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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医怪

从前,光听说扬州出八怪,而今这巴掌大的马勺子镇,也出有三怪:王大嘴、李四挽子还有郝龙生。先说一怪王大嘴。其实很多人认识这个王大嘴,倒不是因为他嘴大,是因为他吹笛子用鼻孔眼儿吹,吹出来的调儿,跟人家嘴吹的一样好听。镇上人家出了红白喜事什么的,争着请王大嘴去吹,就这凭这一手,王大嘴算不算一怪?

二怪李四挽子。这人大家应该更熟悉,镇西头那家“李氏武馆”就他开的。此人练得一身好武功,功运到哪,哪就跟一块石头似的硬!像有只小兔子在里边乱钻,任人用菜刀追着砍,砍出一道一道红印子,李四挽子眼都不眨一下。

三怪郝龙生。郝龙生在镇上开了家私人诊所,比起那两怪来,郝龙生更怪得有些离谱,这家伙,始终叫人捉摸不透。所以,这一怪,必须多交代他几句。

郝龙生小时候得过一次恶性疟疾,险点儿叫阎王老爷收走小命。病久了,他就躺在家里看医书,一边看,一边拿自个儿做实验,照医书上说的,自己买药吃。后来,疟疾好了,郝龙生也成了半个医生。

逢到邻居生病抓瞎,也请郝龙生看。他除了会用阿司匹林给村人发汗退烧,另外还练就一手绝活——就是常常出其不意,趁其不备,猛给病人以一惊,一喜,或一怒,使得有些病人在病乱中的某种神经,在超意识的一刹那,得以恢复原状,从而也能暂缓病情,达到某种治疗效果。郝龙生总结这种疗法,叫郝氏“惊诧疗法”。说郝龙生是鬼也罢,人也罢,人家病人信这个,没打针,没吃药,病好了是事实。问问这病到底是怎么好的?病人自己说不清,连郝龙生本人也说不清。你说怪不怪?

一传十,十传百,郝龙生也就慢慢成了马勺子镇三怪中最怪的一怪。

一次,耿三庆女人中午下工回来洗衣服。衣服洗好了,往绳子上晾。膀子这么向上一举,好好的,只听到膀根骨头轻轻一响,这膀子就立马下不来了,就那样举着,一动,疼得往死里喊娘。你说这事叫咋怪的?这膀子咋就能上不能下呢?生产队里耕、挖、挑、割,男人们能干的活,三庆女人一样不落,从来也没说胳膊腿哪儿疼过,而今自家承包地里这点活,还把人的膀子干坏了?邪门了都!

其实,像三庆女人这种情况,很平常,在中医学里,叫做单臂错臼,找个医生复一下位,也就好了。否则,那样举着是很疼的。

三榔头砸不出个闷屁来的耿三庆哪懂?他哪见过好好的膀子举着下不来的?跑过去,高枝扭青桃似的,抓住女人将那只举着的胳膊,硬是往下放。一连放了几次,也没放下来,疼得女人羊喊,跳起来骂三庆,用脚踢三庆卵子,踢得三庆不敢靠她。

不敢靠也不是个办法,人的左手是享福的手,右手是干活的手。这右手老举着,干不成活咋办?三庆着急,迅速背起女人上诊所,找郝龙生打针去。

郝龙生也没见过举着膀子下不来的病人,根本不知道三庆女人举那叫单臂错臼,对三庆女人看看,说不出屁短尿长,针也不给三庆女人打,笑笑说:“你又文化大革命啦?要打倒谁呢?不举左手举右手,你右派呀你?”

三庆女人眼泪都疼出来了,骂郝龙生:“杀千刀的,没好死!人家都疼得要老命了,你还有心说笑话。真是别人害卵子,不在你头上疼!左派右派的,我就打倒你!你右派!哎哟!……”三庆女人急得要上去捶郝龙生一下,膀子一动,疼得要笑又要哭。

三庆女人骂,郝龙生一点也不生气,仍嘿嘿地乐:“哎哟个啥呢?也不是头一回,都他妈叫三庆弄豁了口了,还疼?跟三庆过头遭喊哎哟,我也信。全镇男人掏出来比,就数三庆那狗日的东西得头号,跟嘣棉花的棰似的,都能破世界吉尼斯纪录了!”

三庆一听,在一边得意得要笑。男人听别人夸自己这个,比夸什么都开心的。看女人疼得那样,三庆又不敢笑。就说:“郝先生,打一针吧,她疼哩。”

郝龙生仍那样尤兴未了,朝三庆眼一挤,说阴阳话:“我跟她打?我个子又瘦又小,那针头肯定可没你的粗呀?”

三庆女人也领会这句犯嫌的话什么意思,疼得要哭的脸,露了一下笑,说:“哎呀!你快给人家打吧死人!粗呀细的粗呀细的。要粗的,晚上叫三庆去给你女人狠狠打一家伙!”

