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江南读本(大夏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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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江南城市与人(11)

说到杭州,很多人都会联想到美女。“桃花难比杭州女”(袁宏道),美丽,漂亮,是外地人对杭州女性的共同评价,杭州人自己也颇以为然。人们常把杭州姑娘比做西子姑娘,一方面有地域的因素,另一方面则蕴含着杭州女人像西施一样美丽的涵义。西子湖畔的姑娘,常常是与西湖美丽的风光相互映衬,相得益彰。许多到杭州工作的小伙子,都把娶一位美丽、善良的杭州姑娘作为自己的一大生活目标。清秀亮丽、细皮嫩肉、身材苗条、衣着入时、化妆得体的杭州女人,成为杭州一道亮丽的风景,也是杭州女人值得自豪的资本。尤其是得西湖之灵气而楚楚动人、千娇百媚的年轻姑娘,自我感觉似乎很好,在一些外地小伙子看来,她们的眼睛都长到了额角头上。近年来,婉约秀丽、清新浪漫的杭派服饰的崛起,又给杭州女人增添了不少光彩。

在过去,许多杭州姑娘认为自己条件好,总是不大肯嫁给外地人,尤其不肯嫁给外地的乡下人,即使有些姑娘与外地小伙子谈上了恋爱,她们的父母也会因男方是外地人而出来干涉和反对。在杭州,人们似乎有这样一种观念,姑娘总要嫁给比自己条件好的人才算是一桩好姻缘。郁达夫在《迟桂花》这篇小说中就谈到:“杭州人家的习俗,是吃粥的人家的女儿非要去嫁吃饭的人家不可的。”当然,如今随着社会的开放和进步,人员的大流动,杭州人这方面的观念已趋淡薄,杭州姑娘与外地小伙子结婚的也越来越多,成为平常事了。

然而,杭州女子在给人以清丽、高雅的印象之外,也给世人留下浅薄、庸俗的遗憾。有些杭州姑娘不注重学习和个人的内在修养,贪图安逸和享乐;喜欢追时髦、追潮流,常常是不管是否适合自己,只要市面上在“行”,在流行,就跟风模仿,结果反而失去原本的美丽,流于媚俗。有的杭州女子外表无可挑剔,但一开口,“老子”当头,粗话满嘴,令人大跌眼镜。这自然与个人的教育程度和文化修养有关。

杭州女子是一个统称,是一个复合体,具体到每个人来说,则是各有风采,各有千秋。平民女子秀气朴实,白领佳人富丽典雅,市井妇人泼辣庸俗。

外表给人以西子湖般温柔、江南春雨般细腻的杭州女子,在对事业的追求上也毫不逊色。许多杭州女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都十分聪慧能干,吃苦耐劳,坚韧不拔,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在单位里,许多杭州女子工作出色,常常比一些男同胞还要弄得灵清;在家里,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把小家庭安排得温馨舒适。

杭州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环境给杭州女人的发展提供了较好的条件。清末民初时,《杭州白话报》就批评各种社会陋习,提倡女子教育,要求男女平等,反对女子缠足,杭州还因此成立了放足会,在全国处领先地位。从很早起,杭州就注重女子教育,办有女子学校。清光绪二十五年,就创办了育才女子学塾;清光绪三十年,创办了浙江官立女子师范学堂附属两等小学堂、官立惠兴女学堂;光绪三十四年,创办了模范女学堂、明敏女子两等小学堂;清宣统元年,创办了敏秀女学堂、复新女子初等小学堂、冯氏女子学堂。杭州女子这种较好的受教育条件,为杭州女子的成长、发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如今向现代化大都市发展的杭州,更是有着较好的男女平等氛围,为妇女提供了更多的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机会。有人把上海称作是全中国最不具有性别歧视的城市,说上海是女子就业的天堂,各个领域都有非常优秀的女性在担当重任。将上海比作彬彬有礼的绅士,对女性倍加宠爱和呵护。在这方面,杭州与上海相比,虽未过之,也无不及。杭州男人既能欣赏女人的美丽,又能欣赏女人的智慧,扶助女人的发展,愿意为女人分担家务,为女人投身社会、发展事业创造条件。

杭州女子的另一个特点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这似乎是杭州女子的一种天赋。语言表现力强本是一件好事,但过了头就成了谬误。于是在外地人印象中,杭州女子尤其是杭州的姑娘,一张嘴巴十分厉害,不肯饶人。一位朋友在报纸上谈对杭州女性的看法时,把“人蛮漂亮,嘴巴太厉害了”作为其文章的标题。一位外地来杭的读书郎,在投书报社谈其想法时,感叹道:“虽说女孩子的语言功能天生比男孩厉害,但令我不解的是,此地的女孩更胜一筹。”还有一位朋友在谈到与几个杭州女子口角的经历时,似乎还心有余悸。我没有在古书上找到依据,不知杭州女子的这一特点是否“古时已然”。

