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过青春的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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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北大男友

我拿定了拒绝去省委组织部的主意,但还是没有马上和秦老师说。我希望这个决定显得郑重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谭晶晶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每天都幸福满溢,美滋滋地拉着我的手撒娇,一会儿说要出去吃饭庆祝,一会儿说要找父母仔细地打听下该职位的工资待遇。她沉浸在类似于妻凭夫贵的美丽幻想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然而,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苦恼,每日里神情恍惚,纠结矛盾。

这天,谭晶晶和几个研究生随导师去省城的周边调研,不在学校。秦老师给我打了电话,正式通知我省委组织部的面试时间。我踌躇了良久,还是将自己的本意告诉了他。

秦老师惊讶地半天没说话,好一阵子才问了一句:“兄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多么宝贵的机会啊?别说家境一般的学生,就算是那些高干子弟,拿着钱都未必会买到这样的机会啊!你就这么浪费了?”

我心意已决,对秦老师说:“秦老师,我知道您关心我,可我已经决定要进企业发展,我的兴趣是从商。如果真的去了省委组织部,这一辈子的轨迹基本上也就定了,我担心自己老了会后悔。”

秦老师在电话那头无限惋惜地说:“年轻人啊,理想再美丽,不能当饭吃啊。你,你,哎……”

秦老师与我在电话里整整说了一个多钟头,我们从人生理想说到生活的现实,他不断地用生活的艰辛和平淡理论来极力淡化我那不切实际的想象,而我则认为,他虽然比我大,可也没有进过企业,不知道商业世界的奇妙与刺激。我也讲了一堆的大道理,从冯仑说到马云,从民营企业说到产业报国,这些陈词滥调如今早已被我扔到了垃圾桶里等着遗臭万年,却被当年的我说得慷慨激昂,有板有眼,令今天的我回想起来,仍感到无比的滑稽和可悲。

最后,我还是婉言谢绝了面试的机会,这让秦老师颇为无奈,并直言我将来一定会追悔莫及。

在多年以后的今天看来,我确实是后悔了,因为我丧失了这个机会的同时,就为自己的爱情种下了苦果,而其对我今后的人生轨迹更是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深远影响。

据说后来这两个省委组织部的名额被其他研究生的学生干部瓜分了。省委组织部专门派人来学校了解其个人的情况,秦老师则全程陪同,接待了整整两天。这种规格和待遇,我也着实羡慕了一把。但一想到自己心中的崇高理想和远大志向,又有点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早晚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当我在电话中把拒绝去省委组织部的决定告诉家里的时候,父亲气得二话不说,当即把电话摔掉。我再拨过去,电话一直处于占线状态。我一遍遍地拨过去,却始终无法接通。后来,母亲终于接了电话,说父亲出去散步消气了。刚才是他不想和我说话,故意没把电话扣严。老头儿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却又连珠炮似地问候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妈妈和我们共同的祖宗,就差隔着电话把我的脑袋揪下来了。

母亲埋怨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儿大人的话都听不进去,自己由着性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说完这话,母亲开始长吁短叹,告诉我家里目前的经济不是很宽裕,父亲在股票市场被套牢了二十万;单位成天喊着下岗分流;应届毕业生的工作不好找,熟人家的孩子在家待业两年了……这一切世俗的困扰都令本就纠结的我更加地烦躁不安,简单地应付两句后,便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我错了吗?我扪心自问,自己不贪图一时之荣华富贵,努力地追求心中的理想,这难道也错了吗?

我站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看着跑道上一组组的运动员队伍从起点出发,在骄阳下尽情地奔跑,显得生机勃勃。阳光均匀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映射出生命的光辉。

公平与自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它不曾因为时间和时代的变迁而改变,始终是人类永恒的追求。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经过学校的筛选和全市的考试录取后、参加奥数班培训并备战全省奥数选拔赛的情形:负责培训的那个男老师好像念经般地微晃着脑袋,一板一眼地讲着不知所云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算法和理论。在听了几次课后,我和几个其他学校的学生逃之夭夭,在临近的游戏厅里狂打游戏。当时的心理和现在一样,既有自责,又有一种自由和潇洒的快乐。

现在想想,那其实是潜意识中对于根深蒂固体制的一种逃避和对抗,我讨厌因循守旧的体制,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这种性格本身,也许就注定了我和省委组织部的擦肩而过,种下了日后我在职场中反复起伏的种子,也预示了我和谭晶晶之间早晚分道扬镳的现实。

谭晶晶调研归来后,给我带了一大堆当地的土特产。我看着她较弱的身躯夹在大包小卷的土特产中,心里面有种无尽的柔情和感动。

我们去食堂吃饭,她像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给我说着一路的喜乐。末了,她眨巴着大眼睛,问我省委组织部方面的进展怎么样了。我无路可逃,索性一咬牙,将事实和盘托出。谭晶晶二话没说,狠狠地瞪了我几眼,撂下筷子,一个人扬长而去。那个清爽的发髻马尾在她的身后左右剧烈地摆动,好像一只鞭子,反复地抽打着我那脆弱的内心。我的脑海里至今还记着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怨恨、惋惜、责备、怜爱的眼睛,夹杂着怒其不争的无奈和欲说还休的苍凉。

我追着她走出食堂,几次试图拉住她都没有成功。她的身体里有一股蛮力,这种蛮力与其说是肉体上的力量,毋宁说是精神上的气场。

走到树林,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冷冷地看着我,问道:“沛文,你想过将来吗?”

