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芬的难言之隐;沈春雪的情敌来了李芬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耳朵紧张地捕捉着身边的一切动静。
戴着大口罩的女医生看不出年纪,耷拉着眼皮看着手里的手术工具。她不时瞟一眼僵硬地躺在那里的李芬,那眼神却显得严厉而无情。
“躺好。腿张开。”她简短地下着命令。
李芬死死闭着眼睛,牙齿也咬得紧紧的。恍惚中,那双手又在她的身体内外摸索着,狠狠掐着,直到掐得她身上全是青肿的印记。
“放松。”女医生的口气更严厉。
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的一盆冷水,把李芬从幻象中救了出来。她的思绪又回到了这个手术室,手术台那种冰冷的感觉让她神情更加紧张,以至于身体在微微发抖。但是,当那个更冰冷的机械臂碰到她的下体时,她体内的细胞一下子全部清醒了。
李芬蓦地坐了起来。
医生吓得把工具都扔了,大吼着说:“你不要命了,这样动来动去会出大事的。”
李芬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溜下手术台,逃命一般飞跑出去。但她并没有跑出医院,而是坐在医院外面的草坪上发呆。直到手机突然响起来,才把她惊醒。
林海涛在电话里得知李芬身在医院,气急败坏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李母。原来他一大早就过来看李芬,李母也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听说她竟在医院,李母非要跟着过来看看。
李母看到李芬,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林海涛满脸堆笑,说了几句好话就走开,说要把车直接开过来接她。
李母这才开口说:“你真的不打算给自己留条活路?”李芬哑口无言。李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说:“你不要犯傻,人这辈子没有多少机会留给你。你要真把儿子生出来,他就算把你当观音娘娘供养,我看他都愿意。”
李芬的心沉了下去。这正是她烦恼的另一个原因。林海涛到现在还没体会过做父亲的滋味,听说那边结婚后肚子里从来就没有过动静。林海涛现在这么低三下四讨好她,赌的是她肚子里的儿子。万一不是呢,到时候她可能会死得更难看。
李母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说:“那边都快四十了,看来没有多少希望生孩子了。你不同,你还年轻,一胎不行,可以再生,总之给他生出个儿子就行。”
李芬立刻感觉到了身上的寒意。这是什么话?一个就够她受的了,她怎么能背负得了更多的罪孽。每当在住处附近看到那些跟她一样的女人手里拖三带四全是小孩,李芬就忍不住反胃。现在,她的母亲却希望她也做那种为了男人把生孩子当成一种工作的女人,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愿意的。
李芬上了车,看到林海涛的小车后座里,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漂亮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很粗的金项链。李芬想,只有他才会送这种俗气的东西。事实上,她跟了林海涛这么久,林海涛从来就没有给她买过什么礼物。很多时候,他们在一起就像是一场交易,其间有可能连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
在他们旁边,李母忧心忡忡地琢磨着这一对。自从上车之后,李母的眼睛就很少离开过林海涛的后背。
李母换了种口气说话:“阿涛,小芬这可是关键时期,不能受委屈,你可得多让着她点。还有,从现在开始得补身子,吃得再好也是为孩子吃的,你可不能在这上面计较。”
林海涛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拼命点头。李芬不由有些看不过去。男人需要女人做点什么事的时候,你就是要他当孙子他也愿意,可要是事情办成了,你就是反过来把他当爷爷求也没有用。看到林海涛这种小人模样,李芬真想他赶快在自己眼前消失。
李母又说:“我们家小芬虽说成了这个样子,可当初还是好人家的女孩。现在为了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要替你林家延续香火,这付出的代价不说你也知道。要说不让她生下来,你们林家就要绝后;让她生下来,就这样带着个孩子出去怎么见人?你得趁着事情还没走到绝路,好好的给她想个办法。”
林海涛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说:“您老说得对,小芬跟着我是吃了苦,我不能对不起她。我也想过跟那边离了。但这事我这边是过错方,她不会给我留一个子儿家产,我就是闹到法院去也没辙。我就这样光着身子过来不要紧,一个大男人还能让口饭饿死?我是怕让小芬跟着我更委屈。”
李母愣了:“怎么会这样?你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就一点也做不了主?看你这身架,就是去抢也吃不了亏啊!”林海涛很有耐心地解释:“这种事有法律管着,我再大也大不过它去呀!”李母被这句话弄得不知所措,她转头睁大眼看着李芬,希望女儿能就此说点什么。
李芬不耐烦地说:“妈,这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你不知道就别管了。”她的态度很生硬,李母气得差点没打她,女儿的愚笨让她火冒三丈:“我也知道自己是吃饱了没事做,反正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要是自己不长进,将来别让你妈陪着哭就算你妈有福气了。”
李芬咬着嘴唇,心想就算林海涛离婚了,她生孩子了,林海涛就一定愿意娶她吗?他们这种关系的人,怎么可能走进婚姻的大门过安稳的日子?
