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我起来,扭开灯,拿出信纸,发烧似的将满满一肚子话刻透纸背。眼泪浸湿了信纸,干了以后带着皱褶的痕迹,如果朱叶生看到,一定知道我又哭了,无言凝噎。
朱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没有你,我过马路,谁会一把把我薅起来,以免让飞驰的车辆撞伤我?如果有车开过来,谁会把我拉在后面,时刻保护我的安全?
没有你,我才知道,活着的意义不过是回忆,而回忆只能让我更加想你,想你想得我想杀了自己,这样才能断了想你的念头。
没有你的夜里,我再也没办法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睁着眼睛,脑子里全是你,想你想你,还是想你。
叶生,我还记得你说要回来娶我,我一直在等,等到什么时候都无所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我会等你功成名就了,等你在那边待腻了,等你终于回来了,穿上我们一起在网上看到的那件红衣裳,嫁给你。
以前,我只知道你爱我比较多,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爱你也这么多,多到自己也不相信,多到没有你我茫然无措,多到眼泪汇成了河。
你不能骗我!只要你回来,哪怕让我看一眼,让我再对你说句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再也不叫你猪大肠,再也不让你提行李,再也不把吃不下的饭硬塞给你,再也不拿臭榴莲熏你的袜子,再也……我全答应你!
……
始终爱你如一的小豆子
整整两万多字,我码字最勤快的时候都没写过这么多。写好之后我把它叠整齐了,放在信封里,写上朱叶生以前给我的地址,等天一亮就寄过去。
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人前总是表现出没事的样子,只要一回到家就只能写啊写,把十几年的感情都写出来。有人说潘岳“悼亡犹费词”,想念应该是安静的。那些从来没有经历过分别的人怎么知道,你有一腔的话无人可说了,只想找一个出口宣泄。如潘岳这样的诗人,我这般舞弄文字的人,文字是感情唯一的出口。
公司空降下来的主任老毛,自从他来后,我的好日子就不多了,永远有出不完的错,收拾不完的烂摊子。自从我提出加薪要求被头儿婉转拒绝后,我的权力慢慢被架空,今日又以给我备婚时间为由让我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没有工作的日子里,我每天寻找朱叶生的踪迹,几乎走火入魔,恨不能飞过去灭了他,问他我哪里不好,他至于这么一声不吭地拖我十二年,再给一句“找个好人嫁了”的结束语吗?
“娘子,a ha,you well not get hurt。好想唱情歌,看最美的烟火……”电话响起,这首铃声本是为新婚准备的,现在听起来特别讽刺。
“豆子,我一个小时后到北京西站,你来接我吧!”
阔别三年的大学舍友唐晓凝打来电话。上大学那会儿流行起绰号,她姓唐,我姓窦,大家管我们俩叫糖豆子。听到她的声音,我仿佛又回到了简单的学生时代—晚上卧谈,上课代替点名,开会时传纸条,逃课逛街,上图书馆占位子……太多了。
“小凝子,这些年你死哪儿去了,换了电话也不说一声,害我每次都得去校内网给你留言。”
“别废话了,来西站接我。带你见见我那位。”她甜蜜地说。
我已预料到她的到来会深深刺激到我,但是阔别三年的深厚友谊还是让我冒着被刺激的危险去以身犯险。
为了维护我那早就不在的尊严,我特地往脸上多涂了一层粉,把好久没修过的眉毛修了一下,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当年一激动就在西单商场买下的风衣。
总是想证明我过得很好,可是我却忘了好不好看的不是穿了什么。
到了西站,一见到小凝子从出站口出来,我就激动地招手叫着“小凝子,小凝子”。我们两个拥抱在一起。
“我老公赵晓东。豆子。跟你说过的。”一下子把我们俩都介绍了。
“姐夫,一表人才啊。”
“妹夫!”小凝子提醒我。
以前争着当姐姐,现在争着做妹妹,真是时光流转,岁月不饶人啊!
