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浪卷千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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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雾锁顷波春未尽(4)

有传闻,师政治部要拿王悟民开刀,说他做民运工作,私通八路,王悟民思想负担较重,薛秀和夏红英疏通哨兵,来到大院探望,周丕炎动员她俩在师部活动,辩解王悟民做民运工作,是给师里催给养,免不了与民主政府打交道,这要治罪,公理不容。她们两人受命后就四处活动,尤其薛秀,利用死去丈夫周大头的关系,说通了许多有正义感的军官及其眷属,站出来抱不平,这使得师政治部的阴谋没有得逞,她俩来大院汇报,受到周丕炎等人的赞赏,洪图借送别之机,鼓励她俩,为反迫害作贡献。薛秀说:“哥,你放心吧,我要把你救出去。”洪图说:“救大家,我一个人关系不大。”夏红英说:“我们都是为了大伙,过去为了许雪华,我俩差点反了脸,今天,为了大伙,我们好得像亲姐妹一样。”她俩出去后,加紧活动,参谋处几乎被她们跑遍了,甚至把工作做到陶景奎身边,这引起参谋主任张绍的不满,他把薛秀找去大训了一顿,不准再以他的名义保谁、放谁,训得薛秀回宣传队大院痛哭一场,周丕炎宽慰再三,深感力度不够,就要洪图单独和薛秀谈谈,要求大家对此不要误解,也不要说风凉话,洪图没说几句,薛秀就破涕为笑说:“哥,我是急了点,都是为了救你。”洪图说:“我给你讲过,要救大家,不是光救我。”薛秀说:“这不是感情在作怪吗?一想到救你,就精神百倍,那就露出马脚,真的是假不了的。”

王悟民给大家谈了他做民运工作的经历,他说: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在一个村子里住宿,记得有大骡子,就是曹成镒,他因高大健壮,得了这么个外号。天没亮,民主政府的一个小通讯员敲我们的门,说:“鬼子摸进来了,快跑!”我们几个人慌忙起床,大骡子睡得死,喊醒了他,来不及穿衣裳,搭上鞋,光身子跑上山了。我一到村头,后面就响起枪声,恰好一座短墙堵住去路,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翻过墙跑出去了,上了山,天已放亮,大骡子还光着腚,夹着衣衫猛跑着,把大家笑得闭不拢嘴。以后再回那个村子,同样是那座墙,我怎么也翻不过去了。人说“狗急跳墙”,一点也不假,要不是小八路报信,我们几个人还不被鬼子活捉了。

4月,师部移防甲子山区,宣传队多数人关押在一起,先押在石场,没两天,又转押纸房,少数人获得自由,有的分配工作,如孟白、小徐仍回训练第三队工作,薛秀、夏红英放了出来,因警卫较严,她俩无法前来探望,陶景奎找周丕炎谈话,准备遣散宣传队,个人去处可自报志愿,是否准许,依具体情况决定,一些人对国民党大后方有幻想,填了去大后方谋职的志愿,多数人要求返乡,南通参加的老队员无一例外,洪图报的志愿是返回老家,薛秀、夏红英报的什么,他不知道,这天,师部通知:51军将派部队去皖北领取弹药,去大后方的即可动身去战区,再转51军随队西进,周丕炎报名去重庆,说他学生年代的爱人黄海燕在那里,他拟前往见面,洪图以前听说周丕炎与孟白有恋爱关系,这次看来不一定可靠,周丕炎和洪图话别,没讲组织关系怎么处理。洪图不赞成周丕炎去重庆大后方,认为不好找党的关系,周丕炎说:“我得做出牺牲,给国特们看看,我没有共党嫌疑,对大多数队员的处理是有利的。”

