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风水观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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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分别观人法

“原文”

分别观人法与混合观人法适成相反:混合者,力求隽异,语贵简要;分别者,务耽平实①,言尚精确。虽各有所长,而后者常胜焉。自来观人者,皆事于此。兹更厘订科条②,广征故实,叙视瞻、言语、容止、颜色、声音、形质、好尚、行迹、文字、书画、食息、家宅、父母、兄弟、妻子、朋友为十六例,好人伦者,当不以缕为嫌也③。

“注释”

①耽:爱好。

②厘订:订正,改正。科:类别。

③(luó)镂:即“缕”,委曲,原委。此指委曲陈述。

“译文”

分别观人法与混合观人法正好相反:混合观人法的特点是力求奇特,语言讲究简明扼要;分别观人法的特点是务求平和实在,用语讲究精密准确。两种方法虽然各有所长,而分别观人法通常更胜一筹。自古以来的观人者,采用的都是分别观人的方法。这里再把分别观人法重新加以整理分类,并广泛征引典故和实例,分为视瞻、言语、容止、颜色、声音、形质、好尚、行迹、文字、书画、食息、家宅、父母、兄弟、妻子、朋友十六类来叙述,爱好品评人物的人,应该不会认为这样分别有琐细罗嗦的嫌疑吧。

第一节视瞻例

“原文”

曾子曰①:“目者,心之浮也。”(《大戴礼·曾子立事篇》)孟子曰:“存乎人者②,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焉③;胸中不正,则眸子焉④,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瘦哉!”此视瞻观人之始,然《左氏传》载单襄公见晋厉公视远步高,谓晋将有乱;周单子会于戚,视下言徐,晋叔向论其将死:则曾、孟之前,固有以视瞻观人吉凶矣。晋阮籍能为青白眼⑤,礼法之士,至欲仇杀之;宋刘裕视瞻非常,桓玄妻知其将兴;隋末李密自儿时即顾眄异常,炀帝不敢令其宿卫;宋王安石视物如射,敢当天下;蔡京目精过人,视日不瞬,陈知其必为巨奸:此皆寻常见于史传者,足征视瞻观人之效矣。兹取旧说有据者,区分七目如左。

“注释”

①曾子:名参,字子舆,孔子学生。

②存:察。

③:明。

④(mào):眼睛失神,看不清楚。

⑤阮籍:字嗣宗,魏晋时期名士、诗人,“竹林七贤”之一。任性不羁,为避灾祸,常酗酒沉醉终日,博览群书,尤好庄老,善诗赋。青白眼:据《晋书·阮籍传》:“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不高兴)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青眼,眼睛正视,眼珠在中间,表示对人尊重或喜爱;白眼,眼睛向上或向旁边看,现出眼白,表示轻视或厌恶。

“译文”

曾子说:“眼睛是心灵的反映。”(语出《大戴礼记·曾子立事篇》)孟子说:“观察一个人,没有比观察他的眼睛更好的了。眼睛是不能掩盖人的内心丑恶的。如果他内心正直,那么他的眼睛就明亮;如果他内心不正直,那么他的眼睛就会昏浊。听一个人讲话的时候,认真观察他的眼睛,那这个人是好是坏,又怎能隐藏得了呢?”这是视瞻观人法的开始,但是《春秋左氏传》中记载周王室的官员单襄公看到晋厉公目光远视,抬脚过高,认为晋国将会有祸乱发生;单襄公在戚地会合诸侯时,视线下垂,言语迟缓,晋国的叔向认为他很快会死去:这说明在曾子、孟子之前,就有人用视瞻观人法来推断吉凶了。西晋时的阮籍能用青眼、白眼分别对待喜欢或厌恶的人,当时的守法循礼之徒甚至要杀死他;南朝宋武帝刘裕的目光不同于一般人,所以桓玄的妻子断定他终有一天要发达;隋末李密从小目光就不同寻常,所以隋炀帝不敢让他宿卫宫中;北宋王安石看东西时目光如同利箭能穿透物体,所以他敢于担当天下大任;蔡京也是眼力过人,看太阳都不眨眼,陈因此知道他一定会成为大奸臣。这些例子都是平时能在史书中见到的,足以证明视瞻观人法的效果。这里再根据历史上比较可靠的记载,把人的目光分为七类叙述如下。

“原文”

一、视远

《左传》成公十六年①,公会诸侯于周,单襄公见晋侯视远步高,告公曰:“晋将有乱。”鲁侯曰:“敢问天道也!抑人故也!”对曰:“吾非瞽史②,焉知天道?吾见晋君之容,殆必祸者也。夫君子目以定体,足以从之,是以观其容而知其心矣。目以处谊,足以步目。晋侯视远而足高,目不在体,而足不步目,其心必异矣!目体不相从,何以能久?”后二年,晋人杀厉公。

二、视下

《左传》昭公十一年,夏,周单子会于戚,视下言徐。晋叔向曰:“单子其死乎!进有著定,会有表,衣有③,带有结。会朝之言,必闻于表著之位,所以昭事序也;视不过结之中,所以道容貌也。言以命之,容貌以明之,失则有阙。今单子为王官伯而命事于会④,视不登带,言不过步,貌不道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恭;不昭,不从。无守气矣。”

三、倾视

《曲礼》曰:“凡视,上于面则敖,下于带则忧,倾则奸。”吕东莱云:“视流则容侧,必有不正之心存乎胸中矣!”

四、雌视

《唐子》:“雄声而雌视者,虚伪人也。”按:雌视,即《吕览》所谓烟视,妇人之视态也。

五、偷视

人之显过。见《人谱类记·定命篇》中。

六、邪视

人之显过。见同上。

七、视非礼

人之显过。见同上。

“注释”

①以下一段文字,《左传》成公十六年没有,疑误。

②瞽:乐官。史:太史,掌阴阳记事。

③(ɡuì):衣服左右衿交叉处。

④王官伯:周天子官员之长。命事于会:在盟会宣告王命。

“译文”

一、视远

《左传》成公十六年,鲁成公在周地会见诸侯,单襄公看到晋厉公目光远视,抬脚过高,便对成公说:“晋国将有祸乱发生。”成公说:“请问是天灾呢?还是人祸呢?”单襄公回答说:“我又不是乐官或太史,怎么知道天道呢?我观察晋国国君的面相,大概是导致祸乱的根源。君子以眼睛来支配他的身体,双脚则从属于眼睛,因此观察一个人的容貌就可以知道他的内心。眼睛体现着心灵,双脚则紧随着目光。晋国国君目光远视而且抬脚过高,说明他的视线远离了身体而双脚又没有紧紧追随着眼睛,这就表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想法了。目光和身体不协调,又怎么能够长久呢?”过了两年,晋国人果然杀了厉公。

二、视下

《左传》昭公十一年夏天,周王室官员单成公在戚地会见诸侯时,两眼始终瞅着下面,说话也很迟缓。晋国的叔向说:“单子快死了吧!朝见时有规定的位置,会见时有一定的座次,所穿的衣服左右衿应交叉胸前,带子也要在腰间系成结。会见和朝见时说的话一定要使在坐的人都能听到,以使言语条理清楚;目光不能低于衣衿交叉处或衣带系结处,以使仪态容貌保持端正。言语用以发布命令,仪容用以表明态度,做不到这一点,就会犯下过失。现在单子作为天子的百官之长,在盟会上宣布天子的命令,目光不高于衣带,声音在一步之内听不到,形貌没有应有的威仪,言语自然不能表达清楚了。不严肃端正,就不够恭敬;言语不清楚,别人就不会顺从。他已经丧失了元气。”

三、倾视

《礼记·曲礼》说:“凡是看对方,视线超过面部就显得傲慢,低于对方腰部表明内心有忧虑,斜眼看人,显得心术不正。”东莱先生吕祖谦说:“如果一个人视线流宕不定,举止容貌就会歪斜不正,那么这个人胸中一定有奸邪不正之心。”

四、雌视

《唐子》记载:“一个人声音像男人而视线却像女人,此人一定虚伪。”按:所谓雌视,就是《吕览》即《吕氏春秋》中所说的烟视,是指像女人一样的看人姿态。

五、偷视

偷看别人是一个人的明显过失。对此《人谱类记·定命篇》中有记载。

六、邪视

斜眼看人是一个人的明显过失。对此《人谱类记·定命篇》中也有记载。

七、视非礼

看人没有礼貌也是一个人的明显过失。也见于《人谱类记·定命篇》。

“原文”

综察各目,视远者心有异志,必取祸害;视下者守气已尽,自然致死;丈夫而妇人视者,其性虚伪;而偷视、邪视、倾视、视非礼者,决非秉礼之徒,或怀诈慝之心者也。至于普遍观察具必然之数者,视瞻非常,目精烂然者,必为豪杰;视瞻凝重,目精了然者,必为贤良;视瞻闪忍,目精灼然者,必为小人;视瞻蒿乱,目精然者①,必为庸夫。要亦不易之理也。

视瞻辨君子小人之法,《檀几丛书》宋瑾《古观人法》中亦言之,附录如后:

视瞻尊严,气静神凝,望之俨然可畏,即之蔼然可亲者,在上位之君子也;视瞻平正,神气冲和,殷然如有虑,抑然如不胜,挺然淖之中,淡然世俗之外者,在下位之君子也;眼光闪烁,气宇深沈,太和之泽少舒,肃杀之机时露者,在上位之小人也;瞻视不常,神气散乱,远之无可观型,近之无可矜式者,在下位之小人也。

“注释”

①瞠(tǎnɡ)然:眼睛无神,茫然直视的样子。

“译文”

综合考察上述七个方面,可以看出,视线太远的人表明心中有了别的想法,一定会招来祸害;视线低下的人元气已尽,自然离死不远;是男人却像女人一样看人的,性情虚伪;而偷视、邪视、倾视、视非礼的人,肯定不是遵守礼法之徒,或者干脆就是心怀奸诈之辈。至于那些观人察事全面周到并具备了正常礼数的人,眼神非同常人,目光炯炯有神者,一定是英雄豪杰;眼神凝炼沉重,目光一览无余者,一定是贤能善良之人;眼神闪烁不定,目光灼然逼人者,一定是奸邪小人;眼神散乱无光,目光暗淡茫然者,一定是平庸之人。这大概也是难以改变的真理。

通过眼神辨别君子小人的方法,《檀几丛书》中宋瑾编撰的《古观人法》也有论述,附录如下:

目光尊严,气息平静,神态凝重,远远望去令人敬畏,接近后发现和蔼可亲的人,是身处上位的君子;目光平和中正,神气冲淡和蔼,好像有所思虑,又好像不堪所虑,能够出污泥而不染,淡泊名利超然世俗之外的人,是身处下位的君子;眼中光茫闪烁,气宇深沉,有泰然平和之气,又时时露出肃杀威严之气的人,是身处上位的小人;目光摇曳不定,神情散乱,远望姿态不佳,近看又无风度的人,是身处下位的小人。

第二节言语例

“原文”

因言语以观人,是观人术一要目也。请究其朔①,而述《易》之“六辞”与《孟子》之“知言”如左。

《易·系辞下》:

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②,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

《孟子·公孙丑上》:

辞知其所蔽③,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④,遁辞知其所穷。

“注释”

①朔:初,始。

②枝:散乱。

③(bì)辞:偏颇之辞。

④离:离于正则为邪,故称“邪辞知其所离。”

“译文”

通过语言来观察人,是观人术的一个重要方面。请允许先追溯这一方法的源头,介绍《易经》中的“六辞”和《孟子》中的“知言”如下。

《易经·系辞下》:

将要撒谎行骗的人,说话必然惭愧惶惑;心怀疑虑的人,说话必然散乱无序;良善贤明的人,说话必然寡言少语;心气浮躁的人,说话必然唠叨不休;毁谤良善的人,说话必然游移不定;丧失操守的人,说话必然支吾其辞。

《孟子·公孙丑上》:

对偏颇的言论,知道它片面性之所在;对过分的言论,知道它沉溺之处;对不合正道的言论,知道它偏离正道的原因;对躲闪的言论,知道它理屈之所在。

“原文”

王伯厚《困学纪闻》曰:“修辞立其诚。修其内则为诚,修其外则为巧言。《易》以辞为重,《上系》终于’默而成之”,养其诚也;《下系》终于六辞①,验其诚不诚也。辞非止言语,今之文古之辞也。“予谓《易》六辞既为验诚之法,则《孟子》四辞,当亦不能例外,不过孔子作《系辞》时,百家未盛,当以观察言语为多;若孟子时,天下非杨即墨②,又有告子之论性③,许行之事神农④,张仪、公孙衍、淳于髡之聘辩⑤。其人多有著书,则孟子辞而辟之者,非仅言语而已。然言语固不能逃于辞之外也,今可表之如次:

辞修其内——诚——默而成之,不言而信——成德之人人修其外——巧——惭,枝,多,游,屈——将叛者,中心疑者,躁人,诬善之人,失其守者

准上表现之,先民之德行备粹者,不言而信,默而已矣。故孔子见温伯雪子而无言。盖观人者,初不须听言而信也;其次则观言而信,即《论语》”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之谓也;又次则观言不足为信,则《论语》”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之谓也;最下则见其行而众皆不信,已轶出言语观人之范围矣。修内修外之判如是,观士者其察之乎!

“注释”

①六辞:即前文”将叛者其辞惭“六句。

②杨:即杨朱,又称杨子,战国初哲学家,魏国人,反对墨子的”兼容“和儒家的伦理思想,主张”贵生“、”重己“、”为我“,重视个人生命的保存,反对别人对自己的侵夺,也反对侵夺别人。墨:即墨子,名翟,春秋战国之际思想家,政治家,墨家创始人,宋国人,主张”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对当时思想影响很大,与儒家并称”显学“。

③告子:战国时人,名不详,一说名不害,提出性无善恶论,同孟子宣扬天赋道德的性善论对立。

④许行:战国时农家,楚国人,主张人人必须劳动,虽国君也不例外,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农民的一种理想。

⑤张仪:战国时著名策士,曾任秦国宰相,主张”连横“,破坏关东六国联盟,与苏秦齐名。公孙衍:战国时期魏国人,为秦国说服齐、魏攻赵国,破坏苏秦合纵之约。后四年为魏相。淳于髡(kūn):战国时期齐国人,滑稽多辩,关于言说,以博学著称,多次讽刺齐威王和邹忌改革内政。

⑥轶:超越。

“译文”

王伯厚所著《困学纪闻》说:”修饰言辞贵在诚实。只有修饰内容才是诚实,仅仅修饰外在的形式就是花言巧语。《易经》重视言辞,《易经·系辞上》以‘默然潜修而能有所成就’作为结尾,说的就是提高对诚实的修养;《易经·系辞下》以‘六辞’之说结束,就是要检验一个人是否诚实。言辞并不仅限于言语,而是包括今天和古代所有的语言和文字。“我认为《易经》的”六辞“之说既然是检验是否诚实的方法,那么前文《孟子》的”四辞“之说,也应该不能例外,不过孔子撰写《易经·系辞》时,诸子百家还没有盛行,主要还是通过言语观察人;在孟子的时代,天下人不是信奉杨朱就是信奉墨子,而且还有告子论述人性的言论,许行重视农业的言论,张仪、公孙衍、淳子髡等人的游说辩词。这些人大多都有著作传世,而孟子通过”四辞“之说来驳斥他们,说的就不仅仅是言语了。但言语却不能不包括在言辞之中,这里可以列出下表来表示:

辞修其内——诚实——默而成之,不言而信——成德之人修其外——巧诈——惭愧,散乱,多言,游移不定,词穷——将要撒谎行骗的人,心中疑惑的人,心气浮躁的人,毁谤良善的人,丧失操守的人

按照上表所列,我们的祖先中德行完备的人,可以做到不言而信,默然潜修。所以孔子见到温伯雪子而不发一言。大概就观人来说,第一种人是并不需要听他说话就可以相信他;第二种人是通过观察一个人的谈话而相信他,就是《论语》中所说的”开始我观察一个人,是通过他的言语而相信他的行为“;第三种人是仅仅靠言语而不足以相信一个人,就是《论语》中所说的”现在我观察一个人,是不但要听他的言语,还要看他的行动“;最后一种人是即使看到了他的行动,大家也不相信他,不过这已经超出了通过言语观察人的范围了。内在修养和外在修饰的区别就是如此,喜欢观察人的人知道这个道理吗?

“原文”

至如观人言语可知其人贤不肖、智愚、祸福者,史例甚多,如《左传》襄公十四年:

卫侯在。臧纥如齐唁卫侯。卫侯与之言,虐①。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粪土也。亡而不变,何以复国?“子展、子鲜闻之,见臧纥,与之言,道。臧孙说,谓其人曰:”卫君必入。夫二子者,或挽之,或推之,欲无入,得乎?“又如《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正月,穆叔至自会。见孟孝伯,语之曰:”赵孟将死矣。其语偷②,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谆谆焉如八九十年③,弗能久矣。若赵孟死,为政者其韩子乎!吾子盍与季孙言之④,可以树善⑤,君子也……“孝伯曰:”人生几何!谁能无偷?朝不及夕,将焉用树?“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孙将死矣。吾语诸赵孟之偷也,而又甚焉。“……九月,……孟孝伯卒。

所诏示吾人者,何其深切而著明耶?卫侯粪土之言,无以反归其国;展、鲜入道之对,即堪奉归其君;赵孟主民而偷假,应其将死;而孝伯守气已尽,所谓”我躬不阅,遑恤我后“者也⑥。此皆理之必可信者也。他如明貌恶,若非堂下一言,叔向几与之相失;范雎见王稽⑦,语尚未究,王稽已知其贤。言之关人智愚、贤不肖也如是夫!

“注释”

①虐:粗暴。

②偷:苟且,不远虑。

③谆谆焉:絮叨不休的样子。

④盍:何不。

⑤树善:结好。

⑥遑:闲暇,空闲。

⑦范雎:一作范且,战国时期魏国人,曾任秦相,封为应侯。主张与山东六国行远交近攻之策,各个击败。后免去相职。

“译文”

至于通过一个人的言语来观察其贤能与不肖、聪明与愚笨、有祸与有福,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如《左传》襄公十四年:

卫献公住在地。臧纥到齐国慰问他。献公和他说话时态度粗暴。臧纥出来后告诉下属说:”卫侯恐怕不能回国了。他说的话简直如粪土,逃亡在外又不知道悔改,怎么能恢复君位呢?“子展、子鲜听说后,去见臧纥,言谈话语很通情达理。臧纥很高兴,又对下属说:”看来卫侯一定能回去。有这样两个人帮助他,即使不想回国也不行吧!“又如《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正月,穆叔从盟会上回来。见到孟孝伯,对他说:”赵孟快死了。他说话毫无远虑,不像是百姓的主人。再说年龄还不到五十岁,说起话来絮絮叨叨像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可见他活不长久了。如果赵孟死了,执政的人恐怕是韩起吧!您何不和季孙说说,可以早点与韩起建立友好关系,韩起是一位君子啊……“孝伯说:”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时间啊!谁能考虑多长多远?早晨起来难以保证活到晚上,又哪里用得着提前去建立友好关系呢?“穆叔出来告诉别人说:”孟孙也快死了。我告诉他赵孟缺乏远虑,而他比赵孟的目光更加短浅。“……九月……孟孝伯去世。

上述两则史实告诉我们的道理,是多么的深切而明显啊!卫国国君说话如粪土,臧纥因此断定他不能回国;子展、子鲜的一席答话,又使臧纥认为两人足以拥戴其国君回国;赵孟执掌国政却毫无远虑,应该是快要死了;而孝伯元气已尽,正是人们所说的”自顾不暇,哪有功夫顾及后人“。这都是绝对可以相信的道理。其他的例子如明长相丑陋,如果不是堂下有一番议论,叔向几乎与他失之交臂;范雎进见王稽,没说几句话,王稽已经知道他是贤能之人。可见言语与人的聪明愚笨、贤能不肖的关系是这样的密切啊!

