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十三经开讲:诗经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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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洋洋大观的《诗经》(5)

有栈之车,高顶的车子慢慢走,

行彼周道。大路遥远千万里。

诗的一、二章写在衰草连天的旷野上,蓬头垢面的征夫们推挽着高大沉重的车辆,步履蹒跚地行进。他们悲愤地低唱:没有什么草儿不枯黄,没有哪一天我们不行役!没有人不当差,为国君奔走四方!没有草不发黑,没有人不形同鳏夫!可怜我们这些征人,过的哪是人的日子!第三章写征人们双目所见,不外乎野草蔓生,野兽出没的情景,不由责问道:我们不是野牛和老虎,为什么日日与之为伍?第四章写到狐狸。《诗经》中常用狐狸喻孤身男子,因此诗里的“有芃者狐,率彼幽草”,又呼应“何人不矜(鳏夫)”的意思。

方玉润《诗经原始》评此诗“纯是一种阴幽荒凉景象,写来可畏,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诗境至此,穷仄极矣!”的确,诗中萧条荒芜的景象和征夫们哀怨的情绪融合一体,读其诗,思其境,心头充满压抑和悲怆!

《诗经》的作者对在上者的荒淫和残暴,也给予了坦率的批判和尖锐的讽刺。被人们一致认为是《诗经》中创作年代最晚的《陈风·株林》,就是这样一首诗:

【原文】【今译】

胡为乎株林,到株林有何贵干啊?

从夏南。是不是去看夏南。

匪适株林?不是到株林去啊?

从夏南。不是去找夏南。

驾我乘马,驾起我的马车啊,

说于株野。车子就停在株野上。

乘我乘驹,骑上我的小马驹啊,

朝食于株。到株邑进早餐!

据史书记载,夏姬是郑穆公之女、陈大夫夏御叔之妻。夏姬貌美而淫荡,陈灵公及其大夫孔宁、仪行父都和夏姬私通。当时有个忠臣叫泄冶,曾向陈灵公直言规劝,反而遭到杀身之祸,所以朝中无人再敢进谏。有一次灵公和孔宁、仪行父在夏家饮酒作乐,席间君臣互相戏谑。一个说夏姬的儿子夏南长得像孔宁,一个说夏南长得像灵公。夏南听了这话,又羞又怒,一气之下,杀死了陈灵公,孔宁和仪行父奔亡到楚。这是一件真实的故事,《左传》和《史记·陈杞世家》都有详尽的记载,所以前人才断定它是《诗经》中创作年代最晚的诗。

陈灵公既然是这样一个无耻的国君,国人对他就不可能怀有敬畏之心,这首诗嘲讽的意味很浓郁。诗人故意先问:“他为什么到株林,是去找夏南吗?”又故意回答道:“他不是到株林找夏南啊!”不找夏南找谁呢?言外之意他是找夏姬啊!或者可以理解为是反诘之词:“不是到株林找夏姬,还找谁呢?”一问一答之中,冷嘲热讽显而易见。姜炳璋评此章刻画人情物态之生动:“两‘株林’,两‘夏南’,转换七个闲字,将当时车马簇拥,乡民聚观,嗫嚅附耳,道旁指摘,无不一一勾出。”

从第二章看,陈灵公果然到了株林。如果把“朝食”理解为吃早饭的话,那么诗人指出陈灵公在夏姬那儿住了一夜。如果把“朝食”理解为男女暧昧关系的隐语,那么诗人也指出陈灵公是到夏姬那儿去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百姓围观之中,如此招摇过市,以示秽行于天下,这个昏君也是死有余辜了。

和陈灵公一样荒淫无耻的,还有一个卫宣公。关于他拦截儿子的新娘、据为己有的丑陋行为,上文已经介绍。卫宣公的乱伦丑行,激怒了国人,人们唱起了挖苦他的《邶风·新台》:

