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过青春的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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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事与愿违

那一刻,我的心里百转千回,恨不能扎入冰冷的雪水中,清洗一下大脑,理出一个思路。其实我的内心深处已经知道自己会拒绝导师,但究竟应该如何说出口呢?

我自作聪明、故作轻松地说:“老师,上大学时,我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说的是本科生、硕士生和博士生的区别:本科生找人踢球,当天通知,当天就能集结两支队伍对垒;硕士生找人踢球,提前一个礼拜通知,比赛那天也就能勉强凑足一个队;博士生找人踢球,提前一个月通知,比赛那天也凑不齐一个队。我这人天生喜欢热闹。所以,我还是把自己对校园的美好回忆留在硕士阶段吧。”

导师笑了笑,说:“你还年轻,很多想法过于理想化。前些年我有个学生,毕业后去了北京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好几百万的年薪,可就是工作强度太大,不到四十岁的人,精力已经严重透支了。现在,她找到我,流露出图个清闲、想回学校当老师的念头。可现在学校的博士毕业生都大把地等着就业,硕士生走关系也就勉强能当个辅导员,她一个本科学历,想回学校还有机会吗?难呐!这个社会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门槛,你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可要考虑清楚啊。”

我发自肺腑道:“老师,您对我高看一眼,学生我受宠若惊,也完全明白老师的一片苦心。只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能够走出校园看看,也在社会上丈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有朝一日,我如果有幸做出些微的成就,也不会忘了老师的教导。”

导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人各有志,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我一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赶紧接着他这个话头,道:“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可以推荐一下?”

导师一愣,摘下了眼镜,询问般地“哦”了一声,定定地看着我。

事已至此,我索性和盘托出:“老师,您是学校公认的成功人士,有名望,有水平,有风度,社会交际也广。不知道您能否愿意帮我推荐一份工作。这样的话,起点高了,成功的机会更大,我也不会忘了老师的一番栽培。”

导师半响没有说话,我也知趣地闭上了嘴,办公室中升腾起一股沉闷的空气。

终于,导师开口道:“这样吧,我回去考虑一下,看看是不是有合适的企业。你呢,也重新考虑下我的建议。我们都别急着下结论,都回去想想,”说着,导师有意无意地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再回去想想。”

我心里面有所触动,但仍坚定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导师希望我念博士,那以后我只能沿着学术的路线往下走。我想着院里私下流行过一个经典的段子:我的导师是处级干部,他招的博士生要么是社会上与他级别相当或者高于他的高级干部,要么就是学术能力突出、潜心向学、能为他进一步在理论界开疆拓土的人才。这两样我哪样都不够格,不知道导师看中了我哪一点。难道说我真的是管理学术界的旷古奇才?这点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异口同声地支持我读博士。我心知他们那个年代人的遗憾。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即使想学习也没有更好的家庭条件支撑,被迫早早地进入社会,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庸碌了半辈子,这点遗憾,恐怕都寄望于我这代身上来弥补。可我生性活脱躁动,不安现状,当初考硕士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镀层金,增加就业的砝码,万没有想过要一路念到底。一想到三十岁博士毕业,莫说寸功未立,职业生涯也不过才刚刚起步,这要比同龄人落后多少步?

通话末了,母亲不放心地说:“你可千万别得罪了导师,让人家觉得你不识抬举。”

我不耐烦地说:“哎呀,知道了妈,我心里有数。”

老太太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这个孩子,嘴上说得好听,自己却有一肚子的歪主意,谁的话也不听……”老太太一说起来就没完,开始数落起我上次自作主张、拒绝去省委组织部的事情。我一听脑仁发胀,谎称自己尿急,草草地应付几句,赶紧挂了电话。

我自己在心里面纠结了很久,想着这些年我从报纸新闻中看到的企业家在市场大潮中驱风赶浪、永不言败的感人事迹,想着那些企业家年过半百仍朝气蓬勃地追逐自己的理想和信念的执着精神。企业家风险虽高,但代表了人类一种对自由的向往和探索,而这些,都是我在体系内无法看到和接受的,是与我自己本人的愿望相悖的。如果进入了政府和事业单位体系内,我还是自己吗?除了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以外,似乎并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思前想后,我还是想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去社会闯荡一番。年轻时如果连这点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我就给导师打了电话,罗列了一堆自己的浅尝辄止、不求甚解等缺点及家里经济条件的现状,表达了对导师青睐有加的感激但现实条件不允许进一步求学的奢望,并委婉地再次表达了希望导师推荐工作的事情。

