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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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3章 切记小心陆诩

温太乙在密信结尾坦言,沙场对敌,你死我活,真正到了一定高度的庙堂风景,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上我下,绝不是什么和光同尘皆大欢喜。

温太乙还有些话没有写于信上,而是让那名生于温家的捎信心腹面对面向洪灵枢转述。

勿与陈望交恶,与严池集交好,切记小心陆诩。

陆诩在京城官场明面身份仅是勤勉房总师傅之一,此时他向前几步,做出“举目四望”状,笑问道:“听闻洪将军也在今日小朝会之列,我陆诩恰好正是青州人氏,可否一叙?”

京城公卿当然不知那件陈年旧事的陆氏惨案,只当做是同乡之谊的正常叙旧,何况青州系官员在太安城联系紧密早就朝野皆知,可能宅子分别在城东城西的两名青州官吏,也必定每旬都会聚头寒暄一次,这在官场其它大小派系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别州的京城会馆往往平时门庭冷落,唯独青州那四座会馆几乎****高朋满座,且无论身份,高官士子商贾游侠,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怡然自得,从不介意官场与士林的风评好坏,也从在乎被讥讽为趋利之徒。所以当陆诩公认提出要与洪灵枢“叙旧”,那些京城权贵没有谁感到奇怪。

唯有洪灵枢没来由感到一股遍体发凉的心悸。

这桩“偶然”会晤,一旦传到青州,温太乙那只疑心最重的老狐狸,当真还能继续勤勤恳恳为自己不遗余力地帮衬铺路?

只是陆诩的言笑晏晏,又容不得洪灵枢当场撕破脸皮拒绝邀请。

洪灵枢只能硬着头皮与陆诩并肩而行,逐渐与其他人拉开距离,洪灵枢随后发现两人身后远处,悄然站着一位衣蟒腰玉的中年太监,距离适当,既能看见陆诩,又听不到两人言谈,仅从衣着判断,这名宫内宦官身份就不低,而与洪灵枢视线交汇的瞬间,显然是由于陆诩的缘故,中年太监对洪灵枢微微一笑,透着些许善意,这让洪灵枢更为震惊,本朝有几人,能够让一名蟒服太监如此谨慎对待?

难怪温太乙对陆诩如此忌惮,不惜动用大量青州人脉来暗中阻击马忠贤的仕途,也要换取他洪灵枢死死盯住陆诩作为交易。

无法看见这天地万物的陆诩脚步缓慢,一步步轻轻踩在那条青石小径上,每次触及道路边缘地带,就会立即适时调整方向,以此来保持前路无碍。

洪灵枢看到这一幕,百感交集。

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瞎子,能够有今日成就,时也运也?

陆诩不说话,洪灵枢也不愿主动开口。

他与温太乙两位,作为屹立离阳庙堂二十多年的青党执牛耳者,对此人忌惮不假,可要说太过畏惧,也不至于。

这位勤勉房总师傅之一的白衣寒士终于淡然说道:“我陆诩身处今日境地,青党功不可没。”

洪灵枢默然不语。

陆诩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对同样飞黄腾达的平南将军洪灵枢,“当年恩怨,温侍郎虽未祸首,却也难辞其咎,我自会与他算计一番,洪将军与温侍郎是世交老友,不妨一字不差转述与他。”

洪灵枢气势丝毫不坠,反问道:“既然如今陆先生与温太乙同朝为官,陆先生更是贵为我朝功勋子弟传道授业的勤勉房总师傅,难道要窃用国器以报私怨?”

陆诩哑然失笑,然后正色道:“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

洪灵枢一愣,顿时不知如何作答。

陆诩自嘲道:“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君子,否则那些年又如何会苟延残喘,以至于我陆氏醇厚家风,全因我一人而斯文扫地?”

洪灵枢冷笑道:“陆先生的意思,洪某人一定帮忙转述,若无其他事情,那就告辞了!”

陆诩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如果只是让洪将军帮忙转述几句无关痛痒的愤懑言语,我何必冒着结党营私嫌疑的不小风险,就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与你相见?”

