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原本应当称得上是顺遂,该下云头的时候下云头,琼光肚子饿了我也会给她找些果子来吃,唯一算是新鲜事儿的,便是中途琼光捡了个狼崽子。要说琼光性子一向清冷,从前没有养什么动物的喜好,碰见缺胳膊断腿的更是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此番爱心泛滥倒是有些奇了,于是我问她这是抽得哪门子的疯。
问这话时,琼光嫌弃那狼崽子走得慢正在踢它,踢得很是有章法,还知先踢屁股,等狼崽子起了身子才去踢他的腿,那畜生回头呲牙露出凶相,我还当会回身咬琼光一口,可不过就是瞪瞪眼,懒懒的动弹身子,瞧着这爪子倒腾得频率倒是快了许多,而弄服帖了这个畜生,琼光才不冷不热的答我的话:“一路上跟着你,真是什么趣味。”
我停了步子,拳头攥得死死的,琼光扒拉扒拉狼崽子脖颈儿上的毛,撩开眼皮看我:“怎么,你揍我啊?”
对着她这性子我不知该怎么样才好,她撇了撇嘴说道:“你装腔作势的干啥啊?从前你就带着我在魔罗之域,躲着这个躲着那个的,我爹找你成婚,你吓得四处乱串,还整了个病秧子跋山涉水非要找什么青莲花,你看看,哪出儿事干得体面?现在咬着牙根儿的要揍我,你既打不下手,装个样子给谁看?”
我定了定神,把拳头也松了,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再怎么装样子,我也是你娘。”
琼光摩挲狼崽子的手停了一会儿,然后才抬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说,你当时有何手段勾,引的我爹啊?九重天上,我看就属我爹长得好看……”
“别在人家天宫里呆了几天,就忘了当初你可是说过要打上九重天找他报仇的!”我赌气的戳了戳她脑门儿,可她冷笑着抱起狼崽子拔腿就走,留下让我很没体面的话:“你别当我不知了,明明不要你的是那个病秧子,还想把账算在我爹脑袋上。”说到这儿,她停了步子,回身看我,“也只有你这么笨了,亏了我袭了我爹的一半骨血,否则……”她连连摇头,否则之后的话便没有说下去,但也足以让我面上无光,我站在林子里生气气了很久,久到地动林子里的树根连根拔起的时候我才惊觉有些异常,本能的反应便是大声的唤着:“琼光……”
但飞沙走石之间,我这声音很快便被狂风黄沙掩盖其中,树妖哀鸣我见不得琼光的半边身影,海棠花的气息因混在天地迷茫之间闻着也不清晰,一瞬间我便抓了狂,使飞天诀之时漫天水花飞来,将我身子实打实扑打在了地上,地动似钟鸣,滚滚热浪贴着我的耳面,我抬眼看这天际景象,初夏繁花顷刻衰败,花精和树妖身形在这地动山摇中扭曲,倾泻的水波就在我近前,推着我的身子往后有十丈有余。
茫茫血雨将天际混得看不出真色,我凌空飞起,足尖儿点着水面,生怕一个步子不稳,跌落下去,尘烟碎石刮着我的脸我已无暇顾及,一心想着我的琼光她在哪里,轰然而来的洪水拦腰袭来,我嘶哑的声音唤着琼光,可水波卷着浪如吞噬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般的,一浪退去一浪又来层层叠叠的砸在我的身上。
我只能苦笑着,这境地百草枯败生灵涂炭,不像随便妖兽便能做出的法事,虽然远离九重天已经有些时日,但我想着,只有天魔两界开了战,才能波及这多无辜。
无辜之中,还有我和琼光这对母女。
可,天魔两界不是因我与东离联姻了么?更大的浪朝着我的面门打来,我一个趔趄被推至水波底,浪沉沉的打在我身上,我猛咳出一口血,水底我视线所能及处嫣然一片红潮,我那红发晕开在洪水当中,黄色沙泥绕在我的发上,一派狼狈之景。
我没有死于司禄星君剜心,也没有死于火中种那青莲花,却死在天地浩劫之中。
敛着眉目,除了在心内唤着琼光的名之外,我只能安心等死,安心的想我这为神为魔短暂的一生过得很是憋屈。
落地之时,母妃已然飞升,父君将我丢在九连山上,美其名曰,仙胎便要在神仙山上度过余生,上树掏鸟,下水摸鱼,拎着木棍满山追着打闹这些虽然低级但童年不可断片的荒唐事情我自小等着袭神女的位统统没有干过,若说唯一淘气淘得让父君动容,也无非就是去过长生大帝的地盘之上偷座下的桃花花种,父君来接我,与帝君大打出手,我才得已知晓,父君在意气风发之时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出色的情敌。
九连山上一众女仙,情窦还是在那一年去到碧落之时初泛桃花色,不过是时为面具男东离的一句委婉的等你大些去找的话便让我伤情伤至天帝寿宴才钻出九连山,匆匆献了宝贝便下了界来,连杯美酒都未曾讨得喝。
好不容易等到蓬莱仙岛避劫,等来的却是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桩,不提也罢。
倒是窝在魔罗之域近千年,在后山之时带着琼光是我最为惬意的一段时光,虽然直至今日也不知为人母到底该是个什么作派,虽然琼光总是冷言冷语对我这个怀了她九年的娘亲。
再然后,便是再上九重天如此混乱的一段了,能把自己这短暂一生过得如此支离破碎如此无能如此窝囊临死也要母女分离凄惨万分的便只有我华楚了。
我于是很是认命的合上了我的眼睛,心里泛滥的是父君常在我耳朵根儿上说的那话:“木之实华,楚之依依……”我可怜见的,临到死都只能在画像里缅怀我的母妃,光想想鼻子就万分伤情,此时洪水应我的心景,浪头如金戈铁马踏蹄而来,我呼不出气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划破洪水当央,蜿蜒出一块平和之地,我的身子也愈加轻巧的被另一股不知名的力气推至上面,费力的抬开眼角,入目的一双金甲战靴,那靴尖儿上布着是洪水中的淤泥,冰凉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华楚,你连自己护着自己都难周全,又怎么能护着我儿?”
战甲咔嚓的响声此刻很是清晰来着,我努力撑着身子看过去,战甲加身一手轩辕剑撑地,盔上金印将他面上莲花瓣般的眼睛虽然弯弯可那瞳孔之中没有泛起丁点儿的笑意。
是了,能时常居高临下看我,言语从不轻饶的也便只有他了,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