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确定自己就是在梦中了，他是一个无形的魂魄，飘散。
世界无限大，而一个魂魄却伸手够不着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当他在精疲力竭的时候，终于可以抓到一只手，一只看不到主人的手，他被这只无形的大手给轻轻托起，他想看个究竟，想看一看这只手到底是谁的手，可是他抬不起头来，阳光耀眼将他的眼睛刺得睁不开，他被这只手牵引着，他被这只温暖的手牵引着，他看不清这只手的主人，他极力地想顺着这只手看清手的主人，可是他在光芒里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他索性闭上眼睛死死地抓住这只手不放，他被这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飞升，他在一个没有伤痛的世界里飞升，他像一只自由的雄鹰，在天尽处自由地翱翔，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翱翔。
李练达就那么死死地抓住那只无形的大手。
李练达就在那大鹏一飞九万里的高空盘旋飞翔。
突然好像有什么牵动，那只无形大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李练达从高空中给抛落下来，李练达在惊恐中大声喊叫，可是他喊不出来，他只是大声地喊叫，一身冷汗，一下子把自己叫醒，他猛地坐起来。萧正扬也跟随着他坐起来，他按亮了床头灯。李练达还在惊慌失措中，他浑身被汗湿透，他心有余悸。看着萧正扬，萧正扬正用力地甩着自己的右手。他看着李练达说，做恶梦了吧！你的眼睛好多了，不那么肿胀了。李练达摸摸自己的脸，汗渍将他的叮咬处又腌渍了一遍，痛痒难忍。李练达问萧正扬说，你的手怎么了，麻了吗？萧正扬说，你不知道吧！你坦白说梦里梦见哪个女孩的手了，攥的那么紧，差一点手指头都就被你给攥掉了。我其实早就被你给攥醒了，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你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越攥越紧，弄得我疼的都有些坚持不住了。可是你那么用力，我又不忍心抽出来，我想你一定在做梦。
李练达说，我恍惚记起这个梦，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拯救我，没看清那个人是谁，就记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托起我。
萧正扬说，那一定是上帝之手在拯救你！
李练达说，希望是，我想每个人就是自己的上帝，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萧正扬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都凌晨四点了。我看看这雨还下吗？
萧正扬爬起来，甩着手，贴近玻璃向外面看，每天这时候外面早就蒙蒙亮了，可是今天却还是在雾气中。萧正扬甩着手说，雨停了，再睡一会儿吧！李练达说我看看你的手，萧正扬将手抬起来自己看了一眼，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他将手缩回去，说，没事的，早晨起床就好了。李练达爬过去将萧正扬的手抓在手里，放在眼前，大吃一惊，自己竟在梦中将萧正扬的手给抓得到处都是瘀伤。他抱起拳头向萧正扬作揖谢罪。萧正扬说，没事的，我想你梦里那么用力肯定是在克服什么困难，如果能在梦里帮上你，我也非常高兴，别说没什么损失，就是要我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辞。李练达说，我决定重生了，谢谢你，你就是在梦里出现的那个拯救我的人。那只无形的大手就是你的手。
李练达说，家里没有什么处置的药吧！要不你也抹点清凉油，缓解一下疼痛。
萧正扬说，不用的，再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好了。
萧正扬关闭了床头灯。黎明前的黑暗将整个世界淹没，李练达觉得自己是在黑暗的海洋上漂浮着，在无边的黑暗里漂浮着，而这一切终将被冲破的曙光所代替。李练达的心里嘭地燃起一股生命的火焰，照亮了内视的世界。
李练达又回到稀里糊涂的梦里，大雾弥漫，看不见任何一个人影。连自己的影子也无法捕捉，他在迷雾的禁锢中，手伸向哪里都是冰凉的柔雾，却触摸不可及，这虚无缥缈的境地，不能给一个回声。李练达张口大声地喊叫着，却喊不出声，他不知道是这迷雾将声音给屏蔽了，还是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喊出来。李练达游荡在迷雾中，他坚信朗逸彤一定在迷雾的尽头，可是茫茫迷雾哪里才是尽头呢？
再醒来时，时钟已经指向八点半，萧正扬走动的声音碰醒了李练达，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发出声音发出音节发出句子，他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睁开眼问萧正扬几点了？李练达发现自己可以将眼睛睁开的很大，他瞪着眼睛看萧正扬。萧正扬说，你的眼睛能睁开了，还得再修养一天两天。八点半了，我去买早餐。李练达说，我觉得我已经睁得很大了，怎么还不行吗？李练达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双眼，眼皮还在肿着。李练达说，我早晨不吃了，没胃口，你走时候在外面吃点，就甭管我了，中午回来给我带回点来就行。
萧正扬说，人是铁饭是钢，那怎么行呢？
李练达说，没事的，我昨天不是要吐吗？正好好好调整一下。
萧正扬说，那我上午也不去了，在家陪你。
李练达说，你必须得去，咱们不能都旷课，学校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可不行。你去吧！也听一听都有什么传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扑朔迷离的，不知道到底找到彤哥了吗？
萧正扬说，那好。
萧正扬急匆匆地收拾穿戴好，就走了，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在窗子上形成秋天才有的气雾状。李练达就那么躺在那里，毫无知觉。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能量在散尽后一点点地回归，在身体内充盈着，好像一只充气玩具，在外力的作用下，成形，飘飞。而李练达的力量来自他的灵魂，他的灵魂在充盈着他的肉体，他从一个躯壳成为一个造物主的宠物。
他忽闪着眼睛，一缕一缕的阳光呈放射状照透室内，照透他漂浮的身体，他在透明的漂浮中窥视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契合自己的身体。
透明的玻璃鱼缸里的六条金鱼张着嘴巴露出水面唧唧地呼吸着。他们在光线的照射中畅游着，两条红白花鼓眼睛的金鱼摆着碎尾向上游动，两条深黑色的露出水面呼吸后又潜入水底，两条浅黑色的用尾巴托举着自己在唧唧地喘息。李练达凭着自己的意识在推测金鱼的活动，他想金鱼也在悲伤着自己的悲伤吗？
游鱼如织。影子在顶棚上形成光斑的印记。
这六条精灵在透明的阳光中寂静地上下游动。
李练达记起和朗逸彤、萧正扬一起买金鱼时的情景。那是地震闹得最凶的那个时期，牡丹花开的暖日，李练达他们三个在大凌河踏青，正好遇到一对老夫妻摆摊卖金鱼。他们经过卖鱼摊位时，李练达说，想买几条金鱼，听说金鱼就能预测地震，就怕买回家几天就死了，不好养活。那对儿卖鱼的老夫妻说，这是咱们本地培育的金鱼，耐活，一般情况下是死不了的。十天八天不喂也死不了。你放心买回家养吧！但是要有爱心，如果你们不喜欢金鱼，那就别买回去让他们受罪，鱼也是需要爱的。朗逸彤说，那你就买几条，回家养着，不但能预测地震，还能当伴儿。在你们不在家的时候给你们看家，以后就不用在家里立啤酒瓶子了。卖鱼的老夫妻说，你们喜欢什么颜色的，红的主发财，黑的主挡煞，花的主开运。李练达说，怎么没发现有红的呢？卖鱼的老夫妻说，我一样给你挑一对，花的，有凸出的眼睛，笨头笨脑的可爱。我再给你找一对儿纯黑的，这对黑的，你们看好了，特别黑，他们就这样一直不变色了，只能是颜色再加深，黑里透亮。我再给你找一对儿浅黑色的，这一对儿浅黑色的，你们看一下他们和纯黑的区别，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变成金红色，说不定哪天就会给你们一个惊喜。这就是养鱼的乐趣，鱼也会给人惊喜，但是要真心真意地爱他们，所有的爱都能开花结果，都能得到回报。
朗逸彤说，我也养过这种变色的金鱼，没事时，看看他们会感觉到生命是多么美好啊！他们自由地在水中游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快乐的。我亲眼见证过他们蜕变的惊艳，由浅黑色变成鲜亮的金红色，好像一个人脱胎换骨重生。我听人家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它就不会记得过去的事情了，所以这些鱼记住的永远只是将要到来的一瞬间，鱼的世界每时每刻都是全新的，这些擅长遗忘的金鱼是幸福的。人，也是要学会遗忘的，忘记一些不该记忆的东西，那生命里留下的就全是幸福的回忆。
萧正扬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有科学证据吗？
李练达说，那如果我是一条金鱼就好了。
朗逸彤说，迅速地遗忘吗？遗忘燕都和我们的一切。
李练达说，燕都我可能要遗忘，但是你们是永生难忘的。
朗逸彤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李练达也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
而今物是人非，音犹在耳。李练达的眼泪又流过金鱼的唧唧声，像是金鱼在接吻的声音。李练达瘫在那里，思维却相当活跃，有无数的条线索在争先恐后地抢占他的大脑，他不知道该怎么梳理这些纷乱的思绪，他就那么平静地躺着，像是一朵被放大了的带有光晕的牡丹。
李练达想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迅速地遗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