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苏见我缓缓的抬起手来,在我如今如此心神俱裂的份上,他还能语调平和的与我说话:“之前,东离说有个乾坤袋在你手上?”
我不知他所说的乾坤袋为何物,他单手比划了一下,我才想起,我袖管之中还揣着我儿琼光落在凡间的那些个家当。
将袋子递到明苏面前的时候,明苏正一手拖着金狐,一手敲着他的脑壳儿,努努嘴示意羽红接过去,抽了绳子,一样一样的翻看。
先拿起来的就是那枚蓝汪汪的珠子,指尖儿转了几转之后攥在手里,“这个,我得带走。”又捡起我那日好奇的腰牌来看,“这个……也得带走,这可是个要命的东西,丢了,贪狼就别想回天庭了。”
我想开口说这是琼光的东西,但想想,我都离死不远了,琼光应当可能大概也不会因我疏散她的家当生气,她到底要多没有心啊,她老娘我追随她爹而去还计较这么些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翻腾了一通之后,把那个檀木盒子放在手心中好一顿掂量,掂量到羽红微蹙着眉头的挤兑他:“这个你是不是也要带走?要带走的话,你来来去去还掂量啥?”
明苏瞟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而看向我,把这个檀木的盒子递到我面前,“东离嘱咐有样东西是要交给你的,就是这个。”
我半天没有伸出手。
东离擅长掩着心思,所有的事情莫不都是他手中轻巧的算计,在凡间那些个数日,这个东西我从来都没见他拿出来,如今我刚萌生了随他而去的心思,他便整了这么一出儿。
“我不要!”赌气将檀木的盒子一把打落在地,落地声响足以将这么个遗物摔得四分五裂,可奇怪的是,除了滚落几个个儿之外,却没有我臆想并且如我意的碎裂声。
我侧头在想,这是个什么道理。
明苏斜着眼眉看我,冷笑着说道:“东离舍了半条命才拿回这个,就这样被你轻贱?你们草木一族还真是无情的很。”
羽红将我身子护住,挺着胸脯的质问他:“你也没说,这东西怎么珍贵不是?”说完,便低下身子,把那个檀木盒子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推到我面前,“公主,别和他动气。”
“这东西,以你们二人,是打不开的,东离前些日子不是曾经见过你爹?打开这东西的法门,你爹知道,你回去问问便知。”明苏已经转过身,火凤凰也老没老样儿的跟过去,手搭在他的肩上,从背影看去是很情深意重的兄弟。
我抢过羽红手里的檀木盒子,提了步子,急急的问:“他……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明苏毫无预警的站住,他爹那只火凤凰险些啃地,他没有转身,而是淡淡了说了两个字:“没有。”
洞口梧桐叶脉更为繁盛,开在我心上的那朵桃花却在他话落瞬间枯萎。
东离心思玲珑,算得出什么时候该让哪个仙护在我身边,也算得出何时要送我这个珍贵的檀木盒子,却吝惜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他对我,已然死心。
明苏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前日他从梧桐树上下来,我曾问过他,之后该如何?”
我抿着嘴想问,又怕问出来是让我更为伤情的回答。
“他说,只希望,欠着你的还了,你安安生生的,不管你是跟了司禄,还是跟了你们魔族的周曲,只是不要让他知道便好。”嗓音沉沉,我恍若眼前出现东离歪着头浅浅答明苏话的样子,莲花瓣的眼睛也定然是半半垂着,掩住似有似无的大半情愫,可我怪不得他这个样子,因万般事情都是我自己作践出来的,若是我早早不顾脸上的这张皮,告诉他我要救司禄星君的因由,如今妖烈的火红下燃烧的会是个什么结局?
我很惋惜,可手里如今攥着个檀木盒子,在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又不能死。
羽红跟出去与明苏话别,我瞧着羽红拎着裙角小跑出去的背影,深深觉得,喜欢一个人,哪怕那人并不喜欢自己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回转头来,看洞中一片狼藉,青莲花茎直直挺挺,那地下散落的是一地的棋子。
我过去蹲下身子,弯腰把颗颗都小心的捡起来,装入旁边的那个绿雕腾龙的翡翠棋盒里,每一个棋子都光滑得泛光,我能想象得出东离是如何把这些棋子放在手中周转以打发等待青莲滋长的那几日。
这时,明苏又折路回来,看着我这副模样,抱着双臂的讪笑道:“你说,华楚,我怎么就搞不明白你了呢,偏上赶着你才来劲?早些时候,你都干嘛了?”