就在一批人要动身去战区前夕,薛秀忽来被关押的院落,说她的志愿是回老家,陶景奎不批准,亲自找了她,要她留下嫁人,陶语涉猥亵,不怀好意,她坚决拒绝了,陶景奎不答应,逼之再三,薛秀表示:要回宣传队去与大家商量后再说,陶答应了,她回到这里就是要求援助的,周丕炎明天要率队前往战区,无心过问此事,他推给洪图,帮她写信申诉,薛秀说:“哥,现在人心都散了,各奔东西,谁还顾得了我,只有哥,什么时候也是我的贴心人。”洪图在矮桌上铺开白纸,帮她起草申诉信,写好后,就让她誊抄,交给哨兵,给陶景奎送去,不知过了多久,批件下来,全部驳回,薛秀不服,又要洪图写第二封申诉信,同样地被驳回,薛秀仍不死心,要写第三封,这时已近午夜,同扣押的队员们都已铺开被褥休息,周丕炎简单过问下,就说:“小洪,你帮着再写一封,我明天要出发,就不陪你们了。”他就洗漱后解衣睡觉了,一间大屋内,就他俩仍在矮桌前,就着一盏微弱的油灯,继续写申诉信,洪图伏桌疾书,薛秀一脸疲惫地守候在旁,他真的愤怒了,揭露得辛辣尖酸,痛快淋漓,字数较多,终于写完了,他打一个哈欠说:“秀,你抄一遍,再送上去,看陶景奎还有什么说的。”薛秀接过稿子,粗看一遍说:“哥,你写得真好,你累了,先休息吧!”洪图说:“如再打回来,再写第四封。”他去展开被褥,放好枕头,他在地铺的尽头,起居不会干扰别人,他实在累了,倒在枕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洪图睡得正香甜,忽然感到身上发紧,呼吸不畅,勉强睁开眼睛,竟是薛秀钻到被子内,紧紧抱住他,堵住他的嘴,他闪开后问:“信发走了?”她点头,她的一只手搂紧他,另一只手正在他身上摸索,她悄悄地说:“哥,我要你。”她一条大腿压在他身上,她慢慢地向他身上移动,她的乳房正紧贴胸前,他说:“满屋都是人,别这样。”他向下推她,怎么也推不动,伴随着如雷的酣睡声,吱吱磨牙声,特别是门外哨兵的脚步声,咳嗽声,不能不使他俩屏住呼吸立耳静听,胆战心惊,似有若无状态下昏昏睡去。

不知何时天明,门口哨兵呼喊:“薛秀,参谋长批件!”屋内仍是一片黑暗,洪图惊醒,他摸索衣衫,爬出被窝,到门口接回批件,点亮灯,薛秀头发蓬松,凑过来观看,上面批着:“准薛秀即日离队到战区报到,听候处理。”薛秀一面高兴,摆脱了陶景奎设下的陷阱,一面难过,不能和洪图一起返乡,事已如此,只好听天由命,室内的人纷纷起床,要动身出发的赶快收拾行装,根本无人质疑:薛秀怎么和洪图同被而眠?

不久,护送的一排人到达,许多人出屋集合,一些人也出屋送行,仅洪图、薛秀二人仍在惜别,薛秀拉着洪图的手,泪落如雨说:“哥,你多保重,我走了!”又说:“我到战区打个转,还得回老家去,但愿我俩在我小姑处见面。”洪图哽咽,点头应承,薛秀又说:“记起来了,扣押前我去过阎庄,见了王干娘,她很想你,你抽空去看看吧!”及至她走出院子,忽又打转回来,掏出一封信件说:“昨晚来这里时,夏红英有封信托我捎给你,我忙忘了,现在给你。”说罢又纵身入怀吻了他,挥泪告别了。

送别的人陆续回来,他们打听薛秀的情况,洪图三言两语回答了,急急忙忙打开夏红英的信:“洪弟,我要走了,我本是报志愿回苏北,没被批准,说我是宋美龄资助的慈善团体抚养成人的,应去重庆,这即归入前往战区报到的行列,千言万语,说什么好呢?一句话,不论什么曲折变化,我仍设法去苏北,那里有我很多好朋友,特别是许雪华,我告诉她:她交付的使命,我是竭力完成的。我希望你也设法到苏北寻找我们。红英,五、十八”。

洪图想:许雪华在上海,是邹强告诉我的,如果我释放回乡,我到上海找她,再与徐惊百联系上,可能找到党的关系,再一同奔赴伟大理想的目的地,去不去南京与薛秀会面、或是回镇江见雪姑,征求她的意见。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似乎前往上海的打算正确些,正像夏红英再三叮咛的:不要忘记许雪华,还有,找党的关系,这比爱情更重要。

(四)

许雪华早已离开上海了。

1940年开始,《华报》因漏登“国府通缉汪精卫”这条新闻,在上海滩上,已无立足之地。虽经百般努力,挽回影响,但仍抹不去“准汉奸”的阴影,发行、广告越来越少,苏北韩德勤蜷缩兴化水网一带,自顾不暇,哪能给以支援,终因财源枯竭,被迫停刊。

许雪华错过了顾老板结伴返回苏北的机会,她本想等候顾老板再次来上海采购物资,但《华报》关门,原从苏北调来的人员仍须回苏北去,磨蹭至1940年春末,她沮丧地乘船返回兴化,许雪华的母亲十分高兴,阔别一年多的女儿终于回到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母亲告诉她,她哥哥曾来兴化,带来一张便条,就是洪图从她家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张便条,前些时她哥哥由乡下返回城里,在家里发现了那张便条,上面写道:“雪兄,我在你家门口鹄候半日,仍无踪影,北面已有枪声,原谅我来晚了,没能接到你,憾甚!洪图,即刻。”许雪华目瞪口呆,头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她想:如果不是孙诚强拉硬扯地上了船,再待半天,洪图就会接走自己,两人一起踏上人生向往的征途,情投意合地在东北军111师义勇宣传队工作了,那有多好啊!而现在困在兴化,在如此污浊的政治空气中生活,她无比的懊丧,有股无名之火一点就着,那就是孙诚,回到兴化,他还是那样没皮没脸地献殷勤。