坐在餐桌上,朱小玲脸上堆满笑容。他们正在吃晚餐,康嘉南兄妹之间说说笑笑,气氛非常温馨。这时,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朱小玲接了电话,脸上有些犹豫。康嘉南看到了,问她是不是有事。朱小玲说:“小芬的电话。她喝了很多酒,人还在酒吧里。”
康嘉南皱起眉头说:“这么晚?要不要我打电话让司机去看看?”朱小玲说:“小芬好像有话想跟我说。”康嘉南说:“要不让司机送你过去?”朱小玲说:“算了,我自己打车。”康嘉南不再多说什么,冷淡地叮嘱了一句:“自己小心点。”
康嘉悦神色古怪地看着朱小玲,笑嘻嘻提醒她小心点。她很会在她哥哥面前演戏,这是朱小玲无法左右的事情。既然是戏,总得陪着人家演下去。于是,她也笑着回谢她的关心。
张姐端着盘菜站在餐桌边,似乎有话说。自从康嘉悦来后,张姐从来不肯跟他们在一个餐桌吃饭。朱小玲知道她在想什么,摇了摇手:“等会儿记得给嘉南泡杯茶,就放普洱吧。还有,要是我回来晚了,提醒他别睡得太迟。”
在康嘉悦面前,她发现自己这样说也有演戏的嫌疑,便不等回答匆匆走了。
李芬蹲在酒吧门外的街边呕吐,很多车都避着她走,怕她发酒疯跳上车道。她之前在酒吧已经吐过,是被酒吧保安请出来的。她一边反抗保安的推搡,一边高声大喊:“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孕妇!我是孕妇!”但没人信这个狂喝烂饮的女人是孕妇。
一辆出租在她面前停下来。朱小玲下车扶起李芬责问:“你疯了?你怎么这样糟蹋自己?”扶到一半她就松手了,好让李芬蹲在地上再吐。
李芬吐完后看着她说:“我没醉,还能喝,他们不让我喝,你陪我喝。”朱小玲真想扇她一耳光,不耐烦地说:“你干嘛来这里?平白无故的你犯什么贱!”
李芬看来并没有醉,呜咽着说:“喝,喝酒才不会想那么多事情。什么大不了的屁事,喝酒喝死它。”
朱小玲愣住了,她看到李芬的眼泪说来说来。她们三个人之中,李芬的心思最深,很少在人面前流露真正的情绪,更不用说现在当着她的面在哭。她扶起李芬,帮她擦去眼泪,任她把头靠在肩膀上。
朱小玲说:“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吧,说出来就好了。”李芬马上就崩溃了,大声哭起来:“小玲,我有孩子了。今天我去医院,想做了这个孩子。可是我怕痛,我知道他是有感觉的,我不想伤害他。后来我想,也许我喝多了酒,喝着喝着,他也喝醉了,说不定自己就会不知不觉掉出来。你帮我看看,他掉出来了没有。”
朱小玲吓得脸色都变了。她有了孩子却这样折腾,是不是真的发疯了?但她只能劝着说:“你想得太多了,女人怀个孩子很正常,不要孩子的人也很多,你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紧张。”李芬醒了一下鼻子,完全是自顾自地反问:“你怎么不要孩子?你跟康嘉南多好,有个孩子不是更好?”
