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就在眼前。
与联排别墅的明亮相比,后面的高楼沉陷在飘渺的黑暗里。但是高楼里各家各户都透着朦胧的灯光,光束不分彼此地在黑暗里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带,大雪在灯光中纷乱无序,上升,飘落,斜刮,倒戗。走过李倩家的灯火通明,朗逸彤家没有一盏灯亮着,沉在光带的漂浮里,远处的白杨树传递着风声和雪声的奏鸣。而更远的河谷上是北风畅通无阻的咆哮,那里曾经有两个心有灵犀的人在歌唱。
朗逸彤说,看见二楼那个亮着红色灯光的房间了吗?那就是李倩的房间,李倩这几天正在给我织大红毛衣。我反复告诉她,不用织毛衣,买现成的毛衣多好,一是样子好看,二是穿着舒服,自己编织的毛衣样子蠢,穿的时候还扎得慌。但是李倩说这是温暖牌的,穿在身上格外暖和,她喜欢看我穿上她亲手打的毛衣的样子。她说她喜欢我的每一个样子,就是不喜欢我在酒吧里唱摇滚的样子,她说看到我的那个形象有些恐惧害怕。
李练达说,李倩真是爱你爱到骨头里去了。
李练达在朗逸彤的叙述下仿佛看到李倩将万千柔情都织进毛衣里,她专注,她飞针走线。她若有所思乃在大海南。她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李倩家的每一盏灯光被纷纷扬扬的雪花干扰着,雪花杂乱无章。
李倩的房间正好与朗逸彤家的二楼客厅隔一个墙壁,靠近到二楼的楼梯。李练达想他们这真是天造地设的爱情,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想不成都没有理由。人生难得如此般配,天作之合,是月老前生配下的。
李练达为自己这样荒谬的联想给弄得一时走神。
朗逸彤连着打开了两道门锁,两个人在外面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走进屋里,李练达从一个混沌走进一个深度混沌。朗逸彤和李练达搓着手,搓着脸,李练达觉得脸上的痛已经麻木了,是好转了,还是被冻僵封住?热气忽地将他们整个儿地包围。李练达取下眼镜用眼镜布擦干。朗逸彤按亮了灯,他在茶几上找到了一张纸条,纸条是他母亲留的,纸条上说他母亲和他父亲被人请去赴宴,为他们接风洗尘。饭菜都做好了,让朗逸彤自己吃。朗逸彤说,这轮番接风咋这么烦,都接了两天了还没有接完。得了,早知道这样咱们哥俩不如在外面吃一口。看都有什么,要是不可口咱们就出去吃。朗逸彤到厨房看了一圈,出来说,还可以,咱们在家将就着吃一口吧!
李练达说,没事的,这天气可别出去折腾了,在家暖和暖和。我太需要温暖了!我应该生在南方,可是我却生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北回归线以北!
朗逸彤说,那好吧!在外面都已经冻透了,你穿得更少!要不把我那件羽绒服给你穿吧!可是这两件羽绒服都是李倩给我买的。她命令说不允许我将她送我的东西送给别人,我怕不好说。燕都没有好的,等我以后有机会出去给你买一件吧!
李练达说,不用的,我穿这件皮夹克已经很暖和了,以前在乡下高中时,温度比城市还要低得多,我穿得比现在还少,都一样过来了。再说,那是李倩姐给你买的,是爱情的信物,那里面有她浓浓的爱,浓浓的心意,你可千万别找气生,那样对我们都不好。我可千万不能成为你们感情不和的导火索,如果那样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会忐忑不安。
朗逸彤说,那就等我出去再说,咱们燕都这样的小城市没有好品牌的羽绒服,样式也不行。等我出去,到北京,或者到深圳给你买一个好一些的羽绒服,也让你有一个温暖的人生。
李练达说,不用的,转眼就春暖花开面向大海。
朗逸彤说,走吧!去好好洗洗手,医院太脏,那里面的人也脏,心灵美的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疼痛真的减弱了吗?千万别唬我。
李练达说,好像是,但是又说不太好了,我都忘记了我不痛时的状态,这就是人生,只有当你失去时才知道拥有他的可贵,我刚才还在想我头不痛时的美好状态,可是那时我们每天都烦躁不安,我现在想心神安静,但是我却无法让自己的思维集中起来,我在痛。
朗逸彤说,走,将菜端上来吧!你是不是一天没吃饭?
