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正门走近一个水手禀告道:“报大小姐,赵二爷,小的已查探清楚,谈公子已酒醉不醒,邵姑娘正在边上照料。”赵二叔闻言,一摆手道:“行了,都下去吧。”天浩见状,暗自庆幸道:果然另有隐情,好在自己上了船后处处小心,此刻又留了静儿在舱内掩饰。赵二叔见厅内所有的水手都退了出去,只剩他与萧绰二人,开口道:“小人有数事不明,还请大小姐示下。”萧绰已全没了平日里的和善,只是冷冷道:“直言不妨。”赵二叔道:“小人愚笨,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何要让属下们明日犯大险,走那鲲鱼出没之处。难道只为避开精精儿追踪不成?恕我直言,您处事未免太过谨慎,精精儿虽是厉害,可也未必胜的过小人,又有大小姐您在旁压阵,我等更是稳操胜券,惧他作甚。再者您既以查的清楚,那小子并无异能,放走风狸不过一时侥幸,为何不容小的将他擒下,反还要众人处处掩饰,迁就于他,便连你我谈论正事,都要防他偷听,先将其灌醉才成。”萧绰听他言语之中似有责问之意,心下有些闺怒,只是她喜行不露于色,仍是冷冰冰地道:“赵二叔,我的话你都不听吗?”言语之中除却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威仪之外,还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
赵二叔闻言,忙拜倒在地道:“小人不敢,只是不愿您以千金之躯随着我等涉险方才有此一言。在下自是以您马首是瞻,绝不敢有半分异议。”看到此处,天浩只觉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忽的猛然醒悟,这一幕和数月前马府之中何其相似,萧绰此时的言语神态,除却那日青纱遮面的紫衣女子还能是谁。想通了此一节,一路上所有的疑惑也都迎刃而解,暗暗惊道:那一****在客栈中逃脱孙老头和王婆子追踪之时便心存疑虑,前日里还诡计多端的魔王爱女怎会如此失察?今日看来,原来她早已识破计谋,只不过心忧风狸逃走之事,对自己有所忌惮,未有把握之前,不敢冒然下手而已。马府之上其已知我爱管闲事,为查探底细,便装作路遇匪人,为我二人所救。武陵城外孙老头劫道,桃源村中的际遇定是她早就设计妥当。即使那恶村长不曾陷害,她也定会寻机引我与金鳞鱼一战,此一役自己险些丢了性命,她却不仅探明了兄妹二人底细,还借刀杀人取了金鳞鱼的心肝。只是路遇精精儿与景公子,东海萧家被毁之事出乎其意料之外,正因如此,她才在出海前晚差开我二人,好与其手下细细商量对策,此女之心机真是深不可测。疑惑虽解,天浩却觉心下慌虚,额上渗出阵阵冷汗。
赵二叔在窫窳家的地位远高于孙老头,正当用人之时,萧绰也不便过于责难,见他服软,伸手将其扶起道:“二叔请起,那晚诸多事情需当准备,我一时不及细言,怪不得你。精精儿自是不足为虑,只我一人,他怕是也奈何不得,即使换作其兄空空儿,我也未必就怕了。可要知景家小公子商臣现也在人间,精精儿暗中已投了他门下。我所惧者,乃是此人。试问若是精精儿向其通报,你我当真遇上了,能有几分把握赢他?”赵二叔面露惊恐之色道:“先前乃是小人愚笨,还请大小姐恕罪。这商臣深不可测,府上除却老爷和天师,恐再难有能制他之人,便是大少爷在此,怕是也远非其对手。若真遇上此人,全船齐心协力仍是毫无胜算。犯险绕道那北海极渊周边,鲲鱼出没之处,真乃避开此人之高招,大小姐神机妙算,难怪出航前夜命我在船尾准备了逃生用的小马快船,如此一来,即便真遇上鲲鱼,以此大船引开其注意,我二人压着那小子和丫头上了小艇也可脱险,至多不过折了这些水手罢了。