朱小玲有些尴尬。她跟康嘉南之间很少讨论孩子的事情,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康嘉南说很满意目前的两人世界,孩子的事不想操之过急。但朱小玲想,如果有了孩子,或许康嘉南就会跟她把婚结了。
李芬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边摇边说:“我不是不想要孩子,可是我害怕他像我一样,到头来没有父亲,却要经历那些……那些……”她情绪激动得无法把话说下去。
朱小玲愕然地举起手,愣了好一会儿,才落在李芬的后背,轻抚着,不时拍拍她。但她没有想到,李芬要告诉她的,竟然是那样令人震惊的事情。
李芬抽抽搭搭地说,很小的时候,就被一个村里的叔伯在野地里猥亵过。当时,他说因为她爸爸不在了,他要替她爸爸好好照顾照顾她。李芬不懂那意味着什么,本能的羞耻感让她挣扎着,但当他用严厉的口气告诉她要检查她究竟是不是野种,好回去帮她澄清谣言时,她闭上眼忍受着他的手在她身上到处摸索。他的手劲很大,动不动就掐她,把她身体弄得青一块紫一块。
晚上回家洗澡时,她身上的伤痕被李母看到。她还没说完,李母就劈头一巴掌,打得她半边耳朵嗡嗡乱响。李母一边大力掌掴她一边哭着骂:“小骚货,狐狸精,这么小就知道勾引野男人,我看你天生就是一个贱货胚子。”李母没有去找那个人,但是把不满都发泄在她身上,一直打了她大半夜。
朱小玲觉得她诉说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一场噩梦。她怔怔地坐在那里,等着这个梦离开他,等着极度的震惊离开她。她只知道李母虽然算不上寡妇,一个人带大子女却是事实。但她没有想到她们的生活是扭曲的。
“我不要孩子,我不要他看到这个肮脏的世界,看到他有个不干净的妈妈,看到他有个乱七八糟的爸爸。我不要,不要……”李芬开始捂着自己的耳朵用力摇头。
朱小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李芬那个充满龌龊的世界相比,她的苦恼看上去根本就不算什么。
经过一番长途跋涉,终于又回到这个城市,王志远看上去非常疲倦。因为不断接到公司的电话,他们没有在沿途多逗留。沈春雪听那电话里总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王志远不说,她也不问。
下了车,王志远让沈春雪先回家。等她消失在楼道里,他神色紧张地在自己的车里找东西。沈春雪其实没有上楼,站在楼道的隐蔽处看着他。她想,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在她面前流露出来而已。
王志远确实是在找戒指。那颗婚戒是他老婆要求他戴着的。于他老婆而言,是一种抚慰作用;于他自己而言,已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他已经无数次背叛了她,忠贞的魔咒早就被打破。再昂贵的婚戒,也是用金钱换来的,大多数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其实就很世俗。
每次来沈春雪这里,他都会取下戒指放在车里。这次着急去追她,竟然忘了取下来。结果,它竟然无缘无故就不见了!
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然后抬头看着自家的阳台。沈春雪站在阳台上,半明半暗的灯光使她看上去像一具幽灵的雕像。
沈春雪说:“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你先回去吧。”王志远说:“那……那我给你买点夜宵,肚子吃暖了睡得好一些。”沈春雪说:“你也很累了,不用麻烦了。”王志远说:“累不累,那可要看是给谁做事了,宝贝……”沈春雪说:“别贫了,早点回去休息。对了,对她好一点,说些好话。”沈春雪说完,消失在阳台后面。
王志远坐回车里,关了车灯,在黑暗中静静沉思了一会儿。他发动车,听着引擎空转的声音,内心的空洞感咬噬着他的身躯。把沈春雪追回来,让他体会到他还能像年轻人那样追逐情感。可是回到现实,他面临的问题依然棘手。但他很快就从萎靡不振的情绪中打起精神,一边开车一边思考着如何在老婆那里蒙混过这一关。
沈春雪躲在窗户后面看着小车消失在夜色里。重新回到这个家,她的心情并不轻松。她有些不安,王志远丢了结婚戒指,怎么向他老婆交代呢?