导师在电话那端没有再强求,只说工作的事情要慢慢落实,让我先安心把目前交代的项目完成。我一听虽然有些失落,但毕竟有了一丝的希望,便死心塌地准备导师项目的事情。

拿到毕业证书后,距离离校只剩一周时,多日没见踪影的大肚返回寝室。他又消瘦了不少,一脸的憔悴。

不用问,他又没有钱了。他形色匆匆,只与我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过了几天,我听说大肚神通广大地把寝室的四张床挪出了宿舍,到市场上变卖后换钱,继续维持网吧的生活。

毕业季姗姗来到,我们免不了一番话别衷肠。这些人就和邻居一样,平时在校园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起个绰号、聊点心事、开个玩笑、闹点别扭,只是觉得兴趣相投,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如今分开,才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心态一下子老了几岁。原来人生中不仅有欢声笑语、青春飞扬,也有依依惜别、丛林鸟散。

老赵正式去那家私企报道上班,老郝则在导师新组建的工作团队中干得有声有色,并被派往上海常驻。其余几个相交的同学和朋友或者考博成功,或者单位报到,或者远走他乡,一时间,大半个宿舍空荡荡的,恍如隔世。

在导师和学校后勤处打过招呼后,我得以继续留在了宿舍。王小黑不知走的哪门子关系,竟也借住下来,继续找工作。

转眼暑期过去,一茬儿新面孔涌进了宿舍,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气和欣欣向荣的憧憬,一如当年的我们,单纯而美好。一个新生模样的人在走廊里乱窜,找不到自己的寝室,我在嘴里哼哼着小调:“小样,你是新-新-新-新-新来的吧!”

我跟宿舍老师打过招呼后,与王小黑搬到了一起,暂时组成了失业大军中同病相怜的室友。谭晶晶已经在研三开学时提前去了北京找工作,临走前给了我在北京的号码,自此便没有了踪影。

转眼又是两个月。

这天,导师在院系的会议室领着所有课题组的人员开了个结题的短会。晚上,大家就在中源饭店吃饭。席间,众师兄弟开怀畅饮,导师也很开心,唯有我惴惴不安,不知道工作的事情下一步该怎么办。导师当着众人的面,半真半假地说:“李沛文,你还在犹豫什么?跟着我念博士算了。”众师兄弟也是纷纷附和。我灰溜溜地夹在人丛中,一脸的讪笑。

酒席结束后,大师兄和我一起步行回校,我忍不住问他对我读博什么看法。

大师兄憨厚地笑笑,说:“老师相中你,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还年轻,以后只要跟着老师踏踏实实地做学问,不愁将来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我淡淡一笑,说:“师兄,你在社会上工作过吗?”

大师兄腼腆地笑了,说:“没有,所以,我的话也不是权威。我是从你那个年纪过来的人,知道年轻人心怀远大,不甘心在校园这么个小地方混日子。可这社会吧,各行各业虽有所不同,但也有相似的地方。低层次的叫技,高层次的叫术,这技虽各有特点,但术则大体相同。”

我询问似地接道:“你的意思是,做具体工作时候的技虽然有所不同,但高层次的管理,也就是所谓的为官、为领导之术,其实是大同小异?”

大师兄欣慰地点点头,说:“老师真没看错人,你果然是个有悟性的人。其实现在市场经济这么多年,早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精神桃源或者学术净土了。所有的产业,包括学校,只要有需求,都是市场化运作,差别只在于程度不同而已。不过,去外边的世界看看也不是坏事,”大师兄叹口气,道:“当年,我就是贪图这一份清静而留在了校园。如今,我的同龄同学在各行各业披荆斩棘的大有人在。人,尤其是男人,还是要给自己一点压力才好。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一个田加上一个力的象形文字?男人就是要出些力气,干出点事业来的嘛!”

我笑笑,说:“师兄,我明白了。总之一句话,人的选择要符合自己的价值目标。无论怎么选择,一旦选好了,就要全力以赴地去实现。”

第二天,我又去了导师办公室,询问他推荐工作的事情。

导师不急不慢地说:“工作的事情目前还没有消息。”

我看老头儿前几次对我还好,大着胆子说:“老师,我知道现在是市场经济,什么都讲究个按劳分配。如果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我绝不含糊。”

老头儿笑了笑,用力摆手,说:“不需要,不需要。”

我吃了个软钉子,估摸着老头儿又给我来缓兵之计了,这一缓,指不定又推到猴年马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