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古文观止下(华夏文化传世经典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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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①

韩愈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邪?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②。”东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③,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④。大夫乌公以钺镇河阳之三月⑤,以石生为才,以礼为罗⑥,罗而致之幕下。

未数月也,以温生为才,于是以石生为媒,以礼为罗,又罗而致之幕下。东都虽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自居守河南尹⑦,以及百司之执事⑧,与吾辈二县之大夫⑨,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咨而处焉⑩?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谁与嬉游?小子后生,于何考德而问业焉?缙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无所礼于其庐。若是而称曰: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岂不可也?

夫南面而听天下,其所托重而恃力者,惟相与将耳。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愈縻于兹,不能自引去,资二生以待老。今皆为有力者夺之,其何能无介然于怀邪?

生既至,拜公于军门。其为吾以前所称,为天下贺;以后所称,为吾致私怨于尽取也。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注释〕①这篇赠序用比喻手法颂扬乌重胤的识才爱才,用反衬手法渲染温造的才高望重,许多话言过其实。有人认为这是正话反说,是作者对他们的一种带嘲讽的恭维。②冀北:冀州北部。冀州,古九州之一,约相当于今黄河以东山西省、河北省以及黄河以北的河南、山东两省的地域。《左传·昭公四年》记载说:“冀之北土,马之所生。”虚语:不合实际的话。③市:购买,引申为换取。“不市”,指不愿用才能去求得官职。④洛:洛水,从洛阳流过。石生:即石洪。作者在《寄卢同》诗中把他称为“水北山人”。温生:即温处士,名造,字简舆,并州祁(今山西省祁县)人。初隐王屋山,作过寿州刺史张建封的幕僚,后来张建封节度徐州,温造被聘为节度参谋。不久隐居洛阳,韩愈在《寄卢同》诗中称他为“水南山人”。乌重胤征辟石洪入幕后,又召温造入幕。⑤(fǔ府)钺(yuè岳):即“斧钺”,古代军法用来杀人的斧子。节度使统率军事,有诛杀之权,因以钺指代节度使身分。河阳:唐县名,位于今河南省孟县南,唐德宗建中(公元780—公元783年)年间置河阳三城节度使于此。⑥罗:捕鸟的网。这里指网罗人才的手段。⑦居守:指东都留守郑余庆。河南尹:河南府(治所在洛阳市)的长官,未详何人。⑧百司:各个官署。执事:指在官署中办事的小官吏。⑨二县:指洛阳县和河南县。“二县之大夫”指在二县作官的人。当时窦牟为洛阳令,韩愈为河南令。⑩咨(zī资):商议,咨询。处:处理。缙绅:本为高级官吏的装束,这里指有官职或做过官的人。东西:指往东往西。是都:指东都洛阳。南面:古人以面向南为尊位,帝王之位南向,故称居帝位为,“南面”。听:治理,处理。无治:不太平。治,治理得好,太平。縻:牵制,束缚。“縻于兹”,指受到官职的牵制。引去:指离职引退。介然:耿耿于心的样子。耿耿,形容心中不安的样子。军门:营门。致私怨于尽取:言把人才都弄走了引起了个人的不满。留守相公:唐代东都常设留守,以地方行政长官兼任。从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六月起,河南尹郑余庆即为东都留守。郑余庆曾经在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七月、永贞元年(公元805年)八月两度为相,故称其为相公。推:推广。“推其意”,指对郑余庆赠诗的内容有所发挥。

〔译文〕伯乐一经过冀州北部的原野,而马群中的马便没有了。冀州北部的马是天下最多的,伯乐虽然善于识马,怎么能使马群中的马都没有了呢?解答的人说:“我所讲的没有,不是说没有马,是说没有好马。伯乐识马,遇到那些好马,便把它们弄走,马群中没有留下好马。如果没有好马,即使说马群中无马,也不是不合实际的话。”

东都洛阳,本来是士大夫的“冀北”,凭着才能,深深地隐藏着而不出来求官的,住在洛水北边的有石洪,住在洛水南边的有温造。御史大夫乌公以节度使身分镇守河阳,到任的第三个月,认为石洪是个有才学的人,就用礼节作为网罗人才的手段,也把他网罗到幕府。未过几个月,又认为温造是个有才能的人,于是让石洪作为媒介,用礼节作为网罗人才的手段,把他网罗到幕府。

东都虽然确实有很多才学之士,早上弄走一个,选拔其中突出的;晚上又弄走一个,选拔的还是其中突出的。从留守、河南尹,到各官署的官吏,以及我们两县作官的人,遇到不大精通的政事,遇到可疑的事情,到哪里去找人商议而把事情处理好呢?士大夫中那些离职住在巷子里的人,他们和谁一道去游玩呢?青年后生,到哪里去考察德政和请教学业呢?东来西往经过这个都城的官员们,也无法到他们的住处去拜访他们了。象把这种情况说成是:大夫乌公,一来镇守河阳,那东都隐士们的茅庐中便没有人住了,怎么不行呢?

身居帝位而处理天下大事的皇帝,他所委以重任而依靠他们出力的,只是宰相和将领罢了。宰相为皇帝把人才选拔到朝廷,将领为皇帝把文人武士网罗到幕府中,这样作,想内外治理得不好是不可能的。我韩愈被这里的职务牵制住了,不能够自行引退,准备凭借两位先生的帮助活到老年。现在他们都被有力量的人夺走了,叫我怎么能不耿耿于怀呢?温造到河阳以后,就在军营里拜见了乌公。我前面讲的那种情况,是值得为天下人民庆贺的事;我后面讲的那种情况,是出自我个人因人才被搜罗走而引起的埋怨。留守相公,首先写了一首四韵的诗来歌咏这件事,我便按照他的意思加以扩充写了这篇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