管理咨询公司也不会这么学术化啊,”他随即想起了我的那套狗屁理论,严词正色地说:“你好歹也是个研究生,怎么说话这么粗俗呢?又是老婆又是情人的。古今经济学界,大概也只有你老人家能想出这样生动的比喻。”

我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的?话糙理不糙,这叫活学活用,你学着点儿吧。”

过了几天,MBA向我们通报了面试的情况,结果可想而知,我和王小黑双双落榜。

我问MBA:“你们明明是一家做实业的公司,怎么面试时却尽问些理论的问题啊?”

MBA说:“我们公司目前成立了一个宏观经济政策研究室,主要为自己公司的投资决策提供经济政策和理论模型的支撑,你们俩就是作为这个研究室的候选人去参加面试的。”

我一听就没了兴致,心说,导师千方百计地鼓动我考博士,老子都不愿意,还去什么公司搞理论研究?那将来还不变成个学究型的傻子?

王小黑倒是不死心,追着问道:“那他对我们的印象如何?”

MBA笑了笑,说:“我们总助觉得你们的学术水平在硕士研究生里面还是可以的,但是,离我们公司的要求可能还有一些差距。作为一家跨地域、跨行业的公司,尤其是在中国,准确地研究政府政策、预测宏观经济走势,对于我们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我们才会这么专注于政策和理论的研究。也许,我们将来会把招聘范围更多地集中在博士和海归的人员上。不过,”他话锋一转,对着我笑笑,说:“我们总助说你将理论化繁为简的思路挺有意思的,夸你是个善于思考、很注重理论联系实际的人,希望你将来在工作中能够继续发挥这方面的特长。”

我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说,给个巴掌还赏个甜枣。

又过了几天,我从王小黑那里得知,黄灿事件有了最终的结果,其所在院系考虑到临近毕业,学生带个处分终究不太好,便避重就轻地只给了他一个口头性的警告,没有任何的惩罚。王小黑整日提心吊胆,害怕黄灿打击报复。MBA则有点意犹未尽,跃跃欲试地想要再告黄灿,直至其负罪认罚。但这些最终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归于风平浪静。毕竟,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谁也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关于黄灿未来的前途,倒是真让人担心,这个偷窃的毛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给其人生带来毁灭性的影响。至于最终的结果,大抵也只能看他个人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