在一家宾馆客房里,朱小玲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吓得一骨碌倒退到了床角。李芬坐在她面前,灵魂好像已经出窍,一脸麻木地看着她。
朱小玲抱怨说:“吓死我啦!你是不是真的有病。”李芬若无其事坐回自己的床上,一双腿也盘了起来。她一手撑起下巴问:“你干嘛也睡在这里?”朱小玲起来说:“你死活也不肯回家,我还能往哪里送?你的情绪又不稳定,我怎么敢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李芬不肯回家,她只好送她来这家宾馆。这一晚上,李芬又是嚷口渴要喝水,又是不停上厕所,没有半刻安静的时候,弄得她也跟着没睡好。
手机就丢在床上,她拿起来打开一看,秘书台发了好几条短信,张姐和康嘉南都找过她,但令她惊讶的是,沈春雪家的电话也打来过。这个时候,沈春雪家里应该是没人的。
朱小玲赶紧接通沈春雪家的电话。不等她问,沈春雪在那边高声宣布:“我回来了。”朱小玲假装生气说:“你玩够了?干嘛骗我说回什么家!”
李芬跳下床,伸手来抢手机。她高兴地对着手机喊:“你就是贱吧,你离不开这种生活吧,你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得回来吧。”沈春雪也在那边喊:“是啊,我们都是贱,都喜欢见不得光,都是女人堆里的蛆虫。你满意了吧?”
李芬笑得有些歇斯底里,朱小玲赶紧夺回手机说:“出来,刚好大家都在,找个地方聚一聚。”沈春雪回绝:“不行,我在做家务。”朱小玲说:“你那家够干净了,难道你不在的时候有人破门而入?”
沈春雪回答:“不是。”停了一会儿又说:“来回这一趟我也明白了。你想把什么都抓在手里是不可能的,你要舍得丢掉一些东西,你才能向前看。我打算彻底来个大扫除,把那些已经用不上的东西通通扫地出门。从今以后——我要轻轻松松过日子。”
朱小玲说:“没人不让你轻轻松松过日子,是你自己想得太多。”沈春雪笑着转了话题问:“你们在外面干什么?我早上打电话,张姐说你昨晚没回家。你跟小芬没做什么坏事吧?”
朱小玲看了一眼李芬,觉得李芬在精神方面有些问题,但又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只好叹了一口气。
放下电话,沈春雪更加用力地擦着地板。她现在对自己的这个家充满挑剔,门口已经堆满小山似的杂物。她打了电话给小区物业,等着他们派人来把东西清理走。
敲门声和电话声是同时响起的。她犹豫着,先开了门然后奔向电话。她以为这是王志远例行的电话报到,没想到却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说:“沈春雪,还是你有本事。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把我们王总骗得围着你团团转,你总得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吧?你要是不懂什么叫分寸,我可以教你。”沈春雪问:“你是谁?”那女人冷笑:“你不用装模作样问了,你清楚我是谁,就像我一直知道你是谁一样。”沈春雪说:“我不知道你是谁?”那女人说:“别装了,小姐,你以为你说不知道我是谁你就能取得什么优势,那你还真是幼稚得可笑。”
沈春雪说:“你要是再不说,我可挂电话了。”那女人又是一声冷笑:“告诉你,小姐,这世上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要是不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呆下去了,你就尽管挂吧。”沈春雪说:“你到底是谁?”那女人说:“看来你还真是顽固,那好吧,你到这里来,来了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沈春雪看到小区的保洁员也站在那里听着,捂住话筒,挥手示意她把东西都弄走。她再次把话筒凑近耳边,想要说点什么,那边只撂下一个地址,接着把电话挂断了。那语气里的威胁也显而易见:来不来看着办,但不来的话后果自负。
沈春雪对这个人的声音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可一时半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猜测会不会是王志远的老婆,但又觉得不像是,哪有老婆叫自己老公王总的?她更疑惑对方如何知道她的电话,因为知道她电话的人很少很少。
她想打电话去问王志远,可是拿起电话又放下了。沈春雪觉得对方挑衅的意味很强烈,那么,这注定就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她得一个人去应战。
想到这里,沈春雪反而有了一种奇异的平静。若是两三天前,她未必有这个胆;这次回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总觉得低人一等的女人了。就算她不是王志远的老婆,她还是可以捍卫他们之间的爱情的!
