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十三经开讲:诗经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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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诗》的“六义”(3)

据《左传》隐公三年载,卫庄公娶齐庄姜,庄姜美丽而无子,卫国人同情她的不幸,作了这首歌。诗歌连用了五个明喻(这种手法叫做博喻),来描写庄姜手指的纤细,皮肤的白润,脖颈的洁白,牙齿的整齐以及眉毛的细长,使庄姜的形象跃然纸上。《诗经》中的明喻,不仅用来比方事物,还用来比喻人的心理、思想、情绪等。如《王风·黍离》,写周朝的一个大夫慨叹西周沦亡,他的心情是:“中心如醉”、“中心如噎”,把沉痛的心情说成像喝醉了酒,像食物塞住了喉咙。

暗喻

暗喻是直接把本体说成是喻体,它不用“像”、“如”这一类比喻词,而说“甲是乙”,这样在语气上,比用“像”、“如”更加肯定。如《大雅·板》第七章中:

【原文】【今译】

价人维藩,好人是藩篱,

大师维垣,大众是围墙,

大邦维屛,大国是屛障,

大宗维翰,同族是栋梁,

怀德维宁,德行高尚国家安宁,

宗子维城,同宗子弟就是城墙,

无俾城坏,别让城墙倒塌,

无独斯畏。不要孤立受遭殃。

借喻

借喻是不出现本体,不用比喻词,直接用喻体来代替了本体,这样表达,语气上更加干脆,语言上更经济。如《邶风·新台》第一章:

【原文】【今译】

新台有泚,新台富丽堂皇,

河水弥弥。河水漫漫流淌。

燕婉之求,姑娘想找如意郎,

籧篨不鲜。找上个癞蛤蟆真悲伤。

这首诗是为卫宣公而作的。卫宣公和他的后母夷姜乱伦,生子名伋。伋成人后迎娶齐女。卫宣公听说齐女美貌,便在河边筑了一座台,在齐女出嫁的路上,把她拦截下来,占为己有。卫国人民鄙夷宣公的行为,便作了这首诗来讽刺他。“籧篨”,是癞蛤蟆一类的东西,诗里说,齐女本想嫁一个如意郎君,不曾想却嫁了个癞蛤蟆。这里直接把宣公说成是癞蛤蟆,流露了老百姓对卫宣公强烈的厌恶、鄙视之情。

再如《邶风·谷风》中,那个善良、勤劳的妇女悲愤地回忆当年和丈夫艰难创业、甘苦与共的情景:

【原文】【今译】

就其深矣,看那河流深,

方之舟之;就乘木筏或小船;

就其浅矣,看那河流浅,

泳之游之。想法游泳把水蹚。

诗中以采取不同方式渡过深浅不一的河水,来比喻自己善于应付各种困难处境,持家度日。

《小雅·鹿鸣》中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诗句。诗人说其他山上的石头,可以用作雕凿这座山上的玉石的工具,表示了纳贤招士、择才而用的意思。这两句诗现在还经常被人们运用,它也是一种借喻。

《诗经》中的比喻是灵活多变、没有常法的。由于比喻这种修辞手法的灵活使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诗歌的表现力。

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

在《诗经》中,“兴”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法,曾被广泛地使用。朱熹《诗集传》在三百零五篇诗共一千一百四十一章中,标明用“兴”的,有二百六十五章,约占了全书的四分之一;而谢榛《四溟诗话》对“兴”的统计结果是,使用“兴”法的,有三百七十处。虽然各家对“兴”的理解不同,导致统计数字的差异,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兴”是《诗经》中使用频率较高的手法。《说文》:“兴,起也。”“兴”的本义是开端、起头。对这个本义,各家基本是认同的,但在本义之外,历代学者对作为诗歌手法的“兴”的认识,却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归纳起来主要有这么几点:认为兴含劝喻。持这种观点的,有东汉的郑玄。他在《周礼注》的《大司乐》条下注:兴也,以善物喻事。

在《太师》条下注: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

南朝刘勰《文心雕龙·比兴》也认为:兴者,起也。……兴则环譬以纪讽。

他们都认为“兴”是“譬喻之名”。

孔颖达在被《四库总目提要》誉为“融贯群言,包罗古义,经唐之世,人无异辞”的《毛诗正义》中对“兴”又作了一些发挥:“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其实孔颖达在这里也没有对比和兴划出明白的界限。他和汉儒们都认为诗人在“兴”中所歌咏的客观事物,和诗人所要表达的主题,有着意义上的关连。

朱熹总结了汉唐以来儒者的观点,但又表示了不同的看法,在《诗集传·关雎篇注》中提出: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

接着又在《朱子语类八十》中解释说:“诗之兴多是假他物举起,全不取义。”“诗之兴,全无巴鼻。后人诗犹有此体。”因此他把《毛传》中许多注明“兴也”的诗,改为“比也”。

自宋以后,朱熹所下的“兴”的定义,渐为多数人所接受。但朱熹关于“兴”与主题毫无关系的观点,也引起人们的怀疑。明代郝经在《诗经原解》中就质问道:“关雎本比,而所兴之情,与所赋之事,已寓于‘雎鸠’二语之中……安得谓首二句但为兴起所咏而已?”