“原文”

言语观人之效,已如上述,而言语之品类,何自判乎?《礼记·曲礼》”口容止“注,谓无妄言也;《王制篇》”识异言“而四诛中及言语者,为”言伪而辩“,”顺非而泽“;《大戴礼》有”恶言“、”忿言“、”流言“、”烦言“之属;《韩诗外传》论辞有”隐“、”讳“、”移“、”苟“之分;子部中如《鬼谷子》有”佞言“、”谀言“、”平言“、”戚言“、”静言“之别①,所称益繁矣。愚意古之所谓言语,至诚而已,言而不诚,遂至竞巧。《书》曰:”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诗》云:”巧言如簧,颜之厚矣。“《论语》云:”巧言令色,鲜矣仁!“皆巧言之是恶,未尝定巧言为何言也。盖巧言者,美言也。美言不信,谄人者谗人者罔不由之。巧言者,行诈也。一切败德之行,罔不从之。吾人观人言语,惟取其无巧言而已矣。

宋瑾《古观人法》亦有言语定君子小人之说:

言近指远,简洁清越,隐恶扬善,形之自然,温厚和平,发之天性者,在上位之君子也;言语拘谨,不苟言笑,耻矜己之长,乐道人之善,不文己之过,不讦人之私者,在下位之君子也;言语奸深,穷见事情,议论风发,旁若无人,时有操纵,学博泽顺,己不知非,人不能难者,在上位之小人也;言语无序,辞烦理寡,随人上下,轻变鲜实,闻人闺阃暗昧②,则津津有味,见人道德仁义,则苦苦排击者,在下位之小人也。

“注释”

①子部:也称”丙部“。我国古代图书四部分类(经、史、子、集)中第三大类的名称。收诸子百家及佛道宗教的著作。《隋书·经籍志》分为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农家、小说家、兵家、天文、历数、五行、医方十三类。《鬼谷子》:相传战国时楚国人鬼谷子撰,实系后人伪托,共三卷,《隋书·经籍志》列于纵横家,内容多述”知性寡累“和揣摩、捭阖等术。

②闺阃:妇女的居室,也借指女子。

“译文”

通过言语观人的效果,已经如上所述,而言语的品类等级,又怎么来判断呢?《礼记·曲礼》在”口容止“条注释中说不要随便说话;《礼记·王制》”识异言“而加以诛杀的四种情况中涉及到言语的,就是”说话虚伪而又辞理明辩“,”顺从邪恶之事却加以掩饰以惑乱民心“;《大戴礼记》中有”恶言“、”忿言“、”流言“、”烦言“的分类;《韩诗外传》论述言语有”隐事“、”讳语“、”移语“、”苟语“之分;古书子部中如《鬼谷子》里有”佞言“、”谀言“、”平言“、”戚言“、”静言“的分法,其名称更加繁琐。我认为古代所谓的言语,就是要做到极为诚实,说话不诚实,便会流于花言巧语。所以《尚书》中说:”为什么畏惧那些巧言令色的大奸臣呢?“《诗经》说:”巧舌如簧,脸皮太厚了。“《论语》说:”花言巧语又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面孔,这种人的仁德是很少的!“以上都认为花言巧语是恶语,但不曾认定它属于哪一类。大概花言巧语是美好的语言。而美好的语言却没有信用,谄媚别人、谗毁他人都是使用美好的语言。花言巧语实际上是进行欺诈的语言。一切败坏道德的行为,无不是在花言巧语下进行的。我们观察他人的言语,只能选取那些朴实无华的语言。

宋瑾在《古观人法》也有通过言语来确定君子小人的说法:

言语浅近但意义深远,简洁明了,清越激扬,隐恶扬善,表达自然,温和厚道,平实和蔼,出于天性,这种人是身居上位的君子;言语拘谨,不苟言笑,耻于谈及自己的长处,乐于宣扬别人的好处,不掩饰自己的过失,不攻讦别人的隐私,这种人是身居下位的君子;言语极为奸诈,对事情穷根追底,高谈阔论,旁若无人,时常能控制局面,学问渊博,又能掩饰顺应邪恶之事,不知道自己的过失,别人又不能驳难他,这样的人是身居上位的小人;言语杂乱无序,话多却又没有思想,随声附和别人,轻易改变自己的观点,很少有实话,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绯闻,并津津乐道,对有道德仁义的人则百般排挤打击,这样的人是身居下位的小人。

第三节容止例

“原文”

容止者,容貌举止之谓也。《大戴礼·少间篇》云:”尧取人以状。“《孝经》云:”容止可观,进退可度。“《曲礼》云:”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其说由来尚矣。《汉书·五行志》载貌不恭之咎有十,而言举止者三。其言虽多拘琐,然为众人垂戒也深矣。兹备见于左方。

“译文”

所谓容止,指的是容貌举止。《大戴礼记·少间篇》说:”尧依据人的外貌形状选择人。“《孝经》说:”容貌举止可以观察,是进是退可以测度。“《礼记·曲礼》说:”脚步要稳重,手势要恭敬,目光要端庄,嘴唇要适度,声音要恬静,头颈要端直,气色要严肃,站立要有德行,面部要庄重。“这种说法由来已久了。《汉书·五行志》记载因容貌不恭而获罪的例子有十几条,其中关于举止的有三条。《汉书》中的叙述虽然大多拘泥琐碎,但对后人留下的鉴戒具有很深的意义。现叙述如下。

“原文”

一、《左氏传》桓公十三年,楚屈瑕伐罗,斗伯比送之,还谓其驭曰:”莫敖必败①,举趾高,心不固矣。“遽见楚子以告。楚子使赖人追之,弗及。莫敖行,遂无次,且不设备。及罗,罗人军之②,大败。莫敖缢死。

二、僖公十一年,周使内史过赐晋惠公命,受玉,惰③,过归告王曰:”晋侯其无后乎!王赐之命,而惰于受瑞,先自弃也已,其何继之有?礼,国之干也;敬,身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礼不行则上下昏,何以长世?“二十三年,晋惠公卒,子怀公立,晋人杀之,更立文公。

三、成公十三年,晋侯使乞师于鲁,将事不敬。孟献子曰:”氏其亡乎!礼,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子无基。且先君之嗣卿也④,受命以求师,将社稷是卫,而惰弃君命也,不亡何为!“十七年,氏亡。

“注释”

①莫敖:春秋时期楚国官名,位次于令尹。此指屈瑕。

②军之:以军队攻打。

③惰:懈怠,即不恭敬。

④嗣卿:继承其父的卿位。

“译文”

一、《左传》鲁桓公十三年,楚国的莫敖屈瑕讨伐罗国,斗伯比为他送行,回来后对他的御者说:”莫敖一定会失败。他走路时把脚抬得很高,这表明其意志不够坚定。“于是马上求见楚王,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楚王派在楚国做官的赖国人前去追赶,但没能追上。莫敖行军时没有次序,而且不加防备。到达罗国后,罗国人攻打他,结果大败。莫敖自缢而死。

二、鲁僖公十一年,周天子的使臣内史过代表天子赐命晋惠公,惠公接受玉璧时显得懒洋洋的。内史过回去后告诉天子说:”晋侯的后代看来难以享有禄位了。天子赐给他荣耀,他反而懒洋洋的接受玉璧,这就说明他自己先抛弃自己了,还能有什么后代?礼,犹如一个国家的躯干;恭敬,则是装载礼的车子。不恭敬,礼就无法实施,礼不能实施,国家上下就会昏乱,还靠什么延续下去呢?“鲁僖公二十三年,晋惠公去世,其子晋怀公被立为君,晋国人又把他杀了,改立了晋文公。

三、鲁成公十三年,晋侯派到鲁国请求出兵,态度不够恭敬。孟献子说:”氏恐怕要灭亡了。礼,犹如一个人身体的躯干;恭敬,就像身体的基础。子已经丧失了立身的基础。再说他作为先君的嗣卿,本是受命前来请求出兵以保卫国家的,却如此怠惰无礼,这是弃君命于不顾,他怎能不灭亡呢?“鲁成公十七年,氏一族灭亡。

“原文”

四、成公十三年,诸侯朝王,遂从刘康公伐秦。成肃公受于社,不敬。刘子曰:”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①,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以之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是故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勤礼莫如致敬,尽力莫如敦笃②。敬在养神,笃在守业。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③,戎有受,神之大节也。今成子惰,弃其命矣,其不反乎!“五月,成肃公卒。

五、成公十四年,卫定公享苦成叔,宁惠子相。苦成叔傲。宁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为享食也,以观威仪,省祸福也。故《诗》曰④:‘兕觥其,旨酒思柔。匪徼匪傲,万福来求。’今夫子傲,取祸之道也。“后三年,苦成家亡。

六、成公十六年:公会诸侯于周,单襄公见晋厉公视远步高,告公曰:”晋将有乱。“(已见本章第一节”视瞻例“视远类。)“注释”

①天地之中:指天地的中和之气。

②敦笃:敦厚笃实。

③执(fán):一种祭礼,即祭礼完毕后,将祭肉分给有关人员。执与受都是一种祭礼,但执是祭祀宗庙,受是祭祀社稷,是熟肉,是生肉。

④”《诗》曰“: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小雅·桑扈》。兕(sì)觥:古代用犀牛角制成的酒器。(qíu):弯曲的样子。旨酒思柔:美酒柔和。思,语中助词,无义。匪缴匪傲:不骄不傲。徼,借为”骄“。

“译文”

四、鲁成公十三年,诸侯朝见周天子后,跟随刘康公讨伐秦国。出发前在社庙祭祀后分发祭肉时,成肃公不够恭敬。刘康公说:”我听说,百姓依靠天地中和之气而生存,这就是天命。因此就有了规范人们动作、礼仪、威仪的各种法则,用以安定一个人的命运。贤能的人遵循这些法则得到福禄,无能的人败坏这些法则招致灾祸。因此君子勤于礼,小人则竭尽力气。勤于礼最重要的是要恭敬,竭尽力气则需要朴实宽厚。恭敬表现为供奉神明,宽厚朴实表现为安于本分。一个国家的大事就是祭礼和战争。祭礼有分享祭肉之礼,作战则有分发社肉之礼,这都是事奉神明的重大礼节。现在成子怠惰无礼,把天命都弃置不理了,他还能活着回国吗?“五月,成肃公去世。

五、鲁成公十四年,卫定公设宴招待苦成叔,宁惠子为相礼。苦成叔显得很傲慢。宁惠子说:”苦成家庭大概要灭亡了。自古以来,设宴款待,就是为了观察一个人的言行威仪,了解他的祸福。因此《诗经》中说:‘酒杯虽大,酒性柔和,不骄不傲,福禄全到。’现在那个人傲慢无礼,这实在是自取灾祸啊!“过了三年,苦成家族果然灭亡了。

六、鲁成公十六年,成公在周地会见诸侯,单襄公看到晋厉公视线过远,抬脚过高,便告诉成公说:”晋国将要发生动乱了。““原文”

七、襄公七年,卫孙文子聘于鲁,君登亦登。叔孙穆子相,趋进曰:”诸侯之会,寡君未尝后卫君。今吾子不后寡君,寡君未知所过,吾子其少安!“孙子无辞,亦无悛容①。穆子曰:”孙子必亡。为臣而君②,过而不悛,亡之本也。“十四年,孙子逐其君而外叛。

八、襄公二十八年,蔡景侯归自晋,入于郑,郑伯享之,不敬。子产曰:”蔡君其不免乎!日其过此也③,君使子展往劳于东门而傲。吾曰:‘犹将更之。’今还,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国④,事大国,而惰傲以为己心,将得死乎⑤?君若不免,必由其子。淫而不父,如是者必有子祸。“三十年,为世子般所杀。

九、襄公三十一年,卫北宫文子见楚令尹围之仪,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将有它志。虽获其志,弗能终也。“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⑥’。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民所不则,以在民上,不可以终。““注释”

①悛容(quān):悔改的样子。

②为臣而君:做臣子的俨然像国君。指与鲁侯并行。

③日:往日。

④君小国:为小国之君。

⑤得死:善终。

⑥”敬慎威仪“二句:出自《诗经·大雅·抑》。敬慎:恭敬谨慎。则:准则。

“译文”

七、鲁襄公七年,卫国的孙文子到鲁国聘问,襄公每登一级台阶,孙文子也登一级台阶。叔孙穆子作为相礼,急忙赶过去说:”当初诸侯会盟时,我们国君并没有走在贵国国君后面,因为两国地位平等。现在您不错后一步,我们国君不明白究竟有什么过错使您如此轻视他,您还是稍慢一点吧。“孙文子没有解释,也没有悔改的样子。穆子说:”孙子一定会灭亡。他本为臣子,却摆出国君的架势,有了过错又不知悔改,这就是灭亡的根本原因。“鲁襄公十四年,孙文子驱逐了他的国君并最终叛逃国外。

八、鲁襄公二十八年,蔡景侯从晋国回国途中,进入郑国境内,郑简公设宴招待他,席间景公显得很无礼。子产说:”蔡侯恐怕难逃灾祸吧!从前他经过郑国时,国君派子展到东门之外慰劳,他就很傲慢。当时我说:‘他将会改正。’没想到这次回来,宴请他,还是那样的怠惰无礼,这就是他的本性如此了。作为小国国君,事奉大国,内心却傲慢无礼,他还能有好结果吗?如果他被杀害,也必然是其儿子所为。他作为国君,竟然不守父道与儿媳通奸,这种乱伦之人必然要招来杀身之祸。“鲁襄公三十年,蔡景侯被太子般所杀。

九、鲁襄公三十一年,卫国的北宫文子看到楚国令尹公子围的仪容,对卫侯说:”令尹像个国君,他将有野心。但即使达到了目的,也难以善终。“卫侯问:”你怎么知道?“北宫文子回答说:”《诗经》说:‘珍惜谨慎你的仪容威严,因为它是百姓的榜样。’令尹没有令尹的威仪,百姓就没有了效法的榜样。百姓不效法的人高居上位,他就不能善终。““原文”

十、襄公三十一年,公薨。季武子将立公子。穆叔曰:”是人也,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①,是谓不度②。不度之人,鲜不为患。若果立,必为季氏忧。“武子弗听,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③,衰衽如故衰④,是为昭公。立二十五年,听谗攻季氏。兵败出奔,死于外。

十一、昭公十一年,夏,周单子会于戚,视下言徐。晋叔向曰:”单子其死乎!“(详见本章第一节视下类)十二、昭公二十一年三月,葬蔡平公,蔡太子朱失位⑤,位在卑。鲁大夫送葬者归告昭子。昭子叹曰:”蔡其亡乎!若不亡,是君也必不终。《诗》曰:‘不解于位,民之攸⑥。’今始即位而适卑,身将从之。“十月,蔡侯朱出奔楚。

十三、定公十五年,邾隐公朝于鲁,执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观焉,曰:”以礼观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礼,死生存亡之体也。将左右周旋,进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祀,丧,戎,于是乎观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⑦,心已亡矣。嘉事不体⑧,何以能久?高仰,骄也;卑俯,替心⑨。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注释”

①在戚:父母死称在戚。嘉容:喜色。

②不度:不孝。

③三易衰:三次更换丧服。

④衰衽:丧服的衣襟。

⑤失位:指在葬礼中没有站在嫡子的位置上。下文”位在卑“即指此,是说他站的位置靠下了。

⑥”不解于位“二句:出自《诗经·大雅·假乐》。意为居其位而不懈怠,百姓得以休息。解,同”懈“。(xì):息,归。

⑦不度:不合法度。

⑧嘉事:指朝会。不体:不合于礼。体,同”礼“。

⑨替:废弃。

“译文”

十、鲁襄公三十一年,襄公去世。季武子准备立公子为君。穆公说:”这个人,在服丧期间一点也不悲哀,父亲死了反而面露喜色,这叫做不孝。不孝之人,很少不惹祸端。如果真的立他为君,必定成为季氏的忧患。“季武子不听,终于立了公子为君。等到襄公下葬,公子竟一连换了三次丧服,每次换了不久就弄脏了,简直就像旧衣服,这就是昭公。他在位二十五年,听信谗言,攻打季氏。结果兵败逃亡,死于国外。

十一、鲁昭公十一年,夏季,周王室官员单成公在戚地会见诸侯时,两眼始终瞅着下面,说话也很迟缓。晋国的叔向说:”单子快死了吧!“(详见本章第一节”视瞻例“视下类)十二、鲁昭公二十一年三月,安葬蔡平公时,蔡国的太子朱站错了位置,站在了身份较低的位置上。前去送葬的鲁国大夫回来告诉了昭子。昭子叹息了一声说:”蔡国大概快灭亡了!即使不灭亡,这位新君也难以终守其位。《诗经》说:‘国君在自己的职位上不懈怠,百姓就能安居乐业。’蔡侯刚刚即位,就站到了低下的位置上,今后其身份地位也必然在随之而下降。“同年十月,蔡侯朱就逃奔到了楚国。

十三、鲁定公十五年,邾隐公到鲁国朝见,手拿着玉举得太高,仰着脸。定公接玉的姿势又太低,脸朝下。子贡看到了这一情况,说:”从礼的角度看,这两个国君都有死亡的迹象。礼,是生死存亡的主体。因为人的左右行动、扭转、进退和俯仰等,都要从礼中寻找依据;朝见、祭祀、丧葬、作战,从中都能看到礼的表现。现在是正月,两君互相朝见,都不合法度,说明他们的心中已经没有法度了。朝会不合于礼,还怎能长久呢?姿势过高,脸往上看,表明高傲;姿势过低,脸朝下盾,说明已经衰微。高傲接近祸乱,衰微接近疾病。国君作为主人,恐怕要比客人先死吧!““原文”

观上所征,容貌敬则吉,反是如惰、傲、骄、替,则有咎;举止端则吉,反是如步高、足高、失位,则有咎。此论一衷于理①,非说五行灾异者可比,特论容貌处较举止处为多耳。然如《后汉书》载桓帝时梁冀秉政②,兄弟贵盛自恣,好驱驰过度,至于归家,犹驰驱入门,百姓号之曰:”梁氏灭门驱驰。“后遂诛灭。《三国志注》管辂谓邓行步则筋不束骨,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谓之鬼躁;《续世说》张融举止诡越③,坐常危膝,行则曳步,翘身仰首,意制甚多,见者惊异,聚观成市,而融无惭色。高帝尝笑曰:”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则并论举止者也。

“注释”

①衷(zhònɡ):适当,恰当。

②桓帝:东汉皇帝刘志,在位期间,先是外戚执政,后是宦官专权,发生”党锢之祸“,是东汉混乱时期。梁冀:东汉时期权臣,顺帝卒后,与其妹梁太后先后立冲、质、桓帝,专断朝政近二十年,后被桓帝联合宦官诛杀。

③张融:南朝齐人,官至司徒左长史,善为文,文辞不拘一格,独与众异。

“译文”

从以上所征引的例子可以看出,容貌恭敬就是吉利,反之如怠惰、傲慢、骄纵、衰微,就会有祸患;举止端庄就吉利,反之如步子大、脚过高、站错了位置等,就会有祸患。这些论述合情合理,和那些阴阳五行之说所不可比拟的,只不过论述容貌的地方比论述举止的地方多一些罢了。然而如《后汉书》所记载的,汉恒帝时梁冀把持朝政,兄弟极为尊贵,骄纵恣肆,喜欢骑马驾车,甚至回家时也马不停蹄,长驱直入,百姓称之为:”梁家灭门驱驰。“后来梁家被诛灭;《三国志注》载管辂曾经说邓飏走路时好像没有筋骨,像一堆祭肉,站立依靠时好像没有手足,称为”鬼躁“;《续世说》载张融的举止也很奇特,平常坐着时脚膝端正,走路时则拖沓缓慢,昂首翘身,花样繁多,看到的人无不惊奇万分,以至于围观的人多得像是一个市场一般,但张融却毫无惭愧之色。齐高帝曾经笑着说:”这样的人没有也不行,但是绝不能有第二个!“这里是容貌和举止二者并论了。

“原文”

容貌举止,人之显美显恶,必著于外者也,然有人事天才存焉。《孔子家语》云:”澹台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胜其貌。“《论语》云:”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澹台灭明及颛孙师①,其威仪容止必有过人者,而孔子有失之子羽之言,曾子有难与为仁之叹,画仅有天才而不加以人事者也,自非孔、曾,何足知之!后世皮相之士极多,尤在容貌。小夫儇子②,莫不美丽姚冶,奇衣服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人之见者,莫不悦而爱之。及与为友则交不终,共事则功不举。更有用内史叔服丰下必有后类似之说观人者,如唐李遣将③,必奇庞福艾④。近世曾国藩亦审视员弁福量之厚薄,以为任之大小,其事虽偶有合者,究不可以为训。不知叶公子高微小短瘠,行若不胜其衣,卒定白公之乱,名闻后世,见于《左传》。沈攸之初诣领军将刘遵考求补白丁队主,遵考以攸之形陋却之,而攸之卒进号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专擅阃与外甚久,见于《宋书》。是盖以相法论人容止,多难取验,亦非吾书所欲涉及者也。

“注释”

①澹台灭明:即澹台子羽,子羽是其字。孔子弟子,因貌丑不为孔子所重,退而修行,南游至长江,有弟子三百,名闻诸侯。孔子闻之,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颛孙师:即子张,姓颛孙,名师,字子张,孔子弟子。

②小夫儇子:指浪荡纨绔子弟。儇子,轻薄浮滑的人。

③李:唐初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曾参加隋末农民起义,唐初任宰相。

④奇庞福艾:旧时迷信者认为人相貌奇伟多福。

⑤阃:此指统兵在外的将帅。

“译文”

人的容貌举止是人的美丑善恶能明显表现出来的载体,但这里也有先天禀赋和后天努力的因素在其中。《孔子家语》说:”澹台子羽有君子一般的容貌,但他的行为与他的容貌不够相称。“《论语》说:”子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很难和他一同增进仁德啊!“澹台子羽和子张的威仪、容貌和举止一定有过人之处,但孔子有衣貌取人失之子羽的感叹,曾子有难与和子张共同增进仁德的感叹,这大概就是仅有天赋、后天却不努力的原因,如果不是孔子和曾子,别人怎么能知道这一道理呢?后代只注重外表的人很多,尤其是只注重容貌。那些纨绔子弟轻薄之徒,都打扮得美丽妖冶,身着奇装异服,行为举止,像个女子,别人见了,没有不喜爱的。但是把他们作为朋友结交则有始无终,一起共事则难以成功。更有运用内史叔服所谓的下巴丰满后代必然昌盛之类的说法来观人的,如唐代李派遣将领,一定选择相貌奇伟多福之人。近代曾国藩也常审视下属随从福大福小,并以此决定任命其职务的高低,这种事虽然也偶然有巧合的情况,但终究不可引以为训。岂不知楚国的叶公子高虽然身材短小瘦弱,走起路来像要被风吹走似的,却正是他最后平定了白公之乱,并因此名闻后世,此事见于《左传》。当初沈攸之前往领军将军刘遵考处,请求招收自己为白丁队主,刘遵考因为沈攸之形象丑陋没有答应,而沈攸之却最终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长期在外领兵打仗,此事见于《宋书》。这大概说明仅仅用相法论人的容貌举止,大多难以取得应验,也不是本书所想涉及的内容。

“原文”

容止辨君子小人之说,宋瑾亦有论列,殿附于后:

立如乔松,坐如山岳,进如日朗,意气垂豫①,不疾不徐,退如水流,步履安详,不蹶不逆者②,在上位之君子也;立容如斋,坐容如尸③,进见厚实显荣之人,不觉浩浩落落,步履蹇谔④,别去单寒微素之士,不觉依依违违,步履徘徊者,在下位之君子也;于众人属目之地,坐次故为庄严,于丛人广坐之中,进退故为舒泰,一揖一供,骨软臀蹲者,在上位之小人也;坐起不正,手足屡摇,进见则惶顾骇愕,举止失措,退去则急遽无状,肩背俱忙者,在下位之小人也。

“注释”

①垂:接近。豫:事先有所准备。

②蹶:指受挫折。逆:叛逆。

③尸:古代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

④蹇谔:又作”蹇愕“,忠直敢言。

“译文”

根据容貌举止来辨别君子小人的说法宋瑾也有所论述,现在把它附在后面:

站立如同高大的松树一样,端坐如同巍巍的高山一样,前进如同太阳一样朗朗正正,精神上随时都已做好准备,行动不快不慢,后退如同水流一般,步履轻盈,态度安详,既不受挫,也不叛逆,这样的人是身居上位的君子;站立时容貌肃穆如同斋戒一样,端坐时容貌如同参加祭祀一样,进见高贵显耀之人,不自觉地胸怀坦荡,步履稳健,忠直敢言,辞别孤立无援贫寒微贱之人时,不自觉地依依不舍,步履徘徊,这样的人是身居下位的君子;在众人瞩目的地方,坐卧故作庄严,在大庭广众之下,进出故作泰然,一拱手一作揖,都显得骨头软屁股大,这样的人是身居上位的小人;站立坐下都不端正,手脚不停地摇摆,进见时惊慌张望,举止失措,离开时急急忙忙,慌慌张张,肩也耸,背也摇,这样的人是身居下位的小人。

第四节颜色例

“原文”

《大戴礼记·少间篇》称:”尧取人以状,舜取人以色。“使观人术果有进步者,则认舜之观色,胜于尧之观状可也。《说文》:”颜者,眉目之间也。“”色者,颜气也。“昔郗雍能视盗,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而《韩诗外传》亦言:”苟有温良在中,则眉睫著之矣;疵瑕在中,则眉睫不能匿之。“是颜色之本说也。然颜色为面之总称,眉目之间,特其著者耳。

“译文”

《大戴礼记·少间篇》说:”尧根据人的相貌选择人,舜根据人的气色选择人。“假如认为观人术是在不断进步的话,那么可以说舜的以气色取人要胜过尧的以相貌取人。《说文解字》说:”颜,指眉目之间。“”色,就是眉目之间的气色。“从前郗雍能辨别盗贼,观察盗贼的眉目之间就可以发现其隐藏的情形,晋侯让他观察成百上千的盗贼,结果没有一个差错。而《韩诗传》也说:”假如有一颗温和善良的心,就会通过眼神表现出来;假如心中有鬼,其眼神也掩饰不了。“这是颜色观人之说的本源。然而颜色是整个面部的总称,只不过眉目之间是其中特别重要的地方罢了。

“原文”

观色之法,说之最精者,在《大戴礼·文王官人篇》中,其论云①:

喜色由然以生,怒色怫然以侮,欲色呕然以偷,惧色薄然以下,忧悲之色,累然而静。诚智必有难尽之色,诚仁必有可尊之色,诚勇必有难慑之色,诚忠必有可亲之色,诚必有难污之色,诚静必有可信之色。质色皓然固以安,伪色缦然乱以烦,虽欲故之中,色不听也。

“注释”

①下面所引一段话已见本书第二章,注略。

“译文”

通过颜色观人的方法,论述最精辟的,在《大戴礼记·文王官人篇》中,其论述是:

喜悦时的神色不知不觉地表现出来,生气时的神色很激动,就像要害人似的,有欲望时满脸充满讨人喜欢的和悦苟且之色,恐惧时的神色似乎是被逼迫得低声下气,忧愁悲伤时的神色好像很疲倦地想安静一会儿。真正的智慧,就一定有着难以测度的神色;真正的仁爱,就一定有令人尊敬的神色;真正的勇敢,就一定有难以屈服的神色;真正的忠诚,就一定有让人可以亲近的神色;真正的廉洁,就一定有难以玷污的神色;真正的安静,就一定有令人信赖的神色。一个人的性情本色是洁白无瑕,固定而泰然,虚伪的神色则是纷杂零乱而烦躁的,虽然想把这种神色隐藏在内心深处,但神色上却不由自主。

“原文”

其次则为刘劭《人物志》之《八观篇》:

忧患之色,乏而且荒①;疾之色②,乱而垢杂。喜色愉然以怿③,愠色厉然以扬;妒惑之色,冒昧无常④。及其动作,盖并言辞。是故其言甚怿而精色不从者,中有违也⑤;其言有违而精色可信者,辞不敏也;言未发而怒色先见者,意愤溢也;言将发而怒气送之者,强所不能也。凡此之类,征见于外,不可奄违⑥。虽欲违之,精色不从。

“注释”

①乏:疲惫。荒:黯淡。

②疾(chèn):疾病,病害。

③怿(yì):喜欢,高兴。

④冒昧无常:莽撞无礼,喜怒无常。

⑤中:内心。违:不相从。

⑥奄违:掩盖,遮盖。

“译文”

其次则是刘劭《人物志·八观篇》中的论述:

一个人如果内心忧虑,那么他的外表就会显得疲劳而神色黯淡;如果身体有疾病,其外表就会显得迷乱而肮脏。高兴的表情显示出人们的欢欣喜悦,扭曲夸张的表情表达出他的愤怒之情;嫉妒和迷惑的表情,是莽撞无礼,喜怒无常。等到一个人的表情显露无遗后,其话语也就随后而至。因此,如果一个人说话时语气非常愉快,而脸上却没有相应的神色出现,就说明他的话是违心的;如果言语没有表达出来但其神色真诚可信的话,这说明他不善于口头表达;如果还没有说话就已经怒气冲冲了,这说明其愤怒已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如果刚要说话便吞吞吐吐,并已流露出愤怒的神色,说明他在尽量地忍耐自己。以上这些情况,都是心理现象的外在表现,根本不可能掩饰得了。即使想掩饰,但其神色不听话。

“原文”

观色有验于史籍中者,推《帝王世纪》为始①。

《帝王世纪》:

商容及殷民观周军之入。见毕公至,殷民曰:”是吾新君也!“容曰:”非也!视其为人,严乎将有急色,故君子临事而惧。“见太公至,民曰:”是吾新君也!“容曰:”非也!视其为人,虎踞而鹰趾②,当敌将众,威怒自倍,见利即前,不顾其后,故君子临众果于进取。“见周公至,民曰:”是吾新君也!“容曰:”非也!视其为人,忻忻休休③,志在除贼,是非天子,则周之相国也,故圣人临众知之。“见武王至,民曰:”是吾新君也!“容曰:”然,圣人为海内讨恶,见恶不怒,见善不喜,颜色相副,是以知之。““注释”

①《帝王世纪》:又称《帝王世家》、《帝王世说》、《皇王世纪》、《皇甫谧记》。魏晋皇甫谧撰,共十卷,多据《古文尚书》等经史杂书,记太古迄曹魏间事及历代垦田、户口等项。

②踞(jù):蹲着。

③忻忻:喜悦,高兴。休休:喜庆。

“译文”

通过颜色来观察人,史书中能证明的,首推《帝王世纪》。

《帝王世纪》:

商容和商朝百姓观看周朝军队入城的情况。看到毕公来到,商朝百姓说:”这个人是我们新的君王。“商容说:”不是。看他的颜色容貌,十分威严却面有急色,所以君子遇到大事都有诚惶诚恐之色。“看到太公姜尚到来,百姓说:”这个人是我们新的君王。“商容说:”不是。看他的颜色容貌,像猛虎,像雄鹰,率领军队阻挡敌人,其威风百倍,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所以君子领兵对阵要敢于进取。“。看到周公旦到来,百姓说:”这个人是我们新的君王。“商容说:”不是。看他的颜色容貌,充满喜悦,其志向在于清除叛贼,这个人不是天子,而是周朝的相国,所以圣人一出现,众人就应该能看出来。“看到周武王到来,百姓说:”这是我们的新君。“商容说:”对,作为圣人,为四海之内的百姓讨伐恶行,但是他见到恶行不露怒色,见到善行不露喜色,容貌和气色非常和谐,所以知道他是我们的新君。““原文”

观色可取验于子籍中者复如次。

《吕氏春秋·精喻篇》:

齐桓公合诸侯,卫人后至。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退朝而入,卫姬望见君,下堂再拜,请卫君之罪。公曰:”吾于卫无故,子曷为请?“对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气强,有伐国之志也;见妾而有动色,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仲公安识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治内,寡人知终不为诸侯笑矣。“晋襄公使人于周曰:”弊邑寡君寝疾,卜以守龟,曰:‘三涂为祟’①,弊邑寡君使下臣愿藉途而祈福焉②。“天子许之,朝礼者事毕,客出。苌弘谓刘康公曰:”夫祈福于三涂,而受礼于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殆有他事,愿公备之也。“刘康公乃儆戎车卒士以待之。晋果使祭事先,因令杨子将卒十二万而随之,涉于棘津,袭聊阮、梁、蛮氏,灭三国焉。

《说苑·权谋篇》: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桓公怪之,以问管仲。管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叹曰:”嘻!日之役者,有执柘杵而上视者,意其是耶?“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焉,东郭垂至。管仲曰:”此必是也。“乃令傧者延而进之,分级而立。管仲曰:”子言伐莒者也?“对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优然喜乐者,钟鼓之色;愀然清静者,之色③;勃然充满者,此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勃然充满,此兵革之色也;君吁而不吟,所言者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者莒也。臣窃虑小诸侯之未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注释”

①三涂:山名,在今河南嵩县西南。祟(suì):鬼神作怪。

②藉(jiè):借给。

③(cuī):古代丧服,用麻布制成,披在胸前。(dié):旧时用麻做的丧带,系在腰上或头上。

“译文”

通过颜色来观察人,在诸子典籍中能找到验证的,又有如下内容:

《吕氏春秋·精喻篇》:

齐桓公会合诸侯,卫国国君来晚了。朝会时桓公与管仲商量要讨伐卫国。退朝回到后宫,卫姬看到桓公,便下堂连拜两次,请求赦免卫君之罪。桓公说:”我对卫国没有什么打算,你为什么要为他请求?“卫姬回答说:”臣妾看到国君进来时,趾高气昂,有讨伐别国的意思;国君看到臣妾时,不自觉地颜色有所变化,这说明要讨伐卫国。“第二天,桓公主持朝会,拱手让管仲上前。管仲问:”国君要放弃伐卫了吗?“桓公问:”仲父怎么知道的?“管仲说:”国君朝会揖拜时态度恭敬,言语和缓,看到臣时又面露惭愧之色,所以臣知道您要放弃伐卫了。“桓公说:”好。仲父在朝中治理军国大政,夫人在后宫管理内部事务,我知道我终究不会被诸侯看笑话了。“晋襄公派人出使周王室说:”敝国国君得了重病,通过龟甲占卜,说是‘三涂山神在作怪’。所以敝国国君派臣下借道前去祭祀以求福去灾。“天子答应了这一请求,朝见礼仪结束后,客人也离开了。这时苌弘对刘康公说:”去三涂山求福而受到天子的礼遇,这本是一件吉庆的事情,但晋国的客人却面露勇武之色,恐怕有其他目的,希望您有所防备。“于是刘康公下令准备好战车兵马严阵以待。晋国人果然让祭祀的队伍走在前面,又让杨子率军十二万紧随其后,在棘津渡河后,偷袭了聊阮、梁、蛮氏,将三个小国灭亡。

《说苑·权谋篇》:

齐桓公和管仲商议攻打莒国,攻打的计划还没有发出,国内就已经传闻开了。齐桓公感到奇怪,便问管仲。管仲说:”国内一定有那种有道德有智慧的圣人。“齐桓公感叹地说:”啊!前几天一些服役的人中,有一个拿着柘木棒槌向上看的,大概就是那个人吧!于是就下令再召那些人来服役,还是各干各的工作,不得互相代替。过了一会儿,东郭垂到了。管仲说:“一定就是这个人。”于是就叫赞礼的人把他领进来,依照等级站着。管仲说:“你就是那个说要攻打莒国的人吗?”东郭垂回答说:“对。”管仲说:“我没有说过要攻打莒国,你为什么说要攻打莒国呢?”东郭垂回答说:“我听说君子善于谋划,小人善于意会。这是我私下猜测出来的。”管仲说:“我没有说过要讨伐莒国,你是怎么猜到的呢?”东郭垂说:“我听说君子有三种脸色:悠然喜悦是欣赏音乐时的脸色;悲哀清静是遇到丧事时的脸色;愤怒威严是用兵打仗时的脸色。那天,我远远地看到国君在台上,脸色带着严肃愤怒的表情。这是要用兵打仗的脸色;国君只是叹气而不唱歌,谈论的都是莒国之事;国君举起手臂所指的也是莒国。我私下考虑那些小诸侯国中,现在还没有降服的,不是只有莒国吗?所以我说要攻打莒国。”

“原文”

观上所征引,颜色之不可掩违也如是,然容止亦不能无所关焉。如齐桓将伐卫而足高气强,将伐莒而口吁举臂是也。盖色者,人之精也;容者,人之粗也。容不俟色①,则土木其形,非道家者流,杜其德机,即大奸之人,深自掩盖者也;色不俟容,则附丽无著,非病狂之人,笑号无端,即飞妖之辈,精魂离橐者也②,故容赖色以彰,色依容而存,好人伦者,可比而观也。③“注释”

①俟:等待。

②橐(tuó):盛物的口袋。

③比:衡量,比较。

“译文”

综观以上所引内容,容颜气色是这样的不可掩饰,但容貌举止也不是无关紧要的。如齐桓公将要伐卫而趾高气昂,准备伐莒而嘴上谈论、举手所指都与莒国有关。气色,是人体的精华所在;容貌,是人体的粗疏部分。容貌和气色不符,那么美好的气象就失去了依托,如此则不像患病发疯之人一样哭笑无常、举止奇怪,就像妖魔之辈,魂不守舍。所以容貌依赖气色而得以表现,气色依赖容貌而得以存在,喜欢品评人物的人,可以据此而比较和衡量每一个人。

“原文”

《庄》、《列》诸书,善言有道者之色。如“老聃新沐”、“然似非人”;郑巫观壶子谓“见湿灰”,毕至人自忘之极,几无色征于外也。《论语·乡党篇》亦备记孔子容色,昔人谓之活画孔子。今观其语,如“恂恂如也”,“侃侃如也”,“如也”,“色勃如也”,“怡怡如也”,“愉愉如也”,“必变”,“必以貌”,“必变色而作”等,洵圣人动静变化之极则②,而悉可征之于色矣。战国田光善论勇者之色,谓“夏扶血勇,怒而面赤;宋意脉勇,怒而面青;武阳骨勇,怒而面白;荆轲神勇,怒而色不变”也。汉刘宽虽在仓卒,未尝疾言遽色;晋王戎与嵇康相处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怒于色;卫玠尝以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故终身不见喜愠之容;宋吕端在朝,得嘉赏未尝喜,遇抑挫未尝惧。此并德器深远、贤哲俊伟之流。以视党人之色,闻一人之誉而喜,遭一夫之毁而怒,受微宠若惊③,蒙薄辱厌厌欲死者,相去真不可以道里计矣!

“注释”

①(zhé)然:不动的样子。

②恂:相信。

③(tì):忧惧的样子。

“译文”

《庄子》和《列子》等书,都善于描画有道之人的气色。如说“老聃刚洗完头”、“僵在那儿好像一段木头”;郑巫看到壶子认为是“见到了湿灰”,这些都是得道之人物我两忘时,几乎无法通过外在的颜色来了解其内心世界的情况。《论语·乡党篇》也详细记载了孔子的容貌气色,前人认为是把孔子写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现在来看其中描写孔子的话,如“恂恂如也”、“侃侃如也”、“如也”、“色勃如也”、“怡怡如也”、“愉愉如也”、“必变”、“必以貌”、“必变色而作”等,使我们相信圣人一动一静每一变化的最高准则,都可以在外在的气色上表现出来。战国时的田光善于论述勇敢者的气色,他说“夏扶之勇是血气之勇,所以他愤怒时面红耳赤;宋意之勇是血脉之勇,所以他愤怒时面色发青;武阳之勇是骨骼之勇,所以他愤怒时面色灰白;荆轲之勇是神武之勇,所以他愤怒时面不改色”。西汉刘宽即使是在仓促之间,也不曾疾颜厉色;西晋王戎与嵇康相处二十年,也不曾看见他喜怒形于色的情况;卫玠曾经认为,人有缺点可以理解,对刻意地追求的人,也可以晓之以理,所以他一辈子喜怒不形于色;北宋吕端担任宰相,受到皇帝嘉奖不高兴,受到坎坷挫折也不畏惧。以上这些都是道德深厚、器宇轩昂、贤能睿智、俊拔杰出的人物。再看看那些普通人的容貌气色,听到一个的赞誉便喜不自禁,遇到一个人的诋毁便勃然大怒,得到一点宠幸便大喜过望,受到一点侮辱便寻死觅活,两者比较,相差之远,真有天壤之别。

“原文”

宋瑾颜色可以鉴别君子小人之法,亦见如左方:

喜怒不形,宠辱不惊,处危难而性情闲畅,闻毁誉而颜色不变,乐以天下,忧以天下者,在上位之君子也;怒不至①,乐不至极,不逆将来之得失②,而乍愠乍喜,不亿未至之荣枯③,而或欣或戚者,在下位之君子也;喜怒徇情,恩仇分明,好执小数,操切上下,执拗骄纵,喜同恶美,患得患失,色厉内荏,耻言微时,羞称故步者,在上位之小人也;闻声即骇动,遇事如风发,好夸己长,耻闻己过,是之则喜,非之则怒,预测豪华而神飞,时拟高位而色变者,在下位之小人也。

“注释”

①(huǎnɡ):通“滉滉”,汹涌的样子。

②逆:预先。

③亿:推测。

“译文”

宋瑾也谈到通过颜色来辨别君子和小人的方法,具体如下:

喜怒不形于色,宠辱不惊于心,身处危难之际而仍然能保持性情闲适畅朗,听到诋毁或赞誉时能做到面不改色,以天下之乐而乐,以天下之忧而忧,这样的人是身居上位的君子;愤怒而不过分,得意而不忘形,从不猜测未来的得失,不因此而忽怒忽喜,也不揣度将来的荣辱,不因此而喜悦忧愁,这是身居下位的君子;喜怒哀乐任由感情支配,恩人仇人界线分明,喜弄权术,欺上瞒下,固执骄纵,喜欢同类,排斥异己,患得患失,外表强硬而内心怯懦,耻于谈论自己地位低下时的情况,害怕提及自己从前没有发迹时的事情,这是身居上位的小人;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遇事慌张,喜欢卖弄自己的长处,害怕听到自己的缺点,附和自己的就喜欢,反对自己的就恼怒,想到自己可能荣华富贵神采飞扬,将要就任高位而大喜过望,这样的人就是身居下位的小人。

第五节声音例

“原文”

《大戴礼·少间篇》云:“汤取人以声。”《文王官人篇》六征中始言“听声处气”之法。《人物志·九征篇》亦稍论之。兹先后表之如左:

《文王官人篇》:

初气生物,物生有声。声有刚有柔,有浊有清,有好有恶,咸发于声也。心气华诞者,其声流散;心气顺信者,其声顺节;心气鄙戾者,其声嘶丑;心气宽柔者,其声温好。信气中易,义气时舒,智气简备,勇气壮直。听其声,处其气。

《人物志·九征篇》

夫容之动作,发乎心气①。心气之征,则声变是也。夫气合成声,声应律吕②。有和平之声,有清之声,有回衍之声③。

“注释”

①心气:心性气质。

②律吕:中国古代乐律的通称。古代乐律有阳律、阴律各六,合为十二律。阳六为律,即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六为吕,即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合称律吕。

③回衍:回荡延伸。

“译文”

《大戴礼记·少间篇》说:“商汤通过声音选拔人才。”《大戴礼记·文王官人篇》“六征”首先提到了“听声探气”的方法。《人物志·九征篇》对此种方法也略有论述。现先后介绍如下。

《大戴礼记·文王官人篇》:

宇宙形成前是一团混沌的气体,由这样的气体化生为万物;万物形成以后,便有了声音;声音有阳刚的,有阴柔的,有混沌的,有清纯的,有美好的,有丑恶的,都是从声音中表现出来的。心气浮夸诞妄的人,其声音流离散漫;心气谨密诚信的人,其声音和顺有节奏;心气鄙陋乘戾的人,其声音沙哑难听;心气舒阔柔和的人,其声音温柔美好。诚信的声气中和平易,正义的声气随时舒纵,智慧的声气完美无缺,勇猛的声气雄壮刚直。聆听其声音,判定其气息。

《人物志·九征篇》:

人们的这些仪容举止,发自于他们的心性气质。心性气质的特征又表现在声音的变化上。这是因为气质合成了人的声音,不同的声音又应和不同的旋律。有的声音和顺平缓,有的声音清朗舒畅,有的声音回环连绵。

“原文”

人声之不同,如其心气。采听其声而处断其心气,人之智愚、贤不肖,可知之矣。成人固然,即之子①,精质未充,而才性之美恶,亦不难为识者所知也。《左氏传》昭公二十八年:“伯石始生,子容之母走谒诸姑曰②:长叔姒③生男。姑视之,及堂,闻其声而还曰: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遂勿视。”而杨食我果以助祁盈覆羊舌氏之宗④;又楚司马子良生子越椒,子文曰:“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矣。”其语亦验。《晋书·桓温传》:“生未期⑤,而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及闻其声曰:‘真英物也!’后果以雄武专朝,窥觎非常。”皆其证也。观声之说,古人所罕谈,难以悉喻,然吾人所共知者,男子心气刚,故其声舒壮;女子心气柔,故其声温媚;老人心气已耗,故其声弛缓;孩童心气始满,故其声迅脱。以此类推,亦可知也。

“注释”

①:婴儿。

②走谒诸姑:跑去告诉婆婆。

③长叔姒:大弟媳。

④杨食我:即伯石,叔向之子。杨,叔向邑名。

⑤期(jī):一周。

“译文”

人的声音,如同人的心性气质一样各不相同。通过声音判断一个人的心性气质,这样他是聪明还是愚笨,是贤能还是不肖,就可以把握了。成年人固然如此,即使是婴儿,其精血虽未充沛,但其才气性情的高低善恶,也不难被有识之士所察知。《左传》昭公二十八年记载:“伯石刚刚生下来时,子容的母亲跑去告诉婆婆说:‘大弟媳生了一个男孩。’婆婆前去看望,走到堂前,听到伯石的声音就回去了,她说:‘这是豺狼一样的声音。豺狼一样的孩子必有野心,这孩子莫不是要灭亡羊舌氏家族吧。’于是就没有去看望。”而后来伯石果然帮助祁盈灭亡了羊舌氏家族;《左传》还记载:楚国的司马子良生了儿子越椒,子文说:“这个孩子,虎背熊腰,但发出的声音却像豺狼一样,如果不杀了他,他将来一定会毁掉若敖氏家族。”子文的预测后来也应验了。《晋书·桓温传》记载:“桓温生下来不满一周,太原人温峤看到他后说:‘这孩子骨相奇特,可以让他再哭一声听听。’等听到他的声音,温峤说:‘真是个杰出的人物!’后来桓温果然以雄武之才专擅东晋朝政,甚至想觊觎东晋的江山。”这都是例证。通过声音来观察人的说法,古人很少谈及,所以也难以准确地解释,但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是,男人心性气质刚强,其声音舒缓粗壮;女人心性气质柔和,其声音温润娇媚;老人心气衰耗殆尽,其声音松弛迟缓;小孩心气刚刚充实饱满,其声音迅速简短。以此类推,各种人都可以知道。

“原文”

窃又论之,匪惟声音可以观人如是也,即乐器为人所调弄者,亦未尝不可以观人也。声音发自喉舌,声籁发自乐具①,喉舌、乐具虽有不同,然其内心之所激发则一也。《论语》:“子击磬于卫②,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③,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乎④!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⑤。深则厉⑥,浅则揭⑦。’”《吕览·季秋纪·精通篇》:“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⑧,使人召而问之曰:‘子何击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为酒,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赎之则无有⑨,而身固公家之财也。是故悲也。’钟子期叹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于此而谕乎彼,感乎己而发乎人,岂必强说乎哉!’”《后汉书·祢衡传》⑩:衡击鼓“为《渔阳》参挝,蹀而行,容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晋书·王敦传》:“武帝尝召时贤共言伎艺之事,人人皆有所说,惟敦都无所关,意色殊恶,自言知击鼓,因振袖扬袍,音节谐韵,神气自得,傍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观此四事,两为击磬,两为击鼓,心气之发露,莫不毕然,足征调弄乐器,其声籁亦足观人必矣!或疑此为伎工之事,艺之精练者,音节声籁,皆可袭取,何以相别?不知人惟知乐,而不以乐工为业者,其精爽始足流露;否则天下之乐工多矣,然应人之役以求食,自且自忘,宁有心气以示人耶?