李芬坐在马路路口的一截水泥桩上,两只手抄在衣兜里。李母从菜场出来,远远看到,一路小跑着骂过来。李芬一夜未归,手机也一直关着机,李母非常生气。
李芬赶紧打招呼:“妈,你买菜?你们还没吃饭?”李母不太客气问:“你想我怎么样?等你把我母子俩全饿死?”李母上下打量她,警觉地又问:“你一晚上干什么去了?你去做傻事了?”
李芬没有表示,只是低垂着头。李母心凉加失意,一把丢了手里的东西,拍手拍脚坐在地上哭:“老天爷,你收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这么大个人不为自己想,也不为别人想,这么大了尽干些傻事。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用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生下来丢到外面一了百了啊……”
李芬很难堪,只好拉起李母小声说:“妈,我还没去做掉。”李母顿时不哭了:“你说什么?孩子没做掉?”随即想到什么,又放开嗓子哭喊:“——啊?你竟然敢说你还没做掉……你心里打定主意是要做了是吧?你是打定主意不管你妈死活了是吧?”李芬听她这样说,只好把她当孩子哄:“妈,我没说要拿掉孩子。”
李母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拍身上的灰尘一边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她高兴地说:“回家,赶紧回家做饭吃。”李芬说自己吃过了,要在这里等林海涛,李母半信半疑说:“那你别乱跑,别又一晚上不回家,胖子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小心点。”
送走李母,林海涛的电话也来了。
林海涛在电话里吼:“你一晚上去了哪里?”林海涛的脾气这样大,大概是以为她已经对孩子做了什么。李芬不由也大声说:“我没有做什么,孩子好好的。”她这一大声,林海涛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等着,我就快过来了。”
李芬没有再说话,她老远就能看到林海涛那辆深蓝色轿车混在车流中。小车很快在李芬面前停下,林海涛打开门,堆起笑脸看着她。他刚从车里走出来,李芬却从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林海涛马上跟着钻回小车。
林海涛想讨好她:“是不是想去哪里买东西?”李芬说:“阿涛,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林海涛开始动手动脚,摸了摸她的脸:“谈谈是吧?好,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李芬见了他的玩世不恭就生气:“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要是不当一回事,那我现在就下车。”
李芬现在怀着孩子,林海涛很怕惹她不快,讪笑着收回手:“好,好,好,你想说什么?”李芬说:“你真的想要这个孩子?”林海涛顿时有些激动:“只要能把孩子生下来,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没意见啊。你说我一个大男人啥毛病也没有,盼星星盼月亮的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我容易吗?你还这样来急我。”李芬静静看着他:“那好,我问你,如果我生下孩子,你能给孩子什么?”
林海涛被问住了,他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思。林海涛迟疑了一下才说话:“我给他吃,给他穿,不让他苦着饿着,不许人欺负他,舒舒服服把他养大,难道……这还不够吗?”李芬的意思其实与李母一样,就是那个身份的问题,只是她不会像李母那样直接把话说出来。她见林海涛不往那方面想,知道他想要这个孩子是真心的,从来没有想过为她正名也是真的。
林海涛瞧了瞧她的脸色,小声嘀咕:“你要是觉得还有什么……你说了我都照办。”李芬说:“很好,你这个做爸爸的很好,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林海涛连忙拿起车上的公文包,哗啦一下拉开拉链:“我带了点钱过来,你先用着,想吃什么就尽管买,不够了我再拿。”李芬一直就是缺钱用的,但此刻接过那一叠钱时没有一点兴奋的表情:“那好吧,今天就不叫你上去了,胖子心情不好,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
李芬用胖子做挡箭牌不让林海涛回她那个家,又不肯在车里陪他多坐一会儿,林海涛只好很不情愿地把车倒回路口。李芬站在那里数钱,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时,林海涛在路面直接逆行驶到对面的车道。她想了想,赶紧招手叫了辆路过的出租车。
