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睁开眼,水晶吊灯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浓重,顺着管子往下望,手背上还又插着针。
“醒了?”
我微侧过头。
约翰立在旁边,正翻着病历,目不斜视。
我重新闭上眼。
寂静中听见他轻微的一声叹息,然后,出去了。
眼泪终于缓缓滑落。
不知又过了多久,听见房门有轻微开合的声音,然后病床一侧塌陷,呼吸里掺入一丝清爽的馨香。
心里一窒,手紧紧攥住,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痛,钻心地痛!
我还是不敢睁开眼,怕一睁开眼这一切又消失了,活生生告诉我这是梦,这只是梦。
眼泪却扑扑扑地滚了下来,淌到冰凉的脸上是滚烫的,再顺着眼角滚落,滴到枕头上有噗噗噗的声音,细微而悠远。
“怎么不吃饭?”温暖的指腹贴上来,轻轻拭去汹涌的泪水。
胸口抽了一下,两下,三下……似乎什么东西忽然之间坍塌,终于呜呜呜哭出声来。
他只是沉默,然后,扶起我,任由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身上抹。
我偎着他,又有些生气,却又舍不得将他推离。只好身子半僵不硬地由他拥着。
我恨他,恨他非要把我逼到了绝境才肯现身,如果我还好好的,他是不是就一辈子不出现?
可哭完了我又禁不住好奇,很没面子地一边抽噎一边问他:
“你去哪儿了?”
良久,他胸腔震动,又重复问了一遍:
“怎么不吃饭?”
“我找不到你。”
他不再作声。半晌之后才道:
“我去出差了。”
“那你为什么电话也没带?”
“忘了。”
“你是生我气了?”
“因为法克那样?”
他沉默。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会那样,如果知道,我一定会离得远远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对不起。”
“还有……对法克也是。因为我,他付出了很多,我却无以为报,最终还让他也不好受。”
他箍紧了环在我肩上的手,下腭抵住我头顶。
“以后要好好吃饭。”
“……肚里的宝宝也要吃。”
我犹被雷劈中,惊愕地举头盯着他。
他落下一吻,脸上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绝佳景色。
。
他一向是行动派,我在荷兰的东西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用的什么方法去把它们给拿回来的。总之等我出院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已经摆在了客厅里。
而我请的霸王假也早就翻了一番。查理德极力阻止我再去上班,就算我把工作调回了伦敦也不行。
朗特太太不得不忍痛割爱,临了还说随时欢迎我回来。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
“你想在哪里举行婚礼?”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嫁给你!你连婚都没向我求过,戒指也没一只。”
“你是看准了我是二手货对啵?”
“我有送过。”
“什么?”
“戒指。”
我眼珠滴溜溜一转,顿时醒悟:
“……就那俗得不能再俗的……红滴滴的钻?”
眼刀一飞。
我挺腰抚了抚还尚平坦的肚皮,傻喔着嘴望向窗外的天际:“好黑哦~”
“那是我妈留给儿媳妇的。”
我慢慢坐回了身,一点一点变得柔软窝进他怀里,脸贴在他胸膛上,环住他的腰。
“你说……是你爸爸妈妈把我拉来撞你了……还是我爸爸妈妈硬把我往你身上摔?就那么宽的一条人行道……”
还是,如张爱玲所说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捱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只是我的方法比较独特,是重重地把他压身下了。
白流苏也不知道,倒底是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还是因为就为了要成全她而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在命运的无捱里,我也不知道,倒底是上一辈的恩怨纠葛成全了我,还是因为为了要成全我而造就了上一辈的悲剧?
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又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