我满怀信心地说:“想过啊,我要进企业,凭自己的真本事挣钱,我要像王石一样,做一个企业的布道师。将来,我要重回母校,盖一座以你我的名字命名的教学楼。”

谭晶晶默然地苦笑,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沛文,你知道一线城市现在的房价是多少钱了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那些身外之物在我看来与我无关,只是追求自我价值过程中的附属品而已。

谭晶晶一脸苦涩地说:“这些年,我的父母经常和他们那个同学圈子里的人联系。那个圈子里的很多人,都已经是处级以上的干部了。他们出门有车送,花销有人供,连房子这个紧俏的商品都有人乖乖地打折或者免费赠送。沛文,这个世界是为他们这些精英设计的,你不挤入这个阶层,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是没有用的。”

我本能地对这些事实有着天然的抗拒,刚想说我凭自己的努力一样会成功,谭晶晶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抢先说道:“你就要毕业了,而我也将在一年后毕业,那时候我都二十五岁了,还有多少青春年华可以等待你成功?沛文,你不希望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吗?我不求开始就大富大贵,可人起码要有个希望不是?如果我们结婚了,用什么来维持我们的婚后生活呢?”

谭晶晶说的都没错,这也许就是当代研究生的尴尬,我们进入社会就比别人晚了三年,很多事情都已经落后了。我无法承诺我一定会让谭晶晶幸福,因为凭她的条件,她完全可以要求得到更多的幸福。可是,为了短期的利益,难道要搭上一辈子的理想和抱负吗?我紧咬着嘴唇,表情痛苦,而接下来听到的事实更如五雷轰顶般令我的精神彻底垮掉。

谭晶晶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浑身力气般地慢慢说道:“沛文,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在和你之前有个男朋友,是我在天津念书时的师兄。我们在毕业的时候分手了,但是其实一直没有断了联络。他目前在北大念博士,已经确定毕业后将被分配到北京的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也许过个两年就会在北京分到户口和房子,”她顿了顿,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道:“我的父母在北京也有一些同学,可能会介绍我过去那边工作。”

我茫然地望着她,孤独感凛然来袭,没有丝毫的准备。我看着这个与我亲密无间相处了一年多的女孩,此刻却感觉她离我很远很远。

谭晶晶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哽咽着说道:“其实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和你说这些。我本想着等到毕业,和你潇洒地告别,给彼此的青春留下一个最好的回忆。我舍不得离开你,但是,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在现实里是不会有结果的。”说到此处,谭晶晶惨然一笑:“那天,听到你有机会去省委组织部,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我们的未来有了希望。我只想做个小女人,能够与丈夫一起分享事业上的成功。你有上进心,有毅力,人又聪明又踏实,经过一番磨砺后,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可惜,”话锋一转,谭晶晶落寞地叹了口气:“我们始终是有缘无分。”

我的脑袋里瞬间天旋地转,不明方向。

北大的博士!名牌大学,最高学历。我呢?二流大学,二流学历。曾经建立起来的微薄自信顷刻间瓦解殆尽。我的那些商业偶像,我的那些美丽的梦想,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清醒地看到我只是一介草民,身无分文,却做梦要改变世界。

也许,将来我会比她的北大博士更优秀。但是,两年内我肯定不会在北京弄到户口和房子。这些我曾经鄙视过无数次的物质主义,如今变成了活生生的砝码,凌驾在感情的天平上,让我瞬间变得轻如鸿毛,一文不值。

原来她一直在理智地做着选择题,驾轻就熟地在两个男人间轻舞飞扬。每天晚上,她那固定时间段的视频学习,想必就是和师兄在聊电话粥。而我,则单纯得像个傻瓜。

谭晶晶一脸真诚地对我说:“沛文,你有理想,有冲劲,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做一番事业的。只是,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和完美。你太爱幻想,不切实际,总这样会跌跟头的,”语气一转,她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温柔地拉着我的手,说:“也许,这就是一个男人迈向成熟的过程中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我是个女人,女人没有那么多的青春可以等待和守候。我只想做个没心没肺的小女人,可以无忧无虑、没有负担地过我的生活。沛文,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话音未落,谭晶晶放声痛哭。

我想过去抱住她,身体却僵硬地无法移动半寸,最终只呆呆地看着。

那一刻,我感到了自我的渺小和世界的博大精深。

良久,我失魂落魄地抬眼看去,谭晶晶一双亮眼正定定地看着我,既熟悉又陌生。我们之间仿佛没有什么再值得争论和吵闹的事情了,道理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但我们也再没有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的理由,仿佛有一层透明的玻璃,看不见,却又生生地将彼此隔开。

我知道,这也许就是要告别的时刻了。

我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讪讪地将双手插进了裤兜,机械地背身快步离去,脸上的泪水却如奔腾的洪流倾泻而下。

我不敢回头去看那张美丽的脸,因为我已经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