这是李芬头一次跟踪林海涛,想要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里。以前她从没想过要这样做,只要林海涛的老婆不来找她,她便已经求之不得,哪还有那个心思去捅马蜂窝。
坐在出租车上,李芬心里五味杂陈。这么久了,如果问她对林海涛有没有爱,是有那么一点点。就算不相干的人住在一起久了,心里总会长出点什么东西来吧!又不是两个木头人绑在一起。可是李芬决不会像沈春雪那样,弄到最后还是没有身份,却把感情也全搭进去了。
没有什么好说,她只觉得蠢。
林海涛一直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着他,最后连人带车消失在一处别墅区。里面非常大,别墅林立,道路复杂。李芬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时不知往哪边走。转了大半个无用的圈,她才看到林海涛那辆脏兮兮的车停在一幢别墅前面。
这幢三层大别墅非常漂亮,外面砌着矮矮的围墙。墙上爬满了蔷薇,墙角种着几棵大桂树。院子里似乎放着很多盆栽,冒出一大片各种各样的嫩叶子,其中还有一株木瓜。但那木瓜长得很粗壮,显然不是养在盆里的。围墙右侧的铁门开了一扇,好像有人刚走进去。
李芬站在那里东张西望,这时铁门吱嘎一响,有个女人走出来扔垃圾。她把垃圾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后,看到了慌慌张张向后躲的李芬。
这个中年女人虽有疑虑却还算客气地问:“你找谁?”李芬说:“我……我……走错路了……”她没把话说完,低垂着头迅速逃走了。
中年女人站在路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返身进去。李芬躲在路口拐弯处,偷偷看着她消失在铁门里面。她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就是林海涛的老婆。由于没有生过小孩,又保养得好,倒也不见老,但长得实在不怎么样。
李芬不由抚摸着自己的脸蛋,心里知道与她比起来自己的优势是很明显的。但她转念一想,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刚才她居然不敢跟那个女人对视一秒钟。如果这是战场,还没开始她便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李芬的愤怒是在回程中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林海涛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让她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么久来第一次,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平息的侮辱。
晚上吃饭的时候,胖子突然郑重其事宣布:“我想买辆车玩玩,你给我弄点钱。”他的要求就等于是命令,用不着多废话。李芬感到身体不舒服,好像胖子刚把一根筷子捅进了她的喉咙,挤得她一口气也吸不到肺里去。她小心看了看胖子的脸色说:“我们哪有钱买车?再说,买得起也用不起……”
胖子在对面摇摇头,轻轻地说:“我不管。”李芬只好说:“那……我找机会帮你跟阿涛说说。”
胖子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安静地举起手里的碗,任由它“哗啦”一声跌碎在地上。李芬停止咀嚼,瞪大眼睛坐在那里。
胖子说:“我就想拿到钱,别的我不想听。”李芬几乎是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不知道……阿涛同不同意……”刚才她没法呼进一丝空气,现在却没法把空气从肺里排出来。
胖子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这个人渣,霸占了你这么久,连套房子也舍不得买。我是他大舅子,有个什么事他也不帮忙。这世上有没有这个道理?你爱犯贱,喜欢找野男人,那是你的事。如果这他妈该死的问题都在姓林的那里,只有搞定了他才能拿到钱,那我就出去提醒提醒他。”说完就摔门出去了。
李芬惊恐地想着胖子是否知道林海涛住在哪里。她像是问李母,也像是问自己:“他也跟踪过阿涛?”想到有这种可能,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沈春雪没有带任何东西,也没有精心修饰妆容,空着手出现在一家西餐厅。侍应过来询问,然后一路把她带往一个有点阴暗的角落。
坐在那里的女人手里夹着支烟,手势高贵,也有点落寞。她的落寞其实也是种锋利的武器,让人不敢过分靠近她。
