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十三经开讲:左传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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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左传》其书(2)

《公羊传》中也有一些对经文的训释,使经义一目了然。如隐公元年经“祭伯来”,《左传》仅记“祭伯来,非王命也”,不知祭伯为何人,来鲁国何事。《公羊》则曰:“祭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何以不称使?奔也。奔则曷为不言奔?王者无外,言奔则有外之辞也。”在释义例的同时,对祭伯其人其事亦解释清楚了。至于经文僖公十六年正月记“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公羊传》曰:“曷为先言陨而后言石?陨石记闻。闻其磌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曷为先言六而后言鹢?六鹢退飞,记见也。视之则六,察之则鹢,徐而察之则退飞。”此段按观察事物的先后次序,分三层言事,既探究圣人之用心,又体现出严密的逻辑性和表达的谨严,历来为学者推尊为解经之典范。

《公羊传》叙史实的成分不多,但偶尔也有略胜《左传》一筹的。如宣公十五年“宋人及楚人平”一段:庄王围宋,军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而窥宋城,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司马子反曰:“子之国何如?”华元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司马子反曰:“嘻!甚矣惫!虽然,吾闻之也,围者柑马而秣之,使肥者应客。是何子之情也?”华元曰:“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吾见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司马子反曰:“诺,勉之矣!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揖而去之。反于庄王,庄王曰:“何如?”司马子反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庄王曰:“嘻!甚矣惫!虽然,吾今取此然后而归尔。”司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军有七日之粮尔。”庄王怒曰:“吾使子往视之,子曷为告之?”司马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是以告之也。”庄王曰:“诺,舍而止。虽然,吾犹取此然后归尔。”司马子反曰:“然则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庄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于此?吾亦从子而归尔。”引师而去之。

这里详细记录了华元与楚子反、子反与楚庄王之间的对话,与《左传》相比,同是一件事,《公羊》显然更富于戏剧性。再如庄公十二年传“宋万弑其君接及其大夫仇牧”,《公羊》也比《左传》详细生动。不过这样的例子毕竟极少。

三、《穀梁传》

《穀梁传》的体例,与《公羊》相近,也用问答式的解释体。《公羊》、《穀梁》二传,最早都有一个口耳相传的阶段,问答体即标志其师弟授受的记录。

《穀梁传》的作者,《汉书·艺文志》只说:“《穀梁传》十一卷,穀梁子,鲁人。”“子”即“先生”,故未知其名。颜师古注为“名喜”;钱大昭《汉书辨疑》据闽本《汉书》,以为“喜”当作“嘉”;桓谭《新论》、应劭《风俗通义》、蔡邕《正交论》、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引麋信注,皆作“穀梁赤”;王充《论衡·案书篇》又作“穀梁寘”,阮孝绪《七录》及《元和姓纂》引尸子语又作“穀梁俶”;杨士勋《穀梁传疏》又引作“穀梁淑”。其名如此繁多,学者认为此乃代表不同时代,非专属于一人。

《穀梁传》的传授,旧说由穀梁赤传荀子,荀子传两汉初年的鲁申公,申公传博士瑕丘江公,江公传荣广及皓星公,荣广传周庆、丁姓及蔡千秋。千秋又事皓星公,以传尹更始。更始撰《穀梁章句》,以传翟方进、房凤及子成。汉宣帝好《穀梁》,立之于学官。后世学者多认为《穀梁传》后于《公羊传》,大概写定于汉昭帝、宣帝之时。

胡安国曾说:“事莫备于《左氏》,例莫明于《公羊》,义莫精于《穀梁》。”由此可知三传之区别。就阐发《春秋》之大义来说,《穀梁》确有超出《公羊》的地方,如隐公元年“春王正月”的传文,《穀梁传》曰:虽无事,必举正月,谨始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为公也。君之不取为公,何也?将以让桓也。让桓正乎?曰:不正。《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隐不正而成之,何也?将以恶桓也。其恶桓何也?隐将让而桓杀之,则桓恶矣。桓杀而隐让,则隐善矣。善则其不正焉何也?《春秋》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扬父之美,不扬父之恶。先君之欲与桓,非正也,邪也。虽然,既胜其邪心以与隐矣,已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与桓,则是成父之恶也。兄弟,天伦也。为子受之父,为诸侯受之君,已废天伦,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若隐者,可谓轻千乘之国,蹈道则未也。

《公羊传》则曰:

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隐而立之,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穀梁》开宗明义即坚持“隐不正而成之,将以恶桓”的立场,推演出“隐无正,桓无王”这一正隐治桓之说,以证明《春秋》为乱臣贼子所作这一意义。《公羊》之说,则重在阐述周代立嗣之礼制,对《春秋》之大义,却不如《穀梁》之精深。

《穀梁传》的传经,还具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如僖公二十二年泓之战,对宋襄公那种“蠢猪式的仁义”,《公羊》赞曰:“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大其”就是非常称赞和推崇宋襄公“不鼓不成列”的做法。而《穀梁》则指出:“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为人?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信之所以为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为信?”这是批评宋襄公迂腐。打仗还讲什么“信”啊?信是正道,可是老子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打仗就要讲“诈”。所以宋襄公此时讲“信”,是不符合战争规律的。《穀梁》还评论说:“道之贵者时,其行,势也”。意为施行正道,贵在适合时宜。用兵,也应根据时势的发展变化而采取相应的行动。宋襄公“不鼓不成列”,“何以为人”,实在是太迂腐了。《穀梁》此论,显然优于《公羊》。