注释[1]选自《话说杭州人》,杭州出版社2001年版。有删节。作者孙跃(1958-),浙江杭州人。主编《杭州百镇通览》,编写《杭州辞典》等。

绍兴

绍兴的最佳观察点,在船上。船是移动的桥。船与桥,都有一种特殊的功能:能将或远或近隔绝不通的两处联结在一起。船与桥的承载力,常常大得惊人。绍兴水多,船多,桥多。绍兴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水上、船上、桥上。绍兴盛产文化名人。这些名人,往往带有船和桥的特点。他们能在互相对立的两种事物或两种风格之间找出关联,使不通处可通,并显示出惊人的承载力。你看书圣王羲之,梁武帝评其字既“雄”且“逸”。唐太宗称其字“烟霏雾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真是妙不可言。现当代几位绍兴名人,也有类似的本领,有时既雄且逸,有时“状若断而还连”,“势如斜而反直”,能将相反的两面联结为一体,而又自然而然,不见痕迹。你看蔡元培,在他主持的北京大学,一边是激进的新青年陈独秀、胡适、李大钊、傅斯年,一边是“拖长辫而持复辟论”的老旧派人物。蔡先生像一座桥,横贯两边,“兼容并包”。你看周树人、周作人,在他们兄弟笔下,古今中外,正史野史,牛鬼蛇神,正人君子,凶邪贤圣,刚柔雄雄,甚至杂七杂八,苍蝇虫蚁,一经他们爬罗剔抉,刮垢磨光,旁搜远绍,作为文章,便都化成了酿酒的粟黍、建屋的椽桷,各得其宜。……这些绍兴人,多么像一只只船、一座座桥,雄伟而又俊逸。

除了以上这些名人,绍兴还盛产另一类名人——绍兴师爷。他们也是撑船架桥的能手,能在别人找不到关联的地方找出关联来,有时令人瞠目结舌,而又不能不佩服。

人称绍兴为桥乡、醉乡。阅读绍兴,如能连同绍兴盛产的以上两类名人一并阅读,您将会别见一桥,别有一醉。

说绍兴[1]

陈从周

一帘春雨隔余寒,犹有幽情写楚兰;

点出芳心谁得似,怜他和目倚雕栏。

十多年前,在“困难”时期,我的几盆兰花早不知去向了,兰花也不画了,因为是用墨画,颜色是黑的,犯禁了,但积习未消,偷偷地还在舒叶点花,画毕自看还自惜。问花到底赠何人,朋友也不敢要,我更无胆送人,题了这么一首诗。如今我那本诗词集《山湖处处》,最近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午倦梦回,翻到了这几句,引起了我思兰的幽情,那最依恋的,要算我家乡的越兰了。叶圣陶老先生在我画的兰上,题过两句“忽忆往事坊巷里,绍兴音唤卖兰花”。的确,叶老是苏州人,当时卖兰花的都是绍兴人,挑了担跑遍全国,甚至要到海外。以很廉的价格,予人以无限幽香,窗前案上有此一丛,雅香馨芬之气,是世界上其他花所不及的,兰为国香,并非无因。当年王羲之的那篇《兰亭集序》如果不在绍兴写,恐怕也不能成为千古佳作。淡是无涯色有涯,兰花无色,而色最艳。兰花香洁,而飘最远,仿佛一个高人,具有脱俗的气概。昆曲比作兰花,在雅与淡这个特性上,确是相宜的。

兰花有性格,叶韧而花香,有些像绍兴人。绍兴文风至盛,历史上出了那么多的文人、书画家,而脾气呢?却朴实坚强,不太好对付,如兰花的叶子,使劲拉也拉不断。也可说植物也能熏陶影响民性、民情了。宜乎人称绍兴为兰乡。

