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十分简陋，连套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只有个简易的衣架，里面皱皱巴巴地挤放着众人的衣服，显得土气又寒酸。饶是如此，由于人数众多，屋子仍显得拥挤不堪。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回头对孙超说：“别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在外边找家便宜的旅馆住下吧。”
大个子在后面瓮声瓮气地说：“李老板，你太见外了。大家虽然来自五湖四海，可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来到这里，还分什么彼此？今晚人丁兴旺，大家住在一起痛快地聊聊。”
孙超笑着说：“沛文，不用太客气，大家平时都像兄弟姐妹一样亲密无间，无拘无束。今晚，你就放宽心住在这里，我估计左右也就这几天而已。凭你的实力应聘成功了，公司肯定会立刻给你安排新的住宿地方。”
我心说，看你们的住宿条件，就算公司真的给我安排宿舍，大抵和这个也差不了多少。但一想自己是为了事业而来的，这样艰苦的环境反而给我一种激励，心里也就释然。
晚上，我想着和孙超单独聊会儿，尤其是能尽快多了解一点儿这家公司的情况，提前做点准备。可大个子居然热情过了头，总是围在我旁边嘘寒问暖，像个老妈子一样地事无巨细，让我无所适从，我甚至觉得他有些不识时务。更令我意外的是，大个子晚上居然主动给我打了温热的洗脚水，又抢着把我的袜子拿去洗了。如果说之前在车站被他夸奖让我受宠若惊，这回可让我有点儿害怕了，心说，这哥们也太热情了，他不会是个“gay”吧。
我偷眼看孙超的脸色，却是平静如初，见怪不怪，心里也就暂时放下了疑问。因为我知道，孙超不可能是“gay”。
来广州之前，我憋了一肚子话，本想着和孙超私下多聊一会儿，尤其是诉说下自己这半年来的心酸苦痛以及和谭晶晶之前的纠缠和委屈。谁知来到这儿后，发现人数众多，而且大伙儿晚上似乎都很喜欢开集体卧谈会，只能耐着性子听他们闲聊。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屋子里虽然住的全是年轻人，可卧谈会内容却没有任何风花雪月、嬉笑玩闹的成分，大家满怀激情，清一色谈的全是工作的事情。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对工作有着天然的热情和追求。
一个男生问道：“刘老板，你这个月发了多少财？”
那刘老板道：“我这个月挣了六千块，除掉寄给家里的钱，手头还剩下三千块。”
那男生语带不满地说：“兄弟们有福同享，轮流坐庄，早就轮到你请吃饭了。你可别忘了，我上次请你吃的是乳猪。你倒好，说了好几次要请吃蛇羹宴，我们到现在连个蛇的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那刘老板大声抗议道：“上个月，我刚买了个带旋转摄像头的三星手机，手头紧啊！男人嘛，没有个像样的通讯工具，多没面子！”
我在旁边听着却也不以为意。在我的观念里，这般直截了当地讨论钱财是件很低俗的事情，显得目光短浅，胸无大志。虽然对于金钱也有着本能的渴望，但我信奉够花即可，更看重公司提供的平台和发展机会。他们讲得越热闹，我反而越觉得不感兴趣，竟然困意袭来，昏昏睡去。
第二天，大家集体吃早饭。当我见到只有一锅基本没米的稀饭和一堆发出霉味的咸菜，心说，这条件也太差了，再看昨晚聊天争着炫富的两个人，脸色毫不稀奇，吃得心安理得。
这就是老板们吃的饭？难道是故意地忆苦思甜，主动给自己加压？我心里打了个问号，却没有出言相询。
吃饭期间，众人纷纷给我夹菜，让我有种久违的感动。
吃完饭后，孙超说领我出去转转，看看广州大都市的繁华，那个大个子又不识时务地跟了一起，其他人则满眼真诚地看着我，说：“李老板，好好考察下广州这边的经济发展情况，大有可为啊！”
我笑了笑，一一谢过。
出了门，我们在一个免费的公园里闲逛，孙超看似不经意地问起我出来的时候和谁打过招呼。
我笑着说：“同学们毕业了，都忙着各自的前程，也没个什么招不招呼的。家里面更不用说了，我妈只想着让我回咸城的老家发展，如果听说我千里迢迢来了广州，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索性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来了。”
孙超说：“还是要给家里说一声，报个平安嘛！沛文，我手机前天在厂里检查的时候摔坏了，没来得及买新的，你要是不急着用手机，把你的先借我用用。”
就像当年在校园里他跟我借钱一样，我听了后毫不犹豫地拔了磁卡，把手机交给了他。
我问孙超同在广州的校友钱进的近况，顺便想约钱进出来一起聚聚。孙超轻描淡写地说钱进也在这家公司，不过最近出国培训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约出来大家坐坐。接着，他又补充道，我们有很多校友都在这边工作，以后有机会我都能慢慢见到。
我暗想钱进这样在学校时吊儿郎当、不显山露水的学生都能在这家企业接受国外培训，那我岂不是大有希望？又想到孙超说的很多校友在这里，不禁很是期待。
转了半天，大个子忽然笑嘻嘻地说：“李老板，我有个同学在附近做企业培训，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摇头说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找工作，对培训的事情不太感冒。他笑着说培训免费，且有培训光盘赠送。我不为所动，心说，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孙超却颇为感兴趣，说培训免费，又有培训光盘，不如一起去见识下。