又如宣公十五年经文:“冬,蝝生。”《公羊》说是“上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意为鲁国行“初税亩”,上天于是给予惩罚。《穀梁》则说:“非灾也。其曰蝝,非税亩之灾也。”与《公羊》针锋相对。《穀梁》无疑是正确的。

同样,《穀梁》少叙史实,然偶而也有优于《左传》的细节。如晋国骊姬谮杀太子申生一事,《穀梁》虽略于《国语》,但详于《左传》。写骊姬诡称梦见献公夫人齐姜(申生生母),设计陷害申生,骊姬啼号蛊惑献公,都可谓声口毕肖,相当生动。再如成公元年“鞌之战”前,写郤克出使齐国:季孙行父秃,晋郤克眇,卫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同时而聘于齐。齐使秃者御秃者,使眇者御眇者,使跛者御跛者,使偻者御偻者。萧同侄子处台上而笑之。闻于客,客不说而去,相与立胥闾而语,移日不解。齐人有知之者,曰:“齐之患,必自此始矣!”

而《左传》写郤克出使齐国就远没有《穀梁》生动,仅在“宣公十七年”说:“晋侯使郤克征会于齐。齐顷公帷妇人使观之。郤子登,妇人笑于房。献子(郤克)怒,出而誓曰:‘所不此报,无能涉河!’”

《公羊传》和《穀梁传》既为解经之作,当然与《左传》作为史书的性质不同,但是三传又有一定的联系,这是在读《左传》时必须加以注意的。

(第三节 )《左传》与《国语》的关系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有“左丘失明,厥有国语”之说,又《史记·五帝本纪》中说:“余观《春秋》、《国语》。”《十二诸侯年表序》中说:“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表见《春秋》、《国语》。”于是后人有认为《左传》与《国语》同为左丘明所作,且都为解释《春秋》的。《汉书·艺文志》“春秋类”著录“《国语》二十一篇,左丘明著”,大概即本之于司马迁。《左传》与《国语》又有“《春秋》内传、外传”之说。《汉书·律历志下》有“《春秋外传》曰:……”是为以《国语》为《春秋》外传之始。王充《论衡》也认为《国语》为“左氏之外传”。至韦昭作《国语》解序,以《左传》为“内传”,《国语》为“外传”,又是本之于班、王二说。后世更有人发挥说,《国语》是左丘明作《春秋传》的稿本,“时人共传习之,号曰《国语》(《文献通考·经籍考》引巽岩李氏说)。所以,《国语》长期被目录学家列入“经部春秋类”中,以“准经典”的身份流传后世。

之所以称《左》、《国》为内外传,除了上述的原因,还因为两书中之史事有很多相同之处。《国语》记史时间始于西周穆王,终于鲁悼公(约前九六七—前四五三年),在时间上与《左传》大体相同,而且有许多历史事件既见于《左传》,又见于《国语》。因此后人疑《左》、《国》本为同一书。到了晚清康有为作《新学伪经考》,更认为《左传》、《国语》本为一书,后经刘歆割裂《国语》,乃一分为二。

驳《左》、《国》非一人所作,自晋代傅玄开始,至唐、宋以迄清代、近代,皆有说者。如隋代刘炫,唐代柳宗元,宋叶梦得、陈振孙,清代崔述等,皆有论述。这里且以崔述之论为代表。崔述《洙泗考信录》论“《国语》非左氏作”云:《左传》之文,年月井井,事多实录;而《国语》荒唐诬妄,自相矛盾者甚多。《左传》纪事简洁,措辞亦多体要;而《国语》文献支蔓,冗弱无骨,断不出于一人之手明甚。且《国语》,周鲁多平衍,晋楚多尖颖,吴越多恣放,即《国语》亦非一人之所为也。盖《左传》一书,采之各国之史,《师春》一篇,其明验也。《国语》则后人取古人之事而拟之为文者,是以事少而辞多;《左传》一言可毕者,《国语》累章而未足也,故名之曰《国语》。语也者,别于纪事而为言者也。黑白迥殊,云泥远隔,而世以为一人所作,亦已异矣。

崔述从事辞之风格、材料之来源及体裁之差异来论述《左》、《国》作者非同一人,识见实为精邃。

崔述比较《左》、《国》两书之差异,不但可以说明两书非一人所作,也可以说明两书本非同一书之分化。对于后一个问题,近代有许多学者已有详细论述。如杨向奎先生《论〈左传〉之性质及其与〈国语〉之关系》一文从《左》、《国》体裁的差异,记事的分歧,以及在先秦典籍中名称的不同,证明二者不是同一书的分化。嗣后,孙次舟先生发表《〈左传〉〈国语〉原非一书证》之文,从刘向、刘歆父子校书的实际情况以及《左》、《国》内容的比较,否定《左传》为刘歆割裂《国语》而成。刘节先生的《〈左传〉〈国语〉〈史记〉之比较研究》一文,则认为《左传》、《国语》乃共同依据一种原始史料,然后按不同的目的加以改编,《国语》注重保存掌故制度,而《左传》注意政治和战争方面的史事,再次反驳割裂说。

争论虽然存在,但关于《左传》、《国语》的关系,较多的研究者对比的看法是:《左传》《国语》是在战国时就已存在的两部书,它们都参考过相同的原始史料,但各自独立成书。《左传》晚于《国语》,《左传》可能参考了《国语》中的史料,甚至改编了《国语》中的某些记载,但《左传》并不是割裂《国语》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