【原文】【今译】

新台有泚,漂亮的新台搭河上,

河水弥弥。河水浩浩泛波浪。

燕婉之求,姑娘想嫁如意郎,

籧篨不鲜。却嫁个虾蟆真难看。

新台有洒,新台富丽又堂皇,

河水浼浼。河水滔滔流向前,

燕婉之求,姑娘想嫁称心汉,

籧篨不殄。却嫁个虾蟆讨人嫌。

鱼网之设,撒下鱼网把鱼捉,

鸿则离之。一只虾蟆在网中。

燕婉之求,姑娘想嫁好小伙,

得此戚施。却让虾蟆当老公。

诗歌反复吟咏新台的华美,河水的清澈,以此来反衬卫宣公的秽行;一再重复齐女的燕婉之求,以反衬她的悲剧,达到讽刺卫宣公的目的。

说到这个卫宣公,我们还要提及他导演的另一出家庭悲剧、同时也是卫国政治的悲剧。

卫宣公和庶母夷姜私通,生下的儿子伋被立为太子。卫宣公又霸占了伋的新娘宣姜,和她生下两个儿子,即公子寿和公子朔。这宣姜不是一个贤淑的女人,为了让公子朔取太子位而代之,她老在卫宣公面前毁谤太子伋。卫宣公本来就觉得有愧于伋,被宣姜和朔一挑拨,就萌生了杀伋的念头。他先派伋出使齐国,让伋用白旄作为使者的标志,然后指使一些武士装扮成盗贼模样,埋伏在通往齐国的路上,若看见持白旄者,便将他杀死。公子寿得知这一阴谋,就劝告伋出逃他国,但是伋执意听从父命。寿无可奈何,便用酒灌醉了太子伋,自己盗走白旄,代哥哥去死。寿果然被杀害了。伋酒醒后赶来,悲愤填膺,哭喊道:“要死的是我,他有什么罪呢!”武士又把伋杀死了。人们为了悼念这两位不幸被戕害的兄弟,就唱了《二子乘舟》这首歌,表达对兄弟二人遭逢不幸的同情:

【原文】【今译】

二子乘舟,两位公子乘着小船。

泛泛其景。飘飘荡荡驶向远方。

愿言思子,心中思念你们啊,

中心养养。没有一刻不忧伤。

二子乘舟,两位公子乘着小船,

泛泛其逝。摇摇晃晃驶向远方。

愿言思子,心中思念你们啊,

不瑕有害。但愿从此离灾殃。

汉代刘向《新序·节士》对这一故事持另一说法:卫宣姜为了替公子朔争夺君位继承权,便想设计害死伋。宣姜与朔准备叫人和伋同乘一只小船,然后把船弄翻,待伋落水后,再将他弄死。寿得知此事后,就和伋共乘一舟,这样伋才免于一死。伋乘船时,他的傅母恐他被害,就唱了这首诗以表达对伋的哀悯和思念。不管是哪一种说法,诗人的感情都倾向于对伋和寿的怜悯,间接地谴责了卫宣公和宣姜等人的残绝人性。诗歌辞约意丰,聆听那婉转的哀音,好像眼看天际流水送行舟,虽渐远渐去,又总在眼前隐约闪现,那一丝丝的愁绪,就飘洒在海天之间,挥之不去,令人怅惘。

说起春秋时期宫廷中的丑闻,的确如《鄘风·墙有茨》所概括的那样:“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它的意思是:墙上的蒺藜扫也扫不干净,就像宫廷中的丑闻,让人无法说出口!要是说出来,没有一件见得人!