总结以上几种论述,我们认为,“兴”的用法是这样的:起兴,用在一首诗或一章诗的开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就是先描写某种事物的形象,以引起作者对所要咏唱的内容的叙写。这些先描写的事物,和主题关系有三种。第一种起发端和定韵的作用,它和下文的关系正如朱熹所说的“全无巴鼻”;第二种是诗人心中先有某种情感,偶然触到了一种事物(这种事物可以是他眼前见到的,也可以是他以往体验过的),于是内蕴的感情被突然激发了,就像潜伏在海底的冰山,找到了契机浮上水面。这种情况下的兴辞中的形象,与正文“所咏之辞”,在意义上往往有某种相似的特征,所以能起到一定的比喻作用,它跟主题之间就有着密切的关系;第三种的兴辞有渲染气氛、烘托主题的作用。

我们先看第一种。这里的兴只起发端和定韵的作用。如《秦风·黄鸟》:

【原文】【今译】

交交黄鸟,啾啾鸣叫的黄鸟,

止于棘。在荆棘树上栖息。

谁从穆公?谁为穆公殉葬?

子车奄息。是那子车氏的奄息。

维此奄息,就是这位奄息,

百夫之特。好汉中数他第一。

临其穴,看他走近墓穴,

惴惴其栗。全身发抖战栗。

彼苍者天,苍天啊苍天,

歼我良人。把我们的好人害死。

如可赎兮,如果能够赎回他啊,

人百其身。愿意用百条性命交易。

秦穆公临死,命子车氏的三个儿子为他殉葬。这三个人都是国中的优秀人才,国人哀叹他们的不幸,就咏唱了这首歌。黄鸟的起飞和停落,与诗的主题并没有任何关系,作者只是用它来作为开头。全诗三章,分别写黄鸟落于“棘”,落于“桑”、落于“楚”,这显然是虚写,目的是为了定韵。如这第一章中的“棘”、“息”、“特”同韵;第二章中的“桑”、“行”、“防”同韵;第三章中的“楚”、“虎”、“御”同韵。再如《秦风·车邻》二、三章:

【原文】【今译】

阪有漆,山坡上漆树绿油油,

隰有栗。洼地里栗树连成片。

既见君子。见到君子多高兴,

并坐鼓瑟。并坐鼓瑟赛神仙。

今者不乐,今天行乐不及时,

逝者其耋。光阴逝去,白发在眼前。

阪有桑,山坡上桑树一行行,

隰有杨。洼地里白杨萧萧响。

既见君子,见到君子多欢畅,

并坐鼓簧。并坐吹笙喜洋洋。

今者不乐,今天行乐不及时,

逝者其亡。死到临头空悲伤。

诗的主题是劝人及时行乐。兴词中的漆、桑、栗、杨,和主题之间并没有意义上的牵绊,所以它们除了引起下文所咏之词外,就是起定韵的作用。如第二章中的“漆”、“栗”、“瑟”、“耋”同属脂部,而第三章的“桑”、“杨”、“簧”、“亡”同属阳部。

“兴”的这一种用法,我们在古代和现代的民歌中也经常可以见到。顾颉刚先生曾经用他收集到的吴歌材料做例子说明这种用法:如“阳山头上花小蓝,新作媳妇许多难”、“萤火虫,夜夜红。亲娘绩苧换灯笼”、“栀子花开心里黄,三县一府捉流氓”。福州地区民歌中也有“一条手巾缠茶篮,作人媳妇真艰难”。“真鸟仔,啄菠菠,三岁孩儿能唱歌”等。以上民歌的首句都是兴辞,它们与全诗内容并无瓜葛,仅仅是起了发端、定调的作用。

第二种兴辞,是兴中有比,兴辞和主题有一定的内在联系。如《邶风·旄丘》:

【原文】【今译】

旄丘之葛兮,高丘上的葛藤啊,

何诞之节兮?为什么四处蔓延?

叔兮伯兮!大叔大伯们啊,

何多日也?为什么多日不露脸?