“注释”

①籁:从孔穴中发出的声音。

②磬:一种打击乐器,用玉或石制成。

③荷:担负。蒉:盛土的草筐。

④(kēnɡ):击磬发出的声音。

⑤斯己:就为自己。

⑥厉:裸,脱衣渡江。

⑦揭:提起衣裳渡水。

⑧钟子期:春秋时人,善于欣赏琴曲,传说是当时琴师俞伯牙的知音,子期死,伯牙毁琴。

⑨量:度量。

⑩祢衡:汉末辞赋家,刚强孤傲,终以冒犯黄祖被杀。

挝(zhuā):击鼓之法。

蹀(dié):踏。:同“踏”。

王敦:东晋时期权臣,王导堂弟,西晋灭亡时,支持司马睿建立东晋,任大将军,荆州牧。

(ān)然:依违随人、没有主见的样子。

“译文”

我还认为,不仅声音可以帮助我们观察了解人,即使是被人调弄演奏的乐器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演奏者的心理状态。声音发自喉舌,乐曲发自乐器,喉舌和乐器虽然有所不同,但同样都是人的内心所激发出来的。《论语》说:“孔子在卫国,有一天正在击磬,有一个挑着草筐的人从孔子门前经过,他说:‘真有心啊,还击磬呢?’过了一会儿又说:‘声调这么粗鄙,没人知道自己,就独善其身罢了。这好比过河,水深就把衣裳脱下,水浅就把衣裳提起来。’”《吕氏春秋·季秋纪·精通篇》记载:“钟子期夜晚听到击磬的声音,声音非常悲伤,于是派人把击磬人召来问道:‘您击磬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悲哀呢?’那人回答说:‘我的父亲不幸因杀人而被处死,我的母亲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被罚为公家酿酒,我保住了性命却被罚为公家击磬。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母亲了!从前在舍氏家里曾见过母亲一面,现在想着如何能赎回母亲,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我自己也是公家的财产。因此心中十分悲哀。钟子期感叹地说:’伤心啊,伤心啊!人心不是臂膀,臂膀也不是木棒和石磬,但人的内心悲伤,木棒和石磬也会有感应。因此君子在这件事上真诚,别人就知道你在其他事情上也会真诚,自己内心感动了就会进而感染别人,难道一定要苦苦劝说吗!‘”《后汉书·祢衡书》记载:祢衡击鼓“演奏《渔阳》之曲,只见他步履缓慢,容貌和神态与平时迥然不同,声音节奏悲壮感人,听到的人无不唏嘘感叹。”《晋书·王敦传》记载:“晋武帝曾经召见当时的贤能之人一起谈论声伎艺文之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只有王敦一言不发,好像都和自己无关一样,但表情十分难堪,说自己只知道击鼓作乐,并趁机挽袖扬袍挥椎击鼓,鼓声和谐激昂,王敦本人则神气自得,旁若无人一般,当时在座的人都为他的雄迈豪爽的风度所倾倒。”这四件事,两次是击磬,两次是击鼓,但通过击鼓和击磬,演奏者的心性气质显露无遗,这足以证明,通过演奏乐器所发出的声音,一定可以判断出演奏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可能有人怀疑击磬击鼓都是技艺熟练的匠人所干的事,而技艺精练的人,对任何音节和旋律都可以模仿,怎么能够区别开来?岂不知怀疑者不知道,人只有熟悉音乐,而又不以演奏音乐为职业的,其精神风貌和心性气质才可以通过音乐流露出来;否则,天下以演奏音乐为职业的乐工很多,但整天为了养家糊口而支应别人的差事,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暇顾及,又怎么能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精神气质呢?

第六节好尚例

“原文”

刘孔才论人之质量,以中和为贵,而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无所好亦无所恶也。自世之人,性有偏嗜,而后人材不得其全,譬诸草木,区以别矣,视其所好尚而定其流品焉可也。

《庄子·徐无鬼篇》之论曰:

智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①,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兴朝②,中民之士荣官③,筋力之士矜难④,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⑤,法律之士广治⑥,礼乐之士敬客,仁义之士贵际⑦。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⑧,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而夸者悲⑨。势物之徒乐变⑩,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不易于物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返,悲夫!

刘孔才《人物志·八观篇》亦云:

烈士乐奋力之功,善士乐督政之训,能士乐治乱之事,术士乐计策之谋,辩士乐陵讯之辞,贪者乐货财之积,幸者乐权势之尤。苟赞其志,则莫不欣然。是所谓杼其所欲,则喜也。若不杼其所能,则不获其志。不获其志,则戚。

盖有好尚,则有喜戚,因其喜戚之所向,足已知其人何如矣。至于好尚之甚,心为之蔽,则昏迷瞀乱,为其所好之物所摄。如《关尹子·五鉴篇》所论:

心蔽吉凶者,灵鬼摄之;心蔽男女者,淫鬼摄之;心蔽忧幽者,沈鬼摄之;心蔽逐放者,狂鬼摄之;心蔽盟诅者,奇鬼摄之。

“注释”

①察士:明察之士。凌谇(suì):通“零碎”,指斤斤分辨。

②招世:招摇于世。

③中民:中等之民。

④矜难:以克服困难自矜。

⑤枯槁之士:隐居山林,形容憔悴的人。宿名:留意于名声。

⑥广治:多求治事。

⑦际:交际。

⑧比:和乐。

⑨尤:出众。

⑩势物之徒:执迷于权势财物的人。

顺比于岁:逐时俯仰。比,附。岁,时。

不易于物:各自囿于一物,不能相易。

训:法则。

陵讯之辞:盛气凌人的质问。陵,同“凌”,凌犯。讯,质问。

“译文”

刘劭在论述人的品质气量时,认为中庸平和最为可贵,而中庸平和的品质要求必须平平淡淡,甘于寂寞,没有什么喜好,也没有什么厌恶的事。但后世之人,性情都有所偏重,各有嗜好,因此人才中便没有全才了,就像草木,各有其类,于是才可以根据一个人的爱好来定出其等级流品来。

《庄子·徐无鬼》论述道:

智谋之士没有思虑的变换就不会快乐,舌辩之士没有议论的程序就不会快乐,好察之士没有明辨的事端就不会快乐,他们都受外在的事物所局限。招摇于世的人立足朝廷,中等的人以爵禄为乐,筋力强壮的人以克服困难自矜,勇敢的武士奋发除患,战斗英雄乐于征战,山林隐士留意名声,讲究法律的人推广法治,重视礼教的人整饰仪容,崇尚仁义的人贵在交际。农夫没有耕种之事就心中不安,商贾没有贸易之事就不快乐,普通人早晚有事情做就会自勉,百工有使用器械的技能就很自豪。如果不能积聚钱财,贪婪的人就会忧心忡忡,如果地位不高权势不重,自高自大的人就会感到悲哀。执迷于权势财物的人喜欢变乱,一旦遇到机会就会及时利用,他们总是不能安静下来。这些人都是逐俯仰,不能摆脱外物束缚的人。过度劳心费神,沉溺于外物,以至于终生都不能恢复人的本来面目,这是多么可悲啊!

刘劭《人物志·八观篇》中也说:

性格刚烈的人喜欢发奋图强,建功立业,正直善良的人喜欢督察行政事务,考订规章制度,有才能的人喜欢治理动乱的局面,有谋略的人喜欢出谋划策,能言善辩的人喜欢盛气凌人地质问别人,贪婪的人喜欢聚敛财富,得到上司宠幸的人喜欢显示他的权势。如果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们就欢欣鼓舞。这便是志得意满就高兴。如果他们的能力得不到发挥,其愿望也就实现不了。实现不了愿望,就忧愁叹息。

大概只要有爱好,就必然有高兴和忧愁,观察这个人为什么高兴,为什么悲哀,就足以知道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至于那些过分爱好以至于到了痴迷的程度,内心都被蒙蔽的人,就会头脑昏乱,整个灵魂都像被爱好的东西所摄去了一样。正如《关尹子·五鉴篇》所说:

内心被吉凶祸福所蒙蔽的,其灵魂会被鬼神摄去;内心被男女之事所蒙蔽的,其灵魂会被淫鬼摄去;内心被忧愁之事所蒙蔽的,其灵魂会被沉鬼摄去;内心被放逐之事所蒙蔽的,其灵魂会被狂鬼摄去;内心被结盟诅咒之事所蒙蔽的,其灵魂会被奇鬼摄去。

“原文”

综观诸论,由好尚一端以观人伦,可得如下结论:

一、有好尚者,其人才性必不全备。

二、观其好尚,可知其人品。

三、多好尚者,其人性必杂乱而无所成。

四、好尚之甚,心为之蔽。其人言行必因之而不中正。

更就史乘以稽好尚之得失①:则如汉高祖初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及入秦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近,范增谓其志不在小,此先失而后得也。晋周以雅望非常,少获盛名,后颇嗜酒,为仆射略无醒日,时人号为三日仆射,庾亮谓为凤德之衰,卒以酒失遇祸,此先得而后失也。他如无关得失而可以观人者,桓温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日久,荫袭既厚,在复奇险,恐不易克,惟刘云:“温必能克。观其搏,不必得则不为。”又支道林在当时有器朗神俊之目,《世说》载其常养马数匹,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俊!”读此亦可知其为人矣。

“注释”

①史乘:记载历史的书。“乘”本是东周时晋国史书的名称,后遂称一般史书为“史乘”。稽:考证。

“译文”

综观以上各种说法,根据人的爱好这一项来观察人,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一、有爱好的人,其才气性情一定不是全面发展的;二、观察一个人的爱好,可以知道他的人品;

三、爱好过多的人,其性情必然庞杂混乱而一事无成;四、爱好一旦过分,内心被爱好之物之事所迷惑,其言行必然会受到影响而失去公正。

下面再从史书中考证爱好的得失:汉高祖刘邦最初在山东居住时,贪财好利,迷恋女色,等到西入秦关以后,就再也不贪财利,不近女色,因此范增认为他志向远大。这是先有过失后来得以改正的例子;晋代的周名声非常好,在少年时就很有名,但后来却非常贪酒,担任仆射一职时几乎没有酒醒的时候,当时的人称他为“三日仆射”,庾亮称他为“凤德之衰”,最终因酒而招致灾祸。这是先有好名声后有过失的例子。其他虽然无关得失但也可以据以观人的例子,如桓温准备征伐蜀地,朝中当权的贤士们都认为李势在蜀地时间长了,基业已很雄厚,再加上蜀地地势险要,恐怕难以攻克,只有刘说:“桓温一定能攻克蜀地。从他赌博就可以看出,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去做。”还有,支道林在当时被人们认为是器宇轩昂,神采俊逸,《世说新语》记载他常养着几匹马,有人说道士养马不够风雅,他说:“因为我看重马有神采!”读了这段话就可以知道他的为人了。

第七节行迹例

“原文”

本章本节以前所论如视、言、容、色、质、声、好尚,皆人之自然发露于外,耳目接而即知者,若行迹则不然。行迹,犹言行事之迹也,有详试而后可知者①,有直待事后而方可明者,非一时所能决也。孔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抱朴子曰:②“夫物有似而实非,若然而不然,料之无惑,望形得神,圣者其将病诸!③况乎常人?故用才取士,推昵结交④,不可以不精择,不可以不详试也。”(《行品篇》)孔子之书,葛洪之论,皆以试为观人要法。兹备引详试之说可资参校者如次。

“注释”

①详试:详细试探。

②抱朴子:即葛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东晋道教理论家、医学家、炼丹术家,著有《抱朴子》一书,分内外篇,内篇谈神仙方药,鬼怪变化,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事,外篇谈人间得失,世事臧否。

③病:忧虑。

④推昵:推荐亲近之人。

“译文”

本章本节以前所论述的视瞻、言语、容止、颜色、形质、声音、好尚,都是人们心理的自然流露,通过聆听和观察就可以知道,而行迹就不是这样。行迹,是指人们行为举止的种种表现,有的需要通过详细认真的测试才能够知道,有的需要等待事情结束后才可以明了,不是一时半时就可以决定的。孔子说:“我对待人的态度,毁谤谁赞颂谁呢?如果有被我赞颂的,那他也一定是被我认真试探过的。”抱朴子说:“有些事物常常表现得似是而非,像这样又不是这样,要想准确地预测它而没有困惑,仅仅通过观望外形就把握它的精神,恐怕连圣人都难以做到,何况普通人呢?所以任用人才,推荐亲近之人,结交朋友,不能不认真选择,不能不进行反复的检验啊!”(《抱朴子·行品篇》)孔子的著作,葛洪的论述,都把试验作为观人的重要方法。这里把有关通过认真检验来观人的说法引录于后,以供参考。

“原文”

《大戴礼·文王观人篇》:①

富贵者观其礼施也,贫穷者观其有德守也,嬖宠者观其不骄奢也,隐约者观其不摄惧也……考之以观其信,之以观其知,示之难以观其勇,烦之以事以观其治,淹之以利以观其不贪,蓝之以乐以观其不宁,喜之以物以观其不轻,怒之以观其重,醉之以观其不失也,纵之以观其常,远使之以观其不贰,迩之以观其不倦,探取其志以观其情,考其阴阳以观其诚,覆其微言以观其信,曲省其行以观其备。

《大戴礼·曾子立事篇》:

临惧之而观其不恐也,怒之而观其不也②,喜之而观其不诬也,近诸色而观其不逾也③,饮食之而观其有常也,利之而观其能让也,居哀而观其贞也,居约而观其不营也④,勤劳之而观其不扰人也⑤。

“注释”

①此段本书上篇第二章已引,此处注略。

②:乱,糊涂。

③逾:越过,逾越。

④约:贫困。营:迷惑。

⑤不扰人:意即不为人所扰。

“译文”

《大戴礼记·文王观人篇》

富贵的人,要看他是否能够以礼待人;贫穷的人,要看他是否有德行操守;受宠受的人,要看他能否不骄傲浮夸;不得志的人,要看他能否无所畏惧……考验他来看他的信用,衡量他来看他的智慧,向他展示困难来看他的勇气,给他制造麻烦来看他的治理才干,诱之以利来看他能否做到不贪,用淫靡的音乐使他陶醉来看他是否心猿意马,让他高兴来看他是否轻佻,故意激怒他来看他是否能持重如常,让他喝醉来看他有无失礼之处,放纵他的情欲来看他是否保持常态,疏远他来看他是否忠贞不二,亲近他来看他是否狎昵放肆,探索他的心志以观察他的性情,考察他外在的表现和内心的想法以观察他的诚实程度,审察他的细微言行以看他是否守信,仔细观察他的行为以看他是否完美无缺。

《大戴礼记·曾子立事篇》

使他面临危难以观察他是否恐惧,故意激怒他以观察他是否昏愦,使他高兴以观察他是否欺骗人,让他接近女色以观察他是否越礼,给他酒饭以观察他是否保持常态,让他得利以观察他能否谦让,在他守丧期间观察他是否坚贞,在他身处贫困时观察他是否迷失自己,使他辛勤劳动以观察他能否不为人所扰。

“原文”

《六韬·六守篇》:

富之而观其无犯,贵之而观其无骄,付之而观其无转,使之而观其无隐,危之而观其无恐,事之而观其无穷。

《庄子·列御寇篇》①:

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文子》:

贵则观其所举,富则观其所欲,贫则观其所爱。

《吕氏春秋·论人篇》:

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②,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

“注释”

①此段本书上篇第三章已引。

②僻:邪僻。

③特:杰出,独特。

“译文”

《六韬·六守篇》:

使他富有以观察他能否不侵犯他人,使他高贵以观察他能否不骄不傲,交给他东西以观察他能否转交他人,驱使他做事以观察他能否全力以赴,使他面临危急以观察他是否恐慌,事奉他以观察他是否贪得无厌。

《庄子·列御寇篇》:

所以君子让他们在远方做事以观察其是否忠诚,让他在近处做事来观察其是否勤恳,让他处理烦难的事情来观察其才能,突然向他发问来观察其知识,仓促和他约定来观察他其信用,委托他钱财来观察其是否贪财,告诉他事情危险来观察其节操,让他喝醉来看他是否遵守规则,男女杂处观察他如何对待女色。九个方面综合起来,就可以分清好坏。

《文子》:

对高贵者要看他举荐什么人,对富有者要看他还想得什么,对贫穷者要看他爱护什么。

《吕氏春秋·论人篇》:

大凡评论一个人,对通达的人要看他礼遇什么人,对高贵的人要看他举荐什么人,对富有的人要看他供养什么人,听他说话还要看他的行为,休闲时还要看他有什么爱好,学习时还要看他能否掌握并说出所学的东西,穷困时要看他拒绝接受哪些东西,地位低下时要看他不做哪些事情。让他高兴以检验他的操守,为他演奏音乐以检验他的嗜好,使他恼怒以检验他的气节,使他恐惧以检验他是否与众不同,使他悲伤以检验他为人如何,使他劳苦以检验他的志向。

“原文”

《韩诗外传》:

夫观士也,居则视其所亲,富则视其所与,达则视其所举,穷则视其所不为,贫则视其所不取。

《心书·知人篇》:

夫知人之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然知人之道有七焉,一曰:“问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以辞辨而观其变”;三曰:“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

文中子《中说·天地篇》:②

富观其所与,贫观其所取,达观其所好,穷观其所为。

“注释”

①《心书》:诸葛亮撰。《知人篇》为其中一篇。

②《中说》:又称《文中子》,隋王通(门人私谥为“文中子”)的语录,由其子福郊、福记述,共十卷。

“译文”

《韩诗外传》:

观察读书人的方法是,平时要看他亲近哪些人,富裕了要看他施舍什么,显贵了要看他举荐哪些人,不得志时要看他不做哪些事,贫穷时要看他不索取哪些东西。

《心书·知人篇》:

人的性格是最难观察和把握的,每个人的美与丑、善与恶不同,其性情与容貌也不一样,有的人貌似温顺善良而实为奸伪,有的人外表恭敬而内存欺诈,有的人外表勇敢而实际上怯懦,有的人虽然尽心竭力却并不忠诚。然而要了解人的方法有七条:一是用是非问题来考问,以观察他的志向;二是通过争辩使他理屈词穷,以观察他的应变能力;三是向他询问计谋,以观察他的学识;四是告知他即将面临灾难,以观察他的勇气;五是把他灌醉,以观察他的本性;六是让他面对利益,以观察他是否廉洁;七是和他约定去做某件事,以观察他是否守信用。

文中子《中说·天地篇》:

对富有之人,要看他施舍什么,对贫穷之人,要看他索取什么,对显贵之人,要看他喜好什么,对身处逆境之人,要看他做些什么。

“原文”

《余冬录》:

王导辟王述为中兵①,既见,唯问江东米价,述张目不答。或曰:“导亦陋矣!当时事岂无有急于米价者,而以问于辟述之初,宜述鄙之而不答也!”春以为导之问欲以是观述耳。述年三十,尚未知名,导徒以门第辟之,人固有谓述痴者。导初见述,岂真问米价耶?述之不答,述亦默会导意有在。导见其不答也,遽曰:“王掾不痴②!人何言痴?”导之意可见矣。又如桓温入关,王猛被褐诣之③,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温异之,问曰:“吾奉天子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夫猛之为三秦豪杰也,温于其谈世务时异之,盖已心知之矣。复有此问,亦聊以戏之耳。探其所以答我者何如耳!庾公问王敦④:“卿有四友,何者居其右?”敦曰:“自有人。”又问:“何者是?”敦曰:“自有公论。”温之意正如此,猛托曰不至之故答之,而温遂以江东无卿比许之,是其所以异之也。而后世论者乃讥温不识人,温何尝不识猛耶?