”萧绰道:“不错,因此我不允你对那二人动手,要知身后强敌窥伺,一个不慎,可就功亏一篑,此时不宜多树对手,自找麻烦。再者,我看放走风狸之事并非只是运气使然,其间或另有隐情。爹爹常言,法术武功并非定数,一人的潜质,心智远比眼前的功夫强弱来的重要。天浩这小子天赋秉异,机智过人,初见之时还非孙先生对手,可不过短短数十日,竟能与精精儿走上三十余招并全身而退,仅此一点,就非常人所及。他时下虽还不济,但若留其性命,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眼下天地间大变将生,正当用人之际,爹爹求贤若渴,可惜在人间扶持的皆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姓马的不仅放走了爹爹花了大力气才擒住的风狸,还恩将仇报,想暗算于我。萧尽忠贪婪之极,鼠目寸光,仗着爹爹赐姓,自以为有了靠山,竟胆大包天,在这要紧关头惹了如此大的麻烦,被逐逃亡化外,致使我好不被动。而眼前的这小子却是有情有义,乃不可多得的俊才,又与景,九婴有不共戴天之仇,或为我之友盟,爹爹若是有意栽培,将来他定成大器。可用其报仇雪恨之心,助我对付景与九婴两个老家伙。
念及此节,即便未有其它顾虑,我现下也不愿与他翻脸。”赵二叔听了,极是佩服,心道:难怪老爷对这小女儿宠爱有佳,常言此女虽年龄尚幼,但论运筹帷幄,决策千里之能却已可于府上神机妙算的张天师相匹,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其深谋远虑,远非我等所及。天浩心下稍松,既然萧绰暂不会对二人下手,一时间便无性命之忧,可从长记忆,寻应对之策。只是不想那日武陵城前自己为求脱身,对着孙老头胡说八道了一番,这魔女竟然信以为真。他心中明白,自古正邪不两立,自己和雪静为报大仇,借助的也必是北仙翁与仙界之力,又怎愿和她扯上关系,为魔界走狗,助纣为虐呢?原路返回舱内,将所听到的都一五一十的向雪静说了,静儿也是大惊失色,万没想到萧姐姐既是那马府上的紫衣女子。二人商议着不如乘着天色未亮,连夜偷了藏着的小马船,逃之夭夭。天浩暗中庆幸自己早做了打算,这些时日来跟着船上的水手们学了不少航海技艺,知此处离神州大地并不遥远,只要向西行个四五日便可靠岸,每日用餐之时也都额外留了心,多取了些干粮饮水带了回来。
待准备妥当,已是丑末寅初,船上水手大多都已熟睡,只留了数人在甲板了望。二人毫不费力便悄悄绕至船尾,找到了藏在密舱之内的马船,其上早已准备了足够食物饮水。天浩心中暗自得意,原来萧姑娘早备好了这弃船的后手,可惜机关算尽,终是百密一疏,竟都为自己二人做了嫁衣裳。为防万一,临行之前,他又下水弄坏了大船舵杆,让其无法改变行进方向,如此一来即使被发现,也可争取时间,脱离险境。小舟缓缓入海,天浩小心翼翼,怕惊动大船上了望之人,起初不敢满帆全速航行,只是轻轻划桨,慢慢驶远。如此行了百余丈,已是天光初现。茫茫大海之上,百无遮挡,东方海天一线处,但见云水皆赤,一轮红日刺破无边暗夜,映着朝霞喷薄欲出,二人见了如此美景,竟忘了还未脱离险境,一时看得呆了。便在此时,大船上了望的水手也瞧见了这边,大喊了起来。天浩见已被识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升满船帆,全速远逃。那大船想要追赶,可怎奈尾舵损毁,只是在原地打转,却不见前行。萧绰和赵二叔听见喧闹,也都惊醒,来到了甲板之上。
萧绰大喊道:“公子且慢走,不知船上何人得罪了你兄妹,小女子这厢给你们赔罪了。”天浩暗暗偷笑,高喊道:“多谢大小姐这些日子来一路照料,我兄妹二人感激不尽,还请回禀窫窳先生,区区不才,承蒙厚爱,只是仍有要事在身,先行别过,将来若有机会,再登门拜访。”萧绰闻言,知天浩定是昨夜偷听了她二人谈话,再要他自己回来,已无可能。便在此时,赵二叔走了过来,极是惊恐道:“大小姐,快看那边。”顺他所指望去,只见天浩雪静小船侧方远处,一个巨大黑影正从海底浮出。萧绰见状大惊,急喊道:“你二人小心船右,鲲鱼已现,且速速回来,我们捐弃前嫌,同心协力还可保住性命。二人也已发现海上的异状,初时那不过是远在水天之边一个小黑影,可不一刻竟已长到了方圆百丈之巨,急速向着自己靠了过来。天浩惊疑不定,不知是诡计多端的萧绰暗中使诈,还是真遇上了凶险。再者,此物之速远胜小马船,要想逃走,也已不及。