孙诚现在是《战报》的编辑主任,他一听许雪华返回苏北的信息,就屁颠屁颠地给许雪华母亲报信,亲自到泰兴的小港口接船,雇了几辆独轮车,半拉行李,半坐人,由陆路到达泰州,又雇了一条民船等候,《战报》社调往上海的几个人,由水路回到了兴化城。在兴化的大饭店里办了桌酒席接风,他春风得意地与大家猜拳行令,嘻嘻哈哈,他知道许雪华不饮白酒,专门给她要了绍兴黄酒,女儿红,这酒平和,江淮女眷都喜欢饮用一两杯。在酒席上,孙诚不改胡乱吹嘘的毛病,说他去东台采访战地新闻,有幸见到89军军长李守维,他们是老相识,在淮阴时就曾被他破格接见过,抢了“独家新闻”,这次李军长更威风了,更发福了,向他表示要调集重兵,把新四军驱逐到长江里喝水去。又讲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给在皖南的新四军军长叶挺发电报,严词责备新四军违反军令,听任所部越出规定防区,前往苏北,勒令叶挺将渡江的四、五支队即日调回江南,否则将以武力解决。散席后,孙诚专门陪送许雪华返回城东冷家巷家里,许雪华一脸冷漠,孙诚问她:“能不能对我热情些,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许雪华鼻子哼了下,撇撇嘴,一言不发。

在兴化出版的《战报》仍保持在淮阴出版时一样的规模,对开一大张,仍使用对开印刷机,因电力不足,只有靠人力摇机印刷出版,在淮阴时,经费是江苏省政府承担,到兴化后,省府财政拮据,改由89军政治部承担,89军政治部主任李歧鸣任社长,赵简子任总编辑,新闻来源主要依靠重庆中央社播发的CAD短波电讯,由于电力无保证,全靠手摇机发电,保证收报机能够运转,收报机用耳机收听,记下电报明码,即4个罗马数字组成一个字,由译电员译出后交编辑部编用。遇到恶劣天气,电波杂乱,收听十分困难,往往是一团糟的译码交给编辑部,编辑们大伤脑筋,对一些战役的时间、地点、内容、只得主观臆测,闹了不少笑话。辖区内的新闻,则由报社记者采访,各重要县城、集镇,设置特约通讯员,向报社发寄新闻稿,发行远不如淮阴时那样方便,数量亦大为逊色。由于《战报》是89军政治部管辖,报社人员亦都着军服,授军阶,许雪华被委任为中尉编辑。而孙诚却是少校编辑主任。

这时的89军仍辖两个师,117师和33师。另有一个独立6旅,归89军指挥。孙诚的儿时密友秦鹏云,现任独立6旅17团团长,他们过往甚密。秦鹏云在兴化大客栈里有包房,经常来兴化寻欢作乐。这时,韩德勤已不兼任89军军长,但仍归他指挥,他仍挂24集团军总司令虚名,实授鲁苏战区副总司令,他既是江苏省主席,势必兼任江苏省保安司令,总计有10个保安旅,都得听从他的号令。另有苏鲁皖游击总指挥李明扬、副总指挥李长江统辖的9个纵队也在他指挥之下,总兵力号称7万,实际上5万余人,因盘据泰州一带的两李部队与韩德勤有嫌隙,不怎么听招呼。

新四军这时已由长江的冲积沙洲、扬中县作为跳板,北渡长江,在仪征、扬州、泰州边缘地区站住脚。刚过江时,仅管文蔚的部队不足800人,后由陶勇带老4团2营、叶飞带老6团到苏北,与管文蔚部队合编为苏皖支队和挺进纵队,总共也不足4000人,1940年2月初,扬州日伪军出动侵犯大桥、嘶马。驻守宜陵一线的两李部队闻风而逃,溃不成军,而新四军挺进纵队一团在大桥迎头痛击日伪军,敌军战败,夺路而逃,一团直追至扬州仙女庙附近。这一仗使苏北民心大为振奋,新四军声威远近扬名。

许雪华是有强烈的爱国心的,她对“打鬼子”的队伍由衷地热爱、推崇,而对那些打着抗日旗帜,实则积极反共的队伍却由衷的厌恶、反感,她在上海《华报》工作时,这方面不明显,回到兴化后,满耳充溢着“反共”、“打新四军”的喧嚣却使她惆怅、苦恼,她很怀念在淮阴时的一段生活,虽然也听到黄台长“一个领袖、一个党、一个主义”的聒噪,但听得更多的是谢烟岩等进步人士的正义呼声,尤其和洪图的一段恋情,两人情投意合,向往抗日、进步的未来,那是多么美好啊!

许雪华还是主编《战报》的副刊,这里与上海无法相比,稿源不足,有时得自己上阵,有时要找方方面面的头面人物,约请他们编写专辑、专刊。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