“注释”

①辟:征召。

②掾(yuàn):古代属官的通称。

③王猛:十六国时前秦大臣,字景略,出身贫寒,后为苻坚谋士,很受信任,官至丞相。

④庾公:即庾亮,东晋大臣,曾任中书令,征西将军,握重兵,执朝政。

“译文”

《余冬录》:

王导征召王述为中兵尚书,见面之后,王导只问王述当时的米价,王述吃惊地睁大眼睛没有回答。有人说:“王导也太浅薄了!难道当时就没有比米价更重要的事情了吗,在征召王述之初一见面问米价,王述鄙视而不回答也是应该的。”我以为王导是以此来试探王述啊。王述当时年已三十,还没有什么名气,王导仅仅是因为门第关系征召他为官,本来当时已经有人说王述愚笨了。王导第一次见到王述,难道真是在问米价吗?王述之所以不回答,是因为他也默默体会到了王导的真实意图。王导见他不回答,就感叹地说:“王述不傻啊!为什么人们说他傻呢?”王导的意图由此可见。又如桓温攻入关中,王猛身穿粗布衣服前往求见,并且一边捉虱子一边谈论当时天下大事。桓温很惊奇,问他:“我奉天子之命率精兵十万为百姓扫除残贼,为什么关中豪杰都不来见我呢?”王猛就是关中豪杰,桓温在他谈论天下大事时惊异于他的言谈举止,内心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还要问这样的问题,也就是以此戏弄他,以试探他怎样回答自己的问题。庾亮问王敦:“您有四个朋友,哪一个和您最好呢?”王敦说:“当然有人。”庾亮又问:“那么是谁呢?”王敦说:“自有公众来评论。”桓温的用意正是如此,王猛以豪杰不来的原因回答他,桓温于是用江东无人能与王猛相比来称赞他,这正是桓温惊异于王猛的才学风度的原因。可是后世的评论者却讥讽桓温不能识人,桓温又何曾不识王猛呢?

“原文”

至如详试之法,有所未尽,则惟有待事实证明而后知,所谓论定于事后也。事后观人,有如水落石出,云开峰现,见者知其然,不必家喻户晓而后知之矣。不过此说在观人术中是钝①,人人须待事实证明,而后可知,则亦何劳有观人术耶?然观人事后,究非盖棺论定可比。人至盖棺,其贤愚善恶,是非得失,盖不待智者而知,虽其人之宗戚乡党佣奴侍婢皆知之矣。故观人事后,亦聊可论也。

“注释”

①钝:迟钝,愚笨。

“译文”

如果通过详细试探,还不能得出结论,那么就只有等事实证明后才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事后才能检验评定。事后观人,有如水落石出,云开峰现,看到的人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不一定等每一个人都知道了才算知道。不过这种方法在观人术中属于比较笨拙的方法,如果人人都需要用事实来证明,那么观人术还有什么用呢?不过在事后观察评价一个人,毕竟和盖棺论定不同。人死后,他的贤愚善恶,是非得失,不仅聪明人清楚,即使他的族人亲戚同乡朋友佣人奴婢也都会知道。所以事后观人的方法,也是值得讨论的。

“原文”

观人事后,史证其多,兹仅取四人说之如左:

一、高共。知伯率韩、魏攻赵①,赵襄子惧②,乃奔保晋阳。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惟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谈私于韩、魏,与韩、魏合谋反灭知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谈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

二、毛义。庐江毛义以行义称乡里,南阳张奉慕名往候。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为安阳令。义捧檄而入,喜动颜色,奉心贱之。后义母死,连征不起,奉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

三、曹敞。平陵曹敞在吴章门下,往往好斥人过,世人以为轻薄。章后为王莽所杀,人无有敢收葬者,弟子皆更易姓名以从他师。敞时为司徒掾,独称吴章弟子,收葬其尸。方知亮直者不见容于冗辈中矣③。平陵人生为立碑于吴章墓侧焉。

四、山涛。陈郡袁毅尝为鬲令,贪浊而赂遗公卿,以求虚誉,亦遗山涛丝百斤,涛不欲立异,受而藏于阁上。后毅事露,槛车送廷尉,凡所受赂,皆见推检,涛乃取丝付吏,积年尘埃,印封如初。

综观四事,始知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侯生之论,有待此以为印证矣。

“注释”

①知伯:即智伯,春秋末晋国的卿。

②赵襄子:春秋末晋国的卿。

③亮直:忠诚,耿直。

“译文”

事后观人,历史上的例证很多,这里仅举四人如下:

一、高共。知伯率领韩、魏两家兵卒攻打赵氏,赵襄子害怕了,便跑到晋阳城以图自保。晋阳城被围日久,粮食用尽,城中军民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都有了二心,对赵襄子有点不够尊重了,只有高共对他没有失礼。赵襄子害怕了,夜间派大臣张孟谈暗中到韩、魏营中联系,结果与韩、魏两家联合谋反灭亡了知伯一族,三家共同瓜分了知氏的土地。于是赵襄子论功行赏,结果高共第一。张孟谈说:“解除晋阳的危难,只有高共没有功劳。”赵襄子说:“正当晋阳危难之时,大臣们都已经懈怠了,只有高共没有失去作为臣子的礼仪。所以我要先赏他。”

二、毛义。庐江人毛义以好行仁义而名闻乡里,南阳人张奉慕名前去拜访。刚刚坐下,知府的公文送到,任命毛义为安阳令。毛义捧着公文进来,喜形于色,张奉在心里就有点瞧不起他。后来毛义的母亲去世,官府接连征召,毛义都坚持守丧而没有应召,张奉感叹地说:“贤良的人是难以测度的啊!他当初接到任命时的喜形于色,原来是为了母亲而屈从啊!”

三、曹敞。平陵人曹敞是吴章的学生,他经常喜欢斥责别人的过失,世人都认为他太轻薄。吴章后来被王莽杀害,没有人敢为他收尸下葬,他的弟子们都改名换姓投奔其他老师。曹敞当时作司徒掾,只有他自称吴章弟子,收埋了吴章的尸首。人们这才知道当初对曹敞的误解是因为忠诚耿直的人难以被闲散无能之辈所容忍啊。因此平陵人在曹敞生前就在吴章墓前为他立了一块碑。

四、山涛。陈郡袁毅曾任鬲县县令,他不但自己贪污还大肆贿赂王公大臣,以获取虚名和荣誉,也曾送给山涛一百斤丝绸,山涛不想与众不同,便接受了,存放在阁楼上。后来袁毅贪赃行贿的事情败露,被押上囚车送到廷尉受审时,凡是接受贿赂的官员都被揭发了出来,于是山涛把袁毅给自己的丝绸取出来交给官府,丝绸上覆盖着多年积下的灰尘,上面的封印还和当初一样。

综观以上四例,才知道人本来是不容易被认识的,要了解一个人也不容易。侯生的论述,还有待于以此印证。

第八节文字例

“原文”

文字由人类灵感及技术孕合而成,凡思理之密,气机之畅,形式之美,辞语之工,莫非其人之全部表现,故吾人一究文心、文情、文理、文气、文采、文华、文品、文致诸词语,而作者之心情、理气、华采、品致亦隐然跃现其中矣。以文字观人,汉以前多不道,有之自魏文《典论·论文》始①。《典论·论文》称徐时有齐气,孔融体气高妙,略有以文衡人之意,然不详密。至梁刘勰《文心雕龙》出乃为最备矣②。兹撷其要论如左。

《文心雕龙·体性篇》:

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③,莫非情性。是以贾生俊发④,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⑤,故理侈而辞溢⑥;子云沉寂⑦,故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⑧,故趣昭而事博⑨;孟坚雅懿⑩,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公斡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嗣宗,故响逸而调远;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触类以推,表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

《文心雕龙·神思篇》:

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

“注释”

①《典论·论文》:三国魏文帝曹丕撰,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文学评论。

②《文心雕龙》:南朝梁勰著,十卷,五十篇,以文章雕缛成体,取战国人驺衍别名雕龙奭为义,故称《文心雕龙》,此书论述古今文体。刘勰,字彦和。

③吐:发表。英华:精采作品。

④贾生:西汉人贾谊,以文赋著称,有《过秦论》等。俊发:英俊而意气发扬。

⑤长卿:西汉人司马相如的字。司马相如因献赋被汉武帝任命为郎,著有《子虚》、《上林》等赋。

⑥侈:夸大。

⑦子云:西汉人扬雄的字。扬雄,少好学,长于辞赋,多仿司马相如。

⑧子政:西汉刘向的字。刘向为我国目录学之祖,撰有《别录》、《新序》、《说苑》等。

⑨昭:明白。

⑩孟坚:东汉班固的字。班固所撰《汉书》,开创了断代体史书,为一代史家。懿:深。

靡:细。

平子:东汉张衡的字。张衡,精通天文、阴阳、历算,创制浑天仪等,又善文学和经学,是著名文学家和科学家。淹:广。

仲宣:东汉末王粲的字。王粲,博闻强记,善于算术,工于文笔,为“建安七子”之一。

颖出:锥子的尖脱出,指露出锋芒。果:决断。

公斡:东汉末刘桢的字。刘桢初为曹操丞相掾属,后以不敬罪受到刑罚,“建安七子”之一。褊:狭隘。

骇:惊人。

嗣宗:阮籍的字。(tì tǎnɡ):不受拘束。

叔夜:嵇康的字。

安仁:西晋潘岳的字。潘岳,博学有才气,有《西征赋》等。

士衡:西晋陆机的字。陆机,博学精深,著有文章数百篇。矜:矜持,庄重。

恒资:恒久不变的资质,指气质。

骏发:文思敏捷。

要术:主要方法。

覃:深。

饶:多。歧路:指意见不定。

造次:仓猝,匆促。

致绩:成功。

“译文”

文字由人类的灵感和技术结合而成,大凡思维的条理缜密,气韵逻辑通顺,形式完美,词语工整,无不是作者本人才能的全部表现,所以当我们研究文心、文情、文理、文气、文采、文华、文品、文致等词语时,作者的心理与情趣、条理与气势、文采与词藻、品味与风格等都会自然而然地表现在文章中了。通过文字观察人,在汉代以前多不称道,魏文帝的《典论·论文》才开始提到。《典论·论文》称道徐的文章常有齐文气势,孔融的文章文体气势高妙,大致有以文章衡量人品的意思,但谈的不够全面细致。直到梁朝刘勰的《文心雕龙》问世,这方面的论述才是最全面的。这里选取其中重要的论述如下:

《文心雕龙·体性篇》:

气质用来充实情志,情志确定语言文辞,发言精采,没有不是同性情有关的。因此,贾谊的才气英俊,所以文辞洁净而风格清新;司马相如行为狂放,所以文理虚夸而文辞夸饰;扬雄的性情沉静,所以他的辞赋含意隐晦而意味深沉;刘向的性情平易,所以文辞的志趣明白而事例广博;班固文雅深细,所以文章的体裁绵密而思想细致;张衡学识广博通达,所以考虑周到而文辞细致;王粲急躁而勇锐,所以锋芒突出而果敢有力;刘桢性情褊急,所以言辞雄壮而情思惊人;阮籍行为豁达,所以他的文辞音节高超而声调卓越;嵇康豪侠,所以兴趣高超而文采壮丽;潘岳轻浮而敏捷,所以锋芒毕露而音韵流动;陆机庄重,所以情事繁富而辞义含蓄。由此类推,外表的文辞与内在的性情气质,一定是相符合的。从这里难道不是正可以看出天赋的资质和才气的大概吗?

《文心雕龙·神思篇》:

至于文思敏捷的人,心里熟悉创作的方法,感觉敏锐,并无疑虑,当机立断;文思迟缓的人,情思纷乱,徘徊歧路,要弄明白心里的怀疑,经过研究考虑才能决定。文思快所以能在匆忙中写成功,疑虑多所以要很久才能写完。慢和快、难和易虽然不同,都靠学识广博、技巧熟练。要是学识浅陋写得慢也是白费,才学荒疏写得快也是徒然,像这样能写出成功的作品,以前还没有听说过。

“原文”

隋文中子王通,河汾间大师,不以文章自名,其观文士之行以文之说,似尤出彦和之上。兹摘录《中说·事君篇》一则如左。

文中子《中说·事君篇》:

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①,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②,其文冶,君子则典;鲍照、江淹③,古之狷者也④,其文急以怨;吴筠、孔⑤,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谢庄、王融⑥,古之纤人也⑦,其文碎;徐陵、庾信⑧,古之夸人也,其文诞。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⑨。”或问湘东王兄弟,子曰:“贪人也,其文繁。”谢眺⑩,浅人也,其文捷;江总,诡人也,其文虚。皆古之不利人也。子谓颜延之、王俭、任,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

“注释”

①谢灵运:南朝宋诗人,谢玄之孙。

②沈休文:沈约字。沈约,南朝齐、梁人,著有《晋书》、《宋书》等。

③鲍照:字明远,南朝宋文学家,世称鲍参军,长于乐府,对唐诗人李白、岑参诗歌有影响。江淹:字文通,南朝梁文学家,早年即以文章著名,晚年所作诗文不如前期,人谓“江郎才尽。”

④狷者:性情急躁的人。

⑤吴筠:疑应为吴均,南朝梁文学家,善作文。孔:疑为稚,南朝齐,文学家,博学成文,有《北山移文》等。

⑥谢庄:南朝宋文学家,文章著称当时。王融:南朝齐文学家,有文才,有文集行于世。

⑦纤人:气质软弱之人。

⑧徐陵:南朝陈文学家,八岁能作文,有文集存者三十卷。庾信:南朝梁文学家,与父庾肩吾及徐、徐陵父子出入宫庭,诗文绮丽,世称“徐、庾体”。

⑨淫:过分,无节制。

⑩谢:南朝齐文学家,文章清丽。

江总:南朝陈文学家,制作艳诗,荒嬉无度,时号狎客。

颜延之:南朝宋诗人,与谢灵运齐名,世称“颜谢”。王俭:南朝齐文学家,依《七略》撰《七志》,对撰《元徽四部书目》、《古今丧服集记》等。任:南朝梁文学家,以散文著称。

“译文”

隋朝的文中子王通,是河汾间的文章大师,但他不以文章写得好而自诩,他通过文章来观察文人学士品行的观点,似乎要高出刘勰之上。现摘录他的著作《中说·事君篇》一节如下。

文中子《中说·事君篇》:

文中子认为文人学士的品行是可以发现的:谢灵运是个小人啊,他的文章狂傲,而君子的文章则严谨;沈约也是个小人啊,他的文章妖冶,而君子的文章则典雅;鲍照、江淹,是古代性情急躁的人,他们的文章急躁而充满了怨恨;吴筠、孔,是古代的狂妄之人,他们的文章怪诞而充满了怒气;谢庄、王融,是古代的气质软弱之人,他们的文章琐碎唠叨;徐陵、庾信,是古代喜欢浮夸的人,他们的文章虚妄不实;有人问孝绰兄弟,文中子说:“他们是浅陋之人,其文章没有节制流于邪恶。”有人问到湘东王兄弟,文中子说:“他们是贪婪之人,其文章很繁琐。”谢是个学识浅薄之人,其文章简捷;江总是个诡诈之人,其文章空虚。以上都是一些对于别人没有好处的人。文中子认为颜延之、王俭、任有君子之心,其文章简明而规范。

“原文”

唐以后多以文章取士,以文观人,尤称径捷之法。兹并录见一二于左方。

《唐语林》:

贞观二十年,王师旦为员外郎,冀州进士张昌龄、王公瑾并有文辞,声振京邑。师旦考其策为下等①,举朝不知所以,及奏等第,太宗怪问无昌龄等名。师旦对曰:“此辈诚有词华,然其体轻薄,文章浮艳,必不能成令器。臣擢之,恐后生仿效,有变陛下风俗。”上深然之。后昌龄为长安尉,坐赃解②,而公瑾亦无所成。

《续世说》:

白居易以诗谒顾况,况曰:“米价方贵,居亦不易!”及见首篇“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乃曰:“道得个中语,居即易矣!”为之称誉,声名大振。

《唐才子传》:③

崔颢,汴州人,开元十一年及进士第,天宝中为尚书司勋员外郎。少为诗意浮艳,多陷轻薄,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④,一窥塞垣⑤,状极戎旅,奇造往往并驱江、鲍。然行履稍劣,好博嗜酒,娶妻择美者,稍不惬,即弃之,凡易三四。初,李邕闻其才名,虚舍邀之,颢至,献诗,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儿无礼!”不与接而入。

“注释”

①策:策问。古代选拔人才,出题考试,使之对答,谓之策问。

②坐:犯罪。

③以下一段与《四库全书》本有异。《四库全书》本缺“汴州人,开元十一年及进士第”、“然行迹稍劣”、“不与接而入”三句。同时顺序也有颠倒,自“天宝中”至“并驱江、鲍”一段在“小儿无礼”后面。

④凛然:严肃的样子。

⑤塞垣:边塞的城墙。

“译文”

唐代以后,朝廷多以文章取士,通过文章来观察人,尤其被称为是直接便捷的方法。现选录一二条如下:

《唐语林》:

贞观二十年,王师旦担任员外郎时,冀州进士张昌龄、王公瑾都写得一手好文章,名声誉满京城。但王师旦把他们的考卷定为下等,满朝文武都不解其意,等到向皇帝奏报录取情况时,唐太宗奇怪地问为什么没有张昌龄等人的名字。王师旦回答说:“这些人确实文采华丽,但其文体轻薄,文章轻浮华美,肯定成不了好的人才。我如果提拔他们,恐怕以后会有人仿效他们,从而改变陛下所倡导的风气。”太宗认为王师旦的话很有道理。后来张昌龄担任长安尉时,因贪赃被罢官,而王公瑾也没有什么成就。

《续世说》:

白居易带着写的诗去拜见顾况,顾况说:“长安的米价正贵,居住可不容易!”等他看到白居易的第一首诗中“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又说:“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居住就容易了!”并大加称誉,从此白居易声名大振。

《唐才子传》:

崔颢,汴州人,唐玄宗开元十一年中进士,天宝中期担任尚书司勋员外郎。他少年时写诗流于浮华艳丽,大多显得不够庄重,晚年忽然改变以往的文体风格,风骨凛然,雄浑豪放,好像见过边塞风光,又极像体验过军旅生活,其精采诗篇往往与江淹、鲍照并驾齐驱。但他的行为有点恶劣,喜欢赌博,嗜好饮酒,娶妻要选择漂亮的,稍不满意就休弃,一共换了三四个。当初,书法家、北海太守李邕听说了他的才气和名声,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崔颢到后,先献上诗句,第一首中就有“十五嫁王昌”的句子,李邕立即斥责道:“小儿无礼!”不去迎接而转身回了屋。

“原文”

《唐才子传》:

李季兰,名冶,以字行,峡中人,女道士也。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当时才子颇夸纤丽,殊少荒艳之态。始年六岁时作《蔷薇诗》云:“经时不架却,心绪乱纵横。”其父见曰:“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后以交游文士,微泄风声,皆出乎轻薄之口。时往来剡中,与山人陆羽、上人皎然意甚相得①。皎然尝有诗云:“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其谑浪至此。

《青箱杂记》:

卢樵貌陋,尝以文章谒韦宙,韦氏子弟多肆轻侮。宙语之曰:“卢虽人物不扬,然观其文章有首尾,异日必贵。”后竟如其言。

《余冬录》②:

胡颐庵记熊伯几言:危素在胜国时,声名藉甚。或问虞文靖公曰:“太朴事业当何如?”公曰:“太朴入京之后,其辞多夸,事业何所敢知!”复曰:“必求其人,其余阙乎!”阙名未甚著,或问何以知之?曰:“集于文字见之。”阙后竟以忠显,君子观人,固如是夫!

“注释”

①陆羽:唐代人,性诙谐,闭门著书,不愿为官,以嗜茶著名,撰有《茶经》,时称为“茶神”。皎然:唐诗僧,谢灵运十世孙,曾与颜真卿等唱和。

②以下一段本书上篇第五章已引。

“译文”

《唐才传》:

李季兰,名冶,字季兰,以其字而为世人所知,四川人,是位女道士。她长得容貌秀美,神情潇洒,专注于诗文创作,擅长弹琴,尤其擅长诗词格律。当时的才子们都称赞她的作品纤巧美丽,很少荒诞浮艳之态。她六岁时写的《蔷薇诗》中说:“经时不架却,心绪乱纵横。”她父亲看到后说:“我这个女儿聪明非同常人,但将来恐怕会成为失去德行之人。”李季兰后来与文士交往,开始有一些不好的传闻,都是出自轻薄之人。那时李季兰经常来往于剡中,与隐士陆羽、和尚皎然很能谈得来。皎然曾有首诗说道:“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由此可以看出李季兰的戏谑放浪。

《青箱杂记》:

卢樵相貌丑陋,曾经带着自己写的文章去拜见韦宙,韦家的子弟看到他相貌丑陋,就很轻视并欺侮他。韦宙告诉他们说:“卢樵虽然其貌不扬,但看他的文章,首尾完整,将来必然显贵。”后来竟真的被韦宙说中了。

《余冬录》:

胡颐庵记录熊伯几说的话:危素在前朝时,声名显赫。有人问虞集:“太朴的前程会怎么样?”虞集说:“太朴进京以后,说的多是大话,他的前程我怎么敢预测呢?”又说:“如果一定要找个人来比喻,那么可能像余阙吧!”当时余阙还没有什么名声,有人问他怎么知道余阙这个人的,他说:“我是从他的文章中发现的。”余阙后来由于忠义而显耀,君子观察人,就应该像虞集这样啊!

“原文”

颜之推《文章篇》云①:“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又为之推论其故曰:“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操持,果于进取。”其论虽就文体为言,然都市儇子,未知吮毫②,亦解窃赀无操③;闾井豪劣④,不能伏案,亦识傲慢乡里。岂必文人,然后为恶乎?即如本节所引,李冶幼冲,未尝晓文章之体,而啄《著薇诗》脱口轻艳,其父即知其将失行;危素晚节,岂尝困于文章之体,而入京之文,传诵多夸,虞集即知其难以忠显。观人者当观其心性如何,使必咎文章之体为文人无行之故,则亦曲矣!