洪灵枢闻言后哭笑不得,你陆诩那些话可半点都算不得“不痛不痒”啊,说不定温老狐狸听到后难免要寝食难安了。

陆诩缓缓说道:“我与洪将军既无旧怨死结,又属青州同乡,加上如今朝廷扶植青党是大势所趋,我陆诩自当顺势而为。且不论庙堂文臣,只说本朝武将,江南士子有兵部右侍郎许拱,辽东豪阀原本摇摆不定,不知在唐铁霜和卢升象之间如何取舍,结果今日之后,卢升象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居高临下押注之人了,就只能选择兵部左侍郎唐铁霜。”

洪灵枢下意识点了点头。

陆诩继续说道:“想必洪将军早有耳闻,江南道真正的士林领袖,是姑幕许氏的老家主,上柱国庾剑康,此人不但在江南道官场一言九鼎,在太安城也极有渊源,便是坦坦翁这般足以左右庙堂走向的大佬,也与之关系不浅,而唐铁霜如今有意无意与蔡楠董工黄等人疏远,究其根本,还是想要与顾剑棠拉开距离,据我所知,常山郡王赵阳与老将军杨隗皆对唐铁霜刮目相看,而且近期燕国公淮阳侯也对唐铁霜也颇为亲近,征字四将,已经有兵部尚书吴重轩,又有已是囊中物的卢升象,再加上许拱唐铁霜两人……”

这就已经是四人瓜分四个席位了。

于是说到这里,陆诩哈哈一笑,放低声音,“敢问洪将军,觉得拥有一品武夫体魄的吴重轩是再能活个二十年,难不难?”

言下之意,便是只能苦等征南大将军吴重轩老死病死才能顺势上位的洪将军,如果没有意外,最少也得乖乖熬上二十年。

洪灵枢脸色阴沉。

陆诩不轻不重说了句题外话:“靖安道的经略使,又不是什么太安城的吏部尚书。”

洪灵枢也笑了,“可是陆先生,也只是地位清贵的勤勉房总师傅……之一啊。”

陆诩嗯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洪灵枢只看到这个年轻读书人闭着眼睛,笑容醉人。

年轻人的最后一句话,嗓音极低,却无异于在洪灵枢耳中天雷滚动。

“某封总计六百八十二字的密信,我陆诩现在能够倒背如流,那位替老侍郎捎信的心腹嘛……”

陆诩没有道破天机,但是转身离去的时候,这名教书先生,抬起手臂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后轻轻勾起。

明白了那个手势之后,洪灵枢刹那间汗流浃背。

司马朴华和晋兰亭这对礼部大员,理所当然结伴而行。

司马朴华根本不用去看晋三郎,就知道这位衙门二把手一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没法子的事,按照原先礼部自己人关起门来的商量结果,是力荐晋兰亭担任明年春闱的主考官,而晋兰亭也会保证照拂他这位尚书大人的两个儿子,最少有一人将来能坐上国子监祭酒或是礼部侍郎的位置。只是随着礼部衙门愈发位高权重,司马朴华如今的家门槛高了,眼界也高了,前不久更是与向来眼高于顶的中书省赵右龄也攀上了交情,从那之后,司马朴华就开窍一般,有心改一改礼部里头尚书侍郎拎不清的局面,真正让司马朴华下定决心的那件事,是立秋那日出人意料地没有成为报秋官,当时所有人都觉得那份殊荣会在晋兰亭和严池集之间竞争,可几乎没有人想到会是陈望再度夺魁,若说是在这之前,晋兰亭仅是稍逊一筹,那么在这之后,离阳朝堂之上再无人觉得晋三郎,能够与陈少保争夺那未来首辅之位。

今天皇帝亲口说出那德高望重四字,更是彻底熄灭了晋兰亭的独占春闱鳌头之心。

可是不管心底如何看待晋兰亭的笑话,当不了几年礼部尚书的司马朴华,哪怕已经算是几近功德圆满的官场散淡人,依然不敢在明面上恶了此人。

说到底,晋兰亭这些年北凉摆出的那副强横姿态,得势之时,自然是交口称赞,被誉为铁骨铮铮,失势之时,可就两说了。一个人如此忘本,京城官场其实都看在眼里。

司马朴华一脸惋惜安慰道:“三郎啊,此次陛下的意思你也领会了,并非我不愿扶你一把,委实是有心无力啊。”

晋兰亭淡然笑道:“陛下自然比我等做臣子的,更加真知灼见,如果尚书大人不介意我越俎代庖,倒是有一份人选。”

司马朴华惊讶道:“哦?三郎尽管说来听听。”

已经不再蓄须明志的晋兰亭微笑道:“春闱三位正副总裁官,分别为担任翰林院学士多年的吏部尚书殷大人,洞渊阁大学士严大人,还有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大人,黄门郎严池集、宋恪礼,还有祥符元年殿试的一甲三名,李吉甫、高亭树和吴从先三人,这些年轻俊彦,皆可担任分房阅读之职。”

司马朴华习惯性伸出两指捻动胡须,小心翼翼权衡利弊,最终点头道:“这份人选,天衣无缝,三郎不愧是三郎。”

晋兰亭一笑置之,云淡风轻。

司马朴华悄悄斜瞥了一眼身边的这位京城风云人物,好一个以退为进!

原本对晋兰亭已经不太看好前景的老尚书突然一咬牙,压低嗓音道:“三郎,你且放心,等我致仕还乡之日,便是三郎在礼部更进一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