沈春雪望而却步。这个女人竟然是丽姐,是她最不愿意接触的人。丽姐跟王志远都在一个公司做事。这之前她跟丽姐应该说只有半面之缘,她是在王志远的车里看过她一次,王志远没有让她下车,也没有给她们介绍彼此,只是打开车窗说了几句,而丽姐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冷哼。难怪沈春雪觉得电话里女人的冷笑有点似曾相识,原来就是她丽姐。仅仅凭着那半面之缘,沈春雪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也警告过王志远别跟她扯上什么关系。沈春雪的直觉向来有些准头。丽姐长得算不上漂亮,但气质显得有些高贵,而且常年在商场打拼令她举手投足充满傲气。沈春雪也听说她做事泼辣,算计分明,是个厉害得男人都要让她三分的女人。据说她的丈夫无法容忍,宁肯损失全部身家也不愿跟她凑合过日子。由于太过要强,她离婚后一直还是单身。
仿佛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丽姐眼里的两道寒光冷冷地射向这边。沈春雪不想示弱,硬着头皮上前。她脸上露出微笑,丽姐爱理不理,没有回应。沈春雪痛恨自己不是爱憎强烈的人,否则定会当即选择离去。
丽姐吐烟圈,用睥睨的眼光看着:“沈春雪,想不到你胆子真大。”
沈春雪不知道所谓的胆大是指什么——是她敢这么晚一个人单身赴会,还是她令王志远失踪两天?不过,她没有说话。这个女人的眼光和语气都令她脊背很冷,好久都没有暖和过来。
丽姐继续说:“如果不是知道你干了什么,我还真被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骗倒了呢。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女人,没有一点骨气。很多女人辛苦打拼,要跟男人抢饭碗,一天到晚累得人不像人,你们撒撒娇发发嗲就满世界里捞好处。那些男人的骨头是贱,你们就更加不如,千贱万贱!”
沈春雪不明白,她是代表谁的立场在训斥她。她的心里也火了,冷冷地反驳:“就算我可怜,我的可怜对你用不上;就算我很贱,我的贱也跟你没有关系。”
丽姐睁大眼睛。她暗中注意沈春雪的时间不短,凭她的印象而言,这个沈春雪就像只温驯的家猫,身上没有任何爪子。
她气极反笑:“我们王总可真会调教人啊,这还没几天嘛,你就学会造反了。”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仿佛沈春雪就是她眼皮底下的一只蚂蚁。
提到王志远,沈春雪顿时有点警觉,一直以来的小心谨慎占了上风,态度也有所收敛。她的情绪变化都让丽姐看在眼里。丽姐微抬手指示意招待过来,她说给这位小姐来杯奶茶。沈春雪一动不动,随她自作主张。奶茶上来后,丽姐又点了份咖啡。她当着招待的面,把咖啡加进奶茶,然后用勺子慢慢搅拌着。
丽姐看也不看那杯咖啡奶茶:“你知道吗,有些东西本来就是不搭配的,你硬是把它们凑在一起,表面上一看,是看得过去,勉强也能喝喝。可是,没有人会一直喝它,它也就是偶尔用来换换口味的。”白色奶茶里加进去黑色咖啡,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互不相干。
沈春雪打定主意不开口,瞧她到底想干什么。丽姐搅拌好奶茶,却没有推给她,夹烟的手一点,把烟灰抖进了杯中。沈春雪也打定主意不去碰那杯奶茶,因此看到了也没有反应。
丽姐说:“王总是个男人,男人有男人做事的方法,我们女人不好管。可是,我是女人,女人有女人的心眼,你总不能让我装成什么也没看见。”她瞟了一眼奶茶杯,沈春雪的目光也顺着她看过去,烟灰被奶茶一点一点濡湿,渐渐混入奶茶溶液里。
丽姐继续说:“男人有时候爱闹,喜欢做点出格的事。没关系,谁叫他们是男人呢,离了他们女人就是想快活也快活不了。我们王总也是能让人快活的,不然也不会有像你这样的女人跟他玩跟他闹。我也想快活,有时候跟王总闹闹也是难免的……”她这样说,等于是直接向沈春雪宣布她与王志远有过肉体关系。沈春雪眼睫毛无奈地动了一下,拿她没有办法。
丽姐哼了一声,仿佛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男人的游戏,他们爱怎么玩,是他们的事。可是女人之间的游戏,还是应该有点规则。我看你嘛,肯定是觉得自己有些本钱,忘了这个游戏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了。你有没有想过,或者是你有没有意识到,现在的王总不是哪一个女人的。至少在我的眼里,王总不是你沈春雪的专利。这个不用我说吧?”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逼问,沈春雪感到了一种屈辱。她是站在一个被审判的位置,给一个根本没有资格来审判她的人任意发泄的机会。
她压制情绪,小声而含糊其辞地嗯了一下,算是一种不失体面的回答。
丽姐又把烟灰弹进奶茶杯里,表情看上去有些自负的轻松。沈春雪毕竟太年轻,没有多少处事经验,任由她一直在掌控着谈话的节奏和气氛。在她的眼里,沈春雪就是个只会猫在男人怀里躲风躲雨的小女人,她从心底里就小瞧着她。跟这种女人坐在一起对话,她都觉得是屈尊俯就。不过,这次沈春雪把王志远玩成那样,她可真是不想管也不行了。
以前她没觉得这个小姑娘有多少能耐,王志远虽然有时也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但他有自己的底线,殃及到家庭的事情他不会做。基于这一点,她佩服这个男人,也原谅了这个男人的逢场作戏。可是,她没想到也不想看到,王志远居然入了这个小姑娘的套走不出来。她真是不愤,她怎么就会输给一个乡下丫头!