古代最惨无人道的制度,莫过于人殉。这个制度规定:国君或其他贵族去世时,须将他的近妾、侍从、奴隶杀死陪葬或用活人陪葬。陪葬人数的多寡,按死者地位的高下而有所区别。据考古发现,河南安阳小屯及侯家庄的殷代陵墓中,殉葬者多达三四百人!到了周代,以人殉葬的现象虽还存在,从死者的数目已逐渐减少。但是秦国国君却倒行逆施,复煽人殉之陋风。《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武公死时,以六十六人从死;秦穆公死时,从死人数竟达到一百七十七人!其中包括秦大夫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子车奄息,子车仲行、子车虎!这三个人都是秦国的良臣,他们被迫赴死,人民哀而怜之,《秦风·黄鸟》就是为这件事而作的。“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诗中反复提到三兄弟“临其穴,惴惴其栗”,可见三个人是被活埋而死或者是在墓穴边被当场杀死的。亲眼目睹这场暴行的人们,怎么能无动于衷!他们仰视苍穹,顿足哭喊:“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好人!如果可以替换,我们愿意死一百次换回他们的生命啊!”

史书上常说秦是“虎狼之秦”、是“暴秦”,从以活人殉葬制度在秦国的沿袭,我们似乎也可以得出这一印象了。春秋中叶,殉葬之风越来越不得人心。《左传》宣公十五年记,晋卿魏武子将死,嘱咐儿子魏颗用他的宠妾殉葬,魏颗不听,说那是父亲临终“乱命”,在父亲去世后,他让父妾改嫁他人。所以后来就传说此妾的亡父在一次战役中结草报恩,救了魏颗。《礼记·檀弓》也记载:陈乾昔将死,要求儿子尊重他的心愿,为他造一口大棺材,将两个宠婢从葬。儿子回答说,殉葬不合礼,不能这样做,阻止了父亲荒唐的遗命。而秦穆公却执意行此灭绝人性之古法。他的继位者秦康公的见识也不如魏武子和陈乾昔的儿子,致使他的父亲获罪于天下。一直到秦献公元年,秦国才终止了这种残酷的殉葬制度。

第七节祭祀仪礼之歌

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如同苹果树上开花似的产生在人民口头上的歌谣,即使没有别的价值,也有很高的历史价值。通过民歌,我们可以重新发现史传上很少提到的无名群众的风俗、思想和情感。”《诗经》中的许多民间歌曲,真实地记录了那个古老时代的古老风俗。当我们翻开这些诗歌的时候,我们感到十分有趣,也感到十分亲切。因为在这些古风旧俗中,渗透着我们先人的思想和情感,有的至今还影响着我们的生活。这里主要谈谈《诗经》所反映的图腾崇拜、祭祀礼俗和婚姻生育礼俗。

图腾崇拜

图腾是原始宗教的反映,原始人崇拜某些动物、植物、无生物或自然现象,认这些自然物为祖先、保护神,认为自己的氏族是从这些神物中孳生出来的。图腾生育信仰可分为两种类型,其一为感生信仰。如《竹书纪年》中“舜母见大虹,感而生舜”、《三皇本纪》中“炎帝神农氏,姜姓,母曰女登,有蟜氏女,少典之妃,感神龙而生炎帝”;其二为吞食图腾物,如吞食鸟卵或植物果实等。在今人的生活中,也还残留着图腾崇拜的遗迹,比如中国人姓氏中的“羊”、“马”、“牛”、“李”、“杨”、“柳”等等,可能都是原始人最早的图腾崇拜的痕迹,这是因为当时人类靠渔、猎和某些植物为生,其次要仰赖风调雨顺,因为农业渐渐成为人们生活的主要来源。《诗经》中最能表现图腾崇拜的,要算是记载殷人始祖契和周民族始祖后稷诞生的故事。这就是《商颂·玄鸟》和《大雅·生民》:

【原文】【今译】

天命玄鸟,上天命令玄鸟,

降而生商,降临人间,生为商契,

宅殷土芒芒。定居于辽阔的殷地。

古帝命武汤,当初上天命成汤,

正域彼四方。天下四方要治理。

方命厥后,遍施命令告诸侯,

奄有九有。九域纳入商邦畿。

商之先后,商之先君承天意,

受命不殆,承受天意无过失,

在武丁孙子。全靠武丁好后裔。

武丁孙子,武丁是个好后裔,

武王靡不胜。成汤事业他承继。

龙旂十乘,十辆马车插龙旗,

大糦是承。装满酒菜来献祭。

邦畿千里,领土辽阔几千里,

维民所止,百姓安居乐无比,

肇域彼四海。开疆拓土到海滨。

四海来假,海内各国有归意,

来假祁祁,朝觐之人多如蚁,

景员维河。景山周围大河绕,

殷受命咸宜,殷商受命最适宜,

百禄是何。承天之福永不易。

《玄鸟》是一首袷祭先祖的颂诗。朱熹《诗集传》说:“此亦祭祀宗庙之乐,而追叙商人之所由生,以及其有天下之初也。”诗的开头三句讲述了一个具有神话色彩的故事,和《大雅·生民》有些类似:殷人的始祖契,他的母亲是有娀氏之女,叫简狄。简狄和她的妹娣在春分时节到河边沐浴,吞吃了一个燕子(玄鸟)遗落的卵,于是怀孕,生下了契。这个契后来就成了殷商的始祖。这个故事流传很广,屈原《天问》有:“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喜?”《吕氏春秋·音初篇》亦云:“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王箧。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返。”虽然故事的情节略有差异,但主要的人物和燕子却没变。

初民不了解生育的道理,误认为是某种动物或植物的精灵进入妇女体内的结果,于是这个动物或植物,就成了某个民族的始祖。从这个故事里,我们知道,燕子是殷商人崇拜的图腾。有意思的是,对鸟类图腾的崇拜,不仅仅见于《商颂·玄鸟》,《诗经》中有不少诗都以鸟来起兴,引起对故国、宗族的怀念,这决不是偶然的现象。如《小雅·小宛》:

【原文】【今译】

宛彼鸣鸠,小小鸣鸠舞翩跹,

翰飞戾天。展翅高飞上摩天。

我心忧伤,我心伤悲谁知晓,

念昔先人。怀念先人泪涟涟。

明发不寐,整夜辗转不成眠,

有怀二人。总把父母来思念。

朱熹《诗集传》云:“二人,父母也……彼宛然之小鸟,亦翰飞而至于天矣,则我心之忧伤,岂能不念昔之先人哉?是以明发不寐,而有怀父母也。”这是一首怀念父母的诗,而以鸣鸠起兴。《小雅·黄鸟》:

【原文】【今译】

黄鸟黄鸟,黄鸟黄鸟听我说,

无集于谷,不要停在楮树上。

无啄我粟。不要再把谷来啄。

此邦之人,这个邦国人不好,

不我肯谷。不肯将我来养活。

言旋言归,快快回去莫犹疑,

复我邦族。回到故土好好过。

朱熹引述吕祖谦的话,认为此诗“民有失所者,意他国之可居也,及其至彼,则又不若故乡焉,故思而欲归”。(同上)这是在异乡思念父母之邦时,用黄鸟来起兴。这种情况在《邶风·燕燕》一诗中表现得也很突出:

【原文】【今译】

燕燕于飞,燕子双双空中飞翔,

差池其羽。参差不齐张开翅膀。

之子于归,这个姑娘今天出嫁,

远送于野。送她送到野外路旁。

瞻望弗及,远望不见她的人影,

泣涕如雨。心中忧伤泪水滂沱。

燕燕于飞,燕子双双空中飞翔,

颉之颃之。忽上忽下摆弄翅膀。

之子于归,这个姑娘今天出嫁,

远于将之。送她不辞道路漫长。

瞻望弗及,远望不见她的人影,

伫立以泣。久久站立泪水盈眶。

燕燕于飞,燕子双双空中飞翔,

下上其音。穿云掠地声声响亮。

之子于归,这个姑娘今天出嫁,

远送于南。送她直到卫国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