“干脆叫哥得了。”赵晓东说。
“想得美!”小凝子嗔一句,撒娇的样子很幸福。
赵晓东?当初小凝子结婚的时候老公姓董,而且班级群里的照片并不是眼前的赵晓东,我疑惑起来,难道这段时间失恋,连记忆力也变差了?
我没再细想,看着小凝子幸福的样子也替她高兴。
中午,我在全聚德为他们接风—以前吃不起,现在吃起来都没有以前闻着香了。很难想象,那时候五毛钱的包子怎么那么香,现在五元钱的包子都吃不出滋味了。
趁赵晓东去洗手间的时候,我问唐晓凝:“你老公不是姓董吗?”
她更正我的话:“是前夫。离了。”
小凝子说得简洁。
“看起来他对你不错啊!”
“前些年我生了个女儿,老董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了个儿子,我一怒之下就离婚了。后来遇到老赵,他不嫌弃我带着女儿,还对我很好。那些年我不是没怎么跟你们联系吗?正闹离婚呢!女人啊,一定要找对男人,这可是我这个过来人的经验。你呢?”
听着小凝子的幸福生活,我更觉得自己的人生悲惨。
“朱叶生还在纽约,快回来了,一回来我们就结婚。”对最好的朋友,我连说实话的勇气都没有。
“你还等着老朱呢?你们是真爱啊,从大学到现在,多少年了,羡慕!”
“你们才让我羡慕呢!”
“该结婚了。你知道咱们班的赵玲吗?嫁给老外了!那老外长得贼帅,听说还是一上市公司的法律顾问,她现在跟着老公在美国,绿卡都有了。还有孙洁她老公,简直把她当皇太后伺候,一声令下立马去办,真让人羡慕。”
“我们老朱是他们研究所里唯一的亚洲人,只要在里面待上五年就能拿到美国国籍。他说等他稳定了就接我过去。”听着别人的幸福生活,我不知哪根弦儿不对,也编起了自己的幸福。
“你们家老朱老实,对你一直都挺好。不过你也得抓紧了,再不生孩子可就难了。”
“谁说不是呢!”
“赵玲儿子的照片你看到没有?在群相册里,白皮肤,黄头发,别说还真好看。咱们班就剩你了吧,抓紧点儿。”
正说着赵晓东来了,见我们像地下党接头,说得神秘,于是问:“又八卦谁呢?”
“不八卦还是女人吗?”小凝子又娇嗔一句。
“真羡慕你们。”
忽然觉得结婚真好,结婚就幸福了。
小凝子一来,就开始召集几个在北京的同学一起聚会,我推三阻四不想去,结果还是被小凝子强拉过去了。
久别重逢,大家谈得最多的就是这些年混得怎么样,老公怎么样,孩子怎么样,男孩还是女孩。我完全是一个局外人,只有在最后追忆大学生活的时候我才勉强插上话。
离婚的、谈了多年吹了的、相亲失败的……后来都展出了自己的幸福。我还在失恋的阴影中徘徊,不敢告诉父母,不敢告诉任何人。
越来越害怕一个人没事发呆,一发呆就容易回忆,一回忆起来就容易发疯,疯了就打电话、发短信、写邮件。寄到美国的航空快递是有短信回执的,而我却收到了信件被打回的短信—信,原封不动拆都没拆过就又被寄回来了。
他是要和我彻底断绝关系。
我做错了吗?我对自己产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自我怀疑。
还是他有了外国MM,不再喜欢像我这样一个灰头土脸土里土气的国内本科生,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等他都等老了的老女人?
他一定是嫌弃了。
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我一直拒绝相信。所有人都骂我傻,骂我把青春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值得,而我傻傻地相信有爱就有未来,却从没想过,一旦爱没有了,什么未来都没了。
人一败涂地,都是因为过于相信。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因为喝酒就不需要说很多话。可是我忘了,喝醉话就多了,最后把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一把鼻涕一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