丽姐的烟圈吐得越来越有型,但她自己一下就把它们吹散了:“王总脸上有伤,这谁都看得见。他说是出差路上不小心撞的,别人不信也得信,我是想信也信不了。男人身上带伤,十有八九都是做贼给弄的。至于偷什么东西,只有被偷的人才知道。”她突然向前稍稍俯身,口气非常冷峻,“你是不是该告诉我,王总脸上的伤是为你争风吃醋弄的?”
沈春雪想要直视她,但眼睛里的躲闪隐约可见:“王总说什么,你最好还是要相信他,因为他不会为不值得的人撒谎。”
丽姐料不到她会如此回答,既不愿承认王志远说的是真话,也不愿被看作是不值得他撒谎的人,一时倒有点自己挖了个陷阱往里跳的感觉。王志远这把年纪的男人真的会为了沈春雪跟人打架?尽管没有证实,她心里已经醋意大发。
她面无表情哈了一声,似乎是对沈春雪更感兴趣了。她笑得很冷:“其实你跟王总那些事,根本就不是今天我找你的目的。只要不影响王总的工作,你爱怎么逗他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觉得你做到这一点了吗?”
沈春雪明白她是不能名正言顺地教训她,所以只能抓住这一点逼她就范,说出去也是一片公心,面子上过得去。作为工作伙伴,她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如果不是她接下来再说了一段话,沈春雪几乎就要低头认错了。
丽姐的话看似不经意地转到了王太太身上:“我跟王总认识十几年,一起做事也有五六年了,跟她太太也是手帕之交。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走过来,其中的辛苦是你能想到的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碰到了也没办法。凭我跟王太的交情,本来应该把你的事情都告诉她,可难在也得给王总留几分面子。但是作为女人,我还是可以代表王太向你提出警告。像你们这种身份的女人,不劳而获得到的已经太多,不要再贪心,当自己是正宫娘娘。有那个命没那个天理,就连我们家养只巴儿狗,再得主人宠爱,也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一条狗而已。”
在丽姐眼里,自己居然连条狗都不如,沈春雪终于忍不住愤而反击:“还好我跟王太不是十几年的好朋友,我偷了她的老公,不用感到内疚。”
沈春雪逞一时之快说完了,却没有预料到丽姐的下一步行动。丽姐忽然站起来,抓起桌上的奶茶对着她一扬,把一杯混合着咖啡的奶茶全泼在她的脸上和身上。传闻毕竟是传闻,沈春雪绝对没有想到自恃身份高贵的她会在如此优雅的环境这样粗鲁。眼看着那杯奶茶迎面而来,她竟连一点躲避的意识都没有。
她呆坐在那里,所有的感觉在那一刻死去,连丽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直到侍应生慌慌张张赶过来问她要不要报警,她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也混在奶茶液里滚动。她突然有点明白了,丽姐是早有预谋的,一直就在等着她来激怒她。
这件事不会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沈春雪浑身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