《毛序》说这首诗是黎国的臣子写的。狄人迫逐黎侯,黎侯逃到卫国,希望得到庇护,但是卫国没有给予必要的帮助,黎臣心中埋怨,就作此歌。诗人登上土山,见到绵延交缠的葛藤,不禁触动了心中的痛处,便以葛的蔓延来比人们之间应互相关照,并借以起兴。最有名的兴中有比的例子是《周南·关雎》:

【原文】【今译】

关关雎鸠,双双鸣叫的雎鸠,

在河之洲。栖息在河中小洲。

窈窕淑女,美丽文静的姑娘,

君子好逑。是青年的好配偶。

诗人心中蕴藏着求偶的强烈愿望,偶然见到一对水鸟在河中小洲上关关鸣叫、相亲相爱的情景,心中的愿望受到激发,变得明朗化了。“关关雎鸠”这个兴词,是诗人用眼前的景物来发端起情的。但是雌雄水鸟相恋,又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求偶意义相关,所以人们说它是兴中有比。

又如《周南·桃夭》这首诗:

【原文】【今译】

桃之夭夭,桃树多么茁壮,

灼灼其华,花开鲜丽夺目。

之子于归,这个姑娘出嫁,

宜其室家。祝她家庭幸福。

诗人看到一位美丽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出嫁,满身心充满了喜悦,诗人不经意中又发现桃树的枝条上,开满了鲜艳的花朵,一片生机勃勃,可以说“桃树枝头春意闹”。人生的和自然的这两种热闹欢乐的情景,作用于诗人的内心,他怀着愉悦之情,唱出了这首赞美的歌,这就是中国最早用桃花来比美人的诗歌。如果说第一个用花来比女人的人是天才,那么《桃夭》这首诗的作者就是这么一位天才了。

第三种兴辞,主要起创设背景、渲染气氛和烘托形象的作用。如《郑风·风雨》:

【原文】【今译】

风雨凄凄,风雨交加天暗淡,

鸡鸣喈喈。鸡鸣喔喔断人肠。

既见君子,亲人来到我身旁,

云胡不夷?心中怎能不欢畅?

风雨潇潇,风声阵阵雨潇潇,

鸡鸣胶胶。鸡儿不住叫啾啾,

既见君子,亲人来到我身旁,

云胡不瘳?心病怎会不打消?

风雨如晦,风吹雨打天阴阴,

鸡鸣不已。鸡鸣声声不停息。

既见君子,亲人来到我身旁,

云胡不喜?心里如何不欢喜!

这首诗的每章都以风雨和鸡鸣起兴。有的学者认为此诗抒写的是夫妇相见之乐,而方玉润《诗经原始》说:“夫风雨晦冥,独处无聊,此时最易怀人。况故人良朋,一朝聚会,则尤可以促膝谈心。虽有无限愁怀,郁结莫解,亦皆化尽,如险初夷,如病初瘳,何乐如之!此诗人善于言情,又善于即景以抒怀,故为千秋绝调也。”其实,这首诗所传达的感情、所创造的意境,无论是用在久别重逢的夫妇之间还是用在故人相会之时都是恰当的。在风雨交加之夜,坐听鸡鸣不已之声,恰逢亲人或者朋友到来,这种相聚的快乐,乃是自古以来人们所向往的啊!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杜甫“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不都写出了夫妇、挚友之间的真情吗?

喜欢琼瑶小说的朋友,都知道琼瑶有《在水一方》一书。此书的名字就取自《诗经·秦风·蒹葭》:

【原文】【今译】

蒹葭苍苍,河边芦苇莽莽苍苍,

白露为霜。点点露水如雾如花。

所谓伊人,我心上的人儿啊,

在水一方。水的那边像是有她。

“蒹葭苍苍”这个兴辞,描绘了一种哀怨、凄迷的景象,它很好地渲染了气氛,突出了诗人那种有所爱、有所求而不得的枨触、伤感、迷惘的心情。又如《邶风·谷风》,这是一首写弃妇的诗:

【原文】【今译】

习习谷风,呼呼山风迎面吹,

以阴以雨。阴云遮天雨瓢泼。

黾勉同心,和你同心过日子,

不宜有怒。不该对我发怒火。

诗用呼呼吼叫的大风和阴云密布、雨声阵阵的天气来起兴,形象地表现出了负心的丈夫对妻子横加指责、凶狠暴戾的态度,也渲染了这个家庭的悲剧气氛。

《诗经》中的兴和比两种手法给人的感觉似乎容易混淆,其实两者是可以区别开来的。“兴”大多数用在诗的开端(随着《诗经》以后诗歌的成熟,兴的位置慢慢也发生了变化。)而“比”的位置没有明确、硬性的规定;“兴”是诗人先有一种感情内蕴在心,偶然因为某种景物触动了这种感情而发生歌咏,而“比”是诗人心中先有了某种想法后,有意地去选择一种事物作比喻。兴辞在诗中不但有烘托主题的作用,而且还渲染了气氛,而“比”虽然也渗透着主人公的感情,但一般只和被比的事物发生关系。这是“兴”和“比”大致上的不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