“注释”

①颜之推:北齐文学家,有《颜氏家训》传世。《文章篇》即为其中一篇。

②吮毫:以口吮笔,指写文章。

③赀:通“资”,资财,钱财。

④闾井:市井。

“译文”

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篇》说:“自古以来的文人,大多陷于轻薄之中。”又分析文人陷于轻薄的原因说:“推究他们的积思,文章的本体,揭示感发,启发引导性情,让人居功自夸,因而忽略了保持节操,而只重视获取名声。”这一论述虽然只是就文章体裁而言,但都市里的轻薄之子,即使不会写文章,也知道盗窃财物是有失操守的;市井中的顽劣之徒,即使从不伏案读书,也知道傲慢乡里。难道一定是成为文人后,才做恶事吗?就像本节引用的例子,李季兰年幼时,还不懂得什么文章体裁,却能张口咏出《蔷薇诗》这样轻浮艳丽的诗句,她父亲立即就料到她将来在品行上有缺陷;危素晚年,难道会为文章的体裁所困扰吗?但在京城被传诵的诗文,多是浮夸之辞,虞集因此知道他难以忠诚出名。观察人要注意观察他的内心性情如何,如果一定要把文人无行归罪于文章体裁的原因,那就有失公正了!

第九节书画例

“原文”

杨子云:“言,心声也;书,心画也。”书之足观人心性也可知矣。《汉律》:吏民上书,字或不正,辄举劾之。唐时选举重书,书以楷法遒美为尚,故中国士民所常习者,莫书若也。六法为画学所宗①,虽起于南齐谢赫之时,然伏羲之《易》②,当以图观,见于《困学纪闻》,盖有以画先于书者矣。中国书画,实源同而理通,历时既久,成为人生艺术之一,其表现人之心性,不言而喻。兹撷录其切于观人者数则如左,读者可自参之,不更求旁证焉。

“注释”

①六法:中国古代评论人物画的六项标准,即南朝齐谢赫《古画品录》所举六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一作传模移写)。其后,论者益多,并逐渐应用到山水、花鸟等画科,成为绘画的总法则和代名词。

②伏羲:一作宓羲、伏戏,中国神话中人类的始祖。《易》:即《周易》。旧传伏羲画卦,周文王作辞,说法不一。

“译文”

杨雄说过:“语言,是心灵的声音;书法,是心灵的图画。”由此可知,通过书法可以观察一个人的内心性情。《汉律》规定:官吏和百姓向上级报送文书,如有字迹不端正的,都要受到检举和弹劾。唐代实行科举取士,很注重书法,并且以刚劲美观的楷书最受推崇,所以当时中原的读书人和百姓经常练习的,莫过于书法。绘画中的“六法”作为绘画的宗旨,虽然开始于南齐谢赫之时,但伏羲所作的易卦,应该当作图画看待,这种观点见于《困学纪闻》,这大概就是绘画的出现先于书法(文字)的说法。中国的书法和绘画,实际上源头相同而且道理相通,历史都很悠久,成为人类的艺术之一,它们所表现的人的内心和性情,不用说就能明白。这里选录其中有关通过书画观人的几则论述如下,读者可以自己参考,不需要再索取旁证了。

“原文”

孙过庭《书谱》:①

写《乐毅》则多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环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②,《太史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③,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意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岂惟驻想流波,将贻缓之奏④,驰神睢涣⑤,方思藻绘之文⑥,虽其目击道存,尚或心迷议舛⑦,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实原,夫所致安有体哉!

又:

是知偏工易就,尽善难求,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径挺不遒,刚狠者又崛强无润,矜敛者弊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失于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滞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染于俗吏。

“注释”

①《书谱》:书学论著,唐孙过庭撰,二卷六篇,现存一卷,论述正、草二体的笔法章法及学习和创作经验。

②《黄庭径》:道教上清派主要经书法之一,包括《上清黄庭内景经》和《上清典庭外景经》,内容是以七言歌诀讲说教道养生修炼的原理,为历代道教徒及修身养性之士所重视,更是全真派重要功课之一,因有王羲之写本而著名于世。怿(yì):喜悦。

③《兰亭》:即《兰亭序》,又名《兰亭集序》,著名行书法帖,为东晋书法家王羲之所书。

④缓:和缓。

⑤睢:仰视的样子。

⑥藻绘:比喻文采。

⑦舛(chuǎn):相违背,错乱。

“译文”

孙过庭《书谱》:

书写《乐毅》感到精神压抑,书写《画赞》感到意念雄奇,书写《黄庭经》感到心情喜悦胸无挂碍,书写《太史箴》感到纵横跌宕,至于书写《兰亭序》这样的托事于物的文章,就会思绪飘逸神情超脱,书写《私门》这样的告诫和誓言,会情绪拘谨意念惨淡,这就是所谓的遇到喜事才欢笑,说到哀痛已叹息,哪里只是停止思维的脚步,才要写下节奏舒缓的文章,放纵神思,才想写作词藻华丽的文章。即使是他亲眼所见,并且胸有笔墨,但如果仍然内心迷乱,也无不是牵强命名作为书体,随大众习惯加以区分,哪里知道感情萌动了就会表现言语上,取法附会风骚之意,外表上舒展内心则惨痛,以天地之心为根本。如果已经背离了情理,违反了事实和原理,写起字来还怎么会有体呢?

《书谱》又说:

这就说明专攻某一方面容易取得成就,而要求尽善尽美则难以办到,即使学习师法一家,又变成多种字体,也无不是随着他的性情和愿望,形成自己的风格。质朴直率的人,其字体挺拔而不遒劲,刚强狠心的人,字体倔强而不加润色,矜持内向的人,字体拘束,放纵外向的人,字体不守法则,温柔的人,字体柔软轻缓,急躁勇猛的人,字体过于剽悍急促,多疑的人,字体不够流畅,慢性子的人,字体笨拙而迟缓,轻浮猥琐的人,字体沾染着庸俗的官场习气。

“原文”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开元中,将军斐旻善舞剑,道子观旻舞剑①,见出没神怪,既毕,挥豪益进。时又有公孙大娘亦善舞剑器,张旭见之②,因为草书,杜甫歌行述其事。是知书画之艺,皆须意气而成,亦非懦夫所能作也。

米芾《画史》:

苏轼子瞻作墨竹③,从地一直起至顶,余问何不遂节分?曰:“竹生时何尝逐节生!”运思清拔,出于文同与可④。自谓与文拈一瓣香,以画深为面,墨淡为背,自与可始也,作成林甚精。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礴也。

“注释”

①道子:即吴道子,唐代画家,擅佛教、道教人物画,长于画壁。

②张旭:唐代书法家,以狂草得名。相传他往往在大醉后呼喊狂走,然后落笔,故称“张颠”。

③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④文同:字与可,北宋画家,主张画竹必先“成竹在胸”。

“译文”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开元年间,将军斐旻善于舞剑,吴道子看他舞剑时感觉神出鬼没,看后即挥笔作画,大有长进,那时还有位公孙大娘也善于舞剑,张旭看了,受到启发,因此创造了他的草书,杜甫在他的歌行体诗中记述了这件事。由此可知,书画艺术,都需要由意志和气概而形成,并不是一般懦夫所能做到的。

米芾《画史》:

苏轼画墨竹,从平地一直画到顶部,我问他为什么不一节一节画?他说:“竹子生长时何曾一节一节地长啊!”作画时运思清逸挺拔,是从文同开始。我自认为以用墨多的地方作为叶子正面、用墨少的地方作为叶子背面的做法是从文同开始的。画成竹林非常精美。苏轼画枯木,枝干弯曲没有端正的,画的石头的纹理非常强硬,也是奇形怪状没有端正的,有如他胸中磅礴的气势。

“原文”

刘学箕《方是闲居士小藁》:

侔揣万类①,押翰染素,虽画家一艺,然眸无鉴裁之经,心胸有尘俗之气,纵极工妙,而鄙野村陋②,不逃明眼,是徒穷思尽心,适足以资世之话靶,不若不画之为愈。今观昔之人,以一艺彰彰自表于世,皆文人才士,非以人物、山水、佛象、鬼神著,则以楼阁、花竹、翎毛、走兽显。盖未有独任一见,而得万物之情,兼备诸体而擅众作之美。虽张僧繇、吴道子、阎立本诸公③,不能之,况万万不及此者,自谓能之可乎?古之所谓画士,皆一时名隽④,涵泳经史,见识高明,襟度洒落,望之飘然,知其有蓬莱道山之丰俊。故其发为豪墨,意角萧爽,使人宝玩不置。今之画士,只人役耳。视古之人,又万万不逮也。

“注释”

①侔:通“牟”,取,求取。

②鄙:庸俗,浅陋。野:缺乏文采。村:粗俗。

③张僧繇:南朝梁画家,擅长人物及佛教画。阎立本:唐代画家,工人物、车马、台阁,尤擅写真,笔力圆劲雄浑,善于刻划性格神情。

④隽:同“俊”,才智出众的人。

“译文”

刘学箕《方是闲居士小藁》:

胸怀万物,挥豪泼墨,染纸着色,虽说是画家的一种技艺,但如果眼中没有鉴赏辨别的能力,心中存有尘世中的庸俗之气,纵然画得极为工整,但是它的粗俗浅陋,却逃不过行家的眼睛,结果是白费心思,恰恰成为世人议论的目标,还不如不画的好。今天来看过去的人,以一门艺术名闻于世的,都是一些文人才子,不是以画人物、山水、佛像、鬼神著称,就是以画楼阁、花竹、飞禽、走兽出名。没有人能够仅仅依靠一种见识,而能描绘出万事万物的情状,能够运用各种技法,擅长各种风格的作品。即使是像张僧繇、吴道子、阎立本这样的绘画大师们,也做不到,更何况哪些远远不如他们的人,能说自己做得到吗?古代所说的画家,都是当时的杰出人士,他们饱览经史,见识高明,襟怀坦荡,气度洒脱,远远望去,飘然若仙,就知道他们有蓬莱仙人的风采与才华。所以当他们的学识、风度、才华在绘画作品中表现出来时,其意境洒脱清爽,令为视为宝物,把玩欣赏,不忍松手。而当今的画家,只不过是别人的差役罢了。与古代的画家相比,是远远赶不上的。

“原文”

李日华《紫桃轩杂缀》:

姜白论书曰:①“一须人品高。”文徵老自题其米山曰②:“人品不高,用墨无法。”乃知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③,笔下幻出奇诡。若是营营世念,澡雪未尽,即日对丘壑,日摹妙迹,到头只与髹采圬镘之工争巧拙于豪厘也④。

张浦山论画:

大痴为人坦易洒落,故其画平淡而冲濡⑤,在诸家最醇;梅花道人孤高清介,故其画危耸而英俊;倪云林则一味绝俗,故其画萧远峭逸,刊尽雕华;若王叔明未免贪荣附热,故其画近于躁;赵文敏大节不惜,故其书画妩媚而带俗气。《记》曰:“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其是之谓乎!

“注释”

①姜白石: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南宋词人,音乐家。工诗,词尤有名,且精通音乐。

②文徵明:明代书法家,擅画山水,师法宋、元,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合称“吴中四才子”

③凑:会合,聚集。泊:恬静,安静。

④髹(xiū):赤黑色的漆。对旨以漆漆物。圬镘:涂墙用的工具,也指泥土工。

⑤冲:谦和。濡:柔顺。

“译文”

李日华《紫桃轩杂缀》:

姜白石论书法说:“第一必须人品高尚。”文徵明老人为他自己创作的米山画上题辞说:“人品不高尚,用墨无章法。”由此可知点墨落纸,写字作画,决不是一件小事,必须胸怀宽阔,心无杂物,然后一笔一画,才能表现出天地间的生动景象和大自然的恬静安适,才能变幻出奇异的画面。如果心中的世俗杂念还没有荡涤干净,即使每天面对着山峰沟壑,每天描摹着眼前的秀丽景色,到头来也不过是与油漆匠、泥瓦工争个高低罢了。

张浦山论画:

黄大痴为人坦荡洒脱,光明磊落,因此他的画平淡而谦和柔顺,在各种画派中最为纯朴;梅花道人性情孤高,清逸耿介,因此他的画高耸而英俊;倪云林则是一味追求摒弃尘俗,因此他的画萧索高远,峭拔清逸;像王叔明,还没有免于贪图荣华趋炎附势,因此他的画流于浮躁;赵文敏不珍惜大节,因此他的书法和绘画都妩媚而带有俗气。所以《礼记》说“道德高尚,才能创造出上等作品,而仅仅技艺上有成就,其作品仍然是下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第十节食息例

“原文”

孔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诗·伐木》云:“民之失德,乾糇以愆。”衣食者,口体之奉,所以蔽形充肠。设不若人为耻,或琐琐焉以一饮食之微而与人生衅隙①,其识趣之卑陋,盖亦极矣。

“注释”

①衅隙:间隙,隔阂。

“译文”

孔子说:“对于有志于追求道义却又耻于粗布衣服和粗茶淡饭的读书人,是不值得和他谈论什么的。”《诗经·伐木》说:“人若缺乏情和义,饮食小事出问题。”吃饭穿衣,是为了满足嘴巴和身体的需要,是用来遮蔽身体和填饱肠胃的。假如以衣食不如他人为耻辱,或者因为吃一顿饭这样的小事与人产生矛盾,那么他的见识和情趣的卑下和浅陋,也就达到极点了。

“原文”

文中子《中说·事君篇》载:文中子之服俭以洁,无长物焉,绮罗锦绣不入于室,曰:“君子非黄白不御,妇人则有青碧。”其宴宾无贰馔①。文中子,隋末大儒,一衣一食,皆淳朴如是。唐之有天下,其门人之功过半,贞观风俗之美,或以此启之乎!后世惟司马温公得此意②。宋人书载温公语云:“先公为群牧判官,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或五行,不过七行。酒沽于市,果止梨栗枣柿,肴止于脯醢菜羹③,器用瓷漆,当时士大夫皆然,人不相非也,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敢会宾友,尝数日营聚,然后敢发书,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故不随俗奢靡者鲜矣。嗟乎!风俗颓弊如是,居位者虽不能禁,忍助之乎?”

“注释”

①馔:食物。

②司马温公:即司马光,死后追封温国公,故称。

③醢(hǎi):肉酱。

“译文”

文中子《中说·事君篇》记载:文中子的穿着俭朴而整洁,没有多余的东西,室内也没绮罗锦绣,他说:“君子的服饰只要不是黄锦衣和白玉器就不加拒绝,妇妇则可以青衣碧玉。”他宴请宾客从不摆设两种饭食。文中子是隋末大儒,一衣一食都是如此简朴。唐朝统治者能够得到天下,文中子门人的功劳占了大半,唐太宗贞观年间的风俗淳美,或许是受他的影响。后世只有宋代司马光达到了这种境界。宋朝人在书中记载有关司马光的话说:“先父任群牧判官时,每当客人来访,未曾不摆设酒宴款待的,或者是三行,或者是五行,最多不超过七行。酒都是从集市上购买的,水果只有梨、栗、枣、柿,菜肴只有脯肉、肉酱和菜羹,用具都是瓷器或漆器,当时的士大夫都是如此,所以人们也不互相指责,相会多了礼数更勤,礼物虽轻但情义深厚。而近来的风俗是,在士大夫家,如果酒不是高档名酒,水果不是远方珍贵品种,饭菜不是有很多种,器皿不是摆满桌案,就不敢会见宾客朋友,往往准备了好多天,才敢发请帖邀请,如果不是这样,人们就会争相非议,认为他浅陋吝啬,因此不随波逐流、不奢侈浪费的人就很少了。唉!世俗风气颓废到如此地步,占居官位的人即使不能禁止,又怎能忍心助长它呢?”

“原文”

《世说新语》亦言: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①。羊曼拜丹阳尹,客来蚤者②,并得佳设③,日晏渐罄④,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夫衣食有度,本以习俭,宴食之礼,所须存真。不真则为伪,伪乃凉德⑤,不俭则为奢,奢每不逊。曾谓衣食之微而无关大体乎!

“注释”

①拜:任命。

②蚤:通“早”。

③佳设:精美的酒宴。

④晏:晚。

⑤凉:少,薄。

“译文”

《世说新语》也说:朝廷过江南渡初期,官员接受任命时都要把车子装饰一新,还要设宴招待宾客。羊曼被任命为丹阳尹时,客人来得早的,可以吃到美味的酒菜,到天晚时再来,饭菜快要吃完了,就没有精美食品了,羊曼待客,就是这样,不论客人来的早晚,也不论其身份高低贵贱。羊固被任命为临海太守时,一天到晚都有精美的饭菜,即使来的晚了,也能吃到丰盛的饭菜,而当时的议论却认为羊固酒宴虽然丰盛华美,却比不上羊曼的真诚率直。穿衣吃饭都有一个标准,应以节俭为本,宴请宾客是一种礼节,所以必须体现出真诚,不真诚就显得虚伪,虚伪就是品德不高尚,不节俭就是奢侈,奢侈就常常会造成傲慢无礼。难道能说穿衣吃饭这样的小事情就无关大体吗!

“原文”

至于过为俭约者,亦可见其矫饰不近人情也,则如《西京杂记》所载公孙弘待故人高贺事。

《西京杂记》①:

公孙弘起家徒步至为丞相,性诈善欺,每示俭约以钓名誉。有故人高贺诣之,弘食以脱粟饭,覆以布被,贺怨曰:“何用故人富为脱粟饭布被?吾自有之。”弘大惭。贺告人曰:“丞相内服貂蝉,外服麻炱②,内厨五鼎,外膳一肴。岂可以示天下!”于是朝廷始疑其矫,弘为叹曰:“宁逢恶宾,勿逢故人!”

“注释”

①《西京杂记》:旧题汉刘歆撰,六卷。《隋书·经籍志》也作晋葛洪撰,叙西汉传闻遗事、掌故、长安宫室、苑囿,间杂怪异。

②炱(tái):烟尘,黑色。

“译文”

至于过分节俭的人,也可以看到他的虚伪做作和不近人情,如《西京杂记》中记载的公孙弘款待旧日朋友高贺的例子。

《西京杂记》:

公孙弘由普通百姓升为丞相,他本性欺诈,常常显示自己俭朴来博取好的名声。一次他的旧日朋友高贺来访,公孙弘摆上粗米饭招待,晚上让他盖粗布被子,高贺抱怨说:“你如此富贵,为什么让我吃粗米饭、盖粗布被?这些东西我自己都有。”公孙弘非常惭愧。高贺告诉别人说:“丞相是里面穿着貂皮蝉衣,外面套着麻布衣服,里面吃饭用五鼎,外表当着客人吃饭却只有一菜。这样做怎么能为天下人树立榜样?”于是朝廷开始怀疑公孙弘虚伪做作,公孙弘为此感叹地说:“宁可遇上不好的客人,也不要遇到旧日朋友!”