见他们二人都有要去的意思，我便答应了。
大个子在前面领路，孙超则在后面低头摆弄着我的手机，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很自然地就将我夹在了中间，前往那个培训基地。
到了目的地一看，所谓的培训基地，不过是个离我们住所不远、周围人少安静的平房。门前三三两两零散地站着几个神情机警却又故作轻松的年轻人，见我们过来也不搭话，歪着头胡侃。
但我本能地猜到他们很可能和大个子认识。因为在南方，尤其是广州，又身处这么僻静的地方，我和大个子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年轻人，走在街上是很扎眼的。可那些年轻人没有丝毫多看一眼，反而一幅习以为常的模样，并没有十分在意。既然我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认识我身边的这个大个子，甚至是孙超。
进了门，只觉得屋里黑压压地聚满了人，尤其以年轻人居多，比我们在学校的阶梯大教室上公开课还要热闹。里面的人纷纷主动和我握手寒暄，好像主力部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战士般地亲切和热情。
屋子最前面有一个硕长的破黑板，几排长条凳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黑板前，上面坐满了人。孙超找了个前排的位子让我坐下，我心说，怎么刚来就有坐前排的VIP待遇，又觉得奇怪，这什么破企业培训，连个幻灯片都不放，要用黑板。
培训会议开始，一个年轻人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说：“我把自己免费地、不要钱地介绍给大家，我来自东北，叫侯景林，下面我为大家唱一首流行歌曲。”
我心说，这么简单直白的介绍，不仅是不要钱，简直是不要脸，要不是为了孙超、大个子以及那张免费的培训光盘，我才懒得听你在这里鬼哭狼嚎。
然而，整个屋子却传来热烈的鼓掌声和呐喊声。
那侯景林一曲唱完后，却没有要退场的意思，信步在台上游走，目光在台下游移，嘴里面慷慨激昂地喊道：“在我闪亮退场之前，我再次免费地把自己介绍给在座的每一位朋友，我是来自东北的侯景林。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大家说想不想见？”
下面的人齐刷刷地喊着：“想！”
我心说，这就对了，这叫抛砖引玉，男的唱歌有什么意思啊，接下来肯定上来一个艳光四射的女人，两人在台上眉来眼去、配合搭戏才有意思。
谁知那年轻人的手阴差阳错地伸到了我的面前，脸上也浮现出看似真诚的笑容。周围的人群非但没有起哄，反而迸发出更为热烈的欢呼和呐喊声。
我当时就懵了，心说，这什么混小子，公母都不分了。正犹豫着，下面山呼海啸般地开始唱：“想见你，心太急，狂奔拥挤的人群里，多希望，下一秒就见到你！”
我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看孙超，他却意外地冲我点了点头。
居然有这种组织、这种人，逼着人上去唱歌？
我心说，你们敢听，老子就敢唱，唱不好还唱不坏吗？
我夸张地挥舞着双手，用自认为潇洒稳健的台风走到了台前，给众人鞠了一躬，厚着脸皮说道：“有情相聚是朋友，无缘相识是路人。我就给大家唱一首歌。至于我的名字嘛，说实话，不怎么好听，也不怎么顺口，不知道也罢。我爸妈给我起名字的时候也没有跟我商量一下。”
台下笑成一团。
我说：“给大家唱一首《你的明天会很美》，也祝愿我们大家的明天都很美……”
一曲终了，我故意模仿着前面那位的口气说道：“我就不免费地给大家介绍我自己了。真想认识我的，可以回头联系我。咳，男的就免了啊！”
台下又是笑成一片。有人坚持要我说名字，说这是规矩。
我想起了古龙的武侠小说，便随意地说道：“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下面又是不知所谓的掌声一片。
回到座位后，我和孙超说要走，孙超说再看会儿，培训要开始了。
只见入口的大门打开，一个二十几岁、梳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穿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扎一条老土的大红领带的年轻人快步走来，上台站定。他神情慷慨激昂，自信满满，仿佛一个功成名就的老板，骄傲地俯视着台下满含崇拜表情的芸芸众生。
下面立刻鸦雀无声，他却仍不说话，阴沉着脸，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扫视全场，明显是在刻意彰显自己的威严和气势。
我从骨子里看不上这种装腔作势的人，回头对孙超说：“这什么领导，年轻轻的，怎么一点特色都没有，穿的像腾讯QQ的吉祥物企鹅一样？”
孙超却没有笑，将手指放到了唇边，示意我肃静。
只听那穿西装的年轻人慷慨激昂地沉声道：“生意介绍会现在开始。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当今世界，有钱的人垄断传统产业，没有钱的人寸步难行。有这么一段话：社会结构好比一张千层饼，每个人都呆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层，你当然可以往上一层努力一把，但这需要创造力，不是人人都能玩的。如果没那个能力，你就只能安心地呆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层，还要很敬业地干好自己的活儿。可是，大家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吗？”
下面人高喊着：“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