便在此时,忽见大船之上射出四道红光,直向那黑影而去,待离的近了,天浩眼尖,看的明白,正是自己在马府风狸囚笼之中扯下的四道咒符,只是金鳞鱼一役之后,便不知所踪,现在想来那日并非自己好运,无意中催动咒语救了三人性命,而是萧绰暗中发动法术,制住了鱼怪,又乘着自己昏迷,寻机瞒过雪静,将咒符收了回去。这符文由窫窳亲自做法所制,威力极大,贴在了黑影之上,竟使周边海水都沸腾起来,十丈之内皆被染红,巨影似是不堪受其所扰,忽然转向,一头朝大船去了。赵二叔见状,再也顾不得主仆之分,急得大吼道:“大小姐快住手,鲲鱼乃上古顽凶,海中霸王,即便老爷亲至,也未必能制得了它,你如此招惹,岂非要我这一船人等皆死无葬身之地。”萧绰却置若罔闻,丝毫不理睬,仍是站在船头,双手握圈,口中默默吟诵。天浩心中也是一时疑惑不解,不知这魔女乃是真心相救,还是故弄玄虚,设计陷害。大船尾舵既毁,原地打转,动弹不得,船上水手见大难临头,纷纷跳海逃生。海中巨鲲离船已是不远,微微探头,水面上其额头竟已有十余丈之高。
见此情形,天浩方信萧绰真乃是舍命相救,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惭愧,和雪静一起大喊道:“萧姑娘,快快逃命要紧,如此恩情,我二人它日定当相报。”此时鲲鱼身躯已浮出水面,竟是方圆百丈,如山岳般横亘于两船之间,挡住了天浩雪静视线。二人耳中听得刺耳的冲撞之音,跟着便是哭天喊地之声,知大船已遭不测,心急萧绰安危,想从巨鲲背后绕过去施救。可驶出不过数丈远,眼前忽起滔天巨浪,一硕大无边的漆黑鱼尾从海中升起,直入云霄,遮天蔽日,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小船拍了下来。天浩见状不好,忙将雪静抱在身前,弃了马船,全力朝前跃了出去。可终究为时已晚,还是被鳍边余波带到,但觉千钧巨力压在背上,瞬时气息闭塞,眼前一黑,就此人世不醒。
雪静得天浩相护,神智依然清醒,二人被海中湍流卷着下沉了十余丈,方才止住去势,忙拉了拉天浩,想示意他放开自己,二人一起浮上海面,可却是反应全无,不得已缩身挣脱出其怀抱,奋力拽上他游出海面。再一看天浩,嘴角不住渗出鲜血,气若游丝,生死未卜。雪静见状,心急如焚,却是束手无策。此时鲲鱼巨大的影子已渐渐变小,朝远处去了。静儿抱着天浩,游至大船沉没之处,想寻找萧绰下落。放眼望去,朝阳如丹,映得海面上金光闪闪,煞是耀眼,美景之中却满是残木断板和具具浮尸,一派萧索死寂之色。雪静仔细搜寻了一番,可既未觅着萧绰与赵二叔,也不见有其他人幸存。茫茫大海之上,一花季少女携着个生死未卜的青年,又能有何妙策托此困境。何况此处乃是水手们都避之不及的死地,更莫指望遇上过往船只搭救。
雪静找了块较大的木板,和天浩栖身其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漫无目的地顺流而漂,听天由命。如此过了一日一夜,第二日黎明时分,迷迷糊糊中醒来,洋流忽变的湍急,周边水声隆隆,雪静借着晨光望去,立时吓得花容失色。原来前方急流汇聚成了个一望无边的巨大漩涡,而其中心则是个方圆百里,深不见底的黑洞。此处便是海客们谈之色变的北海极渊,如今二人正被海流裹挟着漂向其中。雪静忙拉着天浩向外游去,可怎奈眼下水流已急,她不过豆蔻年华,十二个时辰来又水米未进,虽奋进全力,却仍是被越卷越近。折腾了片刻,气力已尽,心中也渐渐明白,今日二人怕是难逃一死,索性不再反抗,而是搂住天浩,双目泪光隐隐,自言自语道:“可惜爷爷大仇未报,你我便要死了。”又凄然道:“大难将至,才知我原是如此舍不得这花花世界,舍不得天浩哥哥你。爷爷曾令我二人今生只得为兄妹,不得做夫妻,此生已逝,到了阴间,这话自是做不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