“原文”

宋瑾《古观人法》亦有以食息观人一则,寻如左方:

饮食寝处,情闲性适,淡泊宁静,随其可遇,不论穷达,安顿自然,在上位之君子也;列鼎重茵①,情志不快,曲肱饮水,寤寐皆安,审乎义命之真,不故拂人之情者,在下位之君子也;厌常喜新,得新捐故,过为汰侈,与脱粟布被,不近人情,过为矫饰者,在上位之小人也;作客则狼吞未餍,作主则虎视其余,膏粱莞簟以奉口体②,蔬食藁以给尊亲者③,在下位之小人也。

“注释”

①茵:坐垫。

②膏粱:肥肉和细粮,泛指美味佳肴。莞簟(ɡuāndiàn):用莞草编成的席子。莞,蒲草。簟,竹席。

③蔬:蔬菜。藁(ɡǎojiē):粗席。藁通“”,通“秸”。

“译文”

宋瑾《古观人法》中也有一则通过饮食休息观察人的内容,摘录如下:

饮食和睡眠居住时,性情闲适,淡泊宁静,随遇而安,不管是对不得志之人,还是地位显赫之人,都安稳如常泰然自若,这是居于上位的君子;面前摆着锅和鼎,身下坐着一层层垫子,精神不愉快,侧身而卧,弯着胳膊饮水,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很安然,参透道和生命的真谛,不故意违背他人的情绪,这是居于下位的君子;嫌弃平常的,喜欢新颖的,得到新的就抛弃旧的,过于奢侈浪费,以及那种用粗饭布被款待旧友,不近人情,过于矫揉造作的人,都是居于上位的小人,作客时狼吞虎咽不知满足,作主人则像虎狼一样监视着别人,把精美的食物和用品留给自己,粗劣的食物和用品送给尊贵的人和父母双亲,这是居于下位的小人。

“原文”

抑有进者,食息之间,所陈之事,非仅仅如此已也。孟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又曰:“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夫言“大欲”与“养”,众人固不能远适,乐于其间。尝读《世说新语·惑溺门》载:“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自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窃以为今人帏房之好,如荀奉倩者亦多多矣。甚者结未久①,形神交瘁,白头未赋,素遽飞②,此其于食息间非小疵也。更有未婚少年,好涉遐想,昼间所见,夜结于梦,或屡召宵寐之变③,必渐成羸痼之躬④,此等人奉登四十为幸,藉令不至夭亡,体力早耗,必成早衰,即遇大事可为,亦无精胆赴之,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决无成就之时,观人者亦不难一目而知也。

“注释”

①结:古代嫁女的一种仪式。女子临嫁前,母为之系结佩巾,以示至男家后应尽力操持家务。,也作“缡”,佩在胸前之巾。后也指男女成婚。

②素(zhào):白幡。,魂幡,出丧时为棺柩引路的旗。

③宵寐:指美梦。宵,晚。寐,睡。

④羸:瘦弱。痼:经久难愈的疾病。

“译文”

也有更进一步的,对于吃饭睡眠所体现出的人的品性,不是看得如此简单。孟子说:“饮食男女之事中,包含着人类的最大欲望。”又说:“娶妻不是为了生养,而有时为了生养。”这里的“大欲”和“养”,普通人固然不能远离,而是乐在其中。我曾经在《世说新语·惑溺门》中读到如下记载:“荀奉倩与妻子感情很好,冬天,妻子患了热病,他就跑到院子里把自己的身体冻冷,然后回来为妻子降温。妻子去世后不久,荀奉倩也死了,他因此受到世人的讥笑。”我以为现在的人热衷于男欢女爱,像荀奉倩那样的人也有很多。甚至有的结婚不久,就形神交瘁,白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就短命而亡,这说明饮食起居上的不良习惯并不是小毛病。更有那些未婚少年,喜欢幻想,白天看到什么,夜里就会梦到,以至于多次在美梦中与人交合出现梦遗,其身体渐渐会变得瘦弱,留下病根,这样的人能活到四十岁就算万幸了,即使不会夭亡,也早就耗尽了体力,必定过早衰老,即使遇到成就大事的机会,也没有精力和胆量去做,结果庸庸碌碌与世间俗人一样,一生都受到儿女私情的羁绊,决没有成就大事的时候,对这种情况,观人者不难一眼就能看明白。

第十一节家宅例

“原文”

《大戴礼·文王官人篇》云:“省其居处。”语曰:“相马以舆,相士以居。”皆家宅之谓也。《日知录·家事则》云:①“孔子曰’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子木问范武之德于赵孟②,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③。‘子木归以语王,王曰:’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夫以一人家事之理而致晋国之霸,士大夫之居家,岂细行乎④?”《国语》载公父文伯之母之言云:“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⑤。”家事二字,复见于此。是时公父为鲁大夫,而敬姜则绩于家也⑥。《汉书·张安世传》称:“安世尊为公侯,食邑万户,然身衣弋绨⑦,夫人自纺绩,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内治产业,累积纤微,是以能殖其货,富于大将军光。”核论两事,昔之公侯大夫之家宅,实以勤俭二字治之。返观今之拥中人之产者,已多奢侈自放,不欲事操作矣。

“注释”

①《日知录》:明末清初顾炎武撰,三十二卷,为读书笔记。

②范武:即范武子、士会,以贤闻名于各国。与赵孟同为春秋时晋国大臣。

③祝:古代朝廷中负责向鬼神祝告的人。史:古代记录史事的人。愧辞:虚饰的话。

④细行:小事。

⑤庀(pì):治理。

⑥绩:把麻搓成绳或线。

⑦弋(yì)绨:黑色粗厚的丝织物。

“译文”

《大戴礼记·文王官人篇》说:“要观看他居住的场所。”常言说:“相马要看它拉的车,看人要看他住的地方。”这里说的都是家中住宅。《日知录·家事则》说:“孔子说:’居家度日处理家政的经验,可以移植到官府中治理政务。‘子木向赵孟询问范武子的品德,赵孟回答说:’那个人治家很有条理,对晋国来说毫无隐瞒,坦荡无私,他的祝史向鬼神祷告时从没有任何谎言。‘子木回国后告诉了楚王,楚王感叹地说:’他能一连辅佐五代国君,并使晋国成为盟主,也是应该的。‘因为一个人的家事治理得好,以至于使整个晋国连续称霸,士大夫的居家理事,难道还是小事吗?”《国语》记载公父文伯母亲敬姜的话说:“卿大夫早晨考虑他的职责,白天处理他的日常政务,晚上处理自己封地的事,夜里处理他家里的事然后才休息。”“家事”二字,又在这里出现。当时公父文伯为鲁国大夫,而敬姜则是在家里纺线织麻。《汉书·张安世传》中讲:“张安世贵为公侯,食邑有上万户,然而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他夫人自己纺的,家中有僮仆七百人,每个人都有手艺。他在外做官,家里则购置产业,日积月累,因此能厚积家产,富裕超过了大将军霍光。”考上述两件事,过去公侯大夫的家宅,实际上是靠“勤俭”二字积累起来的。反过来看现在的只有中等产业的人,多数已经奢侈浪费,不想从事操心劳累的事了。

“原文”

《日知录集释·家事则注》亦有觇家之废一则①,录如左方:

觇有家者之兴废,当论其德:如醇谨勤俭者,必兴;浇薄荒淫者,必废。故高车驷马,列鼎鸣钟,良田美宅,歌儿舞女,非兴也,兴而恒与废相倚;短布单衣,荜门蓬户②,糟糠不厌,形容枯槁,非废也,废而恒与兴相伏。但居室有轨范,教子能成立,不必炎炎之势,将来堂构,定自可期。

“注释”

①觇(chān):偷看,侦察。

②荜(bì)门:用竹条或树枝编织的栅栏门。蓬户:用蓬草编成的门户。荜门蓬户,指简陋的房屋。

“译文”

《日知录集释·家事则注》中也有观测家业兴衰的一则论述,抄录如下:

观测一个家庭的兴旺和衰败,应该看他的德行如何:如果是勤勤恳恳,谨慎节俭,家业一定兴旺;如果轻薄奢侈,荒淫无度,一定衰败。所以那些乘高车、驾驷马,列鼎鸣钟,有良田美宅、歌妓舞女的家庭,并不一定就是兴旺,因为兴旺的时间长了,就靠近衰败了;穿着短布单衣,柴门草户,吃糠咽菜,面黄肌瘦,这样的家庭并不一定就是败落之家,因为败落的时间长了,就隐伏着兴旺了。只要治家有规矩有法度,教育子女能成家立业,不一定非要有很大的势力,将来振兴家族的日子,肯定能到来。

“原文”

清周文炜著有《观宅四十吉祥相》一文凡四十则,以其时移事异,仅采十四则于后,以为家宅观人之旧例焉:

一、案头无淫书。

二、架上无整齐书。(按:谓非庋藏为美观者①。)三、外无佼童。

四、内无老婢。(婢长成即遣嫁。)

五、不呼优人同坐。

六、纸牌不入手中。

七、不奴隶疏族穷亲。

八、躬送蔽衣亲友出门外。

九、口中无刻薄尖酸议论。

十、先辈格言常在壁上、口头。(虽未必实行,究胜眼口不存者。)十一、口角无闺门事。

十二、凡梦俱可告人。

十三、内声不闻于外。

十四、坐定不问新闻。

“注释”

①庋(ɡuǐ):保存。

“译文”

清代周文炜著有《观宅四十吉祥相》一文,共四十则,因为时过境迁,有些内容已不适合现在,这里仅选择十四则于后,以作为通过家宅观人的老办法:

一、案头没有淫乱之书。

二、书架上没有整齐排列的书。(按:这里说的是要读书,不是仅仅为了收藏为了美观。)三、在外面没有娈童。

四、家中不役使年老的婢女。(意即女仆长大后就让她嫁人。)五、不让优伶与自己同坐。

六、不玩纸牌赌博。

七、不像奴隶般役使远房族人和贫穷的亲戚。

八、亲自把穿着破旧衣服的亲友送出门外。

九、嘴上没有尖酸刻薄的言论。

十、先辈修身处世的格言经常挂在墙壁和口头上。(即使未必实行,毕竟胜过眼中嘴上都没有的。)十一、不因为家中女人的事而与人发生争执。

十二、梦中所见都可以告诉别人。

十三、家里的事不向外张扬。

十四、坐下后不打听新鲜事。

第十二节父母例

“原文”

父、母、兄、弟、妻、子谓之六戚。《吕览·论人篇》所以观人也,《孔丛子·居卫篇》云:“举其多者,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中庸》云:“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孝经》云:“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夫忠于君,犹今之忠于国也,不能事父者,必不能尽力于国;事父母以诚,交朋友亦以诚,不能事父母者,安能接友?此皆理之络驿相逢者①,而《大戴礼·曾子大孝篇》说此尤为切至,得此可罄观鉴之说矣。

《大戴礼记·曾子大孝篇》:

身者,亲之遗体②。行亲之遗体,敢不敬乎?故居处不庄③,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④,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五者不遂,灾及乎身,敢不敬乎?

“注释”

①络驿:连接不断。

②遗:这里作“余”字解。遗体,即余体。

③庄:恭。

④莅官:去做官。

“译文”

父、母、兄、弟、妻、子被称为六戚。《吕览·论人篇》说的是通过六戚来观人,《孔丛子·居卫篇》说:“从大多数情况来说,有这样的父亲,就有这样的儿子,这是人伦中的一般道理。”《中庸》说:“如果不顺从父母,就不会对朋友诚信。”《孝经》说:“事奉父母和事奉君王是一样的,都应该讲求孝敬。”忠于君王,就像今天的忠于国家,不能事奉父母的,对国家必然不能尽心尽力;能真诚地事奉父母,也会真诚地对待朋友,不能事奉父母,又怎能接待朋友呢?这在道理上都是密切相关的,而《大戴礼记·曾子大孝篇》对此论述得更为准确透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就完全掌握观人的学问了。

《大戴礼记·曾子大孝篇》:

自身,是父母的遗体。拿父母的遗体去行事,敢不恭敬吗?所以平时生活不端庄,就是不孝;事奉君王不忠诚,就是不孝;身居官位不恭敬,就是不孝;对朋友没有信义,就是不孝;在战场上不勇敢,就是不孝。以上五个方面不具备,灾祸就会降临到身上,敢不恭敬吗?

“原文”

至观人事父母以知其人,史传尤伙。盖昔者中国以孝治天下,士有百行而孝为之先,群德庶业,即谓以此立之基,亦未尝不可也。

《礼记·檀弓》:

石骀仲卒①,无适子②,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曰:“沐浴佩玉则兆③。”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④?”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也。

《论语》: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孟子》:

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豫⑤,瞽瞍豫而天下化,瞽瞍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后汉书·孝灵皇帝纪》:

陈留茅容年四十矣,亲耕陇亩,避雨树下,众人悉践蹲,容独膝危坐⑥。郭太奇其异,请问舍何在,因寄宿。容明旦杀鸡作食,太谓之为己也,容分半食母,余半庋置,自与太素食。太曰:“卿贤哉远矣!郭太犹减三牲之具以供宾旅,⑦,而卿如此,乃我友也!”起对之揖,劝令学问,卒成盛德。

“注释”

①石骀仲:卫国大夫。

②适(dí)子:正妻所生的儿子。庶子,则是非妾所生的儿子。适,又写作“嫡”。

③兆:这里指占卜时得到吉兆。

④孰:谁,哪个人。

⑤瞽瞍:舜的父亲的别名。(zhǐ)豫:变得高兴。,致。豫,乐。

⑥(lí):整理。

⑦三牲:古代指祭祀时所用的牛、羊、猪。

“译文”

至于通过对待父母的态度来观察人,史书中记载更多。过去中国以孝治天下,一个人有上百种品行,而孝为第一,各种品德,众多职业,都说成是以孝为立足的根本,也未尝不可。

《礼记·檀弓》:

石骀仲死了,他没有嫡子,只有庶子六人,于是用占卜的方法决定谁可以做继承人。卜辞说:“从洗澡时佩戴宝玉的情况中可以得到吉兆。”当时有五个人洗澡时佩戴着宝玉。石祁子说:“有哪个人为父亲守丧时洗澡还佩戴宝玉的呢?”就没有佩戴宝玉,结果石祁子应了吉兆,卫国人因此认为龟甲占卜是很灵验的。

《论语》:

孔子说:“父亲在世时,观察他的志向,父亲去世后,就要观察他的行为,如果三年还没有改变父亲的做法,就可以称为孝子了。”

《孟子》:

舜尽心尽力事奉父母,他父亲瞽瞍很高兴,瞽瞍高兴了,天下的风俗因此得到了教化;瞽瞍高兴了,天下的父子伦常也由此确定了,这就叫做大孝。

《后汉书·孝灵皇帝纪》:

陈留人茅容年龄四十岁了,还亲自下田耕种,有一次在树下避雨,众人都蹲卧在地上,只有茅容正襟危坐。郭太看到后感到很奇怪,就问他家住在哪里,晚上便住在他家。第二天早晨,茅容杀鸡做饭,郭太还以为他是要招待自己呢,结果茅容把鸡肉分出一半给母亲,另一半放置起来,自己和郭太一起吃素饭。郭太感叹地说:“您的贤德让人望尘莫及啊?我还曾杀猪宰羊招待宾客,而您能够这样做,真可以说是我的朋友啊!”并起身向茅容作揖行礼,劝告他研究学问,最后茅容成就了美名。

“原文”

《三国志·陆绩传》:

绩年六岁①,于九江见袁术,术出桔,绩怀三枚去,拜辞堕地。术谓曰:“陆郎作宾客而怀桔乎?”绩跪答曰:“欲归遗母。”术大奇之。

《大戴礼·曾子大孝篇》:

乐正子春下堂而伤其足②,伤瘳③,数月不出,犹有忧色。门弟子问曰:“夫子伤足瘳矣,数月不出,犹有忧色,何也?”乐正子春曰:“善,如尔之问也!吾闻之曾子,曾子闻诸夫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养,人为大矣。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可谓全矣。故君子跬步之不敢忘也④。今予忘夫孝之道矣,予是以有忧色。”

文中子《中说·魏相篇》:

贾琼曰:“中山吴饮,天下之孝者也。其处家也,父兄欣欣然;其行事也,父兄焦然若无所据。”子曰:“吾党之孝者异此。其处家也,父母晏然;其行事也,父兄恬然若无所思。”

“注释”

①绩:陆绩,三国吴人,官至郁林太守,通天文历算,作浑天图。

②乐正子春:孔子学生曾子的弟子。

③瘳:病愈。

④跬:古代的半步。

“译文”

《三国志·陆绩传》:

陆绩六岁时,在九江见到袁术,袁术拿出桔子让他吃,陆绩往怀里揣了三枚,离开时弯腰行礼,桔子落在了地上。袁术问:“陆郎作宾客还往怀里揣桔子吗?”陆绩跪下回答说:“我想带回去给我的母亲。”袁术对他的做法大为惊奇。

《大戴礼记·曾子大孝篇》:

乐正子春在走下堂阶时,跌伤了脚,伤好了,却几个月不出门,脸上还带着忧愁的样子。他的学生问他:“老师跌伤了脚,已经痊愈,却几个月不出门,脸上还有忧愁的表情,这是为什么?”乐正子春说:“你们问得很好!我听曾子说,曾子从孔夫子那里听说:‘上天所滋生的,大地所养育的,以人最为重要。父母生下的孩子,是一个没有任何缺陷的人,而孩子要保证将来把自己的身体完整地还给父母,这才可以称为孝。不使自己的身体受到损害,就是所谓的保全身体。因此君子哪怕是在半步之内,也不敢忘记这一点。’而我现在忘记了这一点,所以忧心忡忡。”

文中子《中说·魏相篇》:

贾琼说:“中山人吴饮,是天下最孝的人。他在家里,父母兄弟都很快乐;外出做事时,父兄都很焦虑,好像没有了主心骨。”文中子说:“我们这些人所推崇的孝道与此不同。一个人在家时,父母应该很安然;外出做事时,父兄应该心中恬静无所顾虑。”

第十三节兄弟例

“原文”

兄弟同根共气,方其幼时,寝食与同,保傅是依①,亲训是式②,彼此习性无大异也。及长而游学四方,师各有受,聘各有妇,餐各异爨③,于是途轨渐分,行事固迥然有别矣。故以兄知弟,因弟测兄,逆亿或有中者④。《大戴礼·文王官人篇》云:“兄弟之间,观其和友也。”又曰:“其少观其恭敬好学而能弟也。”故因兄弟以观人,必在其人幼冲之时矣⑤。《周礼》六行:孝,友,睦,姻,任,恤,由近及远,从本递末。盖能孝于父母者,始能友于兄弟;能友于兄弟者,始可与言睦邻里爱姻戚信朋友恤有忧也。苟其人友兄弟如有未至,则其事父母亦必有所未尽,而睦姻任恤更非可望,以此类推可知。

“注释”

①保傅:古代辅导天子和诸侯子弟的官员。这里指一般的保姆或私塾老师。

②式:法式,标准。

③爨(cuàn):灶,又指烧火做饭。

④逆亿:推测。

⑤冲:年幼。

“译文”

兄弟之间同根同气,当他们年幼之时,吃睡在一起,受同样的启蒙教育,和父母同样的管教,彼此之间的习惯和性情没有多大差异。等到长大之后,游学四方,各拜各的老师,各娶各的妻室,吃饭也是各自分家开灶,从此生活习性渐渐不同,做事的方法也就捷然不同了。所以通过哥哥来观察弟弟,或通过弟弟来观察哥哥,有时候也能成功。《大戴礼记·文王官人篇》说:“兄弟之间,观察他们是否和睦相处。”又说:“在他年少时,观察他是否恭敬有礼、好学上进,是否能和兄弟友爱相处。”所以根据兄弟之情来观人,一定要在一个人年幼之时。《周礼》中讲到六种品行:孝敬,友爱,和睦,姻亲,任人,抚恤,其排列顺序由近及远,从本到末。大概能孝敬父母的,才能和兄弟友爱;能和兄弟友爱的,才能与邻里和睦,与姻亲友爱,能相信别人,能抚恤困难之人。如果一个人不能做到与兄弟友爱,那么他在事奉父母方面就一定不会做得尽善尽美,而与邻里和睦、与亲戚友好、抚恤困难等就更不可能了,以此类推,就可以知道他的为人了。

“原文”

兄弟之可资观人者,亦录二则如后:

《三国志·诸葛瑾传》注:

权报(陆逊)书云:“子瑜与孤①,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吴,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意自堕人耳。’子瑜答孤言:‘弟亮以失身于人,委质定分,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此言足贯神明。今岂当有此乎?”

《大唐新语》:

张楚金年十七,与兄越石同以茂才应举,所司以兄弟不可两收,将罢越石。楚金辞曰:“以顺则越石长,以才则楚金不如,请某退。”时李绩为州牧,叹曰:“贡才本求才行,相推如此,可双举也。”令两人同赴上京,俱擢第。

“注释”

①子瑜:即诸葛瑾,字子瑜,诸葛亮兄,东汉末避乱江东,孙权任为长史,后因任南郡太守、左将军、大将军等,受到孙权敬重与信任。

“译文”

通过兄弟之间的比较来观察人的例子,摘录两条如下:

《三国志·诸葛瑾传》注:

孙权给陆逊的信中说:“诸葛子瑜与我,共事多年,恩情如同骨肉一般,彼此互相了解,他为人处世,不是道义之事不做,不是仁义之语不说。从前刘备派诸葛亮到东吴,我曾经对子瑜说:”您与孔明是同胞兄弟,而且弟弟追随兄长,在道义上也顺理成章,您为什么不把孔明先生留下来?孔明如果听您的话留下来,我会写书信向刘备解释,我想刘备也只能听我们的。‘子瑜回答我说:’我的弟弟诸葛亮已经投奔了别人,名分已定,从道义上说也不能再有二心。他不留在东吴,就像我不能离开东吴一样。‘这些话足可以向神明表白。现在难道还有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吗?“《大唐新语》:

张楚金十七岁时,与哥哥越石一起以茂才应举,主考官以兄弟二人不能都录取为由,准备淘汰越石。张楚金推辞说:”论长幼顺序,以越石是兄,为长,论才能,我也不如他,请把我除掉吧。“当时李绩作州牧,听说这件事后感叹地说:”推举人才,本来要求的就是才能和品行,兄弟之间如此互相推让,可以同时举荐。“于是让两人同时进京,结果都被选上了。

第十四节妻子例

“原文”

妻、子在六戚中关系最密切。盖夫妻居室,人伦之大统,隐微之际,必有忽不及持而流露者也;子息主慈爱①,古人或喻为舐犊之情,或陷誉儿之癖。人盖有不能为孝子而未有不能为慈父者,故拊畜之际②,未尝不可用为观鉴也。

妻者,齐也,有兄弟之义。兄弟以敬爱为则,夫妇处帏房,接床笫③,爱则至矣,而庄敬之道为难。史传所载其妻甚敬其夫者,其夫必为贤伟可传者。

“注释”

①息:子女。

②拊畜:抚养。

③笫(zǐ)竹编的床席。

“译文”

妻和子在”六戚“中关系最为密切。夫妻同居一室,属于人伦中最重要的事情,隐密细微之际,必然有疏忽未能顾及自然流露出来的言行;子女主慈爱,所以古人有的将父母对子女的爱比喻为舐犊之情,有的则责怪父母过于偏爱溺爱子女。有的人不能成为孝子,却没有不能成为慈父的,所以从对子女的抚养之中,未尝不可以观察一个人。

妻,就是与夫并列,说明夫妻兼有兄弟般的情义。兄弟以尊敬和友爱为原则,夫妻同居帏房,有床笫鱼水之欢,情爱达到了极致,但要保持庄重和恭敬就难了。史书中所记载的某妻子很敬重丈夫,那么这位丈夫一定是贤良杰出值得大书特书的。

“原文”

《左传》:

(僖公)三十三年……初,臼季使,过冀,见冀缺耨①,其妻之②,敬,相待如宾。与之归,言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请用之。臣闻之,出门如宾,承事如祭③,仁之则也。“……文公以为下军大夫。

《后汉书·梁鸿传》:

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察而异之,曰:”彼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后汉书·樊英传》:

颍川陈少从英学。尝有疾,妻遣婢拜问,英下床将答拜。怪而问之。英曰:”妻,齐也,共奉祭祀,礼无不答。“其恭谨若是。

“注释”

①耨(nòu):锄草。

②(yè):给耕者送饭。

③承事:承当事情。如祭:像参加祭祀。

“译文”

《左传》:

(鲁僖公)三十三年……当初,臼季出使外国,曾途经冀国,看到冀缺正在田间除草,妻子给他送饭。二人相敬如宾。臼季邀请冀缺一起回到晋国,对文公说:”恭敬是德行的集中表现。对人恭敬就一定有德行,德行用来治理百姓,请国君重用冀缺。据我所知:出门恭敬好像对待宾客,办事庄重犹如参加祭祀,这是仁爱的法则。“……文公让冀缺担任了下军大夫。

《后汉书·梁鸿传》:

于是梁鸿到了吴地,住在大户人家皋伯通家,住在厢房里,为人家雇佣舂米。每天回到家里,妻子都为他准备好了饭菜,端上来时,妻子不敢在梁鸿面前仰视,把盛饭的木托盘举得和自己的眉毛一样高。伯通看后感到惊讶,说:”他作为一个佣人,能使妻子对自己如此敬重,不是个普通人。“《后汉书·樊英传》:

颍川人陈从小就跟随樊英学习。有一次樊英得了病,妻子派奴婢前来问候病情,樊英下床准备答谢。陈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要答谢。樊英说:”妻子就是与夫并列,两人一起供奉祭祀祖先,从礼仪上说,没有不答谢的道理。“他竟然是这样的恭敬。

“原文”

夫妇如朋友然。善其始者,不必善其终,常人无行,故有因色衰而爱弛,值富厚而忘旧者。此中誉名之盈亏,德行之消长大矣。其证如次:

《后汉书·冯衍传》:

衍娶北地女任氏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儿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坎于时①。

《后汉书·宋弘传》:

时帝姊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微观其意。公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曰:”方且图之。“后弘被引见,帝公主坐屏风后,因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顾谓主曰:”事不谐矣。“《后汉书·黄允传》:

黄允,字子艾,济阴人也,以俊才知名。林宗见而谓曰:”卿有绝人之才,足成伟器。然恐守道不笃,将失之矣。“后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②,见允而叹曰:”得婿如此足矣!“允闻而黜其妻。夏侯氏妇谓姑曰:”今当见弃,方与黄氏长辞,乞一会亲属,以展离诀之情。“于是大集宾客三百余人,妇中坐,攘袂数允隐匿秽恶十五事,言毕,登车而去。允以此废于世。

“注释”

①坎:也作”坎“,不平,比喻困顿不得志。

②从女:侄女。

“译文”

夫妻如同朋友一样。开始能友好相处,不一定能永远友好下去,一般人没有品行,所以才有因年老色衰而爱情消失、生活富裕而忘记旧人的情况。这一变化,对一个人的名声和道德品行的影响是很大的。例证如下:

《后汉书·冯衍传》:

冯衍娶了北方女子任氏为妻,任氏性情暴躁嫉妒,不让冯衍养妾,以至于子女常常亲自操持家务,冯衍老了以后,竟被赶出家门,在当时生活极为可怜。

《后汉书·宋弘传》:

当时光武帝的姐姐湖阳公主刚刚死了丈夫,光武帝与她一起议论朝中大臣,以暗中观察她的心意。公主说:”宋弘容貌威严品德高尚,大臣们都不如他。“光武帝说:”那我们就对他试探一下。“后来宋弘被引见宫中,光武帝让湖阳公主坐在屏风后面,自己对宋弘说:”俗话说:显贵了就要换朋友,富裕了就要换妻子,难道这是人之常情吗?“宋弘说:”臣听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光武帝对公主说:”看来你这桩婚事成不了了。“《后汉书·黄允传》:

黄允,字子艾,济阴人,以才华过人而出名。郭林宗见到他说:”你有超乎常人的才华,足以成就大业。但恐怕在恪守道德规范方面不够坚定,你将失败在这个方面。“后来司徒袁隗想为侄女求亲,见到黄允感叹道:”如果能得到这样的女婿就满足了。“黄允听说后就休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夏侯氏对婆婆说:”现在我被休弃,将要永远告别黄家的人,请允许我见一下黄家的亲属,以表示一下离别之情。“于是邀请宾客三百多人,夏侯氏坐在中间,捋起袖子历数黄允过去所隐藏的恶行十五件事,说完,登上车扬长而去。黄允从此被社会舆论所不耻。

“原文”

父之于子,本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故爱怜者,天性然也。然末重则本倾,人盖有过爱其子息而自陷于不义者。反是则自厚而苦其所出,亦有残息胤而贪遂功名者①。史乘所载,两涂为多,皆远过其中者也,观人者可征而知之。

“注释”

①胤:后代。

“译文”

父亲对于子女来说,是把一个身体分成两个,同气却不同呼吸,所以父母对子女的爱怜,是出于天性。但也有本末倒置的情况,有的人因宠爱子女而陷自己于不义。反之,也有自私而使子女受苦的,甚至有残害子女而贪图成就功名的。史书上所记载的,前后两种现象比较多见,远远超过中间这一现象,观人者可以据此了解这些人。

“原文”

《前汉书·张禹传》:

禹每病,辄以起居闻①,车驾自临问之。上亲拜禹床下,禹顿首谢恩归诚,言:”老臣有四男一女,爱女甚于男,远嫁为张掖太守萧咸妻,不胜父子私情,思与相近。“上即时徙咸为弘农太守。又禹小子未有官,上临候禹,禹数视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给事中。

禹虽家居,以特进为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永始元延之间,日蚀、地震尤数,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讥切王氏专政所致②、上惧变异数见,意颇然之,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第,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禹则谓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日蚀三十余,地震五十六,或为诸侯相杀,或夷狄侵中国,灾变之变,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赣③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善,此经义意也。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经术断之。“上雅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

“注释”

①以起居闻:害病期间,在饮食起居方面耗费巨大。

②王氏:指王商、王根兄弟,元帝皇后王政君弟,以帝舅封王商为成都侯,王根为曲阳侯。王氏兄弟均以外戚尊贵,骄奢淫逸,争为奢侈,并先后辅政。

③子赣:即子贡,孔子弟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春秋卫国人。

“译文”

《汉书·张禹传》:

张禹每次患病,都闹得满城风雨,以至于皇帝听说后还要到府上慰问。皇上亲自到张禹床前问候,张禹叩头谢恩,然后说:”老臣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疼爱女儿超过疼爱儿子,女儿远嫁给张掖太守萧咸为妻,老臣常常思念女儿,想让她离自己近一点儿。“皇帝立即改任萧咸为弘农太守。另外,张禹的小儿子没有官位,有一次皇帝来看望张禹时,张禹几次注视他的小儿子,皇帝即在张禹床前任命他的小儿子为黄门郎、给事中。

张禹虽然住在家里,但因为他被特封为天子的老师,所以国家每有大事,皇帝一定要与他商议。永始、元延年间,接连发生了多次日蚀和地震,官吏和百姓多次上书论述发生灾异的原因,指斥是王商、王根兄弟专权所致。皇帝因为灾异多次出现,对这些说法也有点认同,但没有明说出来,便驱车来到张禹府中,摒退左右,亲自就自然灾祸之事询问张禹,并把官民指斥王氏专权的议论也告诉了张禹,张禹感到自己年纪已老,子孙势力还小,过去又与曲阳侯王根不和,恐怕被曲阳侯所抱怨,就对皇帝说:”春秋时期二百四十二年间,发生了日蚀三十多次,地震五十六次,或者是因为诸侯互相杀伐,或者是因为夷狄入侵中原,自然界的灾祸,原因深奥难以预测,所以即使是圣人也很少谈论命运,不谈论妖怪鬼神之事。性命与天道,像孔子的学生子贡这些人都没有听说过,何况那些见识浅陋的俗儒的见解呢?陛下应该修明政事,以行善来应变,与百姓同享幸福和美好,这是经义的意旨,那些刚刚读点书的人以胡言乱语误人,不应该相信他们,要靠经书上的方法来推断此事。“皇帝很信任张禹,因此不再怀疑王氏兄弟。后来曲阳侯王根和王氏子弟听说了张禹的这些话,都很高兴,于是就主动和张禹亲近了起来。

“原文”

《管子·戒篇》:

管仲又言曰:”东郭有狗,①,旦暮欲啮,我而不使也②。今夫易牙,子之不能爱③,将安能爱君?君必去之。“《韩非子》: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堵师赞曰:”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之,且不食?“乐羊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

“注释”

①(yá):狗欲咬时发出的声音。一说狗欲咬时露出的样子。

②为”“字之误。,通”枷“。

③子之不能爱:此指易牙蒸子为齐桓公进食人肉之事。

“译文”

《管子·戒篇》:

管仲又说:”东城有一条狗,张牙舞爪,一天到晚,准备咬人,是我用木枷枷住才没有使它得逞。现在的易牙,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还怎么能爱国君?国君一定要除掉他。“《韩非子》:

乐羊作为魏国大将率军攻打中山国,他的儿子也在中山国,中山国国君把他的儿子杀掉煮了,并把肉羹送给他,他就坐在帐幕下把一杯肉羹吃完了。魏文侯对堵师赞说:”乐羊是因为我才吃了他儿子的肉啊!“堵师赞回答说:”他能吃他的儿子,还有谁不能吃呢?“乐羊攻克了中山国,魏文侯虽然奖赏了他的功劳,但也从此开始怀疑他的忠心。

第十五节朋友例

“原文”

父母、兄弟、妻子多以天合。以天合者,人所不能离也。惟朋友则以人合,以人合者,己之所好则从之,己之所恶则去之。故薰莸不共器而藏①,荼荠不同亩而育②,以其所从而类别之,则观人之要术也。观人以其友,如《大戴礼·文王官人篇》之”省其出入,观其交友。“《论语》之”益者三友,损友三友。“孟子之”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皆理之固然者。《韩诗外传》则以相人之友觇其家国,尤论之最溥者也③。

《韩诗外传》:

楚有善相人者,所言无遗④,美闻于国中。庄王召见而问焉,对曰:”臣非能相人也,能相人之友者也。观布衣者,其友皆孝悌笃谨,畏令如此者,家必日益,而身日安,此所谓吉人者也;观事君者,其友皆诚信有行,好善如此者,措事日益,官职日进,此所谓吉臣者也;人主朝臣多贤,左右多忠,主有失败,皆交争正谏如此者,国日安,主日尊,名声日显,此所谓吉主者也。臣非能相人也,观友者也。“王曰:”善!““注释”

①薰:一种香草。莸(yóu):一种有臭味的草。这里分别比喻好人和坏人。

②荼(tǔ):一种苦菜。荠(jì):荠菜,味甘。

③溥:普遍,广大。

④遗:不准,失误。

“译文”

父、母、兄、弟、妻、子,多有血缘关系,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就是人所不能离开的。只有朋友关系是以人合,以人合,自己喜欢的就交往,自己不喜欢的就离开。所以香草和臭草不能放在同一个器物中,苦菜和甜菜也不能在同一片地里种植,根据事物的性质而区分成不同的类别,这是观察人的重要方法。从结交朋友来观察人,比如《大戴礼记·文王官人篇》中的”考察他在社会上的交际,看他所结交的朋友怎样。“《论语》中的”有益的朋友有三种,有害的朋友也有三种。“孟子所说的”观察身边的臣子要看他如何对待君主,观察远方的臣子要看他如何做主人。“这都是当然的道理。《韩诗外传》则通过观察一个人所结交的朋友来推测他的家庭和国家的兴衰,这一论述尤其具有普遍意义。

《韩诗外传》:

楚国有一个擅长看相的人,他所做的判断没有不准确的,因此名闻全国。楚庄王召见他,问他看相的事,他说:”我不是能看人的相,而是能观察他的朋友。看那些普通的人,如果他的朋友都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真诚谨慎、遵纪守法的人,那么他的家庭一定越过越好,而他自身也越来越安全康泰,这就是所谓的吉利之人;看那些事奉国君的人,他的朋友都是诚实守信、品行端正、乐善好施的人,那么他做事就一定越来越好,官职也会越来越高,这就是所谓的吉利之臣;作为国君,如果他的大臣多是贤能之人,身边多是忠良之士,一旦国君有什么过失,都争着去规劝,这样的话,国家就会日益安定,国君就会日益尊贵,名声就会越来越显赫,这就是所谓的吉利之主。所以我并不会相人,而是会相看他的朋友。“庄王说:”好。““原文”

交友可观人才性,其得失可论者,如《论语》载:”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蔡邕论曰②:”二子各有闻乎夫子,夫子盖以交诲也。商也宽,故告之以拒人;师也褊,故诲之以容众,各从其行而矫之也。“又如《说苑》载孔子之言曰:”丘死之后,商也日益,赐也日损。商也好与贤己者处,赐也好说不如己者③。“盖交滥者宽,交隘者褊,好与贤己者处故进,好说不如己者必退也。

“注释”

①子夏:孔子学生,姓卜,名商,春秋末晋国人,一说卫国人。子张:孔子学生,姓颛孙,名师,春秋时陈国人。

②蔡邕:东汉文学家、书法家。字伯喈,汉灵帝时人。

③说:同”悦“。

“译文”

从如何结交朋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才能和性格,可以评论一个人的得失,如《论语》记载:”子夏的门人向子张请教交友之道。子张问:’子夏是怎么说的?‘门人回答说:’先生说:可以交的就去交,不可交的就拒绝他。‘子张说:’这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君子尊重贤人而宽容众人,嘉勉善良而夸奖能力差的人。我是个大贤人吗,如果是大贤之人,为什么不能容人?我是个不贤的人吗,如果是个不贤之人,别人还要拒绝结交我,我又如何去拒绝别人呢?‘“蔡邕对此评论说:”子夏、子张二人都从孔夫子那里懂得了道理,夫子大概以交友之道教育过他们。子夏性情宽厚,所以告诫他要学会拒绝别人;子张性情偏狭,所以教育他要学会对人宽容,这是根据他们各自的性格来矫正他们啊。“又如《说苑》记载孔子的言论说:”我死之后,子夏会越来越进步,子贡会越来越退步。子夏喜欢与比自己贤能的人相处,子贡则喜欢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大致说来,结交朋友广泛的人,为人宽厚,结交范围狭小的人,为人偏狭,喜欢和比自己强的人交往,就会进步,喜欢和不如自己的人来往,就会退步。

“原文”

商、师论交之后,有子顺之不交不德(见《孔丛子》①);朱穆之绝交(见《后汉书》②);赵壹之刺世嫉邪(见《后汉书》③);刘之刺合④(见严可均所辑《全三国文》);刘峻之论五交三衅(见《文选》⑤)。兹撮其语意以为观世者鉴焉。

一、不交不德。东里闾空腹自贤,欲自亲于子顺,子顺以东闾子外质顽拙,有似疏直,然内怀容媚谄魈⑥,非大丈夫之节,无益于德,故无意接之也。

二、绝交。朱穆以世交不敦于业,不忌于君,犯礼背公,以相追从。上者为孺子之相爱,下者乃蔽过窃誉,去义求利,赡私轻公。故不如绝交尚可执子道,行臣事,思昔言,补往过。盖谓无所废则无所兴也。

三、刺世嫉邪。赵壹痛当世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其相友也,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垢求其瘢痕,故宁饥寒乘理而死,不愿饱暖违义而生也。

四、刺九。刘以交友本是得贤,而世人交者,不审择人,务鸠合党众,华而不实,搅世沽名,诫其弟伟勿复与些等人通。

五、论五交三衅。刘峻悯任诸孤流离海南,而衅友到溉诸人曾不纾救,故作《广绝交论》陈五交三衅之事。五交者,势交,贿交,谈交,穷交,量交⑦。三衅者,败德殄义⑧,禽兽相若,一也;难固易携⑨,仇讼所聚,二也;名陷饕餮⑩,贞介所羞,三也。

“注释”

①《孔丛子》:托名秦末儒生孔鲋编,疑系三国魏王肃伪造。今本七卷,搜集并臆造了孔子以下子思、子上、子高、子顺等的言论,以及孔鲋与孔臧的事迹、文章。

②朱穆:字公叔,东汉顺帝、桓帝时人,先后任冀州刺史、尚书等,曾著有《绝交论》、《崇厚论》等。

③赵壹:东汉辞赋家,以博学口辩为士大夫所仰慕,著有《刺世疾邪赋》等。

④刘:三国魏人,有才学,受到曹操器重,著书数十篇,与丁仪所论刑礼流传当时。刺:指责。(jiū):聚集。

⑤刘峻:南朝齐、梁人,先后任豫州刑狱参军、户曹参军,后以病居东阳,聚徒讲学。

⑥魈(xiāo):迷信传说中指山里的鬼怪。

⑦量:抱负,气量。

⑧殄(tiǎn):消灭,灭绝。

⑨固:安定巩固。携:离心。

⑩饕餮(tāotiè):传说中一种贪食的恶兽,比喻贪婪凶恶的人。

贞:忠贞,坚定。介:耿直,有骨气。

“译文”

在子夏、子张谈论交友之后,还有子顺关于不交不德的说法(详见《孔丛子》);朱穆关于绝交的说法(详见《后汉书》);赵壹关于刺世嫉邪的说法(详见《后汉书》);刘指责聚集同党的说法。(详见严可均所辑《全三国文》);刘峻关于五交三衅的论述(详见《文选》)。这里概括其论述的大意,作为观察世事的借鉴。

一、不交不德。东里闾没有才能,但自以为很贤能,想结交子顺,子顺认为东里闾的儿子外貌顽劣笨拙,看似粗疏直爽,但内怀谄媚取宠之意,没有大丈夫的气节,对提高自己的品德修养没有好处,因而无意接近他。

二、绝交。朱穆认为世人在结交朋友问题上,往往不注重功业,不忌讳君王,违背礼法,背弃分道,盲目地互相追随交往。这种交往,好的可以说是儿童之间单纯天真的互相喜爱,不好的则是遮掩过失窃取名誉,抛弃道义追求利益,只顾私利而忽视公益。因此不如绝交还可以对父母尽人子之道,对国君做人臣之事,回想从前说过的话,弥补往日的过失。大概说来,就是无所废弃就无所兴盛。

三、刺世嫉邪。赵壹痛恨当时世情虚伪多端,奸佞谄媚之风日益炽烈,而刚正克制之风日渐消亡。人们交朋友,对喜欢的恨不得钻破肉皮取出羽毛,对厌恶的则想洗去泥垢除掉上面的斑痕,因此他宁愿忍饥受冻遵循理义而死,也不愿食饱衣暖违背道义而生。

四、刺九。刘认为交友的目的在于得到贤能之人,而世上结交朋友的,往往不能慎重择人,而是致力于纠合同党,华而不实,意在搅乱世事取得虚名,所以他告诫弟弟刘伟不要再与这种人交往。

五、论五交三衅。刘峻怜悯任的子女流离海南,而任的朋友到溉等人却不想法救助,所以就写了《广绝交论》一文,论述五交三衅之事。所谓五交,包括以权势结交,以财物结交,以谈论结交,因穷困结交,以抱负结交。所谓三衅,指的是,败坏道德灭绝道义,如同禽兽一般,这是一;友谊不够坚固,容易离心离德,产生仇恨,引发纠纷,这是二;背上凶恶贪婪的恶名,为坚贞正直的人所不耻,这是三。

“原文”

总观各说:交道榛积久矣①。今世之交,轨辙尤纷;磬折貌敬②,言甘如醴,贾炫于世③,孳孳求利④,各得其所,交易而退,是曰市交;倏忽往来,言议耸耀,汝诈我虞,刺间窥要,小贵自恣,绝登峤⑤,是曰魅交;红裙劝醉,珍肴满案,樗薄啖啸,钟鸣夜半,胡然而聚,胡然而散,是曰狗彘之交;言剽佛老,谈合文诗,鼎彝弄日,山水荒嬉,雕缛无质,德教安归,是曰浮虚之交。凡此四交,人各一族,不知其人,视其所友,吾人所知者,如是而已!

“注释”

①榛:丛生的荆棘。

②磬折:像磬的形状一样弯着腰,形容十分恭敬。

③贾(ɡǔ):卖弄。炫:夸耀。

④孳孳:勤勉,努力不懈的样子。

⑤峤(jiáo):尖峭的高山。

“译文”

综合以上各种说法,可以说,在结交朋友的道路上,很久以来就布满了荆棘。当今世人之间的交往,其方法途径更加多样:有的毕恭毕敬,有的甜言蜜语,有的向世人卖弄夸耀,有的不遗余力地追求财利,各自得到他所想要的,互相交易成功后就分手,这叫做贸易结交;交往勿勿忙忙,说话吹嘘夸耀,尔虞我诈,互相刺探,稍一得志便忘乎所以,断交而去,这叫做鬼魅之交;美女相伴,推杯换盏,满桌山珍海味,游戏赌博,相谈甚欢,半夜之后,忽然间集合,又忽然间散去,这叫做猪狗之交;谈论佛教道家之说,讲说诗词文章,摆弄古物珍器,嬉戏放浪于山水之间,用具不求精美,也不受道德教化的束缚,这叫做浮虚之交。这四种交往方式,说明人与人各有各的类别,如果不了解一个人,看看他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也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原文”

《檀几丛书·古观人法》亦载以交接定君子小人之法:

相见平淡,久而弥旨①,道傍相值②,闲情有余,不自挥霍,耐人寻味者,在上位之君子也;丰骨棱棱,使人落落难合③,胸次噩噩,一似平平无奇,究之气谊感孚,终始不渝,厚薄亲疏,分寸不失者,在下位之君子也;暂进晤对,情疏貌亲,久处盘桓,面从腹诽,猝遇贵人,风驰雨骤,遥逢故旧,脱兔惊鸿者,在上位之小人也;亲疏反常,厚薄倒置,甘旨不供父母,斋衫以养尼僧,酒肉以结豪狂,干戈以伤同气者,在下位之小人也。

“注释”

①旨:味道美。

②值:碰上,遇到。

③落落:形容跟人合不来,落落寡合。

“译文”

《檀几丛书·古观人法》也记载了通过结交朋友来鉴别君子和小人的方法:

见面时平平淡淡,时间长了感情会更加深厚,在路上相遇,即使有满腔热情,也有所克制,不随意挥霍,彼此间的友情值得慢慢品味,这是身居上位的君子;风度威严,让人感觉落落寡合,胸中闷闷不乐,好像平淡无奇,仔细研究,则其情感友谊始终不渝,对人是厚是薄是亲是疏,掌握得恰到好处,极有分寸,这是身居下位的君子;短暂的会面交往,感情疏远但外表亲热,交往时间长了,还是面和心不和,偶尔遇到显贵之人,就急于拉关系套近乎,犹如急风暴雨般突然,而远远看到了故人旧友,则又如脱网的兔子受惊的鸿雁一样,恨不得迅速避开,这是身居上位的小人;和谁亲近和谁疏远,与常人不同,对谁好对谁不好,完全颠倒了过来,美味食物不送给父母,却以衣食来供养僧尼,以酒肉来结交豪强狂徒,对志趣相投的人则视若仇人,干戈相向,这是身居下位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