李练达和朗逸彤将热在蒸锅里的饭菜端上桌子,一盘醋溜排骨,一盘木耳肉,两个馒头,一碗米饭。李练达想起来自己真的一天还没有进米水。诱人的饭菜香味让李练达的肚子咕咕叫着,他觉得自己前胸贴后心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咀嚼能力怎么样?朗逸彤说,咱们坐一会儿再吃吧!别戗风冷气吃了再胃痛。朗逸彤给李练达倒了一杯温茶水,茶是他父亲从南方带回来的苦丁茶,李练达喝了一口,苦倒是被痛给压下去了。李练达嘶哈着。朗逸彤伸过手来摸李练达冰凉的脑门,说,你现在觉得到底怎么样?头还疼吗?还是就是下颌痛。我去给你找点天麻头痛丸吧!我妈就经常头痛,当年我父亲挨批斗时,我母亲一个人日夜担惊受怕坐下的病根儿。她吃那个药就管事,特别灵。我去给你找去。
李练达说,彤哥,不用了,你就给我找两片燕都本地产的止痛片吧!
朗逸彤蹲下来翻箱倒柜找药,不一会儿还真找到天麻头痛丸。他看了看说明书,又递给李练达说你看对症吧!对症你就吃点,这瓶药你就拿着吧!李练达翻看着说明书,觉得很对症,就用征询的口气问,那我吃点试试?朗逸彤说,那就吃点吧!说不定就撞对症了。
身体渐渐回暖,热乎劲儿一上来,李练达觉得头疼又开始剧烈发作,像是要敲开他的脑壳。李练达假装无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那种锥心的疼痛还在,那种疼痛沿着他挠破的疙瘩渗出来。他不由得“咳”地叹了一口长气。朗逸彤发现他叹气,就问他,你是不是还在剧烈地疼痛啊?李练达说,没有,我就是在想,老天怎么这么折磨我,让我居无定所,又让我莫名地头痛,是不是有个唐僧在一个我想不到的地方念紧箍咒!折磨着我,我求求你师父,千万别念这诅咒了,你饶了我吧!我一心一意跟你去西天取经。
朗逸彤说,你可真能联想,幽默感十足。正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这是对你的考验和锤炼。你肯定能够有大出息的,你其实很有表演天赋的,要不,今年三月咱们一起去北京考北京电影学院去吧!你有这个想法吗?咱们一起去试试。说不定咱们就能蒙上呢?
李练达说,但愿吧!我要是能有所作为,首先得感谢你无条件地对我这么好!让我感到心虚,我何德何能,能认识你这么好的兄弟,真是三生有幸。考电影学院?这个事情好像离我很遥远。那年北京电影学院来斯琴高娃的家乡宁城招生,我们还有同学去报名了呢!但是都没有成功,听说成功的几率也特别小,每年只招十几个人,凤毛麟角,尽管他们选的不都是最优秀的,但是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难。
朗逸彤说,我一直想回北京试试!可是我父母坚决不让我走这条路。说什么也不让我当演员,干文艺,说是我们朗家有祖训,好男儿不当戏子。我姑爸爸朗如松是一个画家,很多年前曾经做过舞美设计,她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她倒是希望我能从事这个行当。我姑爸爸一直单身,为了一个伤心的爱情故事一直守身如玉,前些年才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跟着那个人去了法国。如果我姑爸爸在北京,我想她能有一些社会关系,那样就会好考一些,她是圈里人。但是我姑爸爸特别尊重我父母,所以她也不会违背我父母的意愿,让我去走那条路。就是我写作,我父亲一开始也不同意,我父亲年轻时就是文学青年,也正在在文字上受到“胡风案”的牵连,所以他不想让我们兄弟写字。他希望我们都有一技之长,最好是从事科研或者医学。我哥哥就特听我父亲的,现在搞科研呢!比我还像书呆子,一回来就教我数学。可惜我高考时数学还不到50分,要不我肯定能走一个北京的学校,那样我就逃离了这个城市,一切都是命吧!想逃离却逃不走。
李练达说,彤哥,其实你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你要是去考,我估计你肯定能成功,你的形象好,超级帅,如果在港台就好了,他们的演员都比较俊朗,而大陆的演员都太丑了,简直到了以丑为美的地步。况且你的综合素质又那么高,我支持你去。但是你家大爷和阿姨呢?他们会同意你的想法吗?还有一关,李倩姐那一关,那是最关键的一关,她不会让你从她的世界消失的,你是被划定角色的人。
朗逸彤说,走着看吧,我只是有这样一个朦胧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