“柔橹一声舟自远,家家载得醉人归。”“日午闻香桥下过,村人贻我酒颜红。”绍兴人家过去家家造酒,连生个女儿也要特制酒,准备出阁时用,称为“女儿红”,过去家藏陈酒不以为是一件事。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最近接受同济大学名誉教授,因为他后年七十大寿,我送他两瓶六十年陈酒,那种喜形于色的“痴”态,实在可入画了。他久居海外,但醉心绍兴酒,可知绍兴酒迷人之深也。杜牧《阿房宫赋》上写到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如果将其移用来描写绍兴酒家,那实在太妥帖了。绍兴人饮酒,可说是品酒,闲适、自在,五香豆、豆腐干,自由自在,谈笑风生,恢复一天疲劳,彼此交流信息,无边无际,乐在其中,宜乎阿Q虽穷,也不能离开它呢!绍兴酒店,设备很简单,几张板桌,板凳,甚至于立着也可饮,站在柜台旁称为吃柜台酒。但是烫(热)酒,却大有功夫,过热酒性走,过冷不能上口,一定要用串筒水烫,这才是老绍兴做法。过去称花雕(坛外画花的)、陈陈、竹叶清、女儿红,如今花雕这个名称改为“加饭”,似乎不够高雅了。因为花雕这个“花”字多少能使人联想到兰花,兰香酒香,交映成趣呢!

绍兴人似乎是有几分吝啬气的,但客来饮酒,从不计较,主客慢慢地品尝,很斯文,没有西洋人饮酒的那种海饮情调,正如中国人欣赏风景园林一样,有着悠然自乐的风度。而且向晚归家,多少已在小酒店中乐胃过一番,因此我上面写的几句小诗,正是为此情写照也。

绍兴是水乡,以舟代车,每到斜阳在山,人影散乱,渔舟唱晚,船头小饮,各极其态,“此身从不梦长安”,毫无官瘾,沉醉在醉乡之中,此景唯越人得之。绍兴之有名酒,与越水难分,越水清而纯,泉香酒冽,古之明言也。

绍兴石桥,千姿百态,数量之多,委实惊人。近年来我编著《绍兴石桥》一书,进行了较全面的调查,才知道在四千座以上。洋洋乎大观战,怎样不可称为桥乡呢?“姿容留得千秋貌,未把河梁一样形。”桥形式固多,其点缀而成水乡景物者在乎此。水乡总是赖桥名,水乡如果没有桥,那什么好景也形成不了呢。桥洞正如画框,有圆有方,它与桥的高低横直起作巧妙的构图,远山近水烘托得那样调和。我曾说过,江南的特色是软风柔波。去过绍兴的人,在感情上,必留下这种难以磨灭的印象。因此绍兴风光,可说是桥的风光,平地、山区、市坊、名胜,以至前街后巷,无处不是桥。“粉墙风动竹,水巷小桥通。”水巷在绍兴很普遍,巷中行船,十分方便。绍兴人对于船的理解,真是无船不能行。那小船有如自行车,男女老少,个个能使用,“临流呼棹双双去,红柿盈筐人暮秋。”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谁能不羡慕这种水乡生活呢?

水离不了桥,桥又是因水而产生,两者相依为命,越水清,越山秀,水又离不了山,古人说山阴道上,亦就是山与水所构成的越中山水特色。越水弥漫,平静如镜,故有名镜湖,而小流萦回,自成村落,是处人家。柳下枕桥,晓露濛濛,莺啭林梢,无水不成景也。

绍兴因为多水,且多石山,历代因开山而形成了许多石景,而石景又必须有水方成,最著名的当然首推东湖了。东湖可称为石景水盆景,嶙峋峻峭,深渊平波,“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奇险处往往令人叫绝,深佩越人之能因地制宜,因石成景,因水成趣也。于今教人悟到风景之成,不能就山论山,就水论水,要留心主题外的周遭任何东西。我最爱水边桥下的酒坛坛影,斑驳分明,整然有序,是最空灵的图案画。绍兴水乡之成,其与兰乡、醉乡、桥乡不可分割。故可谓四美具了,我曾经说过:“水本无形,因岸成之”,那么如今在绍兴水乡景物的启发下,水真是千变万化,它的千变万化,不在本身,而在环境。爱护水乡,亦就是说爱护形成水乡景物的一切,那才是使人会变得聪敏一些了。

一地有一地的“味”,这个“味”,都是极微妙而最逗人留恋难忘的感受。当然绍兴有绍兴味,而形成绍兴味,我看这与兰、醉、桥、水是分不开的。有形无形,虚实互生,恍惚迷离,且不说是仙境,但也是人间称得上美的地方,“应接不暇”,古人已先言之,兹文之作,聊抒兴会而已。

注释[1]选自《陈从周散文》,同济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作者陈从周(1918-2000),浙江杭州人。古建筑、园林艺术家、散文作家。著有《苏州园林》、《园林谈丛》、《书带集》等。

好的故事[1]

鲁迅

灯火渐渐地缩小了,在预告石油的已经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早熏得灯罩很昏暗。鞭爆的繁响在四近,烟草的烟雾在身边:是昏沉的夜。

我闭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着《初学记》的手搁在膝髁上。

我在蒙胧中,看见一个好的故事。

这故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