“那叫三庆晚上到我家去,你留下给我?”问三庆,“三庆,行不行?咱俩换一换?现在换女人,时尚。”

三庆在要笑,看女人那样举着手,又笑不出来:“郝先生,你给她打吧。她疼哩。”

郝龙生不乐了。说:“那好吧。三庆,你先回避一下。我给人看病,有个习惯,不让别人随便看。要是让你看会了,而今是竞争社会,我这饭碗就没了。你先出去一下,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郝龙生把三庆推出门外,随手关上门。

郝龙生关好门,然后,不声不响地走到三庆女人跟前,嬉皮笑脸,把嘴往三庆女人脸上杵。

三庆女人不知他要干什么?吃蒜的嘴,熏死人!就推他。推也不走。硬往三庆女人怀里钻。三庆女人不知郝龙生到底要干什么?一只手举着不能动弹,就用另一只手去打郝龙生:“你要干啥?杀千刀的!”

三庆女人一厉害,郝龙生更是黏糊,又走上来,在三庆女人脸上“叭”了一口,手就伸过去拽三庆女人,往房间里拉。

三庆女人完全明白郝龙生接下来要干什么。死活不肯往房间里去。骂:“你要干啥死人?我可告诉你,别看我这一只手举着,我另一只手可是能打人的。你给我规矩点。”

“你打呀!你打呀!”郝龙生就去解三庆女人的裤子。

“死人,你还想真来呀?!……”三庆女人一吓,不要命地赶快用两只手去抓住裤带。用脚去踢郝龙生下身。

三庆在外边听到女人叫,转身就往屋里跑,迎面正好撞着郝龙生出来喊他:“三庆,进来。把女人领回去下地干活吧。好了。”

三庆不大相信,跑进房间看看,女人两只手抓着裤子。

三庆女人那举着的膀子,没打针,郝龙生就给医好了。徐二木匠的疼腰,郝龙生连膏药也没给贴,也照样能医好。

那天,镇上的徐二木匠在人家搞装修,往前下锯时,没留住劲,滑过了头,一扭,腰闪了。

说闪了就真闪了一抬腰,妈也!疼得要命!整个人,就那样90度弓着!

早上起来,郝龙生正在刷牙。一侧脸,打窗口里看见徐二木匠弓着腰,头追着路面,一拐一拐往诊所走。知道是来看腰的。

徐二木匠刚跨进门,正在刷牙的郝龙生,手里缸子,“咣当!”往桌上一扔,马上变下脸来,没头没脑就责骂徐二木匠:“徐二,你狗日的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说句话。听说你近来给人家打床,总要留一手?是不是?”

徐二木匠侧起脸,光愣着,不懂。

郝龙生又说:“有这事吗?”

“啥?”徐二木匠仍愣着,

郝龙生往外边走走:“哎我说,你反穿皮袄——装啥羊?咱们都是手艺人,你做木匠,我行医,都是社会的人。往大处说哩,为人民服务,往小处说哩,混碗饭吃。别他妈看到现在社会骗钱容易,就眼红,做人,还得讲点道德嘛,别尽干龌龊事,到后来,祖宗八代都叫人家骂完了,知道不?”

“啥意思?你啥意思?”徐二木匠疼得侧过脸来,问郝龙生啥意思。

“没啥意思。”郝龙生仍那么不阴不阳地说:“你自己做的龌龊事,还问我啥意思?”

“你说啥呢郝龙生?我做啥龌龊事了?你给我说明了。”徐二木匠认真了。

“啥衔半截吐半截?装啥呢?做了啥龌龊事,你自己不知道?前天,桂生女人来我这儿看病,还骂你狗日的专门做缺德事,没好死!走路叫车撞!行船遭风浪!养个孙子没屁眼!说你给他们家做的那张广式床,那简直不是床,是渣滓洞里的‘老虎凳’!晚上睡上去,头下低,屁股底下高,喝下去的稀粥,要从口里往外回。我说徐二,你这一手学得真不赖呀?做这种床,实际能给男人增加快感,又能给女人治胃下垂,真可谓一举两得。你这项发明还挺高级。”

徐二木匠一听,火了:“你瞎说啥话?什么男人快感,女人胃下垂的?你这不是无中生有,我徐家在马勺子做了几代木匠手艺,啥时做过这种龌龊事?你他妈跟我一块到桂生家去看看,看我做的那张广式床哪儿不好?”徐二木匠气得光咽,艰难地侧起腰,上来拉郝龙生。

郝龙生也不示弱,嘴里的话更是不好听:“你狗日的还拉我?自己做的好事,还拉我去看啥?反正我是不会找你做床的,嘁!”

“放屁!”徐二木匠气得忘记自己是来看腰的,不要命地去拉郝龙生。

“去你的!”郝龙生骂着,双手捧着徐二木匠的疼腰,使劲往后边墙上一撞。

“你敢打人?!你狗日的找死!我徐家跟你郝家往日无仇,今日无冤,你竟说出这等龌龊话来损我名声!”徐二木匠脸急成个紫萝卜,“妈的,老子今天倒要好好修理修理你狗日的!别看我徐二腰疼,一只手不打你小鸡子三个,做你孙子!”说着,撸起袖子,上来就要揪郝龙生的细脖子。

郝龙生一躲,突然不凶了。笑笑,双手匠做了个暂停手势。说:“哎哎哎!干啥干啥呐?你不是来看腰的吗?看看,腰好了没有?”

徐二木匠愣住。直起腰。将信将疑地看着郝龙生,扭扭腰——日鬼的!一点儿不疼了!