我没有闲心回头瞪他一眼。
他要死的在我身后说着:“忘了一桩事。东离说,当日你从九重天逃婚的时候,从他的房里拿了一样东西……”
我闷着头的想,东离那屋子素净得没有什么宝贝可拿,所以我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瞎扯,我华楚多没见过世面啊……”
没等我把这话说利索,就听明苏在我头上笑着说:“东离说,你万万不能承认,还真让他说准了。你仔细拍拍你的脑袋瓜子,是不是曾经偷了他的一幅画?”
我让他说得汗颜,不用拍脑袋也想的起来,在东离的偏殿之中,那浓墨淡彩相宜的是一副我怀着琼光在瀑布下躺着睡觉的景儿,那时只是觉得,不好安放在他的殿里,没想到,这倒成了我如今能追念他的物什,所以我耍上了无赖,还起了身子,没等明苏反应就拳打脚踢的把他轰到洞口,羽红见我这架势,显然吓了一跳,“公主……”
“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我不顾为公主的颜面和应有的姿态,把檀木盒子和棋盒都收在我的袖管之中,明苏讪笑着摊开手,“不怪他说,你要是无赖起来……”
我捋起了袖子,明苏识相的消失在我眼前,羽红张口结舌的看向我,遥指着明苏遁形的地方,问我:“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我按按袖管,看看天色,是当启程回魔罗之域,看看,东离留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我垂头吩咐羽红:“收拾收拾,我们上路。”
羽红哦了一声,起身之时,我才惊觉为何没见那只火凤凰,也就是明苏的爹,有可能还会是羽红未来的公公,问着羽红的时候,她想也没想的便说道:“我看着他抱着东离的尸身往……”她手指刚往西一指,在我眼光看向她时,她猛的捂住了嘴。
我苦笑了一下,再不愿意也要面对现实,何况我还要着急的回魔罗之域,所以也没计较的便牵着她的手,往梧桐树下而去。
阵阵风丝在我耳际浮动,我恍然想起,今儿是六月二十三。
这时节,本应是众山红遍花开四野,可荆山却是百草枯败我与东离生死别离,委实算不上是个吉日。
但更为不吉利的是,从梧桐树上落下来的时候,有个故人还在候着我。
西若吐着舌头,没有声音伶俐的唤我一声嫂嫂,文康水君姿态娴雅的拉了西若一把,西若深深会意,动着嘴唇指了指她身侧的那个面容惨白的我的故人,我瞧着那唇形好像说的是,我哥把他完好的交给你了。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我心中更为愧疚。
羽红看这架势,也逃难似的说要回去整理行装,空落落的梧桐树倒影下,只有我和他站在那里。
司禄星君,到底还是在我执意救他又搭上了东离的一条命的情况下,不缺胳膊不断腿的活着。
风将我红发吹得四处飞扬,他上前一步,手便要身伸过来,我身子微微侧了半步,竟能拿出我那时在九连山的神女架势与他说话:“司禄星君,就站在那说话吧。”
“华楚……”他尴尬的收回手,唤了我一声,我把凌空碎发抓了一缕放在手心里,缓缓的说道:“从前在蓬莱仙岛,你日夜以雨露施恩,华楚感激不尽,当日,云曦要活命你剜了我的心,”我淡淡的看向他,“这,便也算是扯平了;再说前些日子你六识皆失的那一桩,我以轩辕剑划伤了你爱妻的半边脸,我想着你一定会怪我。可,东离搭上了一条命救你,他为我夫,这便又扯平了。”
“华楚!”司禄星君眉心紧拧,“我……”
“就这么两清了吧。”我朝着羽红之前住的那个屋子看去,以她爱偷窥的个性,此时应当躲在哪个树的后面偷听,风从我脸边轻轻撩过,司禄星君也在我眼中模糊。
我捏诀招了祥云,司禄星君虽唤着我的名字,却没有追上来,倒是羽红,缩着脖子急急的拉住我的衣角,我没有回头,而是淡淡的说道:“羽红,之前,我觉得在司禄星君的这个事上要问个明白才好,可现在才明白,稀里糊涂的才是上策。”
云似心中